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秦扣枕拿起掛在木捅邊的毛巾,沾了水,細細的替云縱擦拭起身子來。他從未對人如此盡心盡力的服侍過,平日自己沐浴還要人伺候的,現在卻用著溫柔到不可思議的動作對待著云縱。 小時候,師兄也曾這般替他洗過澡的。 秦扣枕面上掛著微微的笑容,多年來一直如同缺了個洞的胸口,涌起了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第15章 云縱在沈沈的黑暗中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皚皚的一片雪白。 床帳是白色的,棉被是白色,床單是白色的,連自己的衣服,也是白色的。 他慢慢的轉過頭,看到一張勾魂奪魄的美麗笑臉:“你醒來了?!?/br> 云縱的雙眸呆滯的望著秦扣枕,張了張嘴,吐詞還有些模糊不清:“閣下……是誰?” 秦扣枕呆住了,他仔細的瞧著云縱。道者的臉依舊是蒼白而沒有一絲血色,他的雙眸里只有滿滿的疑惑,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雜質。 良久,秦扣枕緩緩開口道:“你……不認得我了麼?” 云縱搖搖頭,垂下眼:“你很眼熟……可我想不起來你是誰?!彼櫰鹈?,很是困惑,“這里……又是哪里?” 秦扣枕說不出話來,他完全震驚了。在云縱清醒前,他設想過無數個他醒來後的反應,卻唯獨沒料到會是這樣。 云縱竟然把他從記憶中徹底排除了。 或者說……這只是云縱的詭計? “那你……”秦扣枕試探著開口,“還記得自己是誰麼?” 云縱臉上浮起一片迷茫之色,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半晌,頹然搖頭:“我也記不起來了?!?/br> 秦扣枕定定的瞧著他,云縱的神情惶惑中帶著無助,如果是裝的,以云縱素來的性子,只怕寧可自盡,也絕不不屑於耍這種手段的。 他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秦扣枕忽然想起,有些人若是遭受打擊太大,無法接受,便會患上失心瘋,舉止失常,狀若瘋癲。也許云縱……便是變成如此了吧? 無法接受自己內力全失,功體俱毀的打擊。無法承受自己一直被欺騙被利用的事實,在昨晚那場絕望的情事之後,再醒過來,便選擇了忘記一切,舍棄一切,連同傷害和痛苦,全都從心底丟棄了吧。 秦扣枕沈默著,良久,忽然露出了一絲曖昧的笑容,輕輕貼著云縱的耳邊道:“你想知道……自己是誰,我又是誰麼?” 云縱愣愣的望著他。 “你叫云縱,是我……”他用極低的聲音輕輕吐息,“師兄?!?/br> 是從小伴著他長大的師兄,是最疼他最寵他的那個男子。 是軟軟倒在他懷里,最後還帶著微笑的那個人。 是他每次想到就會心痛到連呼吸都要停止,永遠永遠忘不掉的──一輩子的傷痕。 云縱面上閃過一絲困惑,艱難的開口道:“你是我……師弟?” 秦扣枕輕輕的笑了:“再叫一聲?!?/br> “……師弟?” 身子被一把拖過,緊緊的摟在了懷中。云縱吃驚之下,下意識的掙扎著,卻被抱得更緊。 “別怕……我會保護你,這一次,我會好好保護你,誰也別想傷到你?!?/br> 云縱皺著眉頭,似乎極難受,卻又掙不開那雙手臂。 “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雙臂忽然更加用力,云縱幾乎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秦扣枕壓抑的聲音緩緩響起,“只要你不再離開我?!?/br> 不再背叛我,不再傷害我。 我會……比任何人都珍惜你,云縱……師兄……遺水…… 云縱自那日蘇醒過來後,身體就變得極為虛弱了。他體內的真氣幾乎流失怠盡,又被秦扣枕體內的寒氣所侵,原本一頭潑墨般的烏發,一夕之間,竟已灰白了大半。 秦扣枕此刻正細心的替他梳理長發,然後用碧玉簪小心的綰起來。 “你大病了一場,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鼻乜壅磔p聲道,“不過沒關系,有我在,你便會好好的?!?/br> 云縱置若罔聞,只是任憑他擺弄著自己的長發。他的視線凝固在房內墻上掛著的拂塵和一柄青色長劍之上,面上流露出一絲困惑。 秦扣枕注意到他的視線,便順著望過去,愣了一下,小心的笑道:“怎麼了?” 云縱低聲道:“為什麼我的房間里,會掛著那個?” “裝飾而已?!鼻乜壅聿粍勇暽囊徽Z帶過,“你不喜歡?” “不是……”云縱搖搖頭,最後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掛在那里就好?!?/br> 秦扣枕微微皺了皺眉,云縱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了,可一天到晚對著自己以前曾經用過的東西,萬一哪天突然想起來怎麼辦? 可是……他又不想把拂塵和越昆劍丟掉。畢竟……那是云縱身邊所留下的僅有的兩樣東西了。 他總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初見云縱時的場景,那拂塵一甩的灑脫姿態,那笑語悠然的自信風采,他在一瞬間不由得不為之折服,甚至生出一個念頭:這樣的人物,若是能為己所用,該有多好。 只是他那時怎麼也沒有料到,他和云縱之間,竟會變成如今這樣的牽絆。 他舍不得對這人放手。 無論是出於何種感情,都舍不得。 云縱把秦扣枕當成自己的師弟後,倒不排斥他的親近,只是反感他時不時就對自己摟摟抱抱。每當秦扣枕到他房內來,他便下意識的離他遠些。一見他要挨到自己身邊,便會立刻露出嚴厲的神色,呵斥他已經年紀不小了,為何還喜歡這般粘在一起。 秦扣枕顯得極是委屈,卻不敢造次,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稍稍和他拉開距離。 “師兄,你以前都很疼我的?!鼻乜壅硇÷曉谒磉呧止局?,“怎麼現在對我這般冷淡……” “你堂堂一個教主,成天和我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云縱臉色十分難看,“你怎麼不去找別人……” “我不要!”秦扣枕神色猛然一變,低吼了一聲,“我不要別的人!” 云縱一愣,秦扣枕已經緊緊抱住了他,語氣倔強:“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半晌,云縱只得無奈的笑了笑:“你怎麼……如此孩子氣?!?/br> 秦扣枕閉上眼,真的……像極了師兄的口吻。若云縱沒有忘記一切,怎可能對他說出這種話來。 越是不舍他難得的溫柔,便越是將他與師兄不知不覺當作了同一個人……有時候他竟會產生錯覺……莫非師兄沒有死,只是借著云縱的身子,又回到了他身邊。 這仿佛是偷來的幸福,如同摻了迷藥的鴆酒,教他愈來愈迷醉,已經無法抽身。 “對了?!痹瓶v忽然開口道,“我悶在房內幾日,想出去走走。聽佩瑤說你有一匹珍貴的名駒,名喚躡影,可否借我出去散散心?” 秦扣枕面色微微一變,云縱笑起來:“怎麼,我又不向你要,舍不得麼?” 秦扣枕急忙道:“怎會舍不得,便是送你也無妨?!鄙蛞髁艘幌?,說,“此馬性子太烈,我怕會傷到你。你大病初愈,明日我便和你一起在莊內縱馬散心,如何?” 他心里想,只要不出莊,便是任由云縱在莊內跑跑馬,也沒什麼大不了。何況,他還能借此機會和云縱同騎,光明正大的摟著他,真是機會難得。 云縱微微一笑,轉開眼,靜靜的望著窗外。 第16章 秦扣枕第二日一早,便吩咐下人將躡影牽了出來。他親自去云縱房內,邀他出來,徑直將他帶到馬房外。云縱一見那躡影,只見一匹黑駒頗為神武,油光發亮的皮毛,黝黑有神的眼睛,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果然好馬?!彼挥少澚艘痪?。 秦扣枕微微笑道:“它認生,你小心別被它踢了?!?/br> 云縱正待伸手去撫摸它的頭,聞言不由後退了半步。躡影卻是極不給秦扣枕面子,主動將頭湊到云縱面前,用馬蹄輕刨著地,十分討喜。 云縱不由失笑道:“看來它倒也并不認生啊?!?/br> 秦扣枕神情一窘,也笑道:“這畜生,怎麼今日脾氣這麼好?!毙睦镆舶底栽尞?,這躡影平日里性子極為驕傲的,除他之外,誰都碰不得。想不到竟對云縱如此親熱──難道連馬也覺得他溫柔麼? 兩人閑話一陣,已將馬牽至莊內一處空曠之地。秦扣枕平時也經常在此處騎馬散心,雖不能盡興馳騁,倒也能感受一下御風而行的感覺。況且他本意也只是想讓云縱散散心,真要放開性子縱馬一場,非要出莊不可。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云縱出莊。 云縱抬眼瞧瞧躡影,摸摸他的鬃毛,便想跨上去。秦扣枕忙道:“等等,讓我先上去?!?/br> 云縱稍稍一愣,秦扣枕卻已經翻身上馬,伸手對他道:“上來吧?!?/br> 眉頭一皺,云縱遲疑的看著他,卻沒有動作。秦扣枕笑道:“你獨自騎馬我不放心,上來我在後面護著你?!?/br> 云縱猶豫半晌,終於接過他伸向自己的雙手。秦扣枕一個使力,便將云縱拉上了馬背。 微微一抖韁繩,躡影一聲長嘶,便放開四蹄跑將起來。 云縱坐在馬背上,面色蒼白,倒是秦扣枕滿面笑容,極是歡悅。 馬背上本就顛簸,秦扣枕借機摟住了云縱的腰。云縱身子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悅,卻也沒有大力掙扎。想是不敢在身下馬駒奔跑的情況下有太大動作,因此只能暫為忍耐。 秦扣枕摟著云縱,卻也不敢有再多輕薄舉動。許是越怕他離開,便越不敢對他造次。他此刻只求能將云縱的身子慢慢調理康復,每日在他身邊說說笑笑──至於其余的那些念想,便是慢慢來也不急。 “云縱?!彼骘L在懷中人的耳邊輕聲道,“我們便一直這樣在一起,好不好?” 背對著他的人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秦扣枕神色一黯,也許他是沒有聽到吧…… 不是不肯回應他,只是沒有聽到……只是沒有聽到吧…… 縱馬奔馳了一陣,秦扣枕見云縱已有些氣息不穩,神態也越顯疲憊憔悴。便連忙勒住韁繩,柔聲道:“你累了,歇息一下吧?!?/br> 云縱微微喘著氣,任由秦扣枕將他扶下馬,揀了一塊石頭,坐下來休息。 “怎樣?”秦扣枕笑著問他,“可有覺得舒心許多?” 云縱略略點頭,一雙眸子,卻仍是鎖在拴在樹下的躡影身上。 “既是喜歡它,以後我有空便帶你來騎馬,好麼?” 云縱默默搖頭,良久,才說:“我身子若好些……便可獨自駕馭它了?!?/br> 秦扣枕不忍見他頹然的神情,便說:“這有何難。我吩咐下去,日後你想騎馬散心,這躡影便是你的專用坐騎?!?/br> 云縱雙眸微微一動:“真的?” 秦扣枕忍不住輕輕笑了,強忍住將他又摟進懷內的沖動,只是溫柔的道:“真的,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br> 秦扣枕送云縱回房後,又看著他睡下了,這才動身前往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