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這是關心他? 聶錚立刻回答:“沒那么嚴重,會議不會超過兩小時,然后我會外出?!?/br> 童延問:“出去干嘛?” 聶錚說:“新酒店落成?!?/br> 這段對話發生在他們之間再普通不過,以前童延拍戲,在外地,也是這樣纏著他問這問那的。所以聶錚完全沒有察覺童延的打算,接著,童延跟他道了聲晚安,結束了這一通越洋電話。 仲夏清晨,信園庭中草木和屋后延綿山林越是葳蕤蔥蘢,才愈發襯得園子寧靜幽寂。 聶錚踏著園中石子路出去時,清曲池岸累累松枝上棲著的鳥,驚怵間撲騰翅膀飛得老遠。 秘書腳步匆匆跟著,兩人出院子、過穿堂,穿堂外車已經備好了。兩個黑衣男人守在一邊,見聶錚來,道了聲:“聶先生?!甭犓麘宦?,替他拉開門。 聶錚一腳踏上去,門關上。剛才在前院擺開架勢候著的人一時全都進了車里。鐵花大門打開,車子緩緩地開到院外的林蔭道,幾輛黑色的轎車悄然跟上去。一切發生得安靜而有序,而后,nongnong樹蔭下的前院再次恢復本來的清幽。 此時,童延剛出機場。 這次就算他沖動,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他準備不算充分,所幸,這個城市的華人很多,出航站樓,他打了輛車,皮膚黝黑的司機磕磕巴巴的居然也會幾句中文。 他下榻在市區,到酒店入住時,剛好大堂經理到了他旁邊,他留心多問了一句,趙氏旗下今天有間酒店落成的事。經理果然是行內人,聽完就笑,“聽說是?!?/br> 童延接著問:“地址在哪?離這兒遠嗎?” 經理身為服務業從業者的耐心真不是蓋的,沒問為什么,給他寫下地址,替他解說了一下到達的路線和最好的交通方式,接著,用帶著濃厚閩粵口音的普通話對他說:“您要相信,我們的服務是最好的?!?/br> 他落地后,聽到的中文都是這個調,甚至連女秘書袁柳依的普通話也有這個味道。都是在這兒長大的,相比之下,聶錚那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真是難得。 童延微微笑著道了聲謝。一個多小時后,他就真到了新酒店的地址。 這一片已在市郊,酒店對面隔著一條馬路,是一片草地,草地的另一邊就是大海。湛藍的天空和街道顏色明麗如洗,帶著海洋溫情的微風中彌散著淡淡草木清香,路邊的告示牌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和英語,這是聶錚長大的地方。 再次跟聶錚呼吸同一個城市的空氣,童延腦子有點暈。一整夜過去,他原先那股子沖動也過去了,到現在,他仍不知道,跑這一趟,到底想做什么?;蛟S,他只是想看看聶錚長大的地方。 草地上本來有休憩的行人和嬉戲的孩子,童延也就地坐了一會兒。時間接近十點,可以覺察到隨著幾個男人的身影在草地上出現,原本悠閑輕松的氣氛緊繃起來。從酒店門口那條馬路經過的車越來越少,所有出現在他視線中的車,都拐彎進了酒店的院子,隨后,里外到來的人把酒店門口馬路圍塞起來。 童延站了起來,把帽檐拉得更低,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鏡,立刻朝馬路邊上走過去,他知道,聶錚快來了。到了馬路邊上,暫時拉開的黃線外,到場的大都是媒體,但他的名聲還沒大到能被另外一個國家的媒體認出的地步,于是,童延安心把自己塞在擁擠的人群后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場的保安多了起來,接著,先開來的幾輛車送來的是童延不認識的幾位精英打扮的男人,這幾位在鏡頭前短暫停留,也沒進去,在喧嚷聲中侯在路邊,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后,人群一陣sao動,童延順著攝像機鏡頭的方向看,柏油馬路的那一頭,幾輛黑色的轎車穩穩開過來。 打頭的一輛在路上停穩,幾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上前去拉開車門,然后,他看見,锃亮的皮鞋踏出車外,那個只跟他分別幾天的男人,以一種睥睨一切的氣勢,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聶錚這天穿的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裝,在一切正式場合,男人都偏愛深灰色,現在好像也沒什么不同。但童延還是能敏感地察覺不同,即使男人視線從人群掃過,眼色還是眼前那樣波瀾不驚的平靜,但身上那種凜然不可冒犯的氣勢更強了。 聶錚下車把現場的氣氛推到高潮,但有黃線里頭的一干安保維持秩序,人群喧鬧的涌動似乎也擾不到聶錚身上。聶錚也在鏡頭前稍作停留,這次圍擁在他身后的男人,不再是云星本公司高層那樣的檔次,而是,連童延也能看出的,比云星ceo氣場更大的幾位。 簡直自帶bgm,童延瞇起眼睛艱難地嘆出一口氣,他一直在努力,可是,這個男人,再次站在了離他更遠的云端上。 幾分鐘后,聶錚轉身往酒店里面去,前面的攝像機擋住童延的視線,童延踮腳,本能地跳了下,頓時,一直跟在聶錚身邊的保鏢不露聲色地動了一步,迅速擋在聶錚身體面向他的這一側,接著,幾束探照燈般的眼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 童延頓覺索然,有氣無力地撤到一邊。那幾位安保的注意力,就一直送他從草地離開。 別問他為什么遠遠看聶錚一眼就離開,他也說不清。 十二級臺風掀起的巨浪都拍不走他來這兒的念頭,可是,更真實的是,他現在并不想跟聶錚見面。是的,就是不想。 可能是才分開幾天,這上趕著抱大腿哭訴委屈的姿態太難看。也可能是,他明明已經上了岸,可看男人一眼,又無故覺得自己還在泥里。 于是,這一次,童延只身去,只身回,沒被身邊的其他人察覺。他在休假期,藝人有人陪著,但也不是看犯人的陪法,因此連小田也暫時不知道他干了這么了不得的事。 這個暫時能持續多久,得看他能把自己的證件藏多久,至于被發現了怎么辦,那再說吧。 回國后,他搬進了一套酒店式公寓。接踵而來的是安排得緊鑼密鼓的通告,首先就是他代言運動品牌的平面和電視廣告的拍攝。全心投入工作后,很多事情都來不及想,童延覺得自己這才算是真正適應了這一場離別。 鉚著一股勁兒,這次的廣告片,他比誰都賣力,一天下來,趴在酒店的床上,只要腰酸背痛的份兒。他用電腦刷新聞,刷到了聶錚。 新聞照片上,是聶錚前呼后擁出現在趙氏集團樓下的場面,不過,這次,男人身邊還有個長相清秀的青年。 聶錚頭略偏著,似乎在跟青年說話,神色挺溫和,不像是對下屬。 童延知道青年是聶錚的表弟,名叫趙祁峰。配合圖下的文字能看出,聶錚現在正把這人帶在身邊教著辦事。 合情合理,再合情合理不過,豪門的另一種傳承方式??赏有睦镱^就是忍不住的酸,以前,聶錚都是把他放在跟前教這教那,現在,他的位子被另外一個人給頂了。 關鍵是,他還不能說什么。 但他這一次的郁悶也沒持續多久,廣告片拍完,第二波的代言費打到了他的賬戶。坐在鄭昭華的辦公室,童延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數字,心里舒坦了些。 鄭昭華身為他的經紀人,這次當然也賺了一筆。坐在寫字桌后頭,一邊刷手機,一邊說:“跑前跑后這么久,這次我得好好犒勞一下這副疲得撐不下去的身子?!?/br> 童延站起來,踱到鄭昭華身邊,“拿什么犒勞?!备腥说难酃獬聊簧峡?。 這一看,鄭總監選好的東西價格還不低,童延問:“這東西有用嗎?” 鄭昭華回頭瞟他一眼,“當然,疲了累了躺一躺,渾身舒爽,我家里有一個,不過功能比不上新的,這次我得把它給換了?!?/br> 童延頓時心頭一動。 不久后的一個深夜,聶錚回信園,下車后,保鏢和助理從跟在后頭的車上抬下一個巨大的箱子,放到他面前的地上。 這東西是下午寄到他公司的,童延早先神秘兮兮地問過他,禮物收到沒有。聶錚白天忙,顧不上禮物是什么,眼下倒是挺急著知道了。 聽見秘書交待:“他們已經檢查過,東西沒問題?!?/br> 保鏢例行檢查,是出于安全考量,大件的東西,那些人尤其留心。聶錚沒多計較,說:“拆了?!?/br> 而后,當著他的面,保鏢先拆開旁邊小點的木箱。 里面紙箱的表皮畫面:慈祥的白發老人,一臉滿足地把腳浸在水里。 聶錚:“……???”足浴盆。 就在這時,他表弟也進了穿堂,低頭一瞧,全不知這東西是別人送他的,問:“這是買給爺爺的?真是孝心可嘉?!?/br> 孝心可嘉…… 聶錚抬手揉了揉額角,也顧不得他表弟怎么晚上跟著他到了信園。接著對保鏢說:“大件的?!?/br> 大木箱拆開,這次是一張按摩椅,那龐大厚重的體量感,讓人挺想不通,童延怎么會給他寄這個。 聶錚瞇著眼睛瞧了瞧,吩咐旁邊人:“抬上去吧,放我書房?!?/br> 送走趙祁峰是在二十分鐘后,聶錚打了個電話給童延,“謝謝你的按摩椅,還有,足浴盆?!?/br> 童延的語氣聽起來有幾分不明所以,“哎?還有足浴盆,那是他們贈送的吧,我只訂了按摩椅?!?/br> 聶錚這才暗松一口氣,他差點以為,他已經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 不管需不需要,聶錚對童延的表達一定是喜歡。 這一通電話掛斷,童延躺在床上,心里無比快活。那按摩椅挺貴,但貴得值。他總算能用自己掙的錢,看著需要給聶錚弄點實在的東西了。 這一年的國慶檔,電影《蒼龍角》上映。 夾在好幾部大制作的商業大片中,電影叫好不叫座,但票房怎么樣,能栽在童延這配角頭上的鍋也就這點重量。 馬匪頭子那個角色就是給童延找突破的,他也的確有突破,電影接近尾聲時,為把漢jian和侵略者永遠留在那一座墳墓,他一身鮮血站在坍塌的廢墟中,砍下斷龍石那一個瞬間,算是他全部戲份的高潮 。這一段,他的特寫在網上瘋傳,被人反復地點擊播放。 有影評人這樣形容他的眼神:沒見過那樣瘋狂的清澈。 關鍵,那土匪頭子除了有戲之外,還美啊。 因此,他粉絲現在形容他,全都變成了同一個調調: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還能拼演技。 觀眾和業界對他的正面評價,緩解了童延這年花了三個月在《往生劫》,卻完全施展不開的憤懣。 憑著《往生劫》他是注定得不到獎的,但《蒼龍角》中馬匪頭子的角色或許可以把他送到另外一個高度。 童延拿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想著遠方云端之上的男人,他太需要得到一個硬性的、可不辯駁的肯定。 十一月,突然一塊餅砸在他頭上,這次甚至都沒用鄭昭華去聯系,著名導演靳持自己找到他們,誠意邀請童延出演新戲《我自傾懷》。 靳持是金獎???,別說影帝影后,這位導演親手送出過好幾位巨星。童延的票房號召力有限,人家這次很顯然是沖著童延在前幾部戲里的表現來的,鄭昭華跟童延一起看過劇本,稍作權衡,決定伸手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 從童延入行到現在,兩年過去,幾乎每一部戲,他都有斬獲,幾乎每一部戲,他演技都有提升。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這個足以令圈里所有同咖位男星垂涎的餅掉在他頭上的時候,他進入了瓶頸。接著,就是漫長的、令人壓抑到瘋狂的平臺期。 第65章 對蘭 《我自傾懷》名字聽起來文藝,事實上卻是權謀戰爭戲。 野心勃勃的公子越不滿堂兄繼位,把君王刺殺在親征他國班師回朝的路上,自己奪回王位,成為新的陳王。但他堂兄驍勇善戰的兒子詹虞被迫流落到國外,不忿之下招兵買馬時刻準備反撲,從而成了陳王的心頭大患。 童延扮演的角色又是個刺客,名叫成竺,正是陳王派去解決心腹大患的工具。 不過,這次行刺,他們還很花了些心思。詹虞舉事時,成竺在陳王身邊已經小有名聲,為了讓詹虞相信成竺已然跟陳王決裂,陳王下令當眾殺了成竺的妻,外加砍了成竺的一條手臂。 這樣一來,成竺出現時,詹虞只當他是真心投其麾下,幾番相交,把成竺視作知己,然而,惺惺相惜之情,并沒有改變這個勇猛過人的男人死在成竺劍下的命運。 開機兩天前,靳導找童延聊戲,開頭一句自然是:“你怎么看待成竺這個人?” 童延說:“忠誠,心有大義,可做事也狠?!?/br> 這是實話,不管公子越用什么樣的手段奪了王位,他繼位后陳國比先任君王在時更加強盛,詹虞想報仇合情合理,可連年戰亂苦了百姓。這大概就是成竺一心把刺殺進行到底的理由。以及,為了這個局,連自己老婆的命都送了,不是狠是什么? 靳導卻搖頭說:“這是套路,這次我沒打算把戲往套路上拍。我自傾懷,傾盡一切,說的是執念,這戲里每一個人都有執念。公子越執念權勢,詹虞執念的是英雄豪情,執念忠義的是成竺的妻子,她本來是個女奴,得成竺回護才從死人堆里撿回性命,為成竺死,就是她的忠義?!?/br> 童延:“……”執念,……每個角色還要執念得不重樣是吧? 他的猜測對了一半。 靳導說:“當然,成竺對陳王,忠的成分不是沒有,但我希望不是全部,這東西拍露骨了不能過審,所以,戲里不會有任何明面上曖昧的情節,可你得表現出來?!?/br> 童延:“……!”這還真是……不走尋常路,成竺的執念是他對陳王的斷袖情? 難怪!這劇情分明就是取材于吳王闔閭、要離和慶忌的史實,難怪靳導非要把背景架空,估計是因為惡搞古人,過意不去。 很快,開機。童延的第一場戲,是被陳王砍掉一條手臂。他站在那念完臺詞,對戲的演員勃然大怒,叫殿前武士把他推出去砍掉胳膊,童延被帶走時,扭頭難以置信地望著殿上的君王,難以置信是角色演給殿上人看的,童延這時候,不住回望的眼神還帶了幾分期望。 這些屬于他的寶貴的東西很快就要因為男人而失去了,他不吝惜也不后悔,只想陳王再看他一眼。 童延覺得自己算是表達足夠了,誰知,靳導一聲咔,叫停了他,說:“童延,不是這樣,不夠。你過來看看?!?/br> 童延就只好去看。 這一次,他忠勇有余,感情不足。靳導給他說了一會兒戲,“眼神里的東西要把握好,懂嗎?那種看愛人的眼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