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一個土匪頭子,手下兄弟被她折騰得挨個走光,哎……拉倒,還是別想了。 他眼睛轉向窗外,樹下和草坪上,凋敝一地的殘枝爛葉還來不及收拾。 聶錚八點半才出門,房間里很安靜。這安靜照說還能持續四十多分鐘,可幾分鐘過去,一陣鈴聲突兀地響起來。 童延下意識地追著聲音的方向望,聶錚已經拿起手機。男人落在手機屏幕的目光頓了一瞬,隨后又朝他瞟一眼,起身,按下接聽,接著電話,踱到了另一個窗子邊上。 童延能覺察到聶錚臉色冷肅,這電話說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事。 事實上,這電話不僅重要,還急。 打電話的是他外公身邊的人,確認聶錚方便說話后,那邊人交待:“昨天日子不吉,大少爺耳聰目明啊?!?/br> 聶錚眼色迅速轉沉。 昨天是趙老爺子例行身體檢查的日子。不吉,這就是說老爺子身體的確出了問題。處在趙老爺子那個位置,生病可不只是家事,這消息稍微處理得不好,幾個小時后股價就能見真章。兒子不肖,趙老爺子眼下也是往死里防了,所以就算聶錚有心關注,昨兒也沒聽到真相,只是不知道這個密不透風的鐵桶究竟是從哪被他大舅撕開了一條口子。 既然他大舅刻意留心這件事,順勢利用完全可能,他兩個舅舅都不是顧大局的人,眼下都被趙家家產弄紅了眼,為爭權奪勢,什么都做得出來。 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現在趙老爺子身邊人把消息放給他,就是說他回去,能用最不動聲色的方式解決危機。這是不是趙老本人的意思也不重要,聶錚說:“我知道了?!?/br> 講情分,趙老爺子養大他,替老人做點什么是他應盡的孝道也是他的責任;說利益,他的根本眼下還跟趙家相關。 他跑這一趟是理所當然。 聶錚掛斷電話,叫來女秘書,迅速做了安排。女秘書確認,“兩個小時后出發?” 聶錚說:“是?!?/br> 童延在一邊目睹了全部,被這突然拉快的節奏弄得連心跳都急促起來,等女秘書出去,問:“發生了什么事,你現在就去那邊?” 這其中從大到瑣碎的利益牽扯,仔細掰扯得說一個小時,而且還涉及不能外傳的私密,尋常人知道私密未必是好事,所以聶錚只作簡單解釋,“發生了挺嚴重的事,我上午過去,最早明天回來,待會兒就沒法送你了?!?/br> 《蒼龍角》半月之后才開拍,但童延得跟著古老頭提前半月到西部體驗生活,就在今天下午出發。 童延一怔,聶錚說事情嚴重,那就一定是嚴重,相比之下,他這點事算得了什么。 他很快回答:“我沒關系,你……” 你怎么來著? 童延突然意識到,聶錚的事兒他豈止插不上手,因為不明白,他簡直連說個吉利話都找不著準確方向,腦子囫圇著轉了圈,才把話說完:“……你忙你的?!?/br> 這一年的冬天,聶錚前后往趙老爺子那跑了兩趟,都是前一天去,次日回。 不過這事兒對童延倒是沒多大影響,他和聶錚一貫聚少離多,即使聶錚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門,他人在西部,兩人也見不上面。 轉眼,春節在即,《蒼龍角》已經開了機。 做演員,拍戲跨年是常有的事兒,這一年的除夕,照說童延是應該在外景地過的,可想著遙遠的南方城市還有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在簽演出合同之前,他特意央著鄭總監給他把三十和初一的檔期空出來了。 也就是說,按統籌老師的安排,這兩天,劇組沒他的通告。 三十清早,童延收拾東西,從外景地奔赴二十公里外的省城,算是要留給聶錚驚喜,這事兒,他伙同鄭總監和小田,事先沒讓聶錚知道。 車進省城市區,天還沒亮,但已經到了男人晨起的時間,他給了聶錚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聶錚那邊很安靜,瞧著表,童延估計男人還在房間,笑著說:“我猜你正準備下去游泳?!?/br> 這是聶錚素來的習慣,用不著猜,他就是逗個趣。 但聶錚說:“你猜錯了,我今天去老爺子那,一個小時后飛機起飛,我現在正準備出門?!?/br> 沒算準這一出,童延笑意立刻凝住。 聽見聶錚問:“你起了個大早,今天通告還那么緊?” 連著好些日子都是天干物燥,他嗓子有點兒疼,但還是笑了聲,“可不是?他們正搭景吶,我這就是想先跟你說聲,除夕快樂?!?/br> 等他這電話掛斷,小田轉頭小心瞧他臉色,“小童哥,機場到了?!?/br> 這時候,車已經停在航站樓門口,小田這是提醒他全副武裝。 童延果斷把手機揣兜里,說:“你自己回去吧,待會兒我跟車回外景地?!?/br> 聶錚不在,他不用跑這趟,回去就真是落單了,劇組至少還能有幾個人陪他守歲。別說童艷艷,童艷艷跟著老公到北方老張兒子那去了。 他留在劇組,助理哪能真走,而且小田情況跟他差不多,“別,那咱們就一塊兒去劇組過年,我爸媽都去了三亞,我回去才是耍單?!?/br> 于是,真下車的只有后來的那個小助理,童延和小田原路折返。 這是除夕當天,西部本來就不算繁華的省城,街上店子都關了門,路邊行人行色匆匆。 車開出城外,放眼望去,濃云密布的蒼穹之下,光禿禿的黃土地一直蔓延到天邊,更是,別有一番荒涼。 小田說:“要下雪了?!?/br> 西部冬天降水少,但天氣預報還真播了這天有雪,童延嗯了聲,這一場雪落下來,怕是幾天都不方便出來了。 可能是在車里悶得太久,童延頭有些犯暈,開始靠著椅背養神。冷不丁的,他腦子里突然閃現出電視上看過的、南亞那個熱帶島國的迷人風情,那是聶錚長大的地方,那樣迷人的土地和海洋,會不會最終把聶錚留??? 沒多久,到了外景地,劇組那邊正吆五喝六的準備開始今天的拍攝。 饒是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童延平時披個軍大衣往棚子里頭的避風處一縮,也不是熬不住,但這天,他真是骨頭縫里都在朝外冒寒氣,凍得渾身發抖。沒他的通告,他看人拍戲,好不容易熬到中午。 應了天氣預報,中午,北風夾裹著雪花,呼嘯著落下來。童延頭疼欲裂,實在撐不下去,跟人打了個招呼,帶著小田回了住處。 外景地的小賓館條件也十分簡陋,但有暖氣,至少比外頭暖和些。童延把小田支走,吃了顆感冒藥,把自己縮進了被子里。 他這一睡就是昏天黑地,被電話驚醒時,天已經黑了,外頭的鞭炮聲聽起來很是熱鬧。 聽見小田說:“小童哥,該起來吃飯了。雪下得挺大,今天的夜戲停了,劇組晚上一起吃飯守歲?!?/br> 童延手腳軟得使不上勁兒,也知道自己病了。但在這荒涼的小鎮,大雪天,還是除夕夜,出去看大夫都難,于是他索性沒給人添麻煩,強打著精神說:“你自己去,我剛才泡了桶面填肚子,現在只想好好休息?!?/br> 這一通電話掛點,他腦子更迷糊,渾身酸痛,攤在床上半夢半醒、渾渾噩噩地熬著。 不知道做了幾個夢,聽見有人在床邊說話時,他還當自己是做夢。接著,一片冰涼落在他額頭上,“這么燙?你早先沒發現他發燒?” 這聲音聽起來很熟悉,童延強撐開眼皮。 他眼前的畫面非常模糊,可能又是個夢:本來應該遠在海角之外的男人正俯身站在他床前,還帶著一臉風塵仆仆的倦色。 很奇怪,明明神志恍惚,可他居然看清了細節,男人頭發上還凝著雪化成的水珠。 接著,他身子被男人強攙起來,轉瞬,毛衣被套在他頭上。 男人低沉的聲線震蕩在他耳邊,聽起來暖融融的,“走,我們去醫院?!?/br> 第60章 云泥 童延整個人被裹起來,只留出鼻子出氣。 吃力地撩起眼皮,大地是一片蒼茫的白,天是雪夜黑不透的天。 視線中的一切都在晃動,包括被咆哮朔風席卷的、密密匝匝的雪片,他伏在男人寬厚的肩膀。 “嚓吱——,嚓吱——,”男人的腳深一下淺一下地踩在雪地里,步子蹣跚,但走得實在不慢。 不遠處,噼里啪啦,鞭炮脆響。 對……這是除夕夜。 他抬起的頭只把毯子頂出一道不算寬的縫,面皮頓時刀割似的疼,連呼吸都困難。 可他耳邊還有另一個人急促的呼吸聲。 他慢悠悠地轉頭:那個本應在太平洋熱情海風中、富麗廳堂里天倫和樂的男人,瞳仁映出街燈昏黃的光,像是團焦急的火,擰起的眉頭和羊毛圍巾落了片片白。 再抬眼看,滿頭結霜。 童延沒想通聶錚為什么要背著他步行,恍惚間從發僵的唇間擠出一個字,“車……” 男人開口,呵出的白氣立刻模糊他的視線,“賓館門口那條路車開不進,從這兒出去就有車?!?/br> 那聲音低而和煦,哄他似的。接著,聶錚又問:“冷?” 一片白被風刮向童延的臉,落定在他下眼瞼,冰涼。 他臉立刻埋下去,圈住男人脖子的胳膊收得更緊,“不冷……” 隆冬之夜,北風呼嘯,摧枯拉朽。 西部荒涼的小鎮,路過零星的幾戶人家,童延似乎聽見有什么在風里坍塌。 他們離公路已經不遠,可這樣的路,他好像又希冀能一直走下去。 童延意識迷糊,頭垂著,卻被倒映的雪光晃花了眼,不對……對…… 要是,他不是背聶錚背著,就好了。 幾年后,把童延送上影帝寶座的那部戲,演繹的是另一位已故影帝的人生。 那位影帝故去的六個月前,曾去加拿大看望已嫁作他人婦的前妻,看望自己深愛的女人。 那是這對男女最后一次見面,影帝當天的日記有這樣一段話: “她送我走的那天,天降大雪,我們沒撐傘。她門口的那條路真短,走完整條街,漫天風雪也白不了頭,只朝眼眶一落,就化了?!?/br> 如果說齊廈的打戲是短板,童延的感情戲則一直是天坑??晌ㄓ心且徊侩娪?,他感情充沛到爆發。 從小鎮到省城路程只有二十多公里,這樣的天氣,車小心行駛,相較平時,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怕童延燒壞腦袋,出發前,聶錚從小田帶的隨身藥箱里,翻出本來備著傷后止疼用的布洛芬給他吃了一顆。 到醫院已經過了半夜兩點,輸液花了幾個小時,天亮時,他們才從醫院出去。 《蒼龍角》的外景地說是個鎮,事實上就是個搭建沒幾年的影視基地,秀的就是黃土漫天的西部邊塞風光,可見其荒涼程度,這大節底下,就別指望那兒唯一的小診所能開門。 而童延炎癥加上重感冒,要連著打三天針。大夫還特意叮囑,小心病人反復發熱。因此,聶錚在市區的酒店開了間房,帶著病號住了進去。 童延病得迷迷糊糊,挨床就睡著,到中午,才被聶錚叫起來。 醒來匆匆刷牙洗漱后,第一件事就是填肚子。 聶錚給他叫了粥,幾個蔬菜,和一份清蒸鰣魚。粥挺香,他忙著充饑就緊趕著熱的喝,于是,魚只吃了一口就顧不上了。 聶錚見狀,自己嘗了嘗,說:“這兒水質不比南方,這魚應該是年前就運過來養著的,味道自然差點,將就吃幾口?!?/br> 才從南方運過來養了幾天,童延壓根吃不出跟聶錚家的有什么不同,又夾了一筷子,“這不一樣嗎?我打算留在后頭吃?!?/br> 聶錚欣慰頷首,接著開始慣常食不言的做派。 童延把魚rou放在嘴里慢慢嚼,心想,這味道,只有對吃食一貫精細的人,才能嘗出有什么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