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說話之時,他們幾人已進了正堂,沈拙和顧三娘先拈香拜了太乙真人像,小葉子也跟在后面,像模像樣的拜了一拜。 不到片刻,走進來兩個青年道士,一個道號平圓,一個道號平禮,彼此問候幾句話,那兩個道士問沈拙:“先前只說顧娘子攜了幼女來給亡夫打醮,卻不知先生是哪家的?” 沈拙答道:“在下沈拙,和顧娘子相鄰,因著雨天路上不好走,特地送了她母女二人上山?!?/br> 聽了他的話,這道士便不再細問,此時已臨近中午,觀里備下了齋飯,道童領了他們三人來到后堂,因著他二人畢竟是兩家,況且又是在外邊,是以分席而坐,顧三娘帶著小葉子在廂房,而沈拙則是獨自在外間用飯。 沒過多久,觀里的道童送來幾碗干靜的素菜,顧三娘催促著小葉子趕緊吃飯,小葉子吃了兩口,忽然開口說道:“別人都說沈叔要給我當爹了?!?/br> 顧三娘正在用飯的筷子倏地停了下來,而后抬頭望著坐在對面的閨女。 巷子里的孩子們一起頑耍,難免會有些磕磕碰碰,有的孩子跟小葉子起了口角,故意拿這些話來取笑她和御哥兒,御哥兒年紀小不懂事,他聽了這樣的混話,往往要理直氣壯的回一句,他巴不得顧嬸娘做他的娘呢。 小葉子卻心知這些話對她娘名聲不好,起初還要反駁幾句,后來聽得多了,就連她自己也疑心她娘真的要嫁給沈拙,她雖說知道沈拙是個頂好的人,可要是真的成她爹了,那她親爹又該怎么辦呢,小葉子陷入矛盾里,偏偏又沒有能說心事的人,眼見著今日沈拙親自送她們母女倆來打醮,這悶在心里的話就再也忍不住了。 顧三娘給小葉子夾了一箸豆腐,狀似無意的問道:“你不想娘嫁人么?” 小葉子雙手放在桌上,她先是搖頭,最后點頭,到了這時,大概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了。過了許久,小葉子吞吞吐吐的說道:“前些日子,我讀書時看到一句話,說是婦人貞潔,從一而終也?!?/br> 顧三娘從閨女口中聽到這句文縐縐的話,立時懂了,她說道:“你是要我守著你爹?” 小葉子連忙又搖頭,她回望著顧三娘,說道:“不是,我還問沈叔了,說為何只要婦人從一而終,男人卻不必遵守?!?/br> 顧三娘眉稍向上一挑,說道:“那你沈叔又是怎么說的?” 小葉子想了一下,她說:“沈叔說,寫這句話的人有病,還病得無藥可醫!” “你又是如何想的呢?”顧三娘問道。 小葉子語塞,她隨后低下頭發呆,顧三娘平靜的看著閨女,說道:“你爹死了,我并未急著要找下家,也從沒立誓要給他守寡,我給你爹守三年,是全了我與他夫妻一場的情份,若是往后能遇到一個合心意的,我就嫁了,若是遇不著,我單過一輩子也很好?!?/br> “不是?!毙∪~子坐起身來,她朝著顧三娘說道:“我不是想攔著娘再嫁,我……我就是怕,怕你把爹給忘了?!?/br> 說到最后,小葉子的聲音已越來越微弱,顧三娘望著又埋頭不吭聲的閨女,她半晌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她伸手摸著閨女的發頂,淡淡的笑著說道:“有你在身邊,我又怎會忘了你爹呢?!?/br> 小葉子抬起頭,她看著顧三娘的眼睛,眼眶里帶了一些霧氣,顧三娘輕輕一笑,溫柔的說道:“快吃飯罷?!?/br> 且說用完飯后,沈拙等人仍舊回到正堂,此時平圓與平禮已將打醮要用的諸事都預備好了,顧三娘奉上帶來的果品,并拿出寫有張銀鎖生卒年月的帖子,那兩個道士接了過去,先做了一場法事,念了幾卷解冤拔罪妙經。 做法事之時,屋里的幾人都安安靜靜的,顧三娘盤腿坐在蒲團上,想起張銀鎖,她的心思一時紛亂雜沓,張銀鎖走了一年,她至今沒有夢到過他一回,那個老實巴交的漢子,一輩子就只曉得在地里埋頭苦干,他到死也沒有享過一日福,即便張家的人是那樣的鐵石心腸,可是顧三娘想到他,心里卻仍是感激的,她和張銀鎖成親多年,他從來不曾跟她紅過臉,這幾年夫妻兩人聚少離多,她連個哥兒都沒給他生下來,張銀鎖也沒有抱怨過一句,誰成別家的,誰肯放著自己的老婆在外面成日不著家呢。 “三娘,三娘……”沈拙在身旁輕輕喚著她的名字,顧三娘一驚,連忙試了試眼角,沈拙看了她一眼,說道:“法事已做完了?!?/br> 顧三娘胡亂點了兩下頭,便要起身去答謝忙活了半日的兩位道長,誰知她雙腿跪麻了,險些跌坐在地上,一旁的沈拙眼及手快扶住了她。 另一邊的小葉子也是個機靈的,她趕緊三兩步跑上前扶住顧三娘,顧三娘站穩了身子,先對觀里的道長稱謝,又布施了二錢銀子。 法事做完后便已到了后晌,這會子又開始凄凄瀝瀝下起雨來,山路濕滑,沈拙和顧三娘帶著小葉子在觀里等著雨停,二人坐在廊下看雨,四周很是靜謐,小道童端上來一壺熱茶,就招呼小葉子一起去看后院剛生的奶狗。 留下的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卻并不沉悶,沈拙執起茶壺,他給顧三娘面前的茶盅倒了一杯茶水,水汽氤氳而上,略微帶著一絲苦味的茶香讓顧三娘放松下來,沈拙抬頭望著她的臉,又說道:“山里冷,你吃杯熱茶暖暖身子?!?/br> 顧三娘捧起茶盅,她看著神情淡然的沈拙,再也壓不住心里的困惑,于是說道:“你是有話要對我說罷?!?/br> 沈拙一笑,他說:“那日你問的話,我想了許久,不知該如何回你才好,今日上山的路上,我倒是想出來了?!?/br> 顧三娘捧著茶盅的小指微微動了一下,她望著沈拙那雙清泉似的眼睛,問道:“你打算怎么來回?” 沈拙回望著她,緩緩說道:“不管我姓沈還是姓蔣,你總有一日會嫁給我的?!?/br> 顧三娘怔了一怔,她和沈拙都一起靜了下來,只有雨聲噼噼啪啪落在地上的聲音,在這樣的雨天里,心事似乎無所遁形,過了半晌,她才想起該回他兩句,可是嗓子卻像是啞住了一般,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沉默總會被打破的,沈拙又說:“我中意你,無關其他,僅僅只因你是顧三娘而已,你為你先夫守一年,我便等你一年,你為你先夫守三年,我便等你三年,哪怕你要為他守一輩子,我也等得起!” 說完這句話,沈拙停了片刻,再次說道:“不過,我心知你不會叫我等一輩子,因為你的心意我看得出來,甚至在你沒覺察自己的心意時,我就先知道了?!?/br> 顧三娘懵了,她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人對她說過這些話,原來情話是如此的動聽,她就這樣猝不及防的一腳跌了進去。 茶水漸漸冷卻,夏日的雨水總算住了,沈拙望了一眼遠處的天邊,天將要放晴,他對顧三娘說道:“咱們回去罷?!?/br> 顧三娘點了頭,沈拙又喚來小葉子,三人一同走出道觀,下山的路,沈拙一手牽住一個,這一回,顧三娘沒再掙脫。 ☆、第60章 近日,秦家大院里有兩件喜事,一件是秦大娘新認了干親,這干閨女就是跟她相識了將近十年的顧三娘,另一件事是她干閨女顧三娘要與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的舉人老爺沈拙成親,一時之間,鄰里茶余飯后的談資都離不開這兩件事。 兩年前,顧三娘和沈舉人互相表露了心跡,只因顧三娘立誓要為亡夫守寡三年,沈拙也便甘心等了她三年,這兩年里,兩家仍是分住東西廂房,遇到年節時才會偶爾一起用飯,等到小葉子出了孝,秦大娘攬下媒人的活兒,立時牽頭給他倆準備起親事來了。 說起沈拙和顧三娘二人的親事,倒也簡單,兩人一個是娘家沒人,不受夫家拘束,另一個是老家遠在京城,諸事自己做主,故此并不需驚動他人,秦大娘請人算了八月初八的好日子,又給他們合了生辰八字。 合八字的那日,街頭算命的老瞎子看了沈拙的八字,嘴里贊嘆不已,說他這是出將入相的命格,總有一日是要飛黃騰達的。接著他又給顧三娘批八字,卻說她好比是那黃連轉世,一生要泡在苦水里,只不過遇著了沈拙,又跟他的八字合到一處,竟是個天下無二的絕配,眼前雖說苦些,往后卻是富貴清閑的好命。 批到這里,老瞎子又皺起眉頭,秦大娘本來聽得歡喜,見到他猶猶豫豫的樣子,連忙追問起來,老瞎子嘆了一口氣,嘴里說甚么自己若是泄露天機,死后玉帝怕是饒不了他,秦大娘不耐煩,往他桌上拍了十幾個大錢,老瞎子這才重新開口,說是顧三娘日后有一樁性命攸關的劫難,挺過去了,一品誥命夫人的華服也穿得,挺不過去,恐怕要招來殺身大禍,秦大娘趕緊又問破解的法子,老瞎子深思半晌,說想要破解這劫數,歸根結底還得在在沈拙身上,至于究竟要如何做,他也不得而知。 秦大娘見他說了跟沒說一樣,朝著老瞎子翻了幾個白眼,自回家去了,回去后,跟顧三娘說起合八字的事,秦大娘只管將老瞎子那番好話說給她聽,卻瞞下了她要遇劫的事,省得大喜的日子,招惹顧三娘心里不自在。 今日,借著要收干親,秦大娘在家里置了幾桌酒席,請了親近的親戚和鄰居來湊熱鬧,顧三娘的鋪子和沈拙和學館也特地歇了一日,一大早,顧三娘梳了一個時興的發髻,又換了全身新裁的衣裙,便要出門去買禮物,她剛出西廂,迎面碰到沈拙,沈拙看她要外出,說道:“是要買拿東西么,我與你一同去?!?/br> 今日的顧三娘,上身穿著一件碧色斜襟云紋衫,底下是一條石榴裙,換了一身鮮艷衣裳,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明艷了幾分似的,就連小葉子也說這身衣裳裁得好看。 顧三娘點了兩下頭,那沈拙接過她手里的籃子,便一同出了巷子。 這三年,他二人的閑話被傳了一回又一回,無論說好說壞,顧三娘與沈拙都是巋然不動,眼見他倆就要成親了,先前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覺得沒意思了,有些心眼兒小的,看到顧三娘就要當舉人娘子了,嘴上說幾句賀喜的話,心里卻是免不了要酸溜溜的。 且說顧三娘和沈拙到了集市,先去稱了五斤掛面,五斤白糖,各色糕點果子攢了兩盒子,再加上她先前備好的兩套衣裳并兩雙鞋襪,這些禮物在尋常百姓家里,已算是十分體面了。 兩人在集市上逛了大半日,各自雙手都提滿了東西,此時天色不早,顧三娘便招呼著沈拙回去,經過他們巷口時,有幾個聚在一起聊天的鄰居看到他們提了這么東西,主動詢問道:“三娘,這是給你干娘買的禮物呢?” 顧三娘隨意點了兩下頭,說道:“是呢?!?/br> 又一個婦人插嘴,語氣里滿是羨慕的問道:“這么多,花了不少錢罷?” 顧三娘笑道:“干娘對我好,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br> 這些都是顧三娘的真心話,她自從頭一年進城做工,就一直租住在秦大娘家的院子里,兩家你敬我愛,從來沒有紅過臉,前不久,她說要認秦大娘做干親,秦大娘一口答應下來,還鄭重請來鄰里們見證,顯見誠心誠意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顧三娘與人說話時,沈拙就站在身后靜靜的等著,有婦人看他體貼顧三娘,手上拎的都是重物,這顧三娘的手里卻只挎了一個小布包,于是故意問道:“沈舉人,三娘這么能花錢,你就不心疼?” 顧三娘眉頭一皺,微微有些不樂意了,而那被點到名的沈拙,從容不迫的回了一句:“家里最會掙錢的人是她,她想花錢就花錢,隨她喜歡!” 這幾個婦人被他的話噎住了,雖說她們都是掌家的娘子,可有誰花錢敢像顧三娘那樣大喇喇的,不說別的,就她買的這些東西,要是拎回自己的娘家,哪怕自家男人不說,婆家的唾沫也會噴死你。 其中有個婦人不服氣,又說:“三娘手里有錢,想買甚么買不到?只是等她嫁給了沈舉人,那可就不好再當街立市的開鋪子了罷?畢竟沒聽說孫舉人家的娘子拋頭露面的做買賣呢?!?/br> 沈拙仍是面色坦然,他先看了顧三娘一眼,又說:“三娘要是愿意,回家做舉人娘子也成,她要是不愿意,就算繼續開著鋪子,想來也沒誰會閑著無事來我跟前指手畫腳?!?/br> 說完這句話后,沈拙還掃了她們幾眼,這些聊天的婦人們面面相覷,幾人就算再愚蒙,也聽懂了沈拙這是在說她們就是這閑著無事的人呢。 沈拙懶得再跟她們多說,他扭頭對顧三娘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罷?!?/br> 顧三娘點了兩下頭,隨著沈拙一起往院子里去,只是都快進門了,沈拙見她臉色還是不大好看,說道:“幾個無知婦人的話,你犯不著跟她們置氣?!?/br> 顧三娘撩起眼皮望著他,說道:“你干甚么要對她們這么說,往后她們又該傳你閑話,說不定還要造謠你是吃軟飯的呢?!?/br> 沈拙笑了笑,他說:“這又有何不敢承認的,你本來就比我能干?!?/br> 他這話說得很是認真,這兩年顧三娘靠著代理戴春林的胭脂賺了第一筆銀子,之后每隔一段日子,她就要親自往桐城去一趟,這幾年,顧三娘賣過韃子人的皮草,俄羅斯人的毛毯,更有甚者還有從南洋來的珍珠,西洋來的雪紡,只要是婦人家用的東西,甚么賺錢她做甚么,如今的瓏琇坊,已不單單是賣刺繡和胭脂的鋪子,而是成為整個縣城里婦人家最愛逛的地方。 去年,她終于攢足了錢,到典當行去贖回前年沈拙當掉的那件玉把件,拿回把件的沈拙嘴上不說,心里其實很是欣喜,這是他母親留給他作念想的,自從典當之后,他本來以為想要再拿回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誰知顧三娘竟真的替她贖回來了。 顧三娘往下的計劃是接著攢錢,然后還上他們借東方檢的七百兩銀子,雖然沈拙總是勸她不必著急,說是東方檢不等著要用銀錢,可顧三娘也有她自己的思量,她私心想著,興許東方檢不將這幾百兩銀子放在眼里,可是她總怕別人為此而輕視沈拙,有的東西是銀子買得來的,有的東西卻是銀子買不來的,她有能力把這錢還上,就不叫別人拿著這做借口來嘲笑他們。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里面有道聲音傳來:“你們兩人也是好笑,傻乎乎的站在門口做甚么,怎的還不進屋?” 原來是朱小月從正屋出來,看到顧三娘和沈拙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話也不說,就這么直楞楞的看著對方,不免忍不住打趣起來。 顧三娘臉上一紅,她轉頭瞪了朱小月一眼,提著東西便進了正屋,彼時,屋里已來了不少親戚,這些人都是顧三娘熟識的,她跟她們一一問著好,秦大娘在一旁笑瞇瞇的看著,又叫顧三娘坐到她身旁。 屋里都是些婦道人家,眾人一起閑聊,左右不過是些家常里短的事情,沈拙送了東西進來,便避嫌出去了,待到他走后,有人笑著問秦大娘:“這人就是你那干女婿罷?” 兩人婚書早先已是交換過的,只是還不曾正式成親罷了,秦大娘點頭笑道:“正是呢?!?/br> 那婦人不住的點著頭,望著顧三娘說:“看起來文文靜靜的,聽說還是個舉人老爺,一看就是個知道心疼人的?!?/br> 顧三娘嘴里謙虛兩句,秦大娘卻不一樣,這二人是她做的大媒,男方溫柔體貼有功名,女方精明能干會賺錢,況且又是她的干女閨女,秦大娘恨不得顯擺的人人都知道。 ☆、第61章 認親的重頭戲是顧三娘給秦大娘磕頭并奉上自己親手縫的衣裳鞋襪,這時沈拙也在屋里,來的都是交好的親朋好友,顧三娘磕了三個響頭之后,秦大娘一把扶起她,嘴里說道:“好孩子,你有禮了,往后干娘這里就是你的娘家,要是誰給你受了委屈,只管告訴干娘,自有干娘和你兄弟給你做主?!?/br> 有人望了沈拙一眼,故意開玩笑的說道:“秦嬸子這話是說給干女婿聽的呢!” 一旁的沈拙笑著朝那一笑,竟是一副默認的架勢。 秦大娘握著顧三娘的手,她對著眾人說道:“我這話是說給干女婿聽的,也是說給那些打量我閨女好性兒,想背地里欺負她的人聽的,再想欺負她,需得好好掂量掂量,她也是有依靠的人了?!?/br> 秦大娘只有一個獨子秦林,雖說媳婦兒朱小月也是個賢惠的,不過就跟全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樣,媳婦兒再好,那也是搶走自己兒子歡心的女人,她心里有些私房話寧愿跟顧三娘說,也不會對媳婦兒說,而今收了顧三娘做干閨女,兩家的關系又親密了幾分,秦大娘心里自然非常樂意。 至于顧三娘,有娘家就跟沒有是一樣的,秦大娘待她就像親娘似的,橫豎她也沒甚么親戚了,往后她就把秦家當成娘家來走動。 顧三娘送上了拜禮,秦大娘也拿出來一個紅色的小布包,她打開一層層的布皮,里面放著一對白亮亮的銀手鐲,是她早前專門找銀匠打的,款式選的也是時下最新樣兒的。 秦大娘把手鐲戴到顧三娘的手腕上,又轉頭對朱小月說:“你不許別扭,那年你進門,也是一對二兩重的鐲子,你和三娘我都同樣看重?!?/br> 朱小月是個識大體的,她抿嘴一笑,說道:“我和三娘好了一場,娘就是偏疼著她,我也不會吃這個醋?!?/br> 這幾年,遇到顧三娘外出,就是朱小月幫著打理鋪子,每個月她還寄賣刺繡,掙的銀錢都快趕上秦林了,手里有錢,腰桿兒自然也就直,這要不是顧三娘帶攜,她又往哪里去尋這巧宗?是以朱小月很承她的情。 兒媳婦懂事,認得干閨女也孝順,這使得秦大娘在眾人面前很有臉面,來的這些親戚們也一個勁兒的夸她好福氣,一時之間,氣氛和樂融融。 拜了干娘沒幾日,就到了八月初八,這日天氣極好,天色剛剛發亮,顧三娘起床攬鏡梳妝,她的發髻剛剛挽好,就見一只喜鵲飛來落到窗臺上,看到這只叫喳喳的喜鵲,顧三娘心里忍不住帶了幾分喜意,她回身進屋抓了一把細米灑到窗臺,這小喜鵲也不怕人,一雙靈活的眼珠骨碌骨碌轉個不停,隨后便開始低頭啄起米。 正在顧三娘描眉時,小葉子推門進來了,她轉頭一看,只見小葉子手里提著一個還沾著露水的花籃,于是問道:“哪里來的花?” 小葉子答道:“沈叔買的,說是給你插戴?!?/br> 顧三娘低頭一笑,她從花籃里頭挑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紅色的月季花,嘴里說了一句:“你沈叔就是愛胡亂花錢,下回再買這沒用處的東西,我一定得好好說道說道他?!?/br> 話是這么說,顧三娘卻取來剪刀,先將月季花的花梗剪好,又對著鏡子照了照,然后插戴在發鬢邊,她問小葉子:“好看么?” 小葉子傻乎乎的看著她娘,這些年,她娘都是粗衣布裙的素淡打扮,今日是她的好日子,她娘描眉擦唇,打扮得格外細致,這般神彩飛揚的娘竟有種她也形容不出來的好看呢。 “我想起書上說的一句話,叫人比花嬌,原來是用來形容娘的呢?!?/br> 被親生閨女稱贊的顧三娘雙頰帶著一絲紅暈,她假意瞪著小葉子說道:“哪里學來的胡話,看我告訴你沈叔去?!?/br> 小葉子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她在沈拙的無書學館念了三年的書,只因年齡漸大,就在前不久退了學,隨著她娘正經學起了針黹女紅,顧三娘讓小葉子和哥兒們一樣讀書,本意是不想她做個睜眼瞎,然而這世道女子的本份并非讀書識字,若是日后嫁到婆家,連雙鞋襪都不會做,豈不是連她這個當娘的都要一起挨罵。 再說,只是讓她不到學館里上學,在家里沈拙還是一樣教她念書,是以小葉子倒是沒覺得有甚么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