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聽了燕風子的敘述,段子卿原本也是愁眉不展,可一聽到田艷羽慌張得帶上了點兒哭腔的聲音,段子卿反倒笑了。 “慌什么?又不是你們家的地盤出了問題?!?/br> “你!”田艷羽抬手就在段子卿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我跟你說正經的呢!這又是當街殺人,又是肆意縱火的,怎么這么亂吶!” 被田艷羽拍得胳膊生疼,段子卿揉著胳膊齜牙咧嘴道:“楚地無人監管,必定秩序紊亂,這殺人縱火的事兒比別的地方多也是情理之中,瞧把你給嚇得!” “只是比別的地方多嗎?”田艷羽又瞪著眼睛踢了段子卿一腳,“你聽聽你家主簿都說了什么?當街殺人、肆意縱火的惡性隨處可見,隨處可見!你知道隨處可見是什么意思嗎?唐國上下哪還有這么烏煙瘴氣的地方?!簡直就是沒了王法!地方官都在做什么呢?! 而且全國上下唯一一塊由領主打理的地方就是你們家那塊地方,雖然圣人從沒明說,可那塊地方自打分給段將軍之后,圣人對楚地的監管就弱了許多,那明顯是一副交給段將軍他十分放心的模樣,說得不好聽了那是圣人偷懶,將楚地強加給段將軍管理,說得好聽了,那就是圣人信任段將軍。 如今楚地亂成這樣,必定民不聊生,縱然圣人該為此負全責,他也不會當著天下人的面兒自己讓自己的顏面掃地,那八成是要將過錯推給段將軍,雖不會降下罪罰,可段將軍為國為民搏命一生積累下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段子卿斂了笑容,垂了眼。 是啊,她最初決定私下查探楚地現狀就是怕稍有不慎毀了父親名譽,父親的名譽是他征戰一生用血rou筑建的,是無數將士血染沙場用性命換來的,怎么能因為他人的罪惡和圣人的顏面就毀于一旦?若不是考慮到這一點,她與子鳴何苦為封地的事情費心,就算直接告知圣人,圣人也不會對他們姐弟怎樣。 但現在這情況已經不僅僅是關乎父親的名譽了…… “艷羽,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背聊肷?,段子卿又轉頭看向田艷羽。 田艷羽一愣,疑惑地問道:“是什么事?” 燕風子也好奇地看著段子卿。 段子卿低聲道:“圣人與父親相交多年,怎會不了解父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父親是個粗枝大葉的武夫,空有領兵之能,卻無治國之才,圣人又豈會不知?可圣人卻將‘楚地’分給父親。 ‘楚’之一字圈出的是多大的地方啊,若用舊時的地圖比對,那包括了半個江南道、半個山南道、半個淮南道,硬要說的話還可以再算上整個劍南道。 更要命的是,圣人從未明確地給‘楚地’劃出界限,從楚國公府的賬本上來看,江南道、山南道、淮南道和劍南道內的所有州縣都在向楚國公府交租。換言之,圣人是默認了這些地方都屬于‘楚地’范疇,這可相當于唐國的半壁江山了…… 將這么大一塊地方分給父親本就十分奇怪,楚地亂成這樣圣人還無動于衷,這就更奇怪,依著圣人的脾氣,若知道有人在他的地盤上如此肆無忌憚,必不會坐視不理,可……這太奇怪了?!?/br> 聽段子卿這么一說,田艷羽的表情也越發嚴肅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圣人還被蒙在鼓里?這怎么可能!就算當地的官吏敢為了私利而欺上瞞下,百姓總該逃到臨近的州郡求救吧?周邊州郡里也該有些正直的官吏遞折子告御狀吧?” 段子卿問田艷羽道:“這消息若能傳到圣人耳中,不出一日就能傳遍長安,但你可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別說是身在長安的時候了,在江南那會兒,你聽說過嗎?” 田艷羽搖頭。 段子卿眉心緊蹙。 消息傳不開,那必然是被人阻截,可誰能有這么大的能耐,竟將那么大一塊地方密不透風地封鎖起來? 田艷羽面無表情地思索一陣,突然就抬手扶住了額頭,哀嘆道:“頭好疼……怎么事情到了你這兒就這么麻煩?” 段子卿聳聳肩,一臉無辜。 她也不想碰上這種事啊,可誰知道司巖去了楚地后竟會寫了這樣一封堪比妖怪話本的恐怖書信回來。 正在此時,房門被人敲響,田行林困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大白天的怎么還鎖上門了?二姐、子卿姐,你們在里面干什么呢?” 屋子里的三個人被嚇了一跳,田艷羽撫著心口狠狠瞪著屋門,似乎能穿過那扇門看到田行林似的。 “說悄悄話當然得關上門了,你這小子不陪著郡王和子鳴,跑過來做什么?” 門外的田行林一聽到田艷羽這不耐煩的語氣,就不滿地答道:“反正不是來看二姐,我們是來找子卿姐的?!?/br> 一聽到“我們”二字,田艷羽頗有些慌張地看向段子卿,燕風子蹭地竄起來就往后窗跑,動作利落地翻窗跑了出去,而后在墻根蹲好。 段子卿盯著門上三個人模糊的剪影看了看才起身去開門。 “進來吧?!倍巫忧鋫壬碜岄_,等三個男人進門后,又關上了房門,再一次落了閂。 一聽到落閂的聲音,蕭誠的眉梢就是一跳,偏頭看了看走回桌邊的段子卿,見段子卿的神情不如先前明朗,細細一琢磨就大概猜到段子卿和田艷羽都聊了些什么,再看一眼屋后的窗戶,蕭誠的眼神閃了閃。 他先前怎么會傻到認為段子卿跟田艷羽湊到一起會聊衣飾胭脂這樣柔媚的事情? 坐穩之后,蕭誠又瞄了一眼后窗,戲謔道:“落了閂就總有種幽會的感覺。還有誰要一起?叫進來吧?!?/br> “郡王還挺了解幽會是怎么一回事啊,經常與人幽會?”調侃蕭誠的功夫,段子卿給段子鳴使了個眼色,段子鳴立刻起身去打開后窗,放燕風子進屋。 燕風子有些尷尬地翻窗進屋,佯裝鎮定地站在了段子鳴的身后,一語不發。 蕭誠面色一窘,白了段子卿一眼。 段子卿輕笑一聲,托蕭誠的福,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郡王是聽子鳴說了楚地的事情才過來的?” “恩,”蕭誠點頭,“想來跟你說說,也問問你的意見,但看樣子你似乎已經聽說了?!?/br> 跟段子卿說話總是省時省力,許多事情不必一一解釋,段子卿就能想到。 問她的意見?段子卿略感詫異地看著蕭誠。 “怎么了?”蕭誠并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可見段子卿一副驚訝的模樣,蕭誠還以為自己是說錯了什么,可將自己說過的話回想一遍,蕭誠還是不覺得哪里有錯。 段子卿的表情恢復正常,笑道:“沒什么。那么我有一個問題想問郡王?!?/br> “問?!?/br> “楚地官吏集體叛變意圖謀反的可能性有多大?” 段子卿問得直白,還面帶笑容,仿佛只是在問蕭誠餓不餓似的,倒是聽的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蕭誠也是一愣,認真思索一番后才回答道:“萬分之一。如果算上駐軍兵將,那這個可能性將會更小。而且若楚地有人收服了三道駐軍,那他不必等,可以立刻起兵攻向長安,奇兵猛攻,直取長安,有七成勝算?!?/br> “萬分之一啊……”段子卿瞇起了眼睛。 見段子卿不說話了,田艷羽有些著急,便問蕭誠道:“有關楚地的事情,郡王就不知道些什么線索嗎?” 蕭誠搖了搖頭,道:“我每年都會去楚地駐軍大營巡視,監察御史也會定期到州府尋訪,這些年從未發現異狀,今日也是頭一次聽說那里法紀紊亂?!?/br> 即便是此刻,他也只是半信半疑,但這有關皇權威嚴、國家法紀和百姓性命的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他不認為段家姐弟會拿這種事來說笑。 段子卿的眼神倏地收緊,冷聲道:“若言,給司巖傳訊,要他立刻離開楚地,佯裝回京,避去光州,等我聯絡!” “是!”隱在暗處的長孫若言應了一聲后就直接離開,連面兒都沒露。 蕭誠不自覺地抬眼看了看房梁,同時問段子卿道:“你想到了什么?” 段子卿表情沉重地搖頭道:“什么都沒想到,正因為什么都沒想到,所以覺得那個地方危險,司巖只有一個人,再深入的話,怕是無法全身而退?!?/br>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蕭誠又問道。 段子卿的作為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段子卿長舒了一口氣,道:“若楚地現狀當真如司巖所描述的那樣,那此時那里就是一個國中之城,城內惡人橫行,仿如地獄,城外卻有堅固的屏障,叫外人看不到城內狀況,這聽起來無異于天方夜譚,可郡王也說過并非全無可能。若是如此,那這已經不是楚國公府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就勞煩郡王帶上司巖手書,面見圣人吧?!?/br> 楚地之中怕是藏著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 聞言,蕭誠挑眉,禁不住在心里贊嘆段子卿思維敏捷。 段子鳴眨眨眼,狐疑地問段子卿道:“可……萬一圣人怪罪到父親頭上怎么辦?” “父皇不會,”蕭誠堅定地搖頭,道,“若楚地只是因為疏于管理而出現地方官欺壓百姓的事情,那父皇礙于顏面,會將罪責轉嫁給段將軍,可如今看來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至于其中因果,除了段將軍,怕就只有父皇清楚了?!?/br> 楚地的情況如此詭異,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是父皇和段將軍瞞著眾人在那里藏了什么,比如一個注定成為禍患卻不能殺的人…… 段子卿道:“那就有勞郡王代為轉達了?!?/br> 蕭誠點頭,知道了這件事情后也坐不住了,拿了段子鳴給的書信就立刻入宮面圣。 ☆、33. 第 33 章 蕭誠走后,花婺院里的氣氛依舊凝重,段子卿一直垂著眼,一副正在深思不宜被打擾的模樣,段子鳴的神情又是跟段子卿如出一轍,這反倒讓田艷羽和田行林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子卿啊,”田艷羽終于按捺不住,手扶上段子卿的胳膊,跟段子卿搭話,“這事兒要不要去找我爹商量商量???” 段子卿回神,抬眼看向忐忑不安的田艷羽,展顏笑道:“抱歉讓你們姐弟也跟著擔心,并不是那么嚴重的事情,不必給侯爺添麻煩?!?/br> “你說這話就惹人厭了!”田艷羽瞪了段子卿一眼,“怎么叫麻煩?祖母收你做義孫女之后,你與子鳴碰上的大小麻煩我武邑侯府就都管定了,你當時不拒絕,這會兒裝模作樣給誰看?而且怎么就不嚴重了?這叫你們說得又是犯罪又是謀逆的,我現在心還慌呢,這若都不是嚴重的事情,那什么事兒才算得上嚴重?我爹好歹也是跟圣人和段將軍并肩作戰的人,興許會知道些什么呢?” “就是??!”田行林附和道,“去問問我爹吧?知道得多一些,咱們才好想對策??!” 看著田艷羽姐弟倆擔心著急的模樣,段子卿心中發暖,笑道:“真的不需要擔心,這件事情已經與咱們沒什么關系了,剩下的事情就端看圣人打算如何處置,你我在這里著急也沒用。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侯爺?!?/br> “是什么事?你先說給我聽聽?!碧锲G羽抓著段子卿的胳膊,生怕段子卿什么都不跟她說似的。 段子卿笑笑,而后轉頭看向段子鳴,道:“我想拜托侯爺將子鳴帶入羽林軍鍛煉鍛煉?!?/br> 沒想到段子卿突然說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田艷羽、田行林連同段子鳴都愣住了。 田行林偏頭看了看身邊的段子鳴,道:“子鳴若想做好楚國公,先在軍中得到認可確實是一條捷徑,我爹大概也不會拒絕,畢竟我現在隔三差五就要往羽林軍那兒跑,跟著那里的兵將一起cao練,多一個子鳴倒也無礙。這事兒也別由子卿姐親口去說了,還是我去跟我爹提上一句吧?!?/br> 雖然讓子卿姐去說也沒什么關系,可子卿姐出面的話,就讓人覺得是子卿姐要子鳴去做這事兒,而不是子鳴自己想做,若由他去,就不會有這樣的誤解了,畢竟這段時日他跟子鳴也走得近,替朋友在自家爹面前說句話也是無可厚非的。 田艷羽卻蹙眉道:“這事兒你急什么?子鳴才十二,你就讓他多玩兩年唄!” 段子卿不語,笑著睨了段子鳴一眼。 段子鳴搔搔嘴角,赧然笑道:“還是艷羽姐心疼我,不過我也已經在考慮這件事了,原本還想抽空找jiejie商量一下,不想卻叫jiejie先提了出來。既然我與jiejie是同樣的想法,那我也跟行林哥一起去侯爺面前求個人情,等封地的事情解決了之后,我就進羽林軍去?!?/br> “不必等封地的事情解決,”段子卿溫柔地笑道,“封地的事情有我和郡王,你就跟行林去羽林軍長長見識吧?!?/br> “這怎么行?!”段子鳴立刻就不滿地瞪圓了眼睛,“封地那邊那么危險的事情,怎么能交給jiejie去解決?” 段子卿輕笑一聲,反問道:“不然你去嗎?你覺得你比我強多少?” “我!”段子鳴語塞。 論功夫和智謀,他確實都比不上jiejie,可他好歹是個男人,讓jiejie耗費心力幫他出謀劃策已是辛苦了jiejie,他怎么能再讓jiejie去做那種會有性命危險的事情? 看出段子鳴眼中的擔憂,段子卿笑道:“放心吧,若這事兒真需要咱們出面,那也必定是有郡王和圣人從旁協助,不會有危險的。我在此時提出讓你去羽林軍,也不是隨口說說的。十一月圣人壽辰,依照往年慣例,羽林軍和龍武軍會各派一千人于城郊演武對陣,為圣人的壽宴助興?!?/br> 圣人尚武,也是靠著武力奪取的天下,因此登基后也極其重視軍事,不僅要蕭誠四處巡察,嚴正軍規軍紀,駐扎在長安城的羽林軍和龍武軍更是每年都要演武對陣一次,盡管各自只派出一千人,可贏的那一方全軍皆有厚賞,輸的那一方也有不痛不癢卻能叫人恨得牙根癢癢的懲罰。 而這羽林軍是由武邑侯田冠統領,龍武軍的統帥則是傅欣的父親義清侯傅慶,這兩支護衛京師的重要軍隊之間的比試就相當于軍中兩派勢力的爭斗,一派是以段毅、田冠為代表的西北舊臣,另一派則是以傅慶為中心的京師重臣。 聽了段子卿這話,其余三個人又是一愣。 “子卿你的意思是要子鳴在演武時出戰?” 田艷羽以前就知道段子卿聰明,可卻從沒想過她還真的能替楚國公府、替段子鳴謀劃出一條出路來,田艷羽原以為段子卿頂多只能偶爾給段子鳴獻上一計良策,可如今她這一步接著一步、一環扣這一環,智謀當真不輸給男人,就是換做她爹也未必能將事情想得這么周全,竟是連圣人壽宴上那一場小小的助興比試都不放過。 段子卿點頭道:“如今四海升平,并無戰事,若想要圣人注意到子鳴的才能,便也只能從這些小地方入手。雖然也可以讓子鳴棄武從文,可……” 話說到這兒,段子卿看向段子鳴,戲謔地笑著。 被段子卿這么一看,段子鳴登時就窘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