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不就是一個拿自己挺當回事的助理,他為什么要躲著? 他到書架邊上,憑著記憶把看完的書插回原位,接著,又看上一本,抽出來,翻了幾頁覺得有點意思,決定帶回房慢慢看,于是把書擺在矮柜上,又接著選。 fiona收拾完桌子,過來繼續收拾書架,手里抹布拭過矮柜時,頓在了那本書旁邊。 這種情況,照說直接把書挪開就好了,可fiona不是。這女人真可謂是別出心裁,她放下抹布,從兜里摸出手帕,隨后拿手帕包著書脊,隔著一層布才放心用自己的手接觸童延碰過的那本書。 童延差點以為自己得了什么能傳染的病,這女人可是當著他的面表示嫌他臟,表示得還挺徹底,fiona將書拿開后,干脆把手帕也扔到一邊的垃圾桶里。 娘的!先撩者賤。 童延看著女人在他面前完成全套表演,這次到底沒忍住,“我得罪過你?” fiona還是那副死人臉,但這次至少眼神跟他正對上了,“我說話直,你確定要聽?” 看,是不是?真他媽有意思。 說話直?一個助理,伺候過趙老爺子,又跟過聶錚三年,說話能有多直?這人腦子用不用拐彎,全看沖著誰。 看不起他,憋在肚子里,童延也說不出什么,畢竟不是全天下女人都是他媽。但撞到他眼皮底下來看不起,就別怪他不留情面了,童延狀似不在意地笑下,“講啊?!?/br> fiona果然就把彎曲的腸子拉直了,瞟了眼書架密密麻麻的書脊,冷冷地說:“別指望用這些本來不屬于你的東西粉飾自己,沒用。你是什么就是什么。聶先生多優秀,你心里清楚。對他來說,你就是個污點?!?/br> 呵!童延唇角弧度更大。 fiona又說,“你知道晏千儀小姐嗎?女人,世家小姐,那才是能配得上聶先生的人,我是說各方面的配得上。他們自小青梅竹馬,長大聯姻,這對聶先生來說本來是大好局面,可你這個污點毀了一切?!?/br> 晏千儀?晏家三小姐?童延一怔。 他立刻把這名字跟身份聯系上了,這一扯上心頭火氣更勝,他承認他不如那位世家小姐,各方面。他是個什么,他清楚,但這事兒輪得著眼前這女人給他點破? 到底給了聶錚這么久,童延壓下罵街的沖動,順著聶錚一貫的行為方式,微微笑著問:“fiona,你希望我把你當作女士照顧嗎?” 平心而論,對著女人,他一個男的再怎么樣也得客氣些,但fiona身上顯然沒有任何屬于女性的美好特質,他也不用把這人當成女人看待了。 童延聽見fiona凜然道:“沒有必要?!?/br> 他笑意更甚,“那好,我說話更直,你聽著?!?/br> fiona沒出聲,鏡片反射出兩片冷得刺眼的光。 童延直視女人的眼睛,開口時聲音也失了溫度。 “你現在是拿錢替老板辦事,哪來的那么多廢話?你得的那份報酬要求你住在這兒,還包括跟我這個你看不上的東西相安無事。你替人打工,錢拿了,人來了,再看不慣我也得忍著?!?/br> 不就是掐個架?沒問題。對他來說家常便飯。 在聶錚身邊耳聞目染,一邊說理一邊耍橫、以及偷換概念對童延來說也都不算事兒。 童延把這段話一氣說出來沒打喘,“所以你在干什么?把話講明,你對我不客氣,我也不打算憋著氣對你客氣,這整個屋子的人都知道,狗咬我一口,我都得咬回去。等我跟你鬧起來,最后不安寧的是你的老板。你拿了老板的錢,住進來在他家挑事兒,fiona,你本分做不到,上趕著當攪屎棍,這是助理該干的事兒?” fiona臉色鐵青,嘴唇發抖,“你——” 童延笑瞇瞇地說:“生氣?忍著!出來賺錢討生活,干什么能不受氣?我勸你以后別說你跟過趙老,這是寒磣誰呢?我那個每月開兩千的小助理都比你有職業素養?!?/br> 雖然童延也不想給聶錚惹不痛快,但fiona指頭都撩上他的臉了,他還抱屈默默受著,門都沒有。 給自己艸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憋屈樣等人拯救,那是小白花的格調。童延的性子一貫是自己懟回去,把憋屈倒塞給不長眼的人。 賺錢討生活,干什么都得挨眼色,沒毛病。這道理童延懂,要說fiona這在職場上混了十來年的人不明白,童延還真就不信了。 所以,他那一番話說得沒留情面,但也就是給fiona一個教訓:弄清楚自己是來干什么的,消停些,別再胡亂作妖。以后他們彼此不搭理,相安無事就好,都別他媽給聶錚添堵。 但這次,事情發展再次出乎他的預料。 這一晚,聶錚回來的時候,他照例迎到樓下。 fiona也照例候在一邊,和上次一樣沒被女秘書的眼神帶走,不僅沒被帶走,還上前一步對聶錚鄭重地說:“聶先生,我想跟您談談,請您給我五分鐘?!?/br> 童延第一反應是,這女人得告他的惡狀。但就算事情扯開他也不是不能咬回去,因此他也只愣了一瞬,接著笑意如常地瞧著聶錚帶著女人進了書房。 幾分鐘后,聶錚出來了,神色陰霾,面沉如水。從書房到客廳這段路,男人步子又沉又疾,明顯就是怒火中燒的模樣。 童延本來坐在沙發等,這一瞧心里一個咯噔,急忙站起來,迎過去。 對上他的眼睛,聶錚面上的厲色像是強壓回去些許,眼神瞬間軟了許多,開口時,語氣也十分溫和,“你還沒上樓?” 這顯然是怒火與他無關的調調,男人腳步沒停,童延亦步亦趨地跟著,“發生了什么事?” “fiona辭職了?!碧岬竭@個名字,聶錚眼神再次變得森然。 童延:“?。??”辭辭辭辭辭職? 這尼瑪真是神了,他到底是個什么特殊體質,他媽的,前有凌青華,后有fiona,他盡被這些愛挑事的玻璃心碰瓷。 fiona這是要以退為進,憋大招黑他一把? 可fiona這次還真沒碰他的瓷。 童延緊追著問:“她要辭職,為什么?你沒勸?” 這個勸字是試探那女人到底有沒有以退為進。 而后他聽見聶錚冷冷地說:“她的生活習慣不適合跟我們住在一處,辭職的態度很堅決,她今晚就走,你不用替她說好話?!?/br> 童延:“……”他說個屁的好話!不對,那女人還真的沒提他,被他掐走,還找了個別的理由?寧可激怒聶錚也沒提他? 真漢子? 這對他來說本來是件好事,可,憑什么??? 明明fiona才是先挑事的那個,憑什么用這樣忍辱抱屈不發一言的姿態退場?活像個被jian妃暗地迫害的忠良。 沒錯,童延這jian妃帽子又扣到了頭上,這次,他掐走了聶錚剛來三天的新秘書。 還不確切,他掐走了一位為趙家和聶錚公司服務很多年、并被聶錚認為可以信任的員工…… 回到房間,聶錚想到剛才在書房的場面。 fiona提出辭職,并陳述原因:生活習慣跟他出入太大。 他當然不會相信,說:“這不是真實原因,你在公司這么多年,適應能力一直很好?!?/br> fiona終于坦誠,“那是在我沒確認你是gay的前提下?!?/br> 聶錚火氣就是這么來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會被自己的助理歧視一把。雖然怒不可遏,但他還不至于因為一句話就對誰趕盡殺絕,他只愿fiona再別出現在他面前。 看一眼正垂眸替他解領帶的童延,這孩子剛才還關心過fiona的事,很顯然還沒跟他一塊兒被實質行為歧視,還好。這事他就沒必要說出來讓童延炸毛了。 第59章 云泥 fiona的離開比到來更加利索,幾天后,來了新的替代者,童延的耳朵旁邊,再沒有人提起她。 女人離開的次日,這個城市迎來入冬后的第一場臺風,這場臺風來勢洶洶,只刮了一天。這一天過去,聶錚別墅再次恢復往常的寧和。 只是,平靜后的清晨,童延眼光朝院子里瞟過去,庭院里滿地殘枝敗葉。終究,不是風過無痕。 聽到聶錚一聲輕咳,他才回神,立刻把注意力拉回來。 寬大的寫字桌后邊,聶錚眼光依然垂視著桌面,“接著說?!?/br> 對!接著說。 童延繼續跟聶錚說他的新戲的故事,這部戲的名字叫《蒼龍角》。 他干脆把小說丟一邊,說他自己的角色,“石六斤是個賊二代,這馬匪頭子的兒子在親爹一命嗚呼后,帶著灘上兄弟繼續做劫道的勾當,那一幫大老爺們吧,看著前任當家的面,倒還算聽他的話,但總是讓他有那么些不痛快?!?/br> 聶錚是個不錯的聽眾,聽到他賣關子,雖然沒說話,但抬了下眼皮示意他繼續。 童延笑了聲,“倒不是因為別的什么,石六斤這馬匪頭子,偏有個比姑娘還俏的長相,人家背后都說他是白羊灘上的一朵花。還有不怕死的爺們敢打他的主意,他暴脾氣一上來就把人胳膊卸了一條?!?/br> 年輕的馬匪頭子,特質是俊俏,又俊俏又暴躁。 聶錚眉頭壓下去,眼里卻漾出淺薄笑意,“這角色很適合你?!?/br> 可不是?跟馬匪頭子不同,童延挺喜歡人夸他模樣好,被聶錚夸則格外不一樣。 但到了今天,童延對角色的關注要是還停留在這層表皮,就真是淺薄得對不起人了。 于是,他也沒多談石六斤的美貌,接著往深里說:“所以,故事開始的時候,石六斤的人生方向是相當不明確的,人家覺著他像個姑娘,他總不能把每個人都殺了,于是盡做些讓自己看起來挺爺們的事兒。他每每出去做活計,騎馬持刀跑在最前頭,這還不算完,白羊灘附近的幾個驛上,到處都是他的姘頭,從窯姐兒到小寡婦,什么都有?!?/br> 行,年輕俊俏又暴躁的馬匪頭子,還是個浪蕩子。 聶錚不太想讓注意力停在浪蕩兩個字上,“有什么轉折?” 童延在腦子里組織一下措辭,“本來劫個道喝個花酒,他帶著一幫兄弟日子過得還算順當,一直到他遇上個從外邊流落來的孤女?!?/br> “白羊灘風沙大,附近驛上鎮上,天一黑,外頭就只剩下在夜里謀生計的,不是盜就是娼。石六斤喝多了酒,把走在路上的孤女當成窯姐兒給睡了?!?/br> 聶錚領會過來,“強jian?” 童延說:“他喝得迷迷瞪瞪,把那孤女當成了個跟他相熟還愛玩欲迎還拒的暗娼門子,哪知道自己睡的是個良家女。那還是1938年,人家孤女本來是個小戶小姐,家敗了,吃盡苦頭才逃到那兒,被他這么一睡,連跟他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石六斤殺過人是沒錯,但把一女人弄得要死要活就是另外一回事,只得把人帶回去,當天擺了一頓酒,就算是娶親了?!?/br> “那姑娘應該是避戰亂逃過去的,戰亂時期,小民都不算人,那一條命能活下去才是根本。孤女在土匪頭子栽了一遭,但那婚一結,也算是給自己謀到一條活路,于是沒多久就安心跟著石六斤過起了日子?!?/br> 《蒼龍角》這部電影主要說的是尋寶,片名正是傳說中埋葬寶藏的地點,極端兇險,百年間有心發這筆財的全都有去無還。 這小說聶錚只看了個開頭,卻不知道石六斤這條配角支線的劇情,直接問:“那他怎么會冒險去蒼龍角?” 童延立刻回答,“他老婆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心里又不安生了,那本來是個書香人家的小姐,哪看得慣石六斤做殺人越貨的勾當,一心勸著馬匪向善。做過一年多的夫妻,石六斤耳根子對老婆到底有幾分軟,還真生了金盆洗手的心思,可跟著他的兄弟們得安置啊,所以他就去尋寶了唄?!?/br> 這一段,作為配角的背景,在電影里也就是用一兩句臺詞帶過去,但放到書里,寫的是相當詳細。聶錚一聽,再想想這書前言里表述的中心,大致猜到了全部的劇情,這漂亮的馬匪頭子最初漫無目的,隨后逐步找到人生方向。 在尋寶過程中,馬匪頭子遭遇日本間諜、漢jian的無恥利用和迫害,權衡利弊與前來尋寶救國的抗日義士走到一邊,見識過侵略者的殘忍,小情變成大義,最后為那一筆救國財獻祭自己生命的同時,也升華了人格。 立意不錯,聶錚說:“好好演?!?/br> 童延睜大眼睛:“那當然?!?/br> 看似多余的一句話,事實上是在給談話作結,將近年底,每天被送到聶錚面前等著他過目批示的東西數不勝數,兩個人坐在同一個屋子里,各忙各的,也是件挺愜意的事。 聶錚微微一笑,眼神再次回到電腦屏幕。 童延目光落在劇本上,笑意卻逐漸收住。 翻到的這頁,正是馬匪頭子手下的兄弟跟他分道揚鑣的一幕。 他盯著那段臺詞:“當家的,咱們就是土匪,哪有土匪不劫道的?有這女人在,我王老疤子跟你是跟不下去了,今兒喝了這杯酒,咱們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br> 童延眼睛被燙到似的,趕快把這一頁翻過去,別問他為什么,他想到了fiona離開的時候。 《蒼龍角》這一整部電影,七八個主要角色,要說他最討厭誰,非馬匪頭子的孤女老婆莫屬。這女人,雖然從客觀上來說對石六斤尋找人生方向起正面作用,但也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