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沈斯亮插著兜,站在路邊坦然自若地問她,怎么想考南京了? 霍皙說,想跟我媽一樣,學語言,當翻譯,報效祖國。 沈斯亮歪著樂,沒看出來還挺熱血啊,他站在臺階上,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像勸好兄弟似的那么勸她,說,二朵兒,別的地方都行,南京,你就甭考慮了。 那地方吃人,尤其是女人,哪個姑娘沒事兒往軍校里鉆?他說,你吃不了那苦。 他說這話的時候聽著像開玩笑,可是含著霸道,一點也不容人反駁。 霍皙低頭,把話又默默咽了下去,她心里有個秘密,有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見她低落,沈斯亮又哄,聽話,許叔好不容易把你接回來,你要是想往外跑,他肯定不能答應,再說了,你要是真考出去,可就看不見我們了。 就這一句話,徹底掐了霍皙遠走的念頭。 后來沈斯亮跟她說,你要是想去南京,等放了假,我帶你去。 她眼睛亮起來,真的?沈斯亮點頭,說到做到。 她一共和他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她大二那年的冬天,她和他一起參加同學聚會,見了好多他大學時候的同學,就住了兩天,第二次是她再放暑假的夏天,他休了幾天假,特地陪她好好逛。 結果第一站去的就是南京遇難同胞紀念館和博物館,霍皙鼓起臉,腹誹他沒情調,他站在紀念碑前示意她放下買的白花,莊嚴敬禮,然后才耐心跟她說,你去一個城市,首先要了解它的歷史和經歷,而不是急于享受它帶給你的舒適環境和好心情。 這是對它最起碼的尊重。 那句話,霍皙后來記了很多很多年。 …… 霍皙去了她和他第一次來南京吃的那家火鍋,點了滿滿一大桌子菜,還破天荒的要了瓶白酒。 酒是江蘇地產的雙溝,度數非常高。 她酒量很淺,一杯就倒。而且喝完醉相不太好看。 霍皙記著自己剛高考完那個夏天,一伙人給她慶祝,武楊他們慫恿她成年,非要給她倒酒。那天很多人,包括胡仲也在。見都是熟人,也都是放心可靠的,胡仲代表他爹松了口。 讓我們二朵兒喝酒行,但是別喝太多,晚上一定給安全送回家。 那天的酒還是他們從家里帶來的陳釀,霍皙喝了一小盅,就找不著人了。屋里屋外找了好幾圈也沒找著,還是最后沈斯亮姍姍而來的時候,才門口發現的。 她蹲在包廂外頭的一顆大盆栽后頭,沈斯亮也蹲下,摸摸她的頭,關切問她:“二朵兒,你在這兒干嘛呢?” 霍皙抬起頭,雙眼不能聚焦,臉頰通紅,半天才認出他來跟他嚶嚀一聲:“沈斯亮,我難受?!?/br> 她這一看他,沈斯亮就知道肯定是哪個孫子給她灌酒了,那味兒,地道的陳年內供,喝的就是個烈字。 他提溜著她去洗手間,讓她用冷水洗臉,沖了半天還是不清醒,她揪著他耳朵,踮著腳,一動不動,最后,趴在他肩膀上哇的一下就吐了。 從那以后,誰再讓霍皙喝酒,沈斯亮第一個急。 …… 再后來,孤身在外的霍皙跟著攝制組出去拍東西,寫稿子,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要喝酒,一次成功的樣刊的慶祝,拍到一張極為珍貴難得的照片的狂歡,在東北白茫茫的雪地里為了自己取暖,她拿起酒杯,仰頭就干,喝的干脆果斷。 社里有人夸她是女中豪杰,千杯不醉,其實他們不知道,霍皙是不敢,她身邊沒人值得她依賴,她也不知道自己吐了以后,會不會有人像當初那樣不嫌棄她。 一個女人,坐在熱鬧的店里,自己喝酒吃菜,總是引人注目的。蒸汽一熏,不過兩杯下肚,霍皙臉上就紅撲撲的。她一個人靜靜坐在那里,想著曾經那些往事,想著幾年前來南京的樣子,自有一股不容人靠近的安靜氣場。 最后,嚴靳給她打電話,詢問她這么晚怎么還不回賓館,霍皙應了一聲,理智清醒:“就回去了?!?/br> 電話那邊嘈雜,嚴靳耐著性子又問她:“我也沒吃,你介意我過去嗎?這么晚,順路一起回來吧?!?/br> 霍皙停頓了一下,說:“好?!?/br> 嚴靳來的很快,也就二十分鐘,看到桌上的酒瓶一愣,隨即坐下和她閑聊:“這兒你來過?” 霍皙說:“來過兩次?!?/br> “你好像對南京挺熟的,有家人在?” 霍皙明媚彎起眼睛笑起來:“不是,我之前男朋友在這兒上大學,我和他來過幾次?!?/br> 嚴靳半開玩笑道:“那個在你家樓下的保衛排長?” 霍皙沉默,半天,才認真糾正他:“他不是保衛排長,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軍官?!?/br> 他心懷壯志,也有慈悲。 他常掛在嘴邊,藏在心里的,是那句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他有誰都不知道的理想,也有常人不曾背負的擔當。 霍皙提起這個人的時候眼中是驕傲的,嚴靳沒想到她能這么坦然的就跟自己提起她的過去,他從來都知道她是個有故事的女人,那個故事在她心里,她不自知,也不為人知,卻格外吸引人。 嚴靳笑一笑,拿起酒瓶給自己斟上,又去給她倒滿:“今天我陪你,不醉不歸,介意跟我講講他嗎?” 兩人面對面坐在嘈雜的火鍋店里,中間隔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鍋子,未免太傷氣氛。 霍皙半趴在桌上,莞爾搖頭,說不行,那些故事是她一個人的,不能跟人分享。她又說嚴靳,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醉了。 嚴靳神情流露出幾分心疼寵溺:“沒關系,有我在?!?/br> 話音剛落,身后就走過來兩個人,直沖著他們而來。 …… 沈斯亮走過來,瞥到桌上的酒瓶,不善盯著嚴靳,嚴靳同樣毫不客氣的回視,沈斯亮收回目光,單只手插/在兜里,彎腰溫柔去撥霍皙的頭發,露出她酡紅臉頰。 霍皙茫然仰頭,那一瞬間,驚喜萬分。 她以為自己出幻覺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夜有所思,日有所夢? 沈斯亮皺眉:“你喝了多少?”霍皙伸出兩根手指比劃:“就兩杯?!?/br> 沈斯亮骨子里有點大男子主義,以前作威作福慣了,看見她不問別的,抿唇就說一句話:“起來?!?/br> 霍皙腦子木然,傻乎乎的站起來,沈斯亮抓著她的手:“走?!?/br> 嚴靳蹭的一下也站起來,幾步抓住霍皙另一只手,不容置疑的攔?。骸盎麴?,你認識他嗎?” 霍皙一個激靈,意識回籠,甩了一下手沒甩開,就那么直勾勾盯著沈斯亮:“你怎么在這兒?” 她問的生硬,嚴靳橫亙在兩人中間,企圖去掰開沈斯亮鉗制著霍皙的胳膊:“先生,你先放開她?!?/br> 沈斯亮最煩別人對他不禮貌的觸碰,眉頭擰起來,想發作。勞顯也躍躍欲試想上來湊個熱鬧。 霍皙心急,猛地從沈斯亮手里掙出來去攔嚴靳:“組長,我認識他?!?/br> 三四個人立在人家店里,不少人都往這邊看,服務生聚堆兒低聲談論,生怕哪個客人喝多了打架。 嚴靳甩開沈斯亮,表情一下就冷了,他不輕不重提醒霍皙:“你的私事我不過問,我也不管他是 誰,但是你別忘了是來干什么的?!?/br> 這么多人面前丟人現眼,沈斯亮心里的火蹭蹭往上涌,他最后耐著性子問她一遍:“你跟他走,還是跟我走?” 霍皙遲疑,一雙黑亮的眼睛被酒精催化的渙散又茫然。 沈斯亮望著她溫和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臉,轉身就走,瀟灑狠絕,毫不留戀。 霍皙一下就慌了。矜持,矜持算個屁。 她跑過去追他,抓住他右手死死不放,沈斯亮回頭,霍皙小口喘氣,呼吸急促,迎上他的目光。 “我跟你走?!?/br> 我跟你走,你別問緣由,我不想后果。 …… 勞顯開著車,時不時坐立不安從前頭后視鏡里看一眼。 他車開的快,路上顛簸催的霍皙惡心,白酒的后勁兒上來,她意識處于半混沌狀態,后排的倆人一個仰頭,一個低頭,目光焦灼,那叫一個電閃雷鳴,驚心動魄。 勞顯說:“我跟你說,咱這車沒有擋板兒,我能把敞篷給你放下來都算是照顧你了,實在不行就當我啥也沒看見,啥也沒聽見?!?/br> 沈斯亮從后頭咣當給他一腳,勞顯縮縮肩膀告饒,嘴里依然碎個不停:“要不……我把車開個沒人的地方,你忙著,我先下去?” 沈斯亮罵他:“沒完了是吧?” 勞顯擺擺手,表示玩笑到此為止,惆悵嘆口氣:“斯亮,你得承認,這就是命,是緣分,怎么打都打不跑,該是你的,還是你的?!?/br> 沈斯亮垂眼看了眼腿上躺著的人,路邊有燈從窗外不斷掠過,晃得人皺眉,他舔了舔嘴唇,裝作漫不經心把手罩在她眼睛上。 勞顯問:“這情況,你也不能去我家了,給你送哪兒去???” 沈斯亮說:“去207?!?/br> 207是一個部隊招待所,沈斯亮之前每次來南京都住在這兒。規格相比其他星級賓館一點也不低。 勞顯不滿:“嘿,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住我那兒?” 他這人從來都這樣,不給別人添麻煩,什么事兒自己都料理的特別好。 到了地方,沈斯亮把人扛著,站在外頭跟勞顯道別:“早點回去,別跟他們瞎胡鬧?!?/br> 勞顯一副你自己的事兒都忙不過來還來惦記我的表情:“你就別管我了,要不車我給你留這兒?” “不用?!?/br> 也不知道霍皙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進了招待所登記處,人家懷疑沈斯亮。 沈斯亮嘴里叼著登記卡,抱著霍皙跟人家口齒不清的說:“我媳婦,跟我一塊來出差,腳崴了,走不了?!?/br> 人家服務員不信,懷疑沈斯亮給人家下藥,問霍皙,姑娘,你倆認識嗎?他叫什么? 霍皙在沈斯亮懷里睜開眼,大大方方字正腔圓,一點醉意都沒有:“叫沈斯亮?!?/br> 服務員追問:“哪里工作?什么級別?” 沈斯亮不滿:“同志,你這可有點侮辱咱人格了?!?/br> 霍皙摟著沈斯亮脖子一笑,清脆說道:“外事局二處!是個二毛二!” 服務員笑了,遞上門卡:“成了,上去吧!” 沈斯亮抱著人一口氣上了三樓,刷開門,是個蠻干凈的單人大床間,一切符合招待所的標準,沒那么些浮夸調子,樸素整潔。 他牽著霍皙進屋,打開門口的兩盞綠罩子壁燈,用腳踢上門。 霍皙被他抵在門上,倆人視線相對,誰也不說話。 沈斯亮壞笑著低頭,蹭她鼻尖,霍皙抱住沈斯亮的結實腰身,仰頭,微微張著唇,兩個妖孽極為默契的就親在了一起。 第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