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趙安家的垂手回道:“甚么也不做?!?/br> 顧三娘默然,那麻藥一旦服下,就跟活死人一樣,趙安家的又低聲說道:“郡主一年之中,大多數日子都在沉睡,錦三爺和錦三奶奶時常會來探望她,吉昌公主偶爾也會過來?!?/br> 就在這時,從里面傳來一道女聲:“誰來了?” 嘉元郡主如今雖是萬事不能做主,趙安家的對她還是尊敬有禮,她說道:“郡主,東院的大奶奶來了?!?/br> 屋里靜了下來,顧三娘走過去,她撩起珠簾一看,只見一個中年美婦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她五官肌膚白皙,氣質脫俗,一頭烏發堆在枕邊,看起來絲毫不像是個中年婦人。 顧三娘一時看呆了,這樣一個美人,緣何得不到蔣中明的喜愛,夫妻之間為此還鬧得至死方休的地步? 嘉元郡主出身高貴,享盡一生榮華富貴,最終卻栽在自己丈夫的手中,早前孫氏來看她時,碰巧她醒著,故此從孫氏那里聽聞過顧三娘的傳聞。 往常沈拙在京中的時候,嘉元郡主就對這個繼子親近不起來,對于顧三娘,她自然也就沒有好臉色,她瞟了顧三娘一眼,冷冷的說道:“沈拙幾年前就已自請出宗,她算哪門子的奶奶?” 屋里的下人都不敢作聲,顧三娘也沒有說話,嘉元郡主冷聲又道:“蔣中明派你過來是做甚么的?” 她被困在這方幾尺大小的床榻上,屋里的仆婦自是不會告知她蔣中明重病的消息,這夫妻二人彼此反目,她卻還不知蔣中明早已離世。 嘉元郡主說道:“扶我起來?!?/br> 趙安家的和有旺家的一同上前,將她扶了起來,有旺家的柔聲勸道:“郡主,大奶奶為人敦厚,她雖出身尋常人家,老爺和卻十分看重她,府里的幾位奶奶和我們這些下人也沒有不服她的?!?/br> 她這話的意思是請嘉元郡主不要為難顧三娘,嘉元郡主輕蔑一笑,她望著顧三娘說道:“他是叫你來看我死了沒有么?” 嘉元郡主語氣不善,顧三娘絲毫不覺得生氣,只是安靜的立在一旁,有旺家的見此,只對嘉元郡主說道:“錦三爺外出數月了,恐怕不久就要回京了呢?!?/br> 嘉元郡主臉色一沉,便不再開口說話。 屋里變得靜悄悄的,稍時,有旺家的對顧三娘說道:“大奶奶,時辰不早,咱們也該告辭了?!?/br> 顧三娘望了床上的嘉元郡主一眼,隨著有旺家的來到外間,那有旺家的悄聲說道:“大奶奶,不能再拖了,郡主醒來的時日越來越長,這麻散需得盡早給她服下?!?/br> 顧三娘閉眼想了一想,似是終于下定決定,她說:“麻散先給郡主服下再說?!?/br> 身旁趙安家的領命去了,顧三娘心中不是滋味,不知過了幾時,就當她沉思之時,趙安家的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進來了,她正要進屋,柳五婆帶著一個長隨急急忙忙的進到屋里。 來人顧三娘認識,乃是蔣中明的心腹之一,顧三娘這時看到他來了,心里打了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問道:“發生甚么事了?!?/br> 那長隨臉色焦慮,他連忙回話:“大奶奶,安家帶人闖進府里來了?!?/br> ☆、第103章 顧三娘大吃一驚,連忙問道:“來的是誰?” 長隨回說:“是安錦常,他乃是安妃娘娘的侄兒,現是羽林軍大統領?!?/br> 猛然聽到安家來人,顧三娘驚出一身冷汗,她疑心蔣中明病亡的消息已被安家得知,一旁的有旺家的也失了主張,其余仆婦雖說不知內情,聽聞安家公然闖進丞相府,臉上的神色也驚疑不定起來。 屋里的人都望著顧三娘,顧三娘手中直冒汗水,她暗告自己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慌亂,只是頭一回經歷此等危急的大事,她就連腳底都有些發軟,這顧三娘咬舌尖,逼著自己鎮定下來。 屋里的人都還等著她拿主意,顧三娘將沉下心來,她問長隨:“安錦堂帶來的是安家的仆人,還是官家的人?” 長隨回道:“是安家的仆人!” 聽到這里,顧三娘稍微安了一些心,她又問:“有旺呢?” 那長隨說道:“有旺叔還守在老爺的院子里?!?/br> 顧三娘腦子轉得飛快,此時,她整個人變得清醒許多,她對長隨說道:“你去告訴有旺,招集府里的下人,拼死也不能讓安家的人踏進老爺的院子半步?!?/br> 長隨得了令,轉身出了屋子復命,顧三娘唯恐有旺壓不住安錦堂,她立時想起屋里的嘉元郡主,只是郡主對蔣中明成見頗深,她又該怎樣說服她出面,況且若是之后她也跟著起疑又該如何是好? 屋里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趙安家的手里還端著麻藥侯在一旁,顧三娘扭頭對有旺家的說道:“你快去請吉昌公主,請她務必擋住安錦堂,我稍后就來?!?/br> 有旺家的說道:“公主問起來,奴才又該怎么作答呢?” 顧三娘目光一沉,她道:“就說若是讓安家的人闖進去了,我們闔府都要丟掉性命?!?/br> 那有旺家的抬頭看了顧三娘一眼,領命去了。 屋里只剩下顧三娘與三兩個仆婦,顧三娘定了定心神,她走到趙安家的面前,親手端著那碗麻散,復又進到嘉元郡主的屋里。 此前外間悉悉索索的說話聲,嘉元郡主隱約聽到幾句,她看到顧三娘又進來了,冷笑一聲,便合上雙眼,靠在枕上閉目養神。 顧三娘揮手讓趙安家的出去,里間只剩她與嘉元郡主二人,顧三娘放下手里的藥碗,她靜靜的望著靠在床榻上的嘉元郡主,要想請她出面坐鎮,如果不對她實話實話,大概是唬不住她的,這么一想,顧三娘直接出聲說道:“老爺已經死了?!?/br> 嘉元郡主忽地睜開眼睛,她盯著顧三娘,神情又狠又厲的問道:“你說甚么?” 顧三娘語氣平靜,她道:“我說老爺死了,已有半個多月了?!?/br> 嘉元郡主楞住了,她隨際仰天大笑,說道:“禍害遺千年,蔣中明那個卑劣小人不可能會死!” 看到大笑不止的嘉元郡主,顧三娘心中悲涼不已,她一語不發,直到過了許久,嘉元郡主的笑聲才停了下來,她狠狠瞪著顧三娘,又問:“蔣中明真的死了?” 她出身皇室,對朝政之事比常人更加敏感,這么多年以來,蔣中明每月都是按時給她服用麻散,這個月卻遲了好幾日,剛才她又聽到外間說起安家闖進蔣府,蔣中明要是還活著,又豈會縱容安家這般恣意妄為。 顧三娘說道:“這等大事,我又怎敢胡言亂語?!?/br> 嘉元郡主頓得呆住了,她恨不能將蔣中明挖眼剜心,這人要是死了,她只有撫掌大笑的道理,可是此時此刻,只有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她的心頭。 顧三娘望了一眼陷入呆滯的嘉元郡主,她朝著窗外看了一眼,這會子還不知前頭是個甚么情形,她已沒有工夫再耽擱下去,顧三娘單刀直入的說道:“老爺病逝的消息恐怕是走漏了風聲,安家已派人來打探虛實,此刻他們就在外面,你是知道的,這事一旦引爆,蔣家勢必招來大禍,而今府里想來也只有郡主能鎮住安家的人了?!?/br> 嘉元郡主回過神來,她滿臉嘲諷的說道:“蔣中明害了我一輩子,我巴不得蔣家滿門滅族,你竟在妄想我去挽救蔣家,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在以前,顧三娘許是會被抄家滅族的話嚇唬到,如今她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了,她聽到嘉元郡主的話并不受波動,只是不緊不慢的說道:“蔣家被滅族,鎮二爺和錦三爺能逃得過么?倒是我和阿拙,不在蔣家的族譜之列,就算蔣家出事,也罰不到我們的頭上來?!?/br> 嘉元郡主眼睛微微瞇起來,她一動不動的看著面前的顧三娘,這婦人出身低賤,憑著再嫁之身一躍飛上枝頭,今日卻竟敢威脅她,是誰給她的膽子? 顧三娘又道:“郡主久居內宅,只怕還不知道,朝中蔣安兩家之爭日益加劇,鎮二爺去年就被降職處罰,老爺自知活不長久,請回阿拙協助鎮二爺撐住蔣家門楣,現今老爺走了,郡主大可坐視不理,待到蔣家倒了,我和阿拙正好借機遠離官場?!?/br> 嘉元郡主輕哼一聲,她道:“沒了蔣家,你以為你和他還能逃到哪里去?” 顧三娘不以為意,她說道:“隨他窮鄉僻壤,亦或是邊陲海外,我一家四口總能保住性命,郡主可就不同了,王府落敗,蔣家又有滅族之險,兩位公子注定受此牽連,你老人家雙腿不便,可憐他二位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br> “顧氏,你好大的膽子!”嘉元郡主怒目而視,可惜因她常年臥床,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這句話絲毫起不到震懾的作用。 看著眼前的嘉元郡主,顧三娘面色不改,她說道:“郡主是個聰明人,你既是已得知了老爺的死訊,現今擺在你面前的,要么是保守秘密,替蔣家解決眼前的困局,要么是服下麻散繼續沉睡?!?/br> 嘉元郡主看了一眼桌上冒著熱氣的湯藥,兩眼凌厲的直視顧三娘。 且說另一邊,安錦堂帶著下人闖入蔣府,自是得到安如海的授意,安家此次兵行險招,全因察覺蔣府有異,干脆冒險一試,若是成了,取代蔣家指日可待,若是不成,頂多也就招人幾句非議罷了。 要說安家是如何發覺有異,不得不提到前不久孫氏回娘家祝壽之事,那日,孫府來了許多當家奶奶,宴席時,上了一道冰鎮果盤,孫氏便對嬸娘隨口抱怨起自家府中用冰被駁回的事,恰巧席上有位太太的夫君乃是安氏一系的人,只因她和作壽的太太是遠親,這回也被請了過來,她聽了孫氏的話,回家對夫君提起這事,其實本意不過是想取笑蔣家連冰也用不起,卻不想她夫君留了心。 原來,有旺私下添購冰塊的事雖做的隱密,然而整個京城,只有達官貴人才能在夏日用得起冰塊,蔣家一反常態,自然免不了要引人注意,旁人都只當蔣府用的冰多,可是孫氏貴為主子奶奶,用冰竟被駁回,況且之后蔣家仍在繼續購冰,這人腦子里便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蔣府急需大量的冰塊,莫不是蔣中明已經死了? 他起初還不斷敢定,于是便派了太醫登門查探,誰知這太醫并沒見到蔣中明,再聯想到先前有傳言說蔣中明病重,除去他十幾日前上過一趟早朝,加上零星的幾封奏折,細細回想一番,這幾個月,蔣中明前前后后,竟是從來不曾在人前露過面。 這人越想越覺得可疑,便把自己的猜想呈報給安如海,安如海游移不定,只怕誤判了,反倒落人口實,只是他又舍不得錯過扳倒蔣中明的時機,就在這時,聽聞遠在長陽城的蔣錦言正馬不停蹄趕往京城,安如海將心一橫,便想搶在蔣錦言前面,探一探蔣中明究竟是生是死。 話說安錦堂帶人來到蔣府,蔣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安家憑著人多勢眾,一行人闖到正院門口,堪堪被有旺帶著家人攔了下來,那安錦常氣焰囂張,沖著有旺等人高聲喊道:“本官手里有一封要緊批文需得請蔣大人過目,你們幾個狗奴才要是誤了朝中大事,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有旺寧死不退半步,他道:“我家老爺病中休養,安大人有朝政要商,另有內閣的諸位大人,安大人帶人強行登門,難道就不怕被人恥笑么!” 這安錦堂養尊處優,少有被人訓斥的時候,今日被一個奴才駁斥,不禁惹得他惱羞成怒,他想也不想,一腳猛力將有旺踹倒在地。 就在這緊急關頭之時,一道聲音大聲喝道:“誰敢在蔣府撒野!” 眾人朝著說話的人望了過去,卻見趕來的人正是吉昌公主,她身旁跟著十幾個丫鬟婆子,這吉昌公主來了之后,先朝著地上的有旺看了一眼,便穩穩的站在正院門口,那些仆婦們退后一步,左右排開,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其中還有兩個丫鬟,抬著一柄鐵胎彎弓。 ☆、第104章 安錦堂看著吉昌公主,他掃了一眼擋在門口的女眷,譏笑道:“蔣家的男人都死絕了嗎,竟要靠一群女人們站出來頂著!” 那吉昌公主臉色一沉,她一把奪過丫鬟手里抬著的鐵胎彎弓,輕輕松松就將這柄兩石重的弓拉開了,四周的男人們看了這副情形,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吉昌公主箭頭對準安錦堂,她冷聲說道:“安錦堂,我家老爺為國事殫精竭力,現今累得病倒,你口出惡言,今日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休怪我手里的弓箭不長眼!” 這個時候的吉昌公主不像深宅大院里的當家婦人,反倒像是出征沙場的女將軍,把在場所有的人都震得目瞪口呆。 那安錦堂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吉昌公主,他道:“本官乃是朝廷欽定的命官,你可知脅迫朝廷命官是個甚么罪名?” 孫氏也來了,她年齡小,一向又是嬌養在閨閣之中,長到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陣仗,不過,她心里雖是害怕,但也鼓起勇氣朝著安錦堂怒道:“你血口噴人,是你無禮在先,還想顛倒是非,難道安家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嗎?” 吉昌公主神情鎮定,她手里的弓箭一直牢牢對準安錦常的胸口,嘴里說道:“你是朝廷命官,我家老爺就不是朝廷命官么,你不問青紅皂白,擅闖蔣府,我就是當場將當射死,你又當如何?” “你敢!”安錦堂重聲喝道。 這些跟隨而來的安家下人也回過神來,虛張聲勢的朝著吉昌公主七吆八喝,吉昌公主冷聲一笑,她直視安錦堂,說道:“你大可一試!” 雙方互相僵持不下,有旺亦帶著下人將吉昌公主圍在中間,安錦常進退不得,他原想趁著沈拙等人不在,強闖進來查看蔣家背后到底在弄甚么鬼,在此之前,他壓根沒將蔣家的幾個婦人放在眼里,哪知臨到關頭,卻被幾個婦人擋了下來。 安錦堂望著大開的院門,只要再走一步,就能探明真相,要他就此打道回府,他豈能甘心,況且要是叫人知道他是被一個小婦人攔住的,他顏面何存? 這么一想,安錦堂臉上擠出一絲笑意,他語氣緩和的說道:“我與蔣家幾位大人同在朝中為官,何必非到這種劍拔弩張的地步,此次登門,確實有一件公務要請蔣大人做主,還請公主不要阻攔,以免耽誤了大事?!?/br> 吉昌公主并不敢放松警惕,她道:“我家老爺正在休養,憑你甚么緊要公務,都不許打擾老爺養??!” 安錦堂臉色黑沉,他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這話一出,兩方都各自緊張起來,吉昌公主手里的彎弓也拉得更開,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從遠處傳來一道聲音:“住手!” 人群一齊看向聲音的來處,只見幾個婦人抬著軟轎,坐在軟轎里的是幾乎快被人淡忘的嘉元郡主,她穿戴整齊,臉上雖帶著病容,卻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不管是安家的人,還是吉昌公主等人,看見到來的嘉元郡主皆是一楞,任是誰也沒想到,久不露面的嘉元郡主會在這個時候現身。 顧三娘站在軟轎旁邊,她看到安家的人還沒闖進院子里,總算能松一口氣。 婆子們抬著嘉元郡主的軟轎走上前,軟轎剛剛放下,嘉元郡主環視四周一眼,先對吉昌公主說道:“把弓放下?!?/br> 有嘉元郡主在場,吉昌公主也可退讓一邊,她放下手里的弓箭,和顧三娘并孫氏三人一同站在嘉元郡主的身后。 嘉元郡主掃視著安錦堂,從容不迫的問道:“安大人是奉了誰的命令強闖蔣府的?” 面對嘉元郡主,安錦堂還算和氣,他道:“并不曾受誰的命令,是下官手中有一樁要緊公務,一定要請蔣大人親自過目?!?/br> 嘉元郡主聞言,冷哼一聲,她道:“我竟不知甚么時候興起這樣的規矩,既是登門請教,為何帶著一幫下人打打殺殺闖進來,驚動了我府里的老爺,你擔當得起么?” 安錦堂一笑,他朝著嘉元郡主行了一禮,說道:“想必其中有些誤會,下官先給郡主賠罪,等到回府之后,自當好生管教下人?!?/br> 嘉元郡主看了安錦堂一眼,似是不打算追究他無禮之事,她只問道:“你的拜帖呢?” 安錦堂一怔,他本就是存心想趁著蔣府沒有防備闖進來,又如何會帶拜帖,那嘉元郡主見他被問住了,撩起眼皮看著他說道:“安大人好歹是大家公子出身,總不至于登門拜訪之前,連張拜帖都沒有準備罷,這叫我府里的下人如何替你傳話?!?/br> 安錦堂眼珠一轉,連忙說道:“是下官疏忽了,拿到批文,只想著盡早來找蔣大人拿主意,卻不想失了禮數?!?/br> 嘉元郡主說道:“那便請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