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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如意娘在線閱讀 - 第66節

第66節

    蕭懷朔扶住城墻,靜靜的沉思,道,“何繒還在李斛手中?!?/br>
    當日李斛要南下的消息傳來,蕭懷猷命何繒前往采石渡戍守??上Ш慰曑婈犖粗?,李斛便已渡過長江奪下了采石渡。何繒手下軍隊自投羅網,不成章法的抵抗之后,士卒離散,何繒本人則被俘虜。

    何繒本就是蕭懷猷的人,李斛將蕭懷猷扶持為皇帝之后,何繒便也曖昧不明的成了李斛的人。

    何滿舵不解蕭懷朔何以忽然提到這個人,只能點頭道,“是?!彼P心的卻是如意,“孔蔡此去的目的,想來必是南陵。南陵守備薄弱,是否該……”

    蕭懷朔搖了搖頭,道,“南陵城池堅固,區區五千人馬不成威脅。眼下最要緊的是趁勢擊敗李斛,進逼建康。只要能奪下建康,孔蔡自然歸降。不必擔憂?!?/br>
    何滿舵遲疑不決,未能作答。

    蕭懷朔便道,“我知道你心中所向,但這也是舞陽公主的決意?!?/br>
    ——心中所憂慮之事果然發生,他又何嘗不動搖?可是,他不能回救。他沒有能兩全的辦法,他亦沒有舍棄天下去保護如意周全的覺悟。如果注定必要舍棄一邊,他所能做出的唯一正確的選擇呼之欲出,又何必胡思亂想,陡然動搖心智?

    他便清空思緒,只全力關注眼下之事,道,“召集諸將到我帳中議事——”

    他手指幾乎掐入掌心,面上卻無動于衷。片刻后便只留背影給何滿舵。

    何滿舵幾番思忖,腦中忽就一響。他明白蕭懷朔何以要提起何繒了——如意曾隱約向他提起過,鳩茲一帶活躍的水賊,就是當日采石渡上潰敗的散兵——那些人曾都是何繒的麾下。

    ……南陵所需要面臨的敵軍也許并非只有孔蔡那五千人,還有盤踞在鳩茲的何繒舊部!

    這些人看似不多,可既然他們選擇在鳩茲安營扎寨,還能不被官軍察覺,想必早已和當地百姓盤根錯節——也許這些人本就是鳩茲出身。何繒確實曾是南陵一帶的地主豪強。

    若再算上這些……恐怕攻打南陵的軍隊,便要上萬了。

    何滿舵只覺得脊背冰涼——南陵的城池和守軍當真能抗拒如此多的軍隊嗎?蕭懷朔當真就如此冷漠絕情嗎?

    南陵,鳩茲。

    繞過一道青山,走不多遠,便是茫茫蘆葦蕩。河灘、洲渚和湖泊盡都淹沒在蘆葦、荻草之間,只偶爾過一道山坡,能自那坡頂望見蘆葦之間的碧水。那水中斑鳩雜居,不知何處傳來動靜,鳩鳥便成群在水草中飛起,不多時復又隱沒在水草中。

    天地蒼茫,不知前路。

    顧景樓生性警戒,一路不由四望。終于忍不住對如意道,“此地若要設埋,簡直防不勝防。若在秋冬,或者還能一把火燒干凈了。如今水草豐茂的時候,還真是無可破解?!?/br>
    如意道,“這片荒澤南北六十里,東西二十里。只中間有一片方圓不足五六里的土地被開墾作田莊,有百姓聚居。其余地方盡是星羅棋布的湖泊和……”她抬鞭一指,“水草。那田莊喚作何家莊,是從西、北兩邊到南陵的最近的通道?!?/br>
    顧景樓沉思片刻,道,“你當真要去?若你先前所說屬實,那何家莊是何繒的產業,鳩茲的水賊和他們同氣連枝……你真覺著他們會聽你廢話?”

    如意道,“不知道,但總得一試?!?/br>
    “試不成怎么辦?”

    “跑唄?!比缫獾?,“若跑不掉,就只好請你于千軍之中取賊首了——你的功夫總不會是吹出來的吧?”

    顧景樓,“我沒吹牛,但你也別拿我當神仙??!”他比了個射箭的手勢,“再俊的功夫也一樣亂刀砍死、亂箭射死!沒聽過雙拳難敵四手嗎?”

    如意哈哈的笑起來,道,“那你就只好努力想想怎么幫著我用嘴皮子完成目標了?!?/br>
    她竟沒趁機調侃他可以逃走。顧景樓不覺便挺了挺胸,也跟著抿唇一笑。片刻后又覺著哪里不對頭——他才是師兄!他才是男人!他才有功業??!就算是報恩也罷,總之絕對不該是這種小跟班的感覺!

    他心下略感不爽,道,“那就給你鎮鎮場子吧?!?/br>
    如意只笑而不語。

    ☆、84|第七十九章(上)

    遠望只見茫茫蘆葦蕩。曲折的鄉間小路的前端幾乎始終都隱沒在兩岸水草之間,卻一路都未曾斷絕。

    他們沿路前行,漸漸的道路開闊起來。隨著水泊和水草漸漸稀疏,大片大片的田地出現在視野中。時近晌午,田中尚有人勞作——麥子揚花抽穗的時候,最少不得灌溉。

    田地的中央可望見隆起的塢壁,它拱衛的村落猶如海中一座小而堅固的島嶼,那“島”中四角的高臺上俱都有人在瞭望,塢壁上有農民穿著簡陋的甲胄在巡邏。

    這是一個村子,也是一個塢堡。

    塢堡多見于北方,但其實在南方也并不少有——武裝起來的田莊是亂世的必然結果。

    鳩茲一帶方圓幾十里就只這一個村莊。南陵府說找不到水賊的寨子時,如意就已意識到他們未必是真的找不到,只不過要動一個田莊遠比剿滅一群水賊麻煩得多罷了——田莊本身的武裝倒也罷了,但田莊的背后往往有一個在本府盤根錯節乃至于呼風喚雨的大姓,說不定負責剿匪的官吏本身就和此姓有親。因此,既然水賊們已消停了,當然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來如意的調查,也更印證了此事。

    如意一行人在塢壁門前翻身下馬。

    如意和顧景樓不由抬頭仰望,旁邊守門的大胡子正和李兌說話,望見他們便笑道,“夠高吧?”

    “高?!比缫夂皖櫨皹钦嫘膶嵰獾狞c頭,又同時一扭頭,問,“這得多高???”

    “二丈八。寬也有四丈三,”大胡子得意的炫耀,“比南陵城的城墻都不差什么。早些年有匪兵要劫村,打了四天都沒打進來?!?/br>
    如意和顧景樓同時一豎大拇指,大胡子便哈哈的笑起來。

    一行人幾無阻礙的進了村子,顧景樓見四處都有人同李兌搭話,便低聲對如意道,“看起來很熟嘛?!?/br>
    如意道,“做生意而已?!?/br>
    “他劫你的鏢,你還和他們做生意?”

    如意淡定道,“將欲取之,必先與之?!?/br>
    顧景樓頓了一頓,有些糾結,“……頭一次見面時,你幫我付賬是因為慧眼識英雄,還是——”

    如意笑道,“有區別嗎?”

    顧景樓想了想,略有些郁悶——不論如意當初對他的善意是因為慧眼識英雄還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就此刻的結果而言,好像確實沒區別。

    如意看了他一眼,道,“商人講究廣結善緣。當日見你卓然出眾,我心中賞識,故而出手相助罷了?!?/br>
    顧景樓微微后仰,挑眉一笑,道,“賞識?”

    如意道,“賞識。你若聽錯了這兩個字——無非是因為瞧不起我是個女人罷了?!?/br>
    顧景樓爭辯道,“我……那怎么就是瞧不起你了?!”

    如意道,“設若我是個男人,初次見面出手相助,你也能誤會我是因你年少風流,為你心動意搖了嗎?”

    顧景樓臉上一紅,揮手將那惡心的畫面打散,道,“你……”

    如意道,“正如你碰巧是個男人,我也不過是碰巧生做女人罷了。除此之外,女人和男人之間也沒什么區別——才華、性情、家世、財富,你看什么是好的,這世上九成九的人——不論男女——都不會它差。而你碰巧就是這么一個好的,而我碰巧就是那九成九的人中的一個?!?/br>
    顧景樓臉色微微有些難看,只沉默不語。

    如意瞧了他一眼,抿唇一笑,總結道,“我也不是非得對一個男人有居心,才會覺著欣賞,才會出手相助,”她伸手指了指顧景樓和自己,又一指李兌和商隊眾人,“才會和他一起出來做事?!?/br>
    顧景樓面紅耳赤,片刻后才羞惱道,“……自作多情!”

    如意不由笑出聲來。

    顧景樓滿臉發燙——他當然聽得出來,這件事里自作多情的那個分明是他才對。如意這是在變相的拒絕他,并且她將他的心態揣摩得十分透徹。她偏偏選在這個時機將此事點破,可見是真的不把他放在心上——一般說來,這會兒她有求于他,怎么也該同他虛與委蛇一下才好??!

    顧景樓越想越是惱火,“大庭廣眾之下口無遮攔,你就不覺著害羞?”

    如意笑道,“啊,是我說錯話了,仔細想來確實羞愧得緊。還請不要同我計較啊?!?/br>
    她認錯得如此坦率,反而令人不知如何應對了。顧景樓憋了半晌,到底還是沒說出話來。只瞪了她一眼,丟開她大步去追趕李兌了。

    如意忙道,“可別走遠了,還要你幫忙鎮場子呢!”

    顧景樓回頭嗆道,“你不是要我把你當男人嗎?自己鎮去吧!”

    如意再度失笑出聲。

    和顧景樓相處久了,如意已隱約能明白這個人的思路了。

    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兩個人其實很像。他們的傲慢和自以為是,其實大都源于自卑。

    譬如她能同何滿舵、李兌這些江湖人士,同商隊三教九流之輩和睦相處,卻偏偏因琉璃一個眼神就疏而遠之。莫非以琉璃的教養,為人處事會比商隊那些人更冒犯,更難相處嗎?當然不是,只不過是因為她對琉璃有種無法宣之于口的羨慕,而琉璃偏偏處處對她表露出嫉妒來,所以她才會一次又一次的孤僻敏感的在琉璃跟前挺直脊背,好叫自己看上去光輝燦爛些。就算明知琉璃會被刺激得更加敵視她,也不肯放柔身段——因為她格外在意琉璃的目光,她害怕被琉璃看輕了。

    如意很幸運。徐思和徐儀都有中正平和的內心。他們溫柔又明亮,時刻吸引著如意的目光。在這兩個人的陪伴和指點下,她很快便從躁動壓抑中走出來,才終于能從容的看待她和琉璃的不同。

    也因此,在知道了顧景樓的身世和遭遇之后,她很快便明白顧景樓對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們很像,都曾經一度因自卑而敏感。正因為這份敏感,所以顧景樓在落魄中越發傲慢的端著架子,對旁人的輕視睚眥必報。一旦如意對他表露出一些很尋常的善意,他立刻就覺著如意慧眼識英雄,并且出于某種才子佳人的成見,認定了如意對他芳心暗許——是的,如意也是和顧景樓混熟了之后才意識到,顧景樓討人厭的地方不在于喜歡她,而在于他認定是她在喜歡他。事實上顧景樓可能壓根就不怎么喜歡她,他只是誤以為如意喜歡他,所以才榮幸并且得意的投桃報李罷了。

    這也并不奇怪——如他這種童年坎坷的少年,是很難放下心防,主動去喜歡上什么人的。只有當別人先喜歡了,他才會適度的打開心防。

    但同樣對他表露善意的姑娘恐怕不少,他為什么偏偏只“回報”如意?可能僅僅因為如意是個公主——想必顧景樓在他那個宗室出身的嫡母手里實在受了很多搓摩。就和如意偏偏格外在意琉璃一樣,顧景樓他也只和公主過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多攢一些再發的……

    ☆、85|第七十九章(中)

    何家莊議事堂。

    熾白的日光映在土路上,白楊樹下濃蔭縮成一團。天氣燥熱。議事堂前值守的士兵瞟一眼蹲在樹蔭下躲日頭的閑人,心中不由怨氣叢生,看向對面外來客的目光就沒那么耐心友善了。

    這幫外來客帶著何繒的手書前來。

    何家莊是何繒的產業,莊子上的住戶大都是何家的部曲和佃農,按說何繒有令,他們不敢不遵。但今日莊上青壯卻幾乎都是采石渡上的逃兵,當日何繒被俘,他們不甘心受叛賊驅使,便在趙大演的謀劃下嘯營嘩變,趁亂逃到鳩茲一帶,奪取了何家莊。說來他們都是叛主之輩,今日叛軍執掌天下、何繒東山再起,他們心里焉不惴惴?

    不過他們都是亡命之徒,大不了再度落草為寇。天下之大,豈無男兒立身之地?因此今日何繒的手令到了,他們反而破罐子破摔起來。對著這些鷹視狼顧的外來客,也就沒什么好聲氣、好臉色了。

    今日來客共七人,三人進屋去同何絾、趙大演說事,剩下四個人——兩個在這里同他們套近乎,打探村里的事,另外兩個說要去喂馬,也不知道喂到哪里去了。

    衛兵心煩的撥弄著刀柄,眼角余光在那聒噪的外來客脖子上掃來掃去。

    他是當日隨趙大演從采石渡回來的青壯之一,家中世代為何家佃農。辛苦終年食不果腹,姐妹悉數淪落為奴,這種憋屈日子他過夠了。叛主后才翻身過了幾天好日子,怎么甘心走回頭路?只要趙大演一聲令下,他即刻就砍了這些外來客。

    他正心煩,忽覺得兩個外來客安靜下來,濃眉之下深陷入眼窩的眼睛不知不覺凝起神來,戒備的望向莊子中央那條土路。

    士兵也不由望過去,便見一行五人出現在議事堂前。

    他雖因心煩戒備得不是那么用心,但也不至于五個大活人靠近了還沒察覺到——他記得很清楚,先前看時,就只有一個一眼就看出是女扮男裝的行人往這邊來。因那女子美貌過人,他還多看了幾眼。誰知一時不察,竟有這么多人靠近了。

    他上前意欲阻攔,便見一個闊臉的高大漢子上前一步——他認出此人是常到莊子上收貨做買賣的生意人,名叫李兌。雖生得兇惡,然而脾性溫和風趣,在莊上人緣極好。早幾日前他就聽說李兌有大買賣要來同莊上當家的商議,不由就松懈下來,問道,“李大哥,來找我們趙當家的?”

    李兌道,“原本如此,但眼下還有旁的事要先處置?!?/br>
    兩個外來客互相對視一眼,手已按上刀柄。

    李兌卻比他更快發難,手中宿鐵刀猛的出鞘,直劈而去。

    兩個外來客匆忙應戰,一人試圖回頭提醒屋里,卻見里頭已交談完畢,自己這邊三個人正在何絾和趙大演的陪伴下自堂上走出。忙喊道,“小心,此間有詐!”

    話音未落,已被一刀斬殺,血濺堂前。

    事發突然,叛軍使者和何家莊的人都毫無準備。叛軍使者已揪住何絾質問,“足下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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