第111節
阿愁從眼角處看看那位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梳頭娘子,唇角抿住一絲微笑,然后于心里一陣默默吐槽。 話說前世時,她幾乎是從三四歲入幼兒園起,每年就得應付各種各樣的考試了。什么入學、升學、職稱、晉級,以及各種各樣各用途的資格證書……可以說,后世人的一生里,除了做子女做父母做夫妻不需要特別考個什么資格證之外,考試一事幾乎遍及人生中的每一步,甚至是“生命不息考試不止”,作為“久經考場”的戰將,她早就被各種考試給考“糊”了…… *·*·* 阿愁在會館里參賽時,那錦奩會館門外,早早就停了一輛馬車。 李穆靜坐在車廂里,正品著茗自己跟自己下棋取樂,忽然就聽得車外一陣sao動,然后,他那關著的車門就被人大咧咧地拍了個山響。 “李小穆,開門!” 這跋扈的聲音,不由就令李穆的眉頭微皺了一下。 前一段時間,因郭霞于妝容一事上得了樂趣,竟似一時忘了他的存在,整天只顧著糾纏阿愁等人了。這叫李穆心里很是松了口氣,以為那孩子對他的熱乎勁兒就這么過去了。雖然對于她占了阿愁大部分的注意力一事,李穆心里很有些不滿,卻也不得不說,因著郭霞對阿愁的另眼相看,叫他對阿愁的“造神”計劃進展神速。如今阿愁的名聲不僅遍及市井,于宮廷貴人府邸,她也可算得是大名鼎鼎了。 李穆心知,他想要跟阿愁結為夫妻,這件事其實并不算難。前世他就做到了。他深知,只要他手中握有誰也撼不動的實力,他就能令事情隨著他的心意變化??勺铍y的問題卻在于,他娶了阿愁之后,阿愁該如何自處。 就如前世,他可以給秋陽超人的地位,卻不能令秋陽融進那個不屬于她的圈子…… 前世時,他錯過一回,這一世,他自該有備而來。所以,他想替阿愁打造一個超然于各個階層之上的“神位”,將阿愁塑造成為一個“大匠”級的匠人。雖然他知道,她那低微的出身肯定還會引來一些古板人士的微詞,但,只要阿愁的地位站得夠高,便自會有一些開明之士站在她的身邊,就像他姨母宜嘉夫人那樣。 “李小穆!睡死啦!” 忽然,門上又傳來一聲重擊,似乎是郭霞等不及,在他的車門上狠踹了一腳的聲響。 李穆微嘆了口氣,伸手推開車窗上鑲有玻璃的雕花遮板,探出頭去,默默看著車下那提著裙擺,顯然還想再踹第二腳的郭霞。 郭霞聽到車窗板的響動,抬頭看到李穆探出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便是他木著一張臉,這樣漂亮的一張臉也足以叫郭霞流口水了。 于是她上前一步,踮著腳尖就要去拍李穆擱在車窗邊緣處的胳膊,卻叫李穆飛快地一縮胳膊,躲開了她的手。 郭霞卻不以為意,沖著李穆露出比標準笑容多了好幾顆的白牙,很沒個淑女形象地道:“開門,讓我上去?!?/br> 李穆板著一張臉道:“男女七歲不同席?!?/br> “嘁!”郭霞立時嗤笑一聲,叉著腰道:“別說得你那車里沒坐過女人一般。給我開門!” 這用詞,頓時就令李穆又皺了眉。他垂眼看看郭霞,再看看四周,這才發現,他的馬車后面不知何時停了郭霞那輛裝飾華麗的大馬車,便問道:“霞表姐怎么會在這里?” “該我問你才是?!惫继ь^目不轉睛地盯著李穆的臉,笑嘻嘻地道:“你這是逃學了嗎?” 李穆的眼兒一瞇,道:“霞表姐這是明知故問。云表哥可也在宮學里上學呢?!?/br> 因宮學里授課的先生,許多都是宣仁帝特意挑選的朝廷重臣。這些先生們除了要教導這些待選的皇室子弟們,順便考察各人的品性學識外,日常也還得是要處理公務的。所以,宮學里其實每天只有半天在授課,下午多是自習,卻是可以在宮中自習,也可以自己在家自習的。 李穆之所以會出現在錦奩會館的門前,卻是因為他想要于第一時間里知道阿愁的賽事進行得如何。因為他接下來的計劃,跟阿愁她們這一次的比賽成績密切相關。而由于他不想給阿愁平添壓力,他并沒有跟阿愁講過他那一系列的“造神”計劃,但他也不想瞞著阿愁,所以他早決定了,等她那里賽事一結束,他就會把他的計劃全都告訴她。 李穆覺得,作為阿愁的“家主”,他出現在這里是再正常不過了。倒是郭霞會出現在這里,頗有些奇怪。 郭霞卻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搖頭晃腦地笑道:“如今京城誰不知道梁冰冰她們是我在罩著,我早跟人打了賭,她們今年一定能奪標。只是她們一比就是三天,今兒才是第一天,我怕她們累著餓著,一早就在杏雨樓上定了席,等她們一出來,我就帶著她們去好好補上一補,省得到了后面的賽事續力不足?!?/br> 說話間,只見錦奩會館的大門忽啦一下開了,那些諸郡里挑進京城參賽的梳頭娘子們一邊議論著今兒的賽事一邊走了出來。 等眾人忽然看到門口停著兩輛明顯是貴人的馬車時,這些梳頭娘子們都驚得靜了一靜,然后默默溜邊走人了。 只有阿愁等人,叫郭霞身邊的小丫鬟紅兒給認出來,卻是一把就將阿愁等人拉了過去。 阿愁她們自然也看到了李穆,各人自是感激自家小郎的盛情,只是,她們都是女子,小郎卻已經是個將成年的男子了,這般混在一起總不太好。那岳娘子和余娘子等人商量了一下,便婉拒了小郎的美意,卻到底敵不過郭霞的廝纏,最后只得上了郭霞派來接人的大馬車。 那郭霞是魚也想吃,熊掌也想吃,便不客氣地把李穆給扣了下來作了個陪客。 阿愁這會兒自然是沒辦法上李穆那輛馬車的,便和梁冰冰等人上了郭霞替她們備下的大馬車。 看到那郭霞的眼幾乎都要黏在李穆的身上了,梁冰冰扒著窗口嘿嘿一笑,又拿手肘搗了阿愁一下。 阿愁也看著那邊。 她看看郭霞,再看看李穆,滿心覺得這孩子配不上她家的那熊孩子……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對了! ——好好的大白菜,叫豬給拱了…… 雖然就最近的接觸來說,郭霞這頭“豬”其實本質上并不壞,可就只沖著相貌而論,阿愁也覺得她是配不上她家小郎的,何況那孩子的性情還硬得跟個鋼鐵似的,缺了些和軟。而就她所知,李穆雖然對著誰都是笑瞇瞇的,骨子里的脾氣可硬著呢…… 京城的杏雨樓,自不是廣陵城的那個杏雨樓。兩個杏雨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幕后的boss是同一人。 等一眾馬車來到京城的杏雨樓前,阿愁看到郭霞蹦蹦跳跳地纏上李穆,她忽然就發現,這會兒她看郭霞的眼神,頗有些像是婆婆看媳婦兒般的挑剔和不滿…… ……好吧,好歹她也算是看著那熊孩子長大的不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接考 酒足飯飽地從杏雨樓回來,廣陵城進京參賽的梳頭娘子們不禁都是一陣感恩戴德。有感慨郭霞小郡主古道熱腸的, 也有贊揚二十七郎君有一顆愛民之心的…… 這“愛民之心”幾個字, 卻是忽地就叫阿愁想歪了。 不過,緊接著她就記起來, 李穆對那個位置其實是沒什么念想的。于是乎, 李穆會出現在錦奩會館門外的原因, 便叫她頗費思量了。 再于是乎, 郭霞盯在李穆臉上那癡迷的目光, 便又叫阿愁給想歪了。 她不知道那二人到錦奩會館的先后次序, 于是忍不住猜著,難道是李穆對郭霞其實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疏離?或者這孩子其實對郭霞也挺有好感的, 只因著他那傲嬌本性才于表面若即若離,背后卻忍不住跟蹤監視……好吧,這想法還沒能繼續下去,她便忽然又想起來了,那熊孩子可是才剛向她告白過沒多久…… 便是阿愁沒想跟那廿七郎來一腿, 但…… 僅只女人的虛榮,便叫她覺得,有個人說喜歡自己什么的…… 那感覺不要太好喲…… 捂臉! ……更何況,那人還長得那么漂亮……硬件軟件都那么好……別人想追追不上, 卻偏偏瞎了眼喜歡上自己…… 阿愁羞恥地覺得, 暗自得瑟著的自己,簡直不要太無恥了…… 果斷地再次捂臉! 對于阿愁那漸漸翹起的小尾巴,李穆自是全不知情。因顧慮到她接下來還有兩天的賽事, 便是他其實更想跟她做些什么耳鬢廝磨的事,如今也只能忍了。 為了自己的這份忍耐,李穆也頗自戀地給自己掛上個“情圣”的稱號,覺得這世上就再沒一個人對她有自己對她那么好了…… 感覺都頗為良好的二人美美地睡了一覺后,便到了第二天的賽事。 阿愁在錦奩會館里參賽時,李穆的馬車則再次出現在了錦奩會館的門前。 雖然昨天因為郭霞的緣故,叫他沒能近距離地跟阿愁說些什么,不過好歹也是共進了一頓晚餐。且,回頭想想,他又覺得,有郭霞在場,反而倒更有利于他隱藏自己來“接考”的真實意圖。 所以,當他再次看到郭霞的馬車又停在自己的馬車后面時,李穆雖然皺了眉頭,心里倒沒有多少的抵觸。 雖然,郭霞那目不轉睛盯著他看的眼神,叫他頗受困擾。 可惜這個年代里沒有“性·sao擾”一詞,他想,不然也許他都可以報警了。 就在郭霞于馬車下癡纏著那“美廿七”,“美廿七”則一臉孤高冷傲地坐在馬車上全無反應時,錦奩會館門前那長長的巷道里又響起了馬蹄聲。 李穆和郭霞扭頭看去,便驚訝又不驚訝地發現,那十四郎李稷不知怎么也出現在了這里——自然,驚訝的是郭霞,不驚訝的是李穆。 昨兒李穆就想到了,他來接阿愁的舉動,落進有心之人的眼里,不定得覺得他這是想要替自己塑造一個“愛民如子”的光輝形象了…… 果然,李稷才剛一下馬車,那眼便帶著某種不明的意味飛快看了李穆一眼,然后才扭過頭去向郭霞打起招呼。 郭霞此人全然就是個“顏控”,偏李稷的相貌連二十六郎都抵不上,如今也只比那瘦脫了形的二十三郎略好看了一些而已。所以,郭霞頗有些看不上這個表哥的。 且,那李稷一上來就拿眼盯著李穆,顯然是沖著李穆來的。 而,不管他找李穆有什么事,凡是打擾到她親近美人兒的人,都是該死之人! 于是郭霞口氣很是不善地問著李穆:“你來做什么?” 李稷閃著眼眸又飛快看了一眼李穆,才對郭霞微笑道:“這些梳頭娘子進京來參賽,原是為了替我們廣陵郡爭光的。我等身為王府郎君,也不好白在一旁看著。便是我等什么都做不得,總可以過來幫著鼓一鼓勁,助一助威的?!?/br> 又斜眼看向那依舊端坐在馬車上,全然沒個下車意思的李穆,笑道:“說起來,也是廿七郎心細,早想到了這一層。只是,你也忒不夠意思了,自個兒想到便只自個兒來了,也不知道知會兄弟們一聲兒。叫人知道了,倒要說我等不懂體恤下情了?!?/br> 那郭霞雖然看起來是個沒什么花花腸子的,可說到底,她可是自小就在京城最頂級的貴人圈子里廝混著的,要說起什么笑里藏刀、口蜜腹劍,那都是她打小就親身經歷過的手段,此時又豈能聽不出十四郎話里的擠兌之意。 若是十四郎擠兌別人,事不關己,郭霞只怕也就裝作沒聽到了,偏偏他擠兌的這人生了一張過于漂亮的臉蛋,卻是立時就勾動了郭霞的“英雌救美”之心。 于是不等李穆自己替自己開口,郭霞便開口道:“他想到是他心細,你想不到是你愚笨,怎么你自己笨了還要怪別人比你聰明?!” 一句話,頓時噎得十四郎李穆怔在了當場。 李穆則立時不厚道地沖著李稷送過去一個燦若秋霞的笑容。這笑容,便立時又勾得那“顏控”郭霞幾乎癡傻在當場…… 好在很快這第二場的比試就散了場。 等阿愁等人出來,看到李穆和郭霞再次來接她們時,岳娘子等人只略躊躇了一會兒,便主動迎了上去。 而等眾人看到來接她們的貴人中竟又多了個十四郎后,岳娘子幾乎感激得一陣涕淚橫飛,就差要當街對著兩位王府小郎君和一位郡主長跪不起以示感恩了。 如今阿愁早已經習慣了自己那下九流的身份,對磕頭跪拜什么的,也全當只是面對另一個不同國度里的不同禮儀了??墒?,便是她習慣了這套于后世人看來有些折辱意味的禮儀規矩,于內心深處,她卻從來沒覺得自己跟這些貴人們有什么不同。然而,當她周圍的所有人,包括那有些桀驁的梁冰冰,都對幾位貴人流露出那種衷心的敬畏和崇拜時,她也只能假裝著自己也一樣是受寵若驚了。 當她這般一邊腹誹著,一邊學著眾人的模樣,于臉上掛著言不由衷的感激涕淋時,忽然就感覺到有一道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阿愁抬頭看去,便只見依舊端坐在馬車上沒有下來的李穆沖她瞇了瞇眼,左側的眉梢還帶著某種不明的意味跳動了一下。 頓時,阿愁的臉紅了??上胂胨钟X得不甘——又不是她存心想要偽裝自己去巴結貴人的,有本事當他面對皇帝時,也像現在這樣穩坐在馬車里一動不動,那她才算是真服了他了! 她瞪向李穆的眼神,叫李穆愣了愣,然后搖頭笑了笑,且還服軟地微偏了偏頭——那意思,表示其實他是理解她的無奈的。 二人隔著人群那么眉來眼去,雖然誰都沒有說過一個字,偏偏就那么交流得毫無障礙。 等阿愁意識到這一點時,心頭不由微微一跳。這種感覺,只在前世時,她面對秦川時才有過…… 想到秦川,她便不由又想到對面馬車里那孩子說“喜歡”的事來。于是,無來由地,她便有些不敢再跟對面馬車里的那人眉來眼去了。 也虧得這會兒岳娘子等人都被突然出現的十四郎君,以及他那套冠冕堂皇的鼓勵之詞給吸引了注意力,竟是誰都沒有注意到她和李穆之間那點暗潮涌動。 十四郎君那里話里話外地表示著自己的“愛民之心”,郭霞卻首先受不了他那套虛偽的說辭了,便不客氣地將他往旁邊一推,問著跟她最是投緣的梁冰冰道:“今兒如何?”又問了她們今兒的賽題,以及她們還有其他各郡梳頭娘子們的的應對等等。 提問間,她還見縫插針地說了接下來的安排。 這郭霞也是賊壞賊壞的,她早問明了十四郎過來前,事先在附近的某個酒樓里訂了席會,便就那么大咧咧地向眾梳頭娘子們宣布,她要帶她們去那個酒樓里吃飯,然后送她們回府,以備來日最后一場的賽事。至于這頓飯是誰訂下的席位,誰掏的錢,郭霞竟是自始至終不曾提及。 至于吃了個暗虧的十四郎,卻也只能暗暗咬牙——他總不好自己跑出來宣布,這頓飯其實是他安排的吧…… 自然,到了酒店,依舊是照著世俗的規矩,貴人們一席,“賤民”一席的。而,俗語說,“隔席不談心”,便是十四郎的眼總往阿愁這里看,似乎有心想要對這位花間集的神秘供奉做些什么,這會兒他也全然撈不著半點機會。 不過,很快,李稷便發現,即便他撈不著什么機會挑撥李穆和他那“錢袋子”生出什么嫌隙,單只看著郭霞纏得李穆額頭青筋直冒的模樣,十四郎李稷便發現,這頓飯其實請得挺值回票價的。 至于暗暗在心里把自己比作某人娘親的阿愁,看到某個未過門的“兒媳婦”那般殷勤地給“兒子”布酒布菜,就差要親自夾著菜喂進“兒子”嘴里,偏“兒子”除了皺眉什么都做不得時,這位無良的“娘親”頓時覺得,“兒子”果然是用來看笑話的。 而,那被看了笑話的“兒子”,在看到某“娘親”那彎成月牙狀的細瞇眼時,頓時便不自覺地學了那雙細瞇眼,也把自己那雙狐貍眼給瞇縫了起來,且,抬起的食指還照著前世難改的積慣,再次抵了抵鼻梁上那副無形的眼鏡。 那賽事第一天結束時,李穆和郭霞來接人的舉動,叫眾梳頭娘子們很是真心實意地感恩了一回。第二天的賽事結束后,當發現“接考”的貴人里又多了個小郎君后,眾梳頭娘子們雖然同樣還是感恩戴德,卻多少多了層表演的意思,心底的感動,卻是因著已經經歷過昨天的感激而淡了不止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