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那莫老娘這才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卻是“嗷”地就嚎了一嗓子,舉著巴掌撲到莫娘子的身上,對著莫娘子一陣沒頭沒腦地拍打,一邊不絕口地罵道:“你個不知怎么死的討債鬼,我哪輩子沒積德,竟生出你這么個不省心的東西來!不過是男人花心,在外頭有了人,你便是不愿意把人收進房里,只裝著沒看到也就罷了,他是能缺了你吃的還是能缺了你穿的?!偏你侍候了幾天貴人,就當自個兒也是貴人了,竟還有臉跟你男人鬧!你有那本事,倒是把你男人抓牢了,叫他不出去偷嘴??!沒個本事,還學著人家鬧什么和離。這下可好,正趁了那對狗男女的心,你男人不要你了,倒叫那狐貍精當了個正頭娘子。偏你還不聽話,當家里人要害你一樣,竟瞞著人跑去衙門里立了個女戶!是啊,如今你大了,翅膀也硬了,想著能高飛了,可你要真是個有本事的,倒是先把自個兒嫁了??!偏還不肯。將來你癱了,還不是得你兄弟養著你!就只會搓磨我們一家子。你自個兒臉大,不嫌丟人,我們一家子還嫌你丟人呢!老莫家八輩子的臉面,都叫你一個人給敗光了!如今你兄弟想著法兒地替你描補,你竟還敢說不嫁。既這樣,這家里也再沒你立腳的地方了,就只當你剛一生下就溺死在馬桶里的,你給我滾,我們再不認得你這個人!” 她狠狠一推莫娘子。莫娘子沒個防備,腿絆在一旁的木桶上,頓時摔倒在地。那原本被她拿在手上的包裹也摔得掉到了一旁。 一盒茶點從包裹里掉出來,包裝紙破裂處,露出里面炸得金黃的點心果子。 因事出突然,阿愁直被驚得一陣目瞪口呆,直到那發飆的莫老娘把莫娘子推倒,她才反應過來。 她跑過去正要扶起莫娘子,卻不想有人從后面沖過來,用力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原就人小體輕,立時被推得摔在莫娘子的懷里。 阿愁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從后堂里沖出來五六個年紀從四五歲到十四五歲不等的孩子。那些孩子推開阿愁后,只自顧自地嚷嚷著“我的我的”,竟沒一個看向倒在地上的莫娘子和阿愁,就這么公然搶起包裹里的東西來。 阿愁正愕然間,后堂又出來了三個人,卻是一個老漢,和一對中年夫婦。 不管是剛出來的人,還是已經在店里的,似乎沒一個人認為那幾個孩子的教養有問題,竟都放任了那些孩子們搶著莫娘子的包裹,只一個個以不滿的眼神看著那抱著阿愁撐著手臂坐在地上的莫娘子。 那剛出來的婦人還裝著個賢淑模樣,勸著莫老娘道:“三娘是您生的閨女,她什么脾氣您老能不知道?自小就像個又冷又硬的石頭,只怕這一輩子也改不了了?!?/br> 這話卻是一陣火上澆油,叫那莫老娘罵得更兇了,甚至還想著要撲過去踹莫娘子兩腳,到底叫莫大郎給攔了下來。 莫大郎看著地上的莫娘子道:“你也二十五六歲的人了,怎的還這般不懂事?還不快跟阿娘道個歉?!” 莫娘子抬頭看看她大哥,再看看她四弟,卻是冷冷一笑,扶著阿愁站起身,又伸手摸了摸臉頰上被莫老娘指甲劃出的血痕,再看了看指尖,抬頭對莫老娘道:“看來阿娘是真不打算認我這個女兒了?!?/br> 莫老娘立時接話道:“我莫家沒有你這種不知羞恥的女兒!” “那阿爹呢?”莫娘子看向莫老爹。 自打出來后就一直沒吱聲的莫老爹立時移開了眼。 于是莫娘子又看向她大哥:“大郎?”然后再看向她弟弟,“四郎?” 那兄弟二人也都避開眼去。 莫娘子笑了笑,摸著臉頰似自言自語般又道:“想來二娘和五娘也是這樣想的吧,覺得我丟了你們的臉面?!?/br> 她垂下眼去時,正和始終抬頭看著她的阿愁對了個眼?;秀遍g,阿愁似乎看到她的眼中閃過一點水光,當她留神細看時,卻又什么都沒有了。 “早知道是這樣了?!蹦镒宇H為鎮定地又低喃了一句,卻是忽地一推阿愁的肩,將她推到莫家眾人的面前,看著眾人道: “才剛有話還沒說完。這是我徒弟不假,不過她也是我新收的養娘,是已經在府衙過了戶口的養老女。你們且放心,有了這孩子,便是我死在床上沒人問,也再跟你們無關,更不會因此叫你們背上薄情的名聲,叫左右鄰居說了你們的閑話。阿娘您說只當沒生過我的,阿爹看樣子也是這個意思,既這樣,那就這樣吧,就只當你們生下我后就把我溺死在馬桶里的。只是,有些話卻是要說明白了。我在這個家里長到五歲,且不說五歲以前,我從來沒有少做了家事,只四郎五娘兩個,就等于是在我的背上長大的;更不說,自我五歲起,就被你們送去貴人府上從役,每個月得的工錢我從來不曾私留下過一文,全都交給了家里。只說老奶奶沒了后,你們把我接出來時說的那些話,結果卻是轉眼就為了一筆彩禮,把我賣給出價最高的人。我原說,便是你們貪了些,你們終究是我的家人,將來萬一我有什么事,你們總是我的依靠??僧斈侨舜蛭业臅r候,你們竟沒一個站出來替我說話,直到如今,你們還認為那是我的錯。那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在你們眼里,從來就不是你們家的人,我只是你們用來掙錢的一個工具?!?/br> 她忽地扭頭盯住四郎,“四郎總想叫我再嫁人,你若是真心為我好,我還能感念你一二,可你我心里都明白,你不過是想著拿我再換一次彩禮罷了。大郎總想叫我從你那幾個熊孩子中挑一個過繼了,只怕是你疑心我手里還有當年老奶奶給我的那些錢財吧?哼,可惜了,”她冷冷一笑,“若是我手里還有那些東西,那人是再不肯放我自由的,你們晚了一步。如今我那里除了老奶奶留給我的一個妝盒子外,就再沒其他值錢的東西了……不,也只有我這個人還值一點錢了。只是,都說初嫁從父,再嫁從己,我是再不可能為了你們賣了我自己的。你們生養我一場,那些年你們拿我換的錢,就只當是還了這份恩情了,既然阿爹阿娘都嫌我丟了你們的人,那么,就這樣吧,只當這個家里再沒我這么個人了?!?/br> 她這般一板一眼地說著時,莫家人全都一陣大眼對小眼。最后還是莫娘子的嫂子最先反應過來,對著莫娘子冷笑道:“父母的養育之恩,可是你拿錢就能還得了的?!” 莫娘子回了那婦人一個冷笑,道:“確實是買不到。便是叫你們從我身上搜刮去那么多的錢財,不是也從來不曾叫你們拿我當家人看待過?” 她母親立時尖聲接話道:“你且聽聽你說的都是些什么話!你是我生的,用你點子錢又怎么了?就算我打死你,官府都不會治我的罪!” 莫娘子冷笑道:“若是你們沒拿我換彩禮之前,打死了我,官府許還真不會治你們的罪??上У氖?,我嫁了人,已經從這家的戶籍上遷了出去,可再算不得是你家的人了。打死了我,官府一樣要治你的罪?!?/br> “你……” 她母親還要說什么,四郎忽地拉住他娘,斜睨著莫娘子道:“阿娘休要跟這冷心冷肺不認爹娘的畜生多話,她這是擺明了不肯認我們……” “冷心冷肺?”莫娘子冷笑著打斷他,抬手摸了摸仍刺痛著的臉頰,道:“我之所以會冷心冷肺,還不是因為我的心肺都叫你們給冷透了。是你們先說不認我的,如今倒反打一耙,說是我不肯認你們了。自古女子依靠娘家,就是想著有難處時能叫娘家幫她一把,可我從來沒見你們幫過我一次。這樣的親人,不認也罷,反正于戶籍上,我們早已經是不相干的兩戶人家了。往后……” 她頓了頓,眼里閃過一片痛苦之色。就在阿愁以為她猶豫了時,莫娘子回頭看看地上那被搶得一空的包裹,再抬起頭來時,只決絕笑道:“何苦來哉,你們不過是嫌我如今落魄了,又怕我將來會賴上你們,才想著法子要打發了我,偏還怕別人說了你們的閑話,這才把這不認親人的名聲栽到我的身上。既如此,就當作是我不認你們的吧,就當這是我最后的一點孝心,以后……” 再一次,她的話音頓住。于是阿愁便知道,其實她遠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決絕。 只是,她那些親人紛紛避開的眼,到底還是叫莫娘子失望了。于是她再次自嘲一笑,輕輕說完那句兩次都沒能說完整的話:“以后,我們再不相見便是?!?/br> 說完,她拉起阿愁的手腕,便匆匆打她那些沉默著的家人身邊走了出去。 出了門,走了沒幾步,莫娘子便放開了阿愁的手腕,一個人于前頭匆匆走著。 阿愁一邊帶著小跑追著她師傅,一邊忍不住回頭往身后看了一眼。 叫她皺眉的是,那門里竟沒一個人出來過。便是一路上她再三回頭,也始終不曾看到有人從那黑乎乎的店堂里探出個頭來。倒是門邊上那又臟又舊的布幌子,像是想要挽留什么人似的,在寒風中依依不舍地招搖著。 第三十二章·春聯 將心比心,阿愁覺得,若是自己遇到這種事,大概也寧愿自我療傷而不肯叫人看到自己傷心的那一面。所以她只沉默地跟在莫娘子身后。 直到出了永福坊,莫娘子心情終于平復了一些,她才想起阿愁來。她猛地站住,叫一心追在她身后的阿愁沒個防備,就這么直直撞在了莫娘子的背上。 “噢喔!”阿愁揉揉被撞疼了的鼻子,抬頭看向莫娘子。見她師傅眼里還殘留著些許悲傷的痕跡,便一眨眼,忽地握住莫娘子的手,沖她彎起她那極具喜感的小眼,道:“師傅別怕,有我呢,將來我養你?!?/br> 莫娘子一怔,心頭驀地就是一熱,下意識也反握住了阿愁的手。 不過顯然她很不擅長應對這種感情的流露,只張了張嘴,卻是什么話都沒說,又伸手戳了一下阿愁那醒目的大腦門兒,便扭頭繼續往前走去。 只是,她握著阿愁的手,則再沒有松開過。哪怕瑟瑟寒風中,路邊行人的手都紛紛縮在各自的袖籠里。 師徒二人默默走了一會兒,莫娘子忽然道:“可惜那些東西了?!?/br> “???”阿愁沒聽明白。 莫娘子低頭對她笑了笑,道:“都已經這時辰了,回去也是冷鍋冷灶,得半天才能吃上飯,不如我們就在外面湊合一頓吧?;仡^打些酒,再買些rou,晚上我們娘兒倆好好吃頓好的?!?/br> 一聽個“rou”字,阿愁的眼立時就放了光。自穿越后,她就再沒聞過rou味兒了。 “嗯!”她用力點著頭,那饞模樣兒逗得莫娘子忽地就笑了起來。 于是,再一次,阿愁發現,其實她師傅長得挺好看的…… *·*·* 一路走來,被莫娘子那溫暖的手掌包裹著,阿愁倒并不覺得怎么冷。因莫娘子不愛跟人親近,來的時候她只一個人走在前面,阿愁默默跟在后面,如今則是她緊緊拉著阿愁的手,于是,不用擔心跟丟了的阿愁便開起小差,游移著雙眼往街邊上瞅起熱鬧來。 今兒是小年。除了那撲灰破落的永福坊,只要略齊整一點的坊間,都有里正組織街坊們于街邊掛起了紅燈籠,還到處都張貼了大紅紙,上面寫著一些吉祥的字眼兒。 看著滿街的飄紅,不由就叫阿愁想起秋陽那個年代里的春節來。那時候也是如此,每到過年時,社區也會組織人把街道裝飾一番,還會組織一些會寫毛筆字的,義務給大家寫春聯…… 阿愁正想著,歷史上的大唐不知道有沒有春聯這物件時,忽然就看到前方出現一幕眼熟的場景—— 坊間的街邊,排了一溜的長桌。長桌的一邊,是亂哄哄圍著的坊間百姓;另一邊,則是幾個穿著儒衫的文士領著一群少年學子,在往裁成細長條的大紅紙上寫著字。即便阿愁看不到他們在寫什么,這一幕也足以叫她懷疑,他們是在寫春聯了…… 這些明顯是被先生們帶出來“參加社會實踐”的孩子中,有人衣飾普通,看著就是平民出身;而有些,則顯然出身不凡,身旁不僅有專門替他們磨墨的侍女侍者,不遠處還站著一些膀大腰圓的侍衛。 這些人里,看上去最為引人注目的,似乎是一家子的仨兄弟。最為年長的那個,約十二三歲年紀,穿著身青色錦衣,眉目生得很是文秀俊朗。他的身旁,是一個十歲出頭的高個子少年。那張揚的劍眉朗目,倒是和他身上那件極惹眼的大紅色五彩絲繡錦袍十分相襯。再過去,那最小的弟弟則看上去似乎有些瘦弱,一張小臉埋在一襲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白狐大氅中,倒叫阿愁一時沒能看清他的模樣。 自穿越過來后,阿愁就發現,和后世那些有著全面營養的孩子不同,這世間的孩子竟是十有八九都生得有些歪瓜裂棗。且不說她自己,就只她家樓下那生了一鼻梁雀斑的“二木頭”孫林二,只因他皮膚比鄰居的孩子們都要白些,就已經于坊間掙得一個“小宋玉”的綽號了。至于說她們房東家那個和秦川長得一模一樣的周昌,則早在五六歲時,就已經是聞名廣陵城的一枚“資深”小美男,甚至還因著這名聲,曾被那已經故世的刺史府老太君特意抱去相看過…… 因此,當眼前出現如此出色的一家三兄弟時,也難怪街坊們全都當稀罕似地圍著那三人看個不休了。 而顯然,那仨兄弟是久經這樣的場面的,竟是沒一個露怯。 就在阿愁也跟路邊閑人一樣,瞅著那仨兄弟時,她的耳旁忽然就刮過一句話:“那是王府的小郎君?!?/br> 直到這時,阿愁才注意到,一旁遠遠站著的那些侍衛里,果然有幾個身上穿著王府的制服。 于是,阿愁一下子就想到惠明寺藏經閣的房頂上,那個拿小銅鏡照她眼睛的王府小郎君來。于是,她立時扭頭看向中間那個紅衣少年——同樣的大紅衣衫,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她盯著那紅衣少年看個不休時,最怕個人潮擁擠的莫娘子已經拉著她快步從那排長桌前走了過去。阿愁原還想再回頭看一眼的,不想前方忽地爆起“啪”的一聲脆響,聽上去像極了爆竹聲。頓時,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過去。 因此,她沒有看到,紅衣少年身旁那個裹在白狐大氅里的男孩,忽然抬頭向她看了過來…… 此時的阿愁,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街道對面,那幾個拿著線香放鞭炮玩耍的小男孩。 就阿愁所知,大唐時所謂的“鞭炮”,可還是真正的“爆竹”——把竹節扔進火里去聽響的那種“爆竹”。而被那些男孩拿在手里耍著的,則明顯是類似于后世的那種“鞭炮”…… 于是阿愁終于可以肯定了,此大唐非彼大唐! 許她直勾勾的眼神看上去有點傻,當下竟勾得一個淘氣小子點了個爆竹就扔到她的腳下。 阿愁本能地一腳將那爆竹踢開,卻再想不到,她險些因為這一腳而闖下個大禍。 那爆竹被她踢到街邊,恰正好落在街邊停著的一輛馬車旁。那突兀的炸響,直驚得駕車的馬“唏溜”一聲長嘶,眼看著就要驚了馬。虧得車夫站得離那馬不遠,看著不對趕緊撲過去緊緊扣住了馬勒。路邊的街坊和侍衛們見了,也都一涌而上幫著忙,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而正一邊走著一邊默默想著心思的莫娘子,卻是一點都沒有看到阿愁的那個小動作。見那馬要驚,她趕緊拉著阿愁快走幾步,想要避開這可能的威脅,卻不想竟被一個壯漢伸手給攔了下來。 看著那漢子身上的王府侍衛制服,阿愁不由就是一陣緊張。 莫娘子則是一陣莫名其妙。見阿愁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她只當阿愁這是害怕了,便將她護在身后,皺眉問著那漢子道:“你有何事?!”——卻原來,莫娘子并不認得這王府的制服。 那沉著臉的侍衛才剛要出聲,就聽到后面寫著春聯的那些孩子中,有一個孩子叫道:“不是她,是對面那個扎沖天辮的小子?!?/br> 于是那壯漢立時丟了她倆,撲向馬路對面那個正準備開溜的淘氣小子。 那淘氣小子的家長看到自家兒子手上拈著的線香,哪還能猜不到這是怎么回事,便趕緊沖過去向著車夫和那侍衛一陣打躬作揖的賠禮道歉。 因看著沒了她的什么事,阿愁的八卦勁頭就上來了。她踮著腳尖,有心要往那圍在馬車旁的人群里瞅個究竟,卻叫她那不愛多事又不喜歡湊熱鬧的師傅硬是拉著她,飛快地避開了那漸漸圍攏過來的人群。 雖然有不少街坊都被馬車旁的熱鬧給吸引了過去,不過長桌邊依舊圍著不少的人。至于那些寫著春聯的學子們,大概是要守著斯文的緣故,雖也有人抻著個脖子往那邊瞅著,倒是沒一個湊過去。 桌邊,那曾引起阿愁注意的紅衣少年看看馬車旁的熱鬧,再看看莫娘子師徒漸遠的背影,低頭對他弟弟道:“那丫頭可真沒禮貌,你幫了她,她竟也不來道聲謝就這么走了?!?/br> 裹在白狐大氅里的男孩也在看著阿愁的背影。待他轉過頭來時,卻是引得那些依舊圍著這三兄弟的大小娘子們忍不住發出一陣低低的贊嘆聲。 這孩子雖然比他兄長矮了約有半個頭,可看上去二人似乎年紀相仿,也大約十歲左右的模樣。男孩生得極是標致,一張小臉被那雪白蓬松的狐貍衣領襯著,卻是愈發地顯得他肌膚如晶玉般潔凈無瑕了,偏一雙眼又如墨玉般深邃莫測——任是誰初見了這張臉,都極容易把他誤認作是個女孩,不過,只要和這孩子對過一次眼,就再沒人會有這樣的誤會了。 裹著狐裘大氅的男孩看著阿愁的背影輕皺了一下眉,然后扭頭問著他兩個兄長道:“我怎么覺得那女孩看起來很有些眼熟?二十三哥,二十六哥,你們可認得她?” 穿著青色錦衣的男孩只搖了搖頭,那大紅錦衣的男孩則不客氣地嗤笑一聲,道:“我可再不認得這么丑的女孩?!庇中Φ溃骸斑@倒奇了,居然還有你覺得眼熟的人?當初你剛醒時,可是連話都忘了該怎么說呢。怪腔怪調的,十句話里只能叫人聽懂一兩句?!?/br> 這里三兄弟看著莫娘子和阿愁的背影嘀嘀咕咕時,阿愁已經跟著莫娘子走遠了。因此,她二人是既不知道寫春聯的桌邊有人正議論著她倆,也不知道一個婦人看完馬車旁的熱鬧擠出來后,正疑惑地看著她倆走遠的背影。 *·*·* 阿愁跟著莫娘子快要走出這個坊區時,遠遠聽到身后似有人叫著“阿莫”的聲音。她扭頭一看,卻是立時就認了出來——后面追著她倆的,正是那大喇叭王大娘。 師徒二人對了個眼,阿愁正準備說,“要不我們裝作沒聽到”,那莫娘子已經拉著她于路邊站住了。 王大娘跑到近前,卻是撐著阿愁的肩一陣喘息,又道:“叫我好追?!?/br> 莫娘子挑著眉梢問道:“大娘找我有事?” 王大娘的眼珠骨碌碌一轉,抬頭問著莫娘子道:“你是于這邊坊里有生意,還是回娘家去了?”又看看她倆空空的雙手,肯定道:“看樣子不是有生意。那就是回娘家了?!庇中Φ?,“這早晚,都快到午飯時間了,你娘家竟沒留你用飯?怎的?還是說,你跟你娘家兄弟吵架了?可是他們又逼著你嫁人了?要叫我說,你何苦跟你兄弟擰巴著,你又不是那黃花大閨女,挑個差不多的,趁著這會兒年輕顏色好,趕緊嫁了得了。這女人啊,越老越不值錢……” 這會兒王大娘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阿愁的肩上,偏偏她還說著這些不討人喜歡的話。于是阿愁抬著個頭,裝著個天真無邪的模樣問著王大娘道:“大娘今年多大了?” 王大娘頓時一噎。便是莫娘子為人一向嚴肅,這會兒也差點沒能繃住。 見莫娘子木著張臉,看起來不像是會喝斥她家小養娘的模樣,王大娘立時不滿地嚷嚷開了:“這孩子,怎么說話呢?!”卻是終于離了阿愁的肩,不再拿她當拐棍使了。 莫娘子這才低頭對阿愁道:“太沒禮貌了。問上了年紀的人歲數,該用‘高壽’二字?!?/br> 阿愁再沒想到,一向嚴肅的莫娘子也有這般俏皮的時候,不由忽閃了一下眼,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是?!?/br> 師傅二人的一搭一擋,直氣得王大娘的臉騰地就脹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