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那時候開學軍訓,剛一開始,沈斯亮這大刺頭兒就把教官惹了個大紅臉,他跟勞顯和教官打架,被罰到禁閉室寫檢討,帶隊的隊長為了整頓風氣,餓了他倆整整一天,到了半夜,彭小偉趴在禁閉室窗戶外頭,從鐵柵欄給他倆塞進來倆饅頭,還有幾個煮熟了的雞蛋。 那饅頭是從食堂偷的,塞作訓服里一中午,一股汗味兒。 沈斯亮和勞顯餓壞了,一邊掰著饅頭往嘴里塞,一邊跟他說話:“你這么干?不怕隊長發現?” 彭小偉扒著窗根兒,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咱都是北京的,不能眼瞅著你挨餓不是?” 沈斯亮磕開一個雞蛋,樂了:“成,兄弟這雞蛋,不白吃你的?!?/br> 從那以后,仨人就成了全系里最好的朋友,體罰挨罵,得獎表揚,干啥都在一起。 勞顯知道沈斯亮心里難受,也不勸他。拍拍他肩膀,往嘴里塞了一顆煙:“中午吃了嗎?要不咱倆先去吃點東西?” “先去醫院?!?/br> 勞顯把著方向盤點點頭:“行,聽你的?!?/br> …… 小偉住在軍區總院的腫瘤科,他正靠在病床上看書,因為動了開顱手術,頭發都給剃沒了,裹著紗布和固定網,瘦的差點讓人認不出來。 沈斯亮站在門口,低頭緩了一會兒,勞顯說:“你先進去吧,我去找這兒的主任打個招呼,讓他再幫忙照顧照顧?!?/br> 勞顯是本地人,家中人脈很廣,為了小偉這病,他沒少幫忙。 沈斯亮等了幾秒,推門進去,一進屋,臉上就掛著痞笑:“怎么著,都趴窩了還跟這兒用功呢?” 彭小偉愣了一下,隨即驚喜,趕緊放下手里的書:“你怎么來了?” “肯定是勞顯這張破嘴,哥們沒什么事兒,這大老遠的你折騰什么?!?/br> 沈斯亮站在床邊,俯身看了眼小偉頭上的紗布,挺關切:“縫了幾針?” “整整七針?!迸硇ブ钢策叺囊巫幼屔蛩沽磷?,終于露出個開心笑容:“就這,還說等半個月要再給我開一次瓢呢,受不了了,好壞,就這么著吧!” 沈斯亮坐在他旁邊,環顧屋里一圈:“邢菲呢?” “剛走沒一會兒,中午回去給孩子喂奶了,下午還能來?!?/br> 這樣不是辦法,沈斯亮想了想:“我給你找個人吧,孩子太小離不開媽,邢菲來回折騰也受不了?!?/br> 彭小偉落寞一笑,眼神無奈:“嗨,我說找個人,她不干,非得天天這么看著,晚上住在我旁邊,說安心,好在孩子她姥姥從鄉下過來了,多少能幫上點忙?!?/br> 彭小偉和妻子邢菲是那種一步一步過著苦日子過來的,畢了業,小偉讀研究生留校任教,邢菲是個幼兒園老師,倆人工資都不多,小偉爸媽給孩子拿了筆錢,小偉自己又攢了點兒,倆人結婚第二年才買了個房子算是徹底安家。 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本以為一家人能幸福和美的過日子,誰能想到頂梁柱卻倒了。 沈斯亮幫不上什么忙,便坐在那里一言不發的看著小偉。 彭小偉故意輕松打了他一拳,寬慰他:“別惦記了,醫院里勞顯幫襯著,病房也是單間,大夫護士都挺照顧咱的,這病啊……能好,是命,好不了,也是命?!?/br> 以前彭小偉長的胖,白胖白胖的,學校里一搞體能周比期末考試都讓他頭疼,現在呢,往床上一躺,瘦如枯槁。 “來了就不說這些,你跟我講講,這一年多,在北京怎么樣?” 沈斯亮嘆了口氣,拿起床頭的蘋果削,一邊削一邊給他講故事。 倆人說了說北京的人和事,又聊了聊過去幾年上學的回憶,沈斯亮撿著輕松的說,什么高興說什么。聊了一個下午,彭小偉有點累了,還是強打著精神問沈斯亮:“那銜兒,還是二毛一?” 上回見他還是兩年前回家看父母時候的事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長進。 沈斯亮不太在意,十分低調:“升了,去年年底的時候升的?!?/br> 小偉高興點點頭:“挺好,挺好?!?/br> 彭小偉知道,他們這幾個人里,自己雖然認學,成績好,但卻不是最聰明的,勞顯和斯亮膽子大,聰明,都比他有出息,可勞顯扶不上墻,畢了業跟著家里經商,就剩下沈斯亮了。 他家里背景好,人又有本事,心思深,將來是個干大事兒的料。 彭小偉感慨:“有時候在學校里看見一幫一幫的小伙子,就能想起咱們上學的時候,兩人成行三人成列,你和勞顯在前頭,走在學校里那叫一個颯,多少小姑娘都盯著咱們看,現在……”他重重嘆口氣:“我是真懷念啊?!?/br> 沈斯亮明白他的意思。 門口邢菲敲門進來,提著個飯盒,沈斯亮朝她點頭叫了聲嫂子,邢菲對沈斯亮印象不深,只記得是彭小偉以前的同學,結婚的時候隨了個大份子,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快坐,你們聊你們的,我去洗點水果?!?/br> 沈斯亮站起來:“不了,下午讓他睡一覺,我先回去了?!?/br> 走到門口,小偉從床上支起身體,叫住他:“斯亮?!?/br> “嗯?” “你現在……還一個人過吶?” 沈斯亮拉門把手的動作一愣,隨即朝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好好休息吧?!?/br> 門關上,彭小偉嘆氣。邢菲給他整理著被子:“怎么又嘆氣?” 彭小偉說:“這幾年斯亮過的也苦,他親弟弟出了車禍,死的慘,女朋友因為這個也跟他分手了,身邊一直連個真心疼他的人都沒有?!?/br> “你怎么知道?他條件那么好,撲上去的小姑娘肯定少不了?!闭硗瓯蛔?,邢菲又去開窗通風:“再說他弟弟沒了,跟他女朋友有什么關系?” 彭小偉搖搖頭,雖然知道,也不想跟妻子多講:“你不知道,斯亮這人眼光高,念舊,一般人他看不上眼,他弟弟當年是去找那女孩兒途中出的事,車從高架橋上飛出去,人甩出去老遠?!?/br> 車速要不快,人能飛出去那么玄乎? 可畢竟逝者最大。 邢菲是個樸實女人,從不在背后議論別人講閑話,她勸自己丈夫:“你呀,心眼兒別那么窄,有惦記別人功夫還是好好保養自己才最重要,你養好病,大家就都高興?!?/br> 彭小偉知道妻子這是寬慰他,想讓他開心,他握住妻子的手:“這兩個月,難為你了?!?/br> 邢菲眼睛一下就紅了,她貼心的給自己丈夫用毛巾擦臉,笑嗔他:“酸話可別說了,我還是習慣你跟我嘻嘻哈哈的?!?/br> 彭小偉閉上眼睡覺,心里感慨,那句話說的可太對了,患難夫妻,才見真情。 …… 從醫院出來,勞顯說帶著沈斯亮吃飯。 沈斯亮不想去,窩在車里懶洋洋的。知道他是看完小偉心情不好,可也不能不吃飯不是?勞顯在路上繞來繞去,想起個好地方。 “咱倆吃涮羊rou去吧,正好我有點事兒想跟你說,邊吃邊聊?!?/br> 勞顯說那地方叫總參涮羊rou,就在海福巷,是南京比較正宗的一家吃火鍋的館子,用炭,羊rou也很純正,以前他們上學的時候最愛去,往往一個月才能得著一次的外出機會全貢獻在那兒了,后來改革,不讓再掛總參的名字營業,又改成了總叁,搬到了不遠的一個中學附近。 火鍋這東西,正宗的館子北京遍地都是,沈斯亮不愿意拂了勞顯的熱情和好意,也想著很長時間沒去,就答應了。 沒想到,場面還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晚上七八點鐘,等桌的隊伍快排到了大門口。 勞顯拎著車鑰匙去了前臺,他是???,經理給夾了個塞,沒幾分鐘就騰出了張空桌。 這地方簡陋,裝修的也沒多奢侈,頂著炭送來的黃銅鍋子讓人食欲大開。勞顯往鍋里下了點兒蔬菜,被熱氣熏得瞇起眼睛:“我一陣子有人跟我說了點事兒,我又打聽了一下,拿不準,跟你說說?!?/br> “跟我說這事兒的人是蕭家一個遠房表弟,家里是搞建材的,蕭家眼界高,一直瞧不上他,估計心里不平衡,我手底下有個公司裝修,就從他那兒進的材料,一來二去,就熟了?!?/br> 沈斯亮嗯了一聲,給勞顯倒了杯茶。 勞顯接著說:“熟了以后我就把你一直懷疑那事兒側面打聽了一下,那小子有一回喝多,真跟我說了,三年前,七八月份的時候,蕭駿確實讓家里給送出去了,送到英國還是……什么地方,反正一直到第二年年初才回來,一開始他們也不知道,還是過年家里聚會,保姆給說漏了嘴?!?/br> 沈斯亮謹慎:“說去干什么了嗎?” “說是……公司在國外有個什么交流研討?!眲陲@不耐煩皺眉:“誰知道呢,說是這么說,就沖他大學英語年年重修,能開什么會?估計是避風頭?!?/br> 話題點到為止。 勞顯不多言,沈斯亮也不多問。 倆人是兄弟,為了彼此著想,誰也不想把對方牽扯進來。 說完,沈斯亮又和勞顯聊了聊小偉的病情,挺長時間沒見面,筷子沒怎么動,話倒說了不少,期間勞顯總是吃著吃著就往沈斯亮身后瞟。 沈斯亮拿瓶蓋兒打他:“嘛呢,總往后看什么???魂兒讓人勾走了?” 勞顯慢吞吞給沈斯亮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往后看:“斯亮……我怎么看那姑娘……那么眼熟呢?” 沈斯亮低頭吃菜,罵他:“丫只要去個經營娛樂場所,看見哪個姑娘都眼熟?!?/br> 勞顯臊得慌,趕緊踢他:“真的,不信你看看?!?/br> 聞言,沈斯亮將信將疑,扭頭去看。 只見一道窈窕背影坐在他們相隔不遠的地方,半趴在桌上,露出半張側臉,臉頰酡紅,像是……喝大了。 那桌上,放了整整一瓶南京地產的四十八度白酒??!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姑娘對面坐了個男的,那男的一手執起酒瓶給她倒酒,正目光寵溺溫柔的看著她。 勞顯驚恐的看著沈斯亮,腦子短路,一驚一乍,幾乎脫口而出:“那不是霍皙嗎?!” 第25章 霍皙跟著嚴靳還有其他三四個同事來開會,到達南京的時候已經下午了,會議定在第二天一早,他們一行人沒什么事兒,在賓館辦理完入住登記就可以休息了。 大家在房間里各組洗了個澡給家人報平安,等太陽落山,張羅著一起出去逛逛,同行的人有來過南京的,也有沒來過的,也有約了朋友晚上有飯局的,行程不統一,于是嚴靳這個領隊的思忖一下,讓大家帶好手機,自由活動。 霍皙這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的,等到天色稍暗的時候,她換了條很舒適隨意的黑色長裙,穿了雙平底鞋,剛走出房間,正好碰到隔壁同樣關門的嚴靳。 嚴靳見看她這身裝扮愣了一下,驚訝問:“你沒跟他們一起出去?” 霍皙也笑:“你也沒和他們一起?” 嚴靳:“他們愛鬧,晚上不一定幾點回來,我想自己出去隨意走走就算了?!闭f完他又打量了霍皙一眼:“晚上有約?” 霍皙也沒多想:“啊,出去散散步?!?/br> 嚴靳微微一笑,順勢接話:“那正好,一塊吧?!?/br> “來之前老杜跟我說他們這里有個火鍋特別正宗,我請你?!?/br> 霍皙頓了一下,她沒想到嚴靳這么直白的邀約,本來今天晚上她是想一個人出去的,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絕他的好意,見她遲疑,嚴靳迅速反應道:“不方便?那你忙你的?!?/br> 霍皙離開住的賓館,步行去了一家火鍋店。 兩地之間并不算太遠,晚上六點多鐘,到處都是下班放學的行人,霍皙在人群中慢悠悠的溜達,路過很多熟悉的地方。 她一直覺得南京是個好地方,生活節奏要比北京慢很多,人文知識氣息也濃厚,記得自己當初高考報志愿,有人問她,二朵兒,想考哪去兒??? 霍皙遺傳她媽,成績不錯,許懷勐又給她遷了北京戶口,上個名牌大學一點問題也沒有?;麴思掖嗌恼f。想去南京,想考國際關系學院。 一群人不說話,都往沈斯亮那邊瞅,丫可真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