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石桂一聽說書的能講穗州話,便笑起來:“班主在這兒說幾天書?” 那班主走南闖北許多日子,也不見怪,反笑起來,山羊胡子一翹一翹的:“若是祖師爺給飯,運氣好就說上一二場,若是祖師爺不開眼,這些日子就住在船上?!?/br> “我給班主送飯來,你們一共六個人,我按份算,可說書之前卻得給我在前頭加上幾句話?!笔饹]混過街面,碼頭也不過才來了幾日,這些江湖藝人的規矩半點不懂,也就因著不懂,這才敢開門見山,一上來就把來意說了。 錢班主是坐了海船來的,曲藝班子余錢不多,要不然也不會一踏上實地就尋思著支起攤來唱兩句,這地兒也不是張嗓子就能來的,也得給錢,夜里住在船上,饒他些費用,一天也得三四十文。 這會兒人人都餓著肚皮,石桂送飯上門,錢班主倒有些猶豫,又不是賣布磨刀的,吆喝一嗓子好叫人知道,這還是街面上掛著賣零碎布頭的,自家叫自家的好。 錢班主覺著有些失體面,說書就是一氣和成,起承轉合張嘴就來,他正猶豫,石桂又笑起來:“也不過加上兩句話,到了本地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當個開場罷了?!?/br> 錢班主這回應了,等他應了石桂才又道:“一場書里說上三回,一天的飯我都包了?!笔鹫f著,那頭綠萼大發兩個把車都推了過來,一樣是賣吃食,人多的地方自然賣得更多些。 石桂點過人數算了帳,一天三百文錢,一個月也不過一兩銀子不到,這就是個活廣告,怎么都不能放過了,天天菜色還不同,讓他換著法兒說,飯車就在旁邊,聽書的那些個等著船開的客商,十之二三能買上一碗,就絕不虧了。 呂仙的新戲保證了聽眾,便是看見掛著個呂字兒的,都得留神多聽上兩句,只要說的不差,石桂還預備著立個契,在他們進場子之前,這片碼頭上廣而告之。 送上門的飯,怎么會不吃,石桂讓綠萼點了六份飯來,就在開場之前吃了,今兒是香菇豬rou,香菇切得大塊,豬rou也不小,一掀開蓋子香味就出來了,這個天涼起來也慢,這會兒還是熱的,又湯有汁,拌在飯里一勺子舀起來送進嘴里,都不多嚼就往下咽。 實是在船上這些日子吃干糧路菜吃得人嘴里頭沒味兒,魚蝦聞著就腥氣,唱曲的姑娘生得細條條,畫了一雙新月眉,口脂才剛點了,怕吃花了,小口小口送到嘴邊,看他們一個個都吃得急,她也急了,額上沁出汗珠來。 等吃完了飯,又一人喝上一杯酸梅湯,那頭鑼鼓點兒一起,唱曲的姑娘先唱了兩句,又帶著一對雙生子也唱上兩句,小小一段先把人給聚集過來,嗓子聽著倒也婉轉,先是圍了一圈人,跟著兩圈,錢班主帶著三弦上場,開講呂仙的新書,連靠岸邊的船上都探出了腦袋。 錢班主果然開口就先夸,把船上吃了一個月的魚,到了本地吃上一頓rou的事兒說的活靈活現的,他話音才剛落,就有圍著的來買飯。 連那些個等著開船預備要走的小客商,想想這路上三日五日都不定能靠岸,還有些出洋的,更不知道到別地吃些什么,聽見這兩句,倒都饞起來。 錢班主的口不停,綠萼石桂手不停,還是船上來買的人更多些,石桂想一回,在心里記下,等那版子刻出來,得往船上多發一些,客商自忖著做小生意,不肯跟賣力氣的碼頭工人吃的一樣。 酸梅湯就更好賣了,錢班主統共說了五六句話,就是一個開場,照這么個賣法,沒一會飯就賣空了,連大桶的酸梅湯也快見底了,喝完的杯子就扔在車里。 綠萼見人這樣多,又急起來:“早知道就多做些了?!?/br> 石桂笑起來:“怕甚,夜里多做些,也就是一筆的買賣,我看這錢班主書說得好,說不準就有瓦肆來挑人了?!?/br> 這倒是真,錢班主說的還是呂仙的新書,穗州城里還沒有人說的,他才剛是說的謙遜,只要聽了他的書,還不趕緊把他拉到場子里去,一個人能養活一個班。 綠萼聽了嘆一口氣:“可惜了,若是咱們賣飯,他提上兩句,生意可不好做?!闭f著又看向臺后那一對雙生子,看著模樣俊俏,唱曲的姑娘給他們換行頭,綠萼便又嘆:“也不知是哪個人家賣出來的?!?/br> 都是七八歲的年紀,就已經裝扮起來博人一笑賺錢,綠萼原來跟著陳娘子當人牙子,這些事沒少看,這才再不肯作人牙,她看了心里受不住。 兩個忙得一頭是汗,飯賣空了,茶水也賣空了,靠碼頭的店家,派了店小二出來兜售,聽書的人多,站著又熱,也不獨石桂做了生意,一溜兒商鋪都做了生意。 石桂預備收攤,看看還有誰的杯子沒還回來,等客人喝盡了,他們才能走,左右無事,石桂原來也看過《白塔記》,只不知道《團圓記》寫得如何。 無些是妻離子散重又團圓的故事,可聽的人卻依舊動情,錢班主不獨說,說上一段那唱曲的姑娘和那一對兒雙生子,竟帶演上一小段,說兩句詞兒,此時錢班主便喝一口水潤潤嗓子。 石桂還沒見過這樣說書的,別個倒都覺著尋常,連綠萼都看過,瓦肆里臺子大,唱戲的下去了,先生就在一角支起桌子凳子,再出來兩個生旦,把他說的那一段演上一回。 比光看戲還得趣些,一個場子這么演了,就連跑江湖的班子都演起來,果然引得許多人來看,還有叫好的,雙生子演一段就拿了銅鑼兒轉一轉,雖不多,也有個幾個錢。 石桂收了杯子回來,看見綠萼聽得出神,也往臺上看去,這回說的卻不是官宦人家的事,而是小門小戶青山綠水間的一家子農戶的故事。 故事里有個惡婆婆,有個生得水靈靈的小媳婦,新嫁娘進門就受搓磨,那唱曲的姑娘穿了水紅衣,拿袖子一掩臉,嚶嚶哭起來。 怕是每個地方都有這么一個小媳婦和這么一個惡婆婆,說到那漢子老實巴交,成婚幾年都沒孩子,婆婆越發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媳婦的日子越發難過起來。 小媳婦聽說村口人家在地里撿了個女娃娃,想著自家沒生養,不過就抱了來,拿她當女兒待,把出嫁帶的銀耳環換了帶著半斤紅糖一籃子雞蛋,拎著上了白家門。 ☆、第315章 虛實 石桂怔在當場,錢班主撥了兩下三弦,唱曲的姑娘再上來時已經換過一付婦人裝扮,把頭發盤了起來,一塊頭巾抱了頭,含胸彎腰,背也都佝著,顯著是受了婆婆虐打的模樣。 手上還拎了個籃子,里頭雖是空的,也做出個半斤紅糖一籃子雞蛋的樣子,錢班主說上一段,她就演出一段,對著臺下又求又拜,一剎時又喜笑顏開,懷里抱了個孩兒,連頭都抬起來了,在臺上虛踏著步子,得償所愿,抱回去給婆婆看。 哪知道那惡婆婆對著媳婦又掐又打,錢先生說的是念白,臺上那姑娘演的身段極好,左右縮得兩三下,身子都在打顫,兩只手還懷抱著嬰兒。 石桂一口氣差點兒都沒能吸上來,她知道扔掉女嬰溺死女嬰的事各地都是屢禁不止,天底下哪有這樣巧的事兒。 綠萼是知道石桂家的事兒的,可卻不知道石桂是撿來的孩子,她聽的入了神,眼淚都淌下來,拉了石桂道:“我跟著干娘當人牙子的時候,這樣事兒就沒少見過?!?/br> 一面說一面掏出帕子來擦淚,船上有人叫了一聲賞,雙生子里頭那個男孩兒拿著銅鑼奔過去,叮叮當當一陣響,還報了賞錢多少,似這樣碼頭的戲班子,賞下十文八文已經是豪爽了。 曲藝班子都是摸爬滾打出來的,這回竟得了五十文,那男孩兒便高叫一聲“謝太太賞”,又再回來等著跑腿。 石桂心口怦怦跳,兩只手攥的緊緊的,這一段過去便夫妻養活了女娃兒,打小便能干,路且走不穩就已經會抱柴,人有桌肚高,就替著養娘看蠶桑。 看戲的都當這女娃兒也得受磨搓,哪知道從小就是個辣的,唱詞里頭提了兩句,只認著母親父親,對付這個惡婆婆頗有手段。 幾番作弄,又是小兒下手,倒引得聽眾哄堂,看那個惡婆婆被個孩子戲耍了,還有叫好的,銅鑼兒響個不停,錢班主便又歇一歇,站起來躬身作揖。 唱曲的姑娘便跪拜下來,正沖著媽祖娘娘廟,嘴里念念有詞,求菩薩發發慈悲,賜她一個孩兒,連那抱養來的女娃兒也跟著她一道跪。 這樣久遠的事,石桂早就已經不記著了,連宋家的事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蘭溪村那個破敗的土屋子她早就已經拋到腦后,秋娘喜子都在眼前,何必還記恨著那久遠之前的事。 但她依舊是記恨俞婆子的,恨她把秋娘賣了,恨她沒能護住喜子,只要想一想她也不知被拐子賣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就能暢快些。 縱是良善如秋娘,看見喜子身上那些傷疤印子,都恨得咬牙切齒,何況是石桂,秋娘待她可沒有半點欺心的,她就能辦下這樣的惡事來,原來跟秋娘說的,討飯門前過,也絕不給她一粒米。 石桂眼睛盯住臺上演戲的姑娘,錢先生已經話風一轉到了幾年后,夫妻兩個因著這項善舉,真的感動了菩薩,得賜一個孩兒。 這是說書的常用的喬段,說些神佛鬼事,都往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上靠,說到終于生下個兒子來時,船上就又有人打賞。 賞下錢來的多數都是夫人太太,受得諸般苦,才曉得其中艱辛不易,綠萼雙手合什,嘆一聲道:“阿彌陀佛?!?/br> 石桂有些想笑,又覺得有些荒誕,怎么也想不明白,呂仙怎么會寫了這么一出戲,這哪里是團圓記,分明就是秋娘記。 這故事把人物姓名隱去,可許多地方又都對得上,好容易生了男孩,婆母便讓jiejie領弟弟,家里日子頗得過了,還想攢錢買織機,那鑼兒弦子彈得急,只說蝗神到人家,把田間山林啃得光禿禿,地里不余半粒米。 綠萼聽見旁的還罷了,聽見蝗災,拿帕子按著眼睛哭起來,她父親就是那會兒生了病,家里沒了進項,連藥都抓不起,在床上撐了一年還是沒撐過,這才會被后娘給賣了。 待說到那撿回來的女兒有良心,賣了自己個兒當丫頭,養活了一家子時,錢先生這一段就算說完了,欲知后事,且聽下回。 他是說完了,人卻還沒散,雙生子上來唱了兩首船歌,都是本地歌曲,音倒算得準,調子卻委婉纏綿,錢班主往后頭去喝了一口茶,石桂深吸幾口氣,好一會兒才克制住了,走到錢班主身邊,扯一扯嘴角:“這后頭的,是說什么?” 知道后事如何,才能知道這本《團圓記》是怎么寫出來的,總得有個述事人,里頭一樁樁一件件都說的這么細致,有些連石桂自己都忘了,竟還能說出來,除了石頭爹還有誰。 俞婆子怎么會說自己是惡婆婆,這書里從她出場就是個反角,寫出書來叫天下人罵,她就是重新再投胎,也辦不出這樣的事兒。 錢班主卻笑著搖搖頭:“明兒請早,這段書再說上三天,也就沒了?!毕卤具€沒寫出來,只有上本,茶館瓦肆里卻已經演起來,若不然錢班主也不能買了寄詞人記下的詞兒,到穗州來說這本書了。 石桂情知問是問不出來的,也不想說這書里寫的就是自家事,又怕秋娘聽了去,只得問道:“團圓記可是真團圓了?呂先生怎么會寫這些?!?/br> 錢班主只是搖頭,多的一句都不肯再說,石桂心頭懸著一塊大石,怎么猜也猜不出來,只謝過錢班主開場說的那兩句詞兒,跟綠萼回了飯鋪。 今兒生意依舊好,石桂拿了算盤卻無心算帳,心里還在想著話本子的事兒,難道真個是石頭爹,她怔怔出神,秋娘捧了湯來,推一推她:“這是怎么了?” 石桂回過神來,待此事明了之前,必得瞞住了秋娘,不能叫她知道,誰知秋娘笑起來:“綠萼說是在碼頭上聽了一段書,我看她眼睛還紅著,什么樣的書說得這么好?” 石桂就怕她起意要去聽,趕緊把話茬開:“倒沒在意好不好,確有許多人的,我白送了幾份飯給那班主,讓他替咱們宣揚宣揚,今兒的飯才賣得這么快?!?/br> 秋娘給她打扇子扇風,怕她坐在廚房里太熱,遞了酸梅湯給她喝,石桂接著喝了,又道:“無非是些妻離子散的事兒,聽多了可不賺人眼淚,說到后母惡婆,這才觸中她的心事?!?/br> 秋娘也跟著嘆一口氣:“明兒叫她別聽了,咱們日子過得好了,怎么反而聽起這些來?!闭f著收了碗,石桂就得一聲,又把買屋的事說了,秋娘無有不應的,女兒有主意拿得起,她也不過問,只讓她別太累了。 石桂倒勸秋娘去歇著:“飯鋪就是這樣不好,別個過節咱們忙,端陽節怕要往后挪著過了?!碧焯煲幌蛔渝X滿撲撲的收回來,秋娘還有什么不樂的,撫了她的頭發:“又說糊話,咱們不是還得買屋子么?!?/br> 等石桂勸走了秋娘,又接著思量起來,這書里說的情真意切,斷不能是從旁人嘴里聽來的,既不是別個又不是俞婆子,那就只有石頭爹了,他是不是想用這個法子來找她們。 石桂想到這兒才松一口氣,卻還是先按下不告訴秋娘,故事開始了,哪個知道后續如何,天高路遠,這些事是石頭爹在何時何地何種景況下告訴呂先的且不知道,還是等上本全講完了,再斟酌著要不要告訴秋娘。 夜里朱阿生來接她們,石桂挽了秋娘的手,今兒一天又有十兩,添添減減,一個月說不準能還上五十兩,屋子的事兒就更有眉目了。 綠萼還在想著那段書,尋常少看戲聽書的,瓦肆里流傳的卻也知道,她卻沒往石家人身上想,只不住感嘆,說那女娃兒命苦,自己把自己賣了當丫頭。 秋娘聽見這一句,還怕觸中女兒心事,反是石桂手掌出了一層汗,趕緊拉了綠萼,嘴上不住寬慰她:“既是叫團圓記,后頭必得團圓的?!?/br> 夜里綠萼洗澡,石桂說替她搓頭發,一面打水一面嘆息著告訴了她:“連白大娘的姓氏都是準的,那半斤紅糖一籃子雞蛋,俞……阿奶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呢?!闭f石桂不值得,又說秋娘不孝順,也不知道留點子紅糖雞蛋給她吃。 綠萼一口氣提著,半天沒緩過來,瞪了眼兒看著石桂:“我真糊涂,竟沒聽出來?!备挚目陌桶偷膯査骸澳?,你是撿來的?” 石桂沖她點點頭:“我不知這團圓是怎么個團圓法,可不能叫娘知道?!闭f故事都有個一波三折,這才是頭一折,后頭還不知有什么,且得留意,這會兒禿嚕了,萬一結果不好,秋娘不定怎么傷心呢。 綠萼舉了手發誓絕計不說,她也怕秋娘傷心,她一個聽書的都哭成這樣,秋娘身在其中,還不哭昏過去,兩個合謀,這兩日只要有說書的,就不叫秋娘去聽。 第二日錢班主到了時候依舊支起攤子來,比昨兒來聽人還更多些,石桂綠萼跟大發一同賣飯,今兒他一提,飯車邊上圍滿了人,綠萼忙得手腳不停,石桂卻看著說書臺,等著他開鑼。 這一段起便起得不同,論理該接下去說當丫頭的事兒,或是說這一家子如何,誰知道話風一轉,男人已經在跑船了,石桂一聽,便知這事兒果然是石頭爹說的。 里頭跑船的辛苦,說得繪聲繪色活靈活現,又說道漢子這樣辛苦,是為著要給女兒贖身,可女兒卻賣到了金陵,不跟著商船怎么也到不了的。 石桂聽見說父女得見,看女兒大冬天凍紅了手臉,隔得山長水遠還記著給家人做衣,好容易漢子得著個跟著船下西洋的活的,這一筆賺了就能替女兒贖身,偏偏家鄉又發了大水。 綠萼一面賣飯,一面支著耳朵,看石桂臉色不好,還在心里嘆一回氣,錢班主說得這一轍,才要敲驚堂,商船里賞了十兩銀子出來,讓他接著往下說。 圍著聽書的,俱都哄吵起來,十兩銀子買個痛快,若是瓦肆茶樓,再不能這么行事,可這兒是碼頭,船要走了,還往哪里去聽,錢班主不意能有這許多賞錢,喝了一杯茶,重又撥響了三弦,接著說起下一篇來。 弦聲一停,錢班主又是兩句念白,今兒演戲的是班里那個青年男人,穿一身布丁衣裳,綁了腿兒演水手,漢子出門一年半,回到家鄉房子沒了妻子沒了,聽說是同鄉帶人去尋他,走到半路上,竟在官衙門口的站籠里,看見了他老娘。 ☆、第316章 天 站籠是重罰,不是犯了刑案的,怎么會站籠,石桂聽的一怔,綠萼也呆住了,聽書的也有叫好的,也有詰問的,錢班主不急不徐,撥了兩下弦子后,后頭布景搭的木架子上原來掛著紅布,紅布一掀換過藍布,下面還畫著水紋,弦聲一停,便道:“且聽我細說從頭?!?/br> 綠萼拉了石桂的手,兩個緊緊攥在一處,大發不知所以,還當是女人家心腸軟,聽見這書就感傷起來,數一數飯賣的差不多,回去補些貨,總歸這一轍不停,能多賺些,還能得些賞錢。 他推了車回去了,綠萼挽了石桂的胳膊陪著她,怕她受不住,臺上已經說到沒個男人在家,發了大水過不得活,一天一地的水退下去,田也沒了屋也沒了,只要土地廟里住著,媳婦端湯煮粥給婆婆吃,婆婆只覺著日子難過,土地廟里頂漏土濕,舍下來的米哪里夠一家子吃,起了心思要把她給賣到鎮上大戶去當奴。 石桂還不知道俞婆子早就想著要把秋娘賣掉,拳頭緊緊攥著,想著她受刑站籠,心里竟有些暢快,這點苦楚怎么跟喜子被人販虐打相比。 大水過后,竟還有人衣錦還鄉,那會兒全村子里沒一個能周全的,瞧見個外頭回來的,身上衣裳齊整,手上有兩個余錢,那就算得是兜里有錢的,偏偏是這么個人,告訴一家子說漢子在外頭發了財,置下田地宅子,買了奴仆婢女,要接老太太回去享福。 前一刻還在說婆子最后站籠受刑,這一刻又說有人來接這一家子,連那賣出去的女兒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睛。 婦人思念女兒許多年,聽了怎會不心動,一家子本來也無屋無瓦,又沒勞力能耕田,干脆理了東西跟人去穗州見丈夫。 興興頭頭上了路,一個老婦一個少婦再加一個孩子,坐得船走水路,臺上那唱曲的姑娘身子慢慢搖晃,好似坐在窄舟里,耳朵貼著壁,臉上漸漸顯出驚恐的顏色來。 石桂身在局中,旁觀的卻都叫好,只聽書憑著說書的一張嘴,還難體悟,有個人在臺上演,驚恐萬狀的模樣就先牽動人的心,也不知道她聽見了什么。 弦子的聲兒頓得一頓,又輪著錢班主開口,說道那同鄉是個人販子,商船上偷了東西被趕下來,無處營生,便干起謀財害命的勾當。 騙這家子之前,村里也曾打聽過,這婆婆原就想把媳婦賣給大戶當奴,一樣是賣,不如他來經手,男孩兒生得白嫩,婦人又頗有幾分姿色,這兩個賣出去,他便不算虧。 這事兒石桂聽秋娘說過,說在船上聽那人前言不搭后語,這才生出警覺心,寫書的卻只道婦人聽見了詳細,還去告訴婆婆趕緊逃,哪知道讓婆婆捉住了手,干脆嚷起來,人販子趕緊進來捆住她。 媳婦這才知道婆婆同人販子竟勾結起來,唱曲的姑娘做個手被搏住的樣子,歪倒在臺上,身子發顫滿口哀求,聽書里南來北往許多人,這么一段書,各地的罵聲都聽見了。 人販子甜言蜜語騙住了惡婆婆,說甚個漢子心里想著娘,又道他在外地置了妾,只怕大婦不能容,又說外頭跑貨討個娘子也尋常,婆婆聽了,原來息下去的心思又翻騰起來,兩個這才勾結了,人販子上岸找買家,婆婆竟替他遮掩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