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他如此,大虎亦如是。 夫妻二人往寢殿的方向走,大虎似乎很有眼色,不舍地止住腳步,殿外面,萬福正對著它招手,大虎吼叫一聲,往外面走去。 南珊不經意抬頭,瞥見站得遠遠的萬福,桔色宮裝,比以前在南府里漂亮不少,身段苗條,梳著宮髻,端端是個妙齡少女,離得有些遠,她看不清萬福臉上的表情,卻隱約感覺一些不舒服。 說起來,千喜和萬福比她還長一歲,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宮女非二十五不能出宮,她們只是自己的陪嫁,算不上真正的宮女,也是該有所打算了。 殿內只余夫妻二人,半個多月未見,相思入骨,自是一番纏綿。 風停雨歇,南珊懶懶地窩在自己男人的懷中,將這段時間的事情簡略說一下,跳過與孟瑾在園子里的事情。 想到太上皇之前還想冊孟瑾為太后,南珊就不由得開起玩笑,“夫君,太上皇差點就幫咱們找個小后娘,要真讓他得逞,凌氏皇族可有得笑話讓人瞧,前皇后是孟家女,新太后也是孟家女,且還是姑侄倆,關鍵是前皇后還在安昌宮好好待著呢?!?/br> 凌重華不語。 她又道,“太上皇這上跳下竄的,不過就是想告訴天下人,他雖然退位,卻依然還是帝王,還可以為所欲為,掌控他人生死,決定旁人富貴?!?/br> 嘗過權勢滋味的人,如何能輕易忘記那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如何能放棄一呼百應的風光。 太上皇退位,是屈于凌重華的勢力,而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天家無親情,更無父子,他再比其它帝王重情心軟,也是一個當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沒有狠心的一面。 凌重華將她的頭往懷里帶,“凌成峰耳根子軟,卻也多疑,孟家的那位小太妃,行跡頗為可疑?!?/br> 南珊翻起起,趴在他的身上,“她哪里可疑了,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天生慧根之人不少,縱觀史上名人傳記,這些早慧之人往往說話做事自成一派,小孟太妃雖自小有才名,卻讓人費解,縱觀她做的那些詩詞,慧根不像是天生,反倒像是拾人牙慧,不倫不類?!?/br> “老公,你真厲害?!彼Q起一個大拇指,笑瞇瞇地道,“你說的半分不差,她確實有問題,說起來這位小孟太妃,與我倒是有些淵源,她應該與我來自同一個地方?!?/br> 凌重華凝視她,她接著說,“她所作的那些詩詞,在我們那里,眾人皆知,是歷史上有名的詩人名作,傳統唱千年,皆是千古佳句,被她稍加改動一番,當成自己的詩?!?/br> 竟然是與她來自同一個地方,他的眼垂下,遮住里面幽冷危險的暗涌。 半晌,問道,“何為老公?” 她笑起來,猶如碧波瀲滟,美不勝收,“老公是我們那里對丈夫的昵稱,你也可以叫我老婆,老婆是娘子的意思,老公老婆,就是兩個相愛的人,慢慢變老,成為公婆?!?/br> 他從善如流,“睡吧,老婆?!?/br> 她重新躺回他的懷中,聞著冷香,慢慢睡去,他卻了無睡意,看著她的睡顏,輕撫她的臉,她的發。 我們一起變老,老到兩鬢霜白,子孫滿堂,我是阿公,你是阿婆。 第69章 名字 南珊睡得香甜, 昏天暗地,酣甜不已,朦朧中,似有人不停地舔她的手背, 讓人覺得有些癢,她睜開眼,就看見趴在塌邊上的大虎。 正瞪著銅鈴大眼看著她。 “你在這里干什么呢?千喜和萬福沒有陪你玩嗎?” 外面的杜嬤嬤聽到她的聲音,還納悶著, 皇后娘娘這是跟誰說話呢?陛下上朝后,她一直守在門口, 也沒有見半個人進去啊。 大虎似不滿地吼一下,杜嬤嬤也聽到了, 原來是虎大爺偷跑進去了,肯定是從窗戶鉆進去的。 說起陛下養的這頭大虎,也是個精怪的, 她就沒有見過世上還有這樣的老虎, 別人家的老虎都食生rou, 偏它不一樣, 就愛吃熟食,又愛干凈,宮中專門有它的宮殿,布置得與人住的一般無二。 大虎兒,就是宮里的另一位主子。 殿內,大虎的神情有些哀怨, 看得南珊失笑,這頭成精的老虎,連表情都和人一樣,她摸下它的腦袋,“無聊了,丫頭們不好玩嗎?” 它嗚咽一聲,侍候自己的那兩個丫頭笨笨的,哪里好玩,可是主子最近忙,女主子又離開許久,這樣悶在宮里不能外出的日子,好悶。 南珊看著它如同聽懂人話一般的表情,越發的稀罕起來,她坐起來,好笑地看著它,“沒人陪你玩,所以,你就來擾我清夢,想讓我陪你玩嗎?” 大虎期盼地看著她,南珊坐起身,歪著頭,仔細想了想,“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吧,你這么聰明,不能總是虎兒虎兒的叫著,應該有個自己的名字,嗯?叫什么呢?” 聽到取名字,大虎有些興趣,眼巴巴地瞅著她。 她在腦子里搜刮一遍,前世那些動物霸氣的名字,突然眼前一亮,“有了,你是只威武的老虎,不如就叫金剛吧?!?/br> 金剛? 大虎似乎愣一下,然后挨著她的手又蹭了下,低沉著聲音嗚嗚叫喚,表示對這個名字的不喜。 見大虎如人一般地看著她,南珊笑起來,摸下虎頭,“還挑三揀四,金剛這名字多霸氣啊,又是金又是剛,說明你強大,既然不喜歡,要不叫你泰哥?” 它似鄙視一般地看下她,直起身甩下毛發,擺下尾巴,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看得南珊目瞪口呆,這虎兒,就這么嫌棄她取的名字,這是不想理她的樣子,它走起路來霸氣又帶著驕傲,讓人啞然失笑。 南珊好笑地看著它,大虎回頭看她一眼,將她的表情逮個正著,似乎冷哼一下,又昂著頭往前走。 她被它的小眼神驚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只老虎給瞧不起。 大虎走出門,正好看見走過來的凌重華,它歡呼一聲,撲了上去,凌重華將它雙手接住,看著它委屈的小眼神,神色柔和下來,當初,在山谷中第一次見它的時候,它還是一只幼虎,餓得皮包骨。 那眼神帶著驚喜還有渴盼,雖然是一只虎兒,卻看得他心底發軟,將它抱了回來,精心地養著,伴他度過這么長的時光,在他無趣的生活中,算得上是相依為命。 南珊從屋子出來,看到的就是一人一虎緊挨在一起,夫君的臉色滿是疼愛,大虎似在撒嬌一般,嘴里嗚嗚出聲,尾巴搖著歡快。 本是有些讓人發笑的場面,她卻看得鼻頭一酸,不知為何,眼淚流了下來。 凌重華抬頭一看,就看見淚流滿面的妻子。 他面上一變,疾步上前,長指拭下她的淚水,“怎么了?可是夢魘了?” 她吸下鼻,笑著將滴下的淚珠抹去,“不知為何,許是喜極而泣吧?!?/br> 喜極而泣? 不,他看得分明,她剛才那樣的哀傷,分明是遇到極其傷心的事情,整個人都籠罩在悲慟之中。 剛才她睡著時可有發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凌重華不經意地掃過大虎,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大虎滿臉懵,沒有發生什么其它的事,剛才她還取名字來著,怎么突然就哭了,它還莫名奇妙呢,要說哭也是它想哭,就她取的那兩個名字,什么金剛泰哥,就夠它哭的。 她哭得還挺傷心的樣子,看不出來前一刻還笑著給自己取名字,果然女人都是善變的。 南珊見一人一虎眉來眼去,破涕而笑,“夫君,沒事,我剛做夢了,加上從屋內出來,日頭有些刺眼,刺出了淚,倒是你們,可真好笑,這虎兒好像能聽懂人說話,方才我還替它取名字呢,可惜它好像不喜歡?!?/br> 她取的那些個名字,真讓人喜歡不起來,大虎耷著腦袋,偷瞄到主子射過來的刀眼,猛然跳開。 大虎跑得極快,似落荒而逃一般,南珊笑得更開懷,凌重華靜靜看著她,她臉上的淚痕還在,笑著笑著,眼淚又流下來。 他一把將她抱住,緊緊地箍著她,“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她哽咽一下,將頭埋進他的懷中,在他的衣襟處蹭干淚痕,含糊不清地回道,“沒有?!?/br> 那些往事,提出來只會讓他跟著掛心,不如就讓她深埋在心中吧。 他不逼問,只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如嵌入骨血般。 跑得很遠的大虎回過頭來,看到的就是相擁的兩人,他們的后面,是巍峨的宮殿和高聳的白塔,旁邊是開得妍艷的凌霄花。 大虎的眼中帶著向往。 深宮高墻,亦有真情,大抵如是。 過兩天,南珊想起一事,讓杜嬤嬤將千喜和萬福喚過來,大虎也跟著前來,無比自然地趴在她的腳邊。 千喜與在南府時倒無多大差別,依舊是圓臉胖胖的樣子,透著一股子喜氣,萬福卻是變化許多,人也抽條,打扮得也好看,十足一個清秀佳人。 兩個丫頭自入宮以來,都是侍候大虎,不知此次皇后召見她們有何事。 南珊倒是有些感慨,“你們二人,是本宮在閨中時的丫頭,也算是一起長大,前些日子,本宮對你們多有疏乎,恍然發覺,你們也到了配人家的年紀?!?/br> 萬福立馬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不嫁人,就呆在宮里一直陪著娘娘,望娘娘成全?!?/br> 千喜原本還有些愣神,見萬福表態,也跟著跪下,“皇后娘娘,奴婢也不嫁人,就一直侍候虎大爺,在宮中陪伴娘娘?!?/br> “倒是本宮沒有說清楚,只是你們不是宮中原本的宮女,便是有個女官的名稱,想要出宮嫁人,本宮自會允的,你們好好想想,若有中意的人家,本宮會成全,也會備好嫁妝,送你們風風光光地出嫁?!?/br> 萬福再三叩頭,“娘娘,奴婢沒有中意的人,只愿永遠留在宮中,長伴皇后娘娘左右?!?/br> 千喜也請求,“娘娘,奴婢也是,愿為娘娘分憂,一直侍候虎大爺?!?/br> 南珊起身將她們扶起,“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情份不同,實不想你們終老宮中,或是等二十五歲后再放出宮,若你們改變想法,可以隨時告訴本宮,本宮一定成全,也算是咱們主仆一場?!?/br> “謝娘娘?!?/br> 兩人又三拜,退出宮外。 南珊端起桌上的官窯粉彩茶杯,小抿一口,放下,看向身邊的杜嬤嬤,“你看,萬福與千喜這兩個丫頭如何?” 杜嬤嬤頓一下,“千喜憨直,是個沒什么心眼的,萬福沉穩,有時候總將事情藏著掖著?!?/br> 她看一眼大虎,大虎也好奇地看著她,“嬤嬤倒是看人看得準,這兩個丫頭,與本宮一起長大,早年在侯府中,也曾一起玩鬧過,本宮是真心希望她們能有個好歸宿,若出嫁,必風光大辦?!?/br> “遇見娘娘這樣的主子,是奴婢們的福氣?!?/br> “也是本宮的福氣?!?/br> 南珊站起身,往內殿走去,大虎緊跟其后,她隨意問道,“安昌宮最近可還太平?” 杜嬤嬤隨侍在側,“回娘娘,沒什么其它的事情,就是誠王妃夫婦兩人進宮勤了些,安昌宮去內務府領的東西較以往都多,大孟太妃,每回誠王夫婦進宮,都會擺宴設席?!?/br> “這些東西,也費不了幾兩銀子,就隨他們去?!?/br> 自從太上皇回到安昌宮后,誠王妃夫婦常抱著襁褓中的兒子進宮拜見,太上皇見到皇孫,心情總會好一些,小皇孫長得像誠王,也像太上皇,大孟太妃抱著他,將他放到太上皇的面前。 小嬰兒熟睡著,太上皇目光透著些許慈愛,伸手逗弄一下,大孟太妃心生歡喜,“陛下,您看,曄兒長得真像您,這眉眼讓臣妾想起當初煥兒出生時,那時候煥哥兒就是這般模樣,陛下還一直夸煥哥兒像您?!?/br> 太上皇也憶起些許往事,看著已經為人父的四皇兒,目光柔和了很多,他有幾子,大兒子像生母,二兒子早夭,三兒子也像生母,四兒子最像自己,小兒子…想到皇陵中的小兒子,他的目光冷下來。 大孟太妃一直注意著他的臉色,不明白自己說錯哪句。 孟寶曇見機上前,將兒子抱回來,太上皇面無表情地道,“以后無事,多抱皇孫進宮給朕瞧瞧?!?/br> 一句話說得,在座的人心情如拐個大彎般,欣喜起來,大孟太妃一臉的開心,“陛下,臣妾必定讓誠王妃多進宮?!?/br> 誠王夫婦附和,“兒臣(妾)遵父皇旨意?!?/br> 此后,孟寶曇常抱著兒子進宮,依舊每回都來給南珊請安,到底是一直當成未來皇后教養的,別的不說,心性和耐力都絕非常人。 南珊將皇后的姿態擺足,說些場面話,倒也相安無事。 等天氣入秋里,很多樹葉都開始變黃紅,宮中的花樹上都是累累的果實,唯獨正陽宮的宮墻上,凌霄花兒開得依然爭相吐艷,火紅片片。 她有些苦夏,前段時間一直呆在宮中沒有出門,姜妙音開過藥調理,殿內的四個大冰鑒里,冒著冷氣的冰總是堆得高高的,倒也清涼。 好不容易夏季一過,她才愿意出門,許久不在宮中走動,倒也有些興致,扶著杜嬤嬤的手,走出正陽宮,隨意地閑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