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第59章 59 黃鸚的臉如桔子花, 又白又透, 爬完樓梯被暑熱蒸得面頰橘紅,讓阿輝聯想到自己最喜歡的朱砂桔、金桔、沙柑,其實早在醫院,她對著粥碗落一滴淚, 已融化梟雄鐵石心。 當晚,阿輝到了賭場的時候, 添油加醋描述她的悲慘處境, 連下病床的氣力都沒有, 虛到大熱天氣出冷汗, 帶她住下的屋邨是破破爛爛,墻壁一敲就掉灰, 越講越夸張, 好似頂住幾十年的老樓明日就塌了。 可惜陳先生逗著籠中的小鳥兒, 心不在焉,不逗鳥兒了就邀阿輝后日去練拳擊。 阿輝白費口水, 在他見過的女人里, 黃鸚絕對算不上頭等獎的美貌, 他鐘意前幾年大眼濃眉的港姐, 鼓鼓的臉頰, 厚厚的唇……說回來, 以為陳先生對黃鸚是真心實意, 現還比不過何世庭問得多。 女人善變,男人無情, 亙古真理。 何世庭對打拳不感興趣,起身走出這里,回到自己的私人辦公室,謹慎檢查了門是否鎖上,用桌上的座機撥了通電話。 周陳駒將拐杖遞給跟他進來的男人,拖出折疊椅坐下,瞧著木頭桌上的飯菜,皺眉說道,“你剛剛出院,吃這些怎么行,沒營養的……”接來身邊的人遞上的保溫壺,擰開就散出nongnong的雞湯香,“早上我煲了黨參烏雞,快點,趁熱喝了?!?/br> 周陳駒取走筷子,夾出雞腿rou擱在碗底,烏雞燉煮的皮骨脫離,rou質卻還保持鮮嫩,再倒入雞湯,帶出幾粒枸杞。 坐在他對面,黃鸚捏起勺子慢悠悠舀湯。周老催促道,“撇過油了,大口喝……” 黃鸚索性端起碗喝完了這一碗湯,還是維持自己的速度,就叉燒配米飯,默默吃,不知道她心里在想著什么。 “我早說你要后悔的,唉……”周陳駒嘆一聲,拍著膝蓋氣道,“跟你mama一樣,不聽勸!” 嗶——刺耳的聲音響起,是爐灶上的水燒開了。黃鸚握著筷子去廚房關火,找到了條僅有的抹布,也不在意干不干凈,蓋住手柄,拎起燒水壺灌入涼水壺。 周老仍坐在外面,反正房子小都聽得到,問著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得知黃鸚流產又被趕出來的第一時間,周陳駒就不覺得奇怪,阿森是不可能讓她生下孩子,再讓這個孽種繼承他的財產。只是何世庭說,無論與什么人在談天他都不避開黃鸚,那么她一定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廚房里傳出黃鸚的聲音來,“就在這里等他,他會來接我的?!?/br> “你怎么這么天真,死心吧!十幾年喇,我比你了解他這個人,他不會再管你了!”周老氣洶洶說著,頓一會兒,又思忖著道,“除非……” 黃鸚走出廚房,想得到下文。 周陳駒與她對視住,“在他最失意的時候,你再到他身邊,男人都是這樣,他肯定就回心轉意?!?/br> 正值春風得意,又怎會失意,唯有跌落谷底。 黃鸚安安靜靜地坐下繼續喝湯吃飯。 電視里開始播新聞,提到澳門兩年一輪更換立法會議員,民眾關注度極高。 “這個……”黃鸚突然出聲,轉頭望著電視,說道,“議員競選,其中有一個人是他安排的,那個人的上海籍貫,應該是假造的?!?/br> 周陳駒低了下頭,藏住眼中興奮的光,額頭經脈都一跳。澳督與其他司長議員樂見陳宗月為澳門賺錢,也絕不允許他越權奪職。 陪她吃完午餐,周老的神情表現出了割舍不下,又迫于無奈,“阿爺不能即刻就接你回家,我怕他會起疑心?!?/br> 于是臨走前,周陳駒撕下一張支票。 黃鸚這里沒有洗潔精,把碗筷簡單沖了下,就帶著去敲了敲隔壁房東的門。 一陣風拂面,開門的不是老伯,而是個中年女人,緊身藍豹紋上衣,緊身七分褲,身材松弛而瘦削,電燙的卷發遮蓋臉盤兩邊,遮不住尖刻冷漠的臉色。黃鸚沒忘昨夜里,隔壁的女人責罵自家小孩,一串劈里啪啦的廣東話。 “我,我是隔隔壁新搬,搬來的……” 女人沒等她說完,接走她手里碗筷,轉身進屋前,嘴里飄出了句什么,好像是‘進來坐’。黃鸚遲疑了下,還是輕輕邁進屋。 兩間屋子格局沒差別,就是多了好多家用的東西,顯得擁擠但很整齊,墻上貼著學校頒發的獎狀,柜子上都鋪著防塵布,百葉窗前裝了紗簾遮陽。將碗筷丟進洗碗水槽,女人端出一盤葵瓜子擱在桌上,再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半杯茶給黃鸚。 女人彎腰開了電扇,往她對面的椅中一坐,翹著二郎腿,捏一撮瓜子嗑了起來,一邊問道,“點,住得習慣嗎?空調好用嗎?” “還沒試過……”原來空調是可以用的,蓋著布罩子,黃鸚還以為是壞的,一晚上熱得淌汗。 女人掌心兜著嘴吐出瓜子皮,然后說著,“試下啊,不能用我要找人來修的?!?/br> 黃鸚點了點頭,慢慢直起背,說到正題,“阿姐,我想能不能,拜托你……”她掏出伍佰元壓在桌上,推到女人眼底,“每天多煮一人份的飯菜?!?/br> 女人一愣,涂得亮紅的指甲在臉上撓了幾下,從她手里抽了兩百元走,抬起半邊屁股塞進褲兜,“唔使客氣,我阿爸有交代多多照你?!闭f完下巴一努,示意黃鸚嗑瓜子。 開了空調,還能用,就是嗡嗡直響。在房間里躺了會兒,黃鸚起身從柜中拖出行李包,挑了件新買的、還沒穿的裙子準備換上,發現包里有一只深紫的首飾盒,她疑惑地打開—— 一對鉆石耳環。 晃一晃它,每個角度都閃著碎裂的光,黃鸚想到了李佳莞的生日禮物,隨即提起手腕瞧著她的玉鐲,忽然記起,她還有一座溫室呢。 黃鸚合上首飾盒,出門soppn,只用周老的錢大肆揮霍,胳膊里掛不下包裝袋,也得捧住花生黃油的多士,最后到購物廣場的名店買鞋。 等到險些迷路的繞回屋邨,路燈下的大排檔已經支起,香味霸道亂竄,測命理風水的攤旗上寫著生神仙,神仙先生晚上戴著副黑墨鏡,十分敬業。 屋邨每層十幾戶房,黃鸚默數著找到間房門,望了一眼邊上的鐵網,里面窗簾布透著光,才敲了敲門。 不停揮著眼前的飛蚊,終于有人開了門,黃鸚舉起一只鞋盒的包裝袋,笑得露出貝殼般的牙齒,“阿姐,我逛街的時候,看見這雙鞋很適合你,還有……”她又找出只袋子,“我給弟弟帶了一套書?!?/br> 大概是黃鸚‘破費’收買人心成功,一早房東家‘阿姐’就送湯來,“紅棗黃芪湯,早上喝這個不容易上火,黃芪補氣的,治你出虛汗的病?!?/br> 黃鸚嘴唇剛沾上碗邊,又移開,“我還好呀,不怎么出虛汗……” 女人納悶的皺眉,不耐煩道,“總之是好東西,你喝掉啦?!?/br> 這一天下午,黃鸚把高價香水當室內清新劑,角落噴,踩上沙發,空調也不放過,想象它吹出來的風是野生晚香玉。 背后電視機里播著,“日前有消息稱,澳門麗華集團委派‘自己人’打進立法會議員競選,諸多競選者質疑選票造假,對此,麗華集團目前表示,愿意接受立法會調查……” 黃鸚握著只剩一半的香水瓶,軟軟地坐回沙發里。周陳駒真的信她,讓她產生了點愧疚感,但她更想盡快回上海養花。 第60章 60 搬到屋邨的第五天。 窗框上原就釘有釘子, 黃鸚只將紗巾剪出幾個小洞, 踮起腳掛在百葉窗前,日光透過墨灰底色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盯久了讓人打出困頓的哈欠。 從家里出來,務必要扣緊門網, 最近她以逛街購物為生,優哉游哉從置地到皇家堡, 總是拎著名牌店的大包小包回來, 因此聽到些關于自己的坊間傳聞, 比如, 二樓的小富婆。 小富婆黃鸚攥住一扎零錢,趴在過道邊上下望, 好像家家都有棉布衫, 飄在晾桿上。 在茶餐廳飲下午茶的人不少, 門前就有擺賣酥皮蛋撻。來得正好,有一批蛋撻出爐, 否則還要再等好久, 鐵盤烘得烏黑, 焦黃底托不咬都懂它的酥脆, 盛著油黃小山丘般的餡, 冒著蛋奶香氣。 黃鸚買了兩杯絲襪奶茶, 一杯打包一杯現喝, 提著兩盒半打蛋撻原路返回,地形的原因到處是階梯, 一層又一層走不完。門外用椅子當桌子,坐在石階上寫作業的女孩子叫靜怡,是正讀小六的學生,在她很小的時候,全家從瀘州搬來香港居住。 與她認識是前幾天晚上,黃鸚洗了碗櫻桃剛剛窩進沙發里,就有人敲門。開門見到一個綁著馬尾,穿著棉布無袖裙的小女孩,舉起一只印著rolx字樣的小袋子,“是不是你的?” 今天回到家里就找不見這只表,直覺告訴她是丟在路上了,已經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過一輪,沒曾想竟然還能失而復得,黃鸚連忙拉開網門,一邊伸出手要接,一邊道著謝,“對,謝謝……” 小女孩胳膊唰地收回去,讓黃鸚抓了個空。 “你先說,多少錢買的?” 黃鸚一愣,使勁回憶了一下,報了個數字。 女孩防著她搶似的,警惕地瞄一眼掌心藏著的小票,再把袋子遞給她,又問,“這是男表,你買男表做什么?” 黃鸚接過,“送我男人呀?!?/br> “我怎么聽阿嫲說,你一個人住這?!?/br> “我只是暫住,過段時間他就來接我走了?!?/br> 女孩‘哦’了一聲,馬上念念有詞地抱怨,“你下回可別這么馬馬虎虎,給別人撿走就不還你了……害我敲了一晚上門!” 靜怡埋頭啃著指甲苦思作業,一盒蛋撻空降而至,她興奮地扒下塑料袋,打開盒子捏出只熱蛋撻,一口咬下,酥酥脆脆的皮屑掉在手心。黃鸚往奶茶里插上吸管,也放在椅子上,抹過裙擺坐在她身旁,拾起地上的扇子對著自己扇起來。 那晚以后,黃鸚和她算是交上忘年好友,如果遇到會做的題目就教她,但一般是她教黃鸚廣東話。 身后敞開的門里,傳出剁砍砧板的剁菜響,細細聽,還有鍋中燒水的咕嘟咕嘟。 好像瞧見了停在小腿上的蚊蟲,黃鸚急忙跺跺腳,用扇子打著腿。靜怡干掉一只蛋撻,還要吸走手里的碎屑,再開始第二個,“其實粵語很簡單的,多聽聽歌就會了根本不需要人教,像黎明的歌啊都好好聽?!?/br> 黃鸚故意逗她說,“可我鐘意華仔?!?/br> 靜怡蛋撻也不吃了,要跟她理論,“黎明的歌有他自己風格,什么都敢嘗試,今年勁歌最受歡迎男歌手一定是他!華仔唱的沒他好!” 黃鸚忍住笑,“但是在他們四個里面,我覺得華仔最帥?!?/br> 靜怡覺得荒謬地直搖頭,“你瞎了你瞎了……” 黃鸚見她把臉轉回作業上,就對住她耳朵喊,“華仔華仔華仔華仔!”然后大聲唱他的歌,“mmosll,讓愛火花灼熱你和我,情像美酒每一滴昏醉心窩——” 靜怡抱住耳朵尖叫,“啊——” 隨即剁菜聲停下,傳出靜怡mama的聲音,“叫什么叫!一下午了你作業寫完了嗎?!” 靜怡只得氣鼓鼓地握住筆,繼續苦戰作業。 靜怡mama往門外張望,又說道,“今晚我包了云吞,你留下來吃飯吧?” 顯然是問黃鸚,所以她扭過身子,對門里喊道,“好呀?!?/br> 靜怡瞥著她,“你真不客氣?!?/br> 黃鸚伸去掐她的臉蛋,“你還吃著我的蛋撻呢!” 蝦仁云吞出鍋,白瓷碗邊缺了個口,湯面上浮著韭黃。黃鸚與靜怡爸媽一起,圍坐在燈下吃著,云吞rou餡飽滿,卷心菜鮮甜,加了馬蹄碎,有點脆脆的口感。 頭回嘗到靜怡mama的手藝,黃鸚不免稱贊一番,靜怡和她爸爸不像黃鸚沒見過‘世面’,一個邊吃邊默背英文單詞;一個面對電視機,點評一下時事熱點。 此時的新聞正播著,由麗華集團委派進立法會的親信,基本鎖定上海籍人李君粲,但李君粲也不是省油燈,除了光喊著自己清清白白之外,還付諸行動地將污蔑他的人告上法庭。 當晚,黃鸚第一次躺在這間屋子的床上,做了一場夢。 當它是夢,因為他僅逗留一晚。 整間屋子就只有外頭一架空調,是關起臥室的門忍受悶熱但有安全感,還是開著門讓冷氣進來之間,黃鸚選擇了后者,這么睡了幾天也習慣了。 。 凌晨左右入眠睡意很淺,一陣咯吱咯吱地慢慢響,驚醒了她,無需辨認就是最外面的伸縮門,然后是木板門開鎖的聲,有人進屋了! 這個瞬間,黃鸚以為是家里進賊,懺悔自己這幾日過分招搖,準備先把臥室門關上的時候,一個男人出現在漆黑的門外。 光憑身形就能認出他,黃鸚松一口氣,“嚇死我了……”接著又朝他伸出胳膊,讓他快一點抱住自己散發著沐浴露香氣的柔軟身體。 空調冷氣吹著百葉窗前的紗巾,他攬著她側臥在床,下巴在她頭頂壓著,輕輕拍她的背要哄她入睡。黃鸚便感覺有東西硌著她,把手別到后面,幫他摘了掛在腕上的串珠,也就順便扔下,噠一聲掉在涼席上 “你就這樣來了,要是被人看見了怎么辦?” “不過來瞧瞧你,我實在不放心?!标愖谠碌穆曇魰r隔多日未聞,沉沉醇厚,聽得她通體舒暢,腳心還蹭了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