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洗了澡,換上睡衣,步徽坐在書桌前做物理作業,視線又落到一摞書上靜靜躺著那雙毛線手套上面,它有點濕了,在溫暖的室內,散發著冷濕的淡淡香氣。 他正出神,姚素娟敲了敲門,也不等應聲就破門而入,步徽簡直快煩死了,把筆丟下,再一轉頭,看見跟著進來的步靜生,就知道又要開始一次長談。 上一次,父母進門跟他商量送他出國留學,畢竟他成績也不怎么樣,最近雖然在進步,但要考一本還是有點困難,他也不想收心學習,就答應了,說選個美國的大學。 “兒子,別去美國了,我還是覺得太亂!去歐洲吧,哎呀,歐洲也亂啊……不然還是去日本?”姚素娟念叨起來。 最終商量結果,雙方都各退一步,步靜生坐在兒子床沿都快瞌睡著了,母子倆才達成協議,去英國。 姚素娟一直對步徽都很不放心,最近兒子安穩多了,都是魚薇的功勞,這又聽說丫頭崴了腳,第二天一大早,姚素娟就叫好了司機,派車送步徽去學校,交代順路接上魚薇,晚上夜自習結束也是一樣,先送女孩兒回家,再把他送回來。 安排好了這些事,她其實心里有點竊喜,想著要是步徽跟著魚薇一心學好,說不能他腦袋瓜子開竅了,分數能過一本線呢,中考時兒子不也是努了一把勁就過了么? 因為安排司機的事,姚素娟這天上午誤了時,不打算去公司,留在家里了。十點剛過,院子里響起聲響,她抬頭一看走進屋的人,頓時臉上露出“我終于逮到你”的表情,把雙臂環抱在胸前站起來…… 步霄穿了一件黑色長大衣,豎著硬而厚實的衣領,倒是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邁腿走進正廳,一抬眼跟大嫂打了個照面,不由得一愣,隨即臉上露出討好的笑意:“呦,嫂子?!?/br> “別跟我笑,你就是把我臉上夸出花兒來了,我今天也不饒你!”姚素娟坐回沙發里,看著四弟挑著眉的狐貍模樣,眼睛在他脖子上圍著的一圈厚圍巾上一頓:“我天哪,今兒太陽打哪兒出來的?我就沒見過你戴圍巾,該不會是相好的小姑娘給你織的?有了相好的還藏著掖著,也不給家里說,虧我還一直想著給你介紹,你說我是不是閑的,拿了良心喂白眼兒狼?!?/br> 步霄坐進沙發里,翹起腿,只能無聲地笑,耀眼的笑意散在眉梢眼角,他被大嫂噎得沒話說了。 “真有女朋友了?”姚素娟見他不應聲,瞪大眼:“行呀你老四,不聲不響的就搞定了,哪天帶回家來看看啊……” 步霄聽她越說越離譜,斂斂黑亮的眸子,低頭笑道:“不是女朋友?!?/br> 姚素娟露出一個更詭異的表情,隨即明白了:“哦,桃花債…” “嫂子你怎么不去當編劇呢?”步霄低頭點煙,抬眸含著煙道:“您一出馬,那些狗血電視劇的編劇都得上街要飯去?!?/br> 姚素娟看出來他不想說,又玩兒神秘,既然他不說,她倒是也懂了,他這擺明了是心里有人嘛,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女孩,能治得住他,還真是一物降一物。不過她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再也不給他介紹相親了。聊了一會兒,姚素娟忽然一拍大腿,說起昨晚步徽送魚家丫頭回家的事,樂得不行。 “哎,我還真的不知道,小徽這么上道兒,還騎車把人家丫頭送回去,這么一看,我這一心期盼的兒媳婦還是有點希望的!”姚素娟說得口干,低頭喝了口茶。 步霄聽見魚薇崴了腳,當時微微怔住,漆黑的瞳色稍微黯淡了一下,輕輕蹙眉,接著聽見姚素娟的后話,直起身朝煙灰缸里撣撣煙灰,低頭若有所思地重復了句:“兒媳婦?” “怎么了?”姚素娟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你不知道咱們家跟魚家還有娃娃親呢?雖然現在不興這個了,老爺子跟我一直都是這么希望的!讓小魚薇將來嫁進咱們家里?!?/br> 步霄直接把煙頭滅了,坐回去,翹著二郎腿,兩只手十指交疊放在腿上,棱角分明的臉上唇角和眼梢是笑著的,卻莫名笑出一分沉默的邪氣。 周五下午放學早,照例是沒有晚自習的,魚薇因為崴了腳,姚素娟派車來接送她放學,她想著正好一起跟步徽去趟步家,順便借司機師傅的車再去一趟娜娜的學校,把冬天厚衣服都給她送去,今夜有寒流預警說是要下雪。 結果今天她跟在步徽身后,朝校門口走的時候,忽然看見步徽朝什么方向看了一眼,頓時露出滿臉陽光的笑容。 “四叔!”魚薇聽見他喊了一聲,才驚愕地抬起頭。 步霄的黑色轎車靜靜停在校門口,他竟然來了。 ☆、第二十四章 步霄正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等人,車窗是降下來的,此時他聽見步徽喊自己,扭頭朝著那邊看去。 魚薇遠遠地從車窗里看見他坐在車里的樣子,先是一個棱角分明、英俊惹眼的側臉,接著他轉過頭,黑瞳在看見自己的時候一點點亮起來,眼梢微狹成有點勾魂攝魄的弧度,笑著盯著她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唇線慢慢上翹。 他似乎還是老樣子,但她隱隱覺得今天步霄有點不一樣……看上去好像沉默了幾分? 來不及多想他怎么了,畢竟步徽早已大步走到副駕了,魚薇怕步霄等急,索性單腳蹦跶起來,朝著黑色轎車跳去。 她今天戴著一頂白色的毛線帽,帽尖還有個大大的白球球,魚薇蹦跶著過來的時候,活脫脫像只小白兔。 步霄雙手握著方向盤,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笑意更濃,他也不下車去扶她,就這么很有耐心地盯著她自己跳過來。 魚薇拉開車門上車后,透過后視鏡跟步霄對視了一下,這才有點感覺,他不是變沉默了,他今天好像是變得更壞更邪氣了…… “四叔,你怎么來了?”步徽一個星期沒見步霄,早憋了一肚子話想跟四叔說。 “她不是崴腳了么……”步霄把車開出去時,悠悠地笑道:“護花使者只有你一個也太少了?!?/br> 魚薇聽見他是因為自己來的,默默開心,看了會兒窗外風景,抬頭從后視鏡里打量著步霄的表情,他抿著唇在開車,仔細一看,魚薇像是一顆心坐上了火箭般直沖云霄。 他椅背上搭著自己送的那條黑色圍巾,雖然他這會兒沒戴在脖子上,但他把它帶在身邊,她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車朝著步家開,熟悉的路線,因為晚高峰,今天路上有點堵,到達家門口的時候比平常晚了點。 一進門,姚素娟和樊清正在擺飯,看見老四接孩子們回來了,加快動作,催步靜生去樓上把老爺子接下來吃飯。步霄把車在院子里停好走進門時,大嫂逮住他笑著罵道:“老四,我剛才去廚房才知道,你下午買了豬蹄回來要趙姨煲湯,你還有往家里帶菜的時候??!咱家又沒人通奶,燉什么黃豆豬蹄子……” 步霄嬉皮笑臉地走去洗手時回了句:“家里不是兩個人都腿腳不好么,吃哪兒補哪兒?!?/br> 姚素娟這才明白,步老爺子的腿腳還沒好利索,魚家丫頭又崴了腳,只是他這說法當真胡扯,打趣道:“呦,那趕明兒我得買點豬心、雞心什么的回來,咱們家啊,有個人沒長良心!” 飯桌邊的人都笑了,步霄也低頭淺笑著,走去洗手。 不一會兒,魚薇已經洗好了手出來,在飯桌旁邊幫忙擺碗筷,人差不多都下來了,步霄洗完手也走了過來,路過魚薇身后時把濕涼涼的手在她頭發上反正面擦了兩下,魚薇真是對他無語了,怎么覺得他有時候比個中學男生還幼稚,但她又偏偏喜歡他對自己沒正行和使壞的樣子。 吃完飯,魚薇跟著姚素娟上樓收拾了一下等下要給娜娜送去的衣服,走下樓時,步霄坐在沙發上跟毛毛玩,看見她,站起來道:“我送你?!?/br> 魚薇當然心里偷著樂,原本她以為今天他不會在家的,還真沒想到又多了一晚可以跟他獨處。 跟一家子告了別,魚薇跟在步霄身后,剛朝著車走了幾步,忽然被步徽叫住了。 一回頭,步徽急匆匆走過來,手里拿著一個東西,遞給她時魚薇才看見,是昨晚她借給他的毛線手套,她原本以為他今天上學忘帶了,可現在拿到手里,她頓時聞見手套上飄來一陣清新的檸檬皂香,原來是他還把手套洗干凈、晾干了,才還給自己。 “你手機號多少?”步徽忽然問道。 魚薇把手套收下,聽見步徽問自己,抬起頭,竟然跟他對視了一下。 這還真是他第一次跟自己對視,接著步徽把手機拿出來,低頭遞給她說道:“我忘了記作業了,你晚上幫我發一下?!?/br> 魚薇想都沒想,低頭把自己的號碼存進步徽的手機里,剛要走又想起來什么,轉身問道:“我可以把你的手機號給傅小韶么?” 步徽愣了一下,蹙起眉,仿佛沒聽懂她的話,他右眼梢的那顆小淚痣顯得更明顯了些。 魚薇解釋道:“她問了我好幾遍了,想讓我知道你的手機號之后告訴她,可以嗎?” 步徽癟癟嘴,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雙手插兜離開時丟下一句:“嗯,隨便?!?/br> 魚薇隱隱替傅小韶開心,走回車上坐好,系上安全帶,先是收到了步徽的短信,存好了他的手機號,然后就把他的號碼發給了傅小韶。 果然,不過五分鐘,傅小韶發了一條感謝短信,好多的顏文字,說要請她和祁妙吃飯,魚薇回復說等哪天有空,不禁低著頭看手機時,唇畔浮起一絲笑。 她其實還是很喜歡傅小韶的,覺得她跟祁妙一樣,都有種女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而那恰恰是自己早已被苦難所磨掉了的。 步霄一直斂著眸、悶聲開車,現在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沒有了。剛才臨走時他看見魚薇跟步徽站在廊檐底下,又是還手套又是擺弄手機,這會兒看見她低頭盯著手機屏笑,心里那種古怪的感覺又涌上來了…… 恰好,車開到了加油站,他減速了但沒有停車,駛過的時候,他猛踩了一腳油門飛快地往前開,燃油燈亮起來好久了,步霄看都沒看一眼,更沒掉頭,朝著魚娜的學校繼續前進。 寄宿學校地處偏僻,遠在郊區,車程有點長。終于,車進了校門,停在魚娜的宿舍樓下,步霄下車幫她把東西拿出來,魚薇就拎著大包小包上樓了。 只坐了攏共不到十五分鐘,魚娜宿舍里的人大多因為周末回家了,魚薇跟meimei坐著聊了一會兒,還擔心著怕樓下步霄等久了,就聽見娜娜指著窗外喊:“姐,下雪了,你趕緊回去吧,這荒郊野外的土路不好走?!?/br> 魚薇一愣,看見窗外鋪天蓋地灑下來的雪花,于是趕緊跟meimei道別,又囑咐了幾句讓她最近多添衣服,就趕緊下樓回了車上。 她回來的時候,步霄正坐在車里抽煙,等她坐上來,他捻滅煙頭、發動車子時慢悠悠地說道:“沒油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開到加油站,半路要是拋錨了,你有個心理準備?!?/br> 魚薇聽他這么說,不禁愕然地朝他望去,誰知步霄也側過臉回望過來,亮晶晶的眼睛里滿是痞壞的意味,眉梢輕輕挑起。 他見她瞪大了眼睛,低聲問道:“害怕了?” 暗想著他這話從何說起……魚薇搖搖頭:“害怕什么?” 步霄轉過頭把車開出去,哭笑不得:“天這么黑,還有大暴雪,半路上拋錨可不是好玩兒的?!?/br> 沒錯,他這會兒特別后悔,自己一個快三十的大老爺們兒,為什么腦子一熱就做出這種無聊的事,他想著如果油耗盡,他最多就是打個電話叫人來幫他拖車,能跟她多呆一會兒,可他真沒成想,魚薇上了樓后,天就忽然下起這么大的雪,還叫車來,叫個屁,回頭還不知道會不會半道兒上被凍死。 步霄腦筋這會兒轉得飛快,想著怎么解決,格外沉默,魚薇竟然還安慰他:“說不定可以開到加油站的?!?/br> 他抿抿唇不吭聲,十年駕齡的老司機,他還不知道這車能開多久?回頭沒了油,空調也不能制熱,他難不成把它當風扇吹,雪再下大一點,真的會凍死人的。 果然,車開到一個連盞路燈都沒有的偏僻、荒涼的路段,油耗盡了。 步霄往后靠了一下椅背,心里把自己罵成狗,想著怎么辦,照這個雪勢,轎車深夜就會被大雪埋起來的,他一個人就算了,總不能凍著她。 魚薇心里此時卻意外的輕松,看這情形,一時半會兒她今晚是回不去了,她雖然也能看出來過不了多久大概就會很冷,但她也沒害怕,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更何況這車上還有步霄。 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步霄打斷了她:“你先在車上等著,我下去看看?!?/br> 魚薇這才有點慌,看見步霄下車站在車邊打了好幾個電話,然后大步朝前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鋪天蓋地的大暴雪和漆黑的夜色里,她開始坐立不安,還好,不一會兒,他從黑暗里又回來了,把車門打開的時候,拍了拍身上的雪,坐了進來。 他帶進來一股刺骨的冷風和滿身雪花,發間一層淺白。 “找了個住的地方,我背你過去?!辈较龅恼Z氣很是不容置喙。 說完,他開始解大衣的扣子,動作很快,朝前微微傾身,把黑色呢大衣脫了下來,他里面就穿了件粗線毛衣,脖子全露著,魚薇嚇了一跳:“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你這樣太冷了肯定感冒!我真的不用?!?/br> “不背的話,我就把你抱下去……”步霄把大衣扔給她,轉眸朝她看了一眼,就再次拉開車門下了車,鉆進風雪里,朝她這一側的車門走。 車門被他打開,魚薇也沒有猶豫就下來了,畢竟她腳崴了走得慢,而且他如果背著自己的話,衣服也可以披著他,暖和。 雪大得讓她看不見步霄的表情,他背對著她蹲下,魚薇這才有了他要背自己的實感。 輕輕壓到他背上,摟住他脖子的時候,瞬間感觸到步霄的體溫,鼻間都是他身上的煙草味,步霄箍住了她的大腿就站直了身子,魚薇只覺得視線瞬間升高,接著他還朝上顛了兩下怕她掉下去。 魚薇雖然不敢太親昵,但這姿勢本來就曖昧,手摟著脖子,腿還勾著他的后腰,緊緊貼著他的背,她想不心跳加快都沒辦法。 “摟緊點兒?!濒~薇忽然聽見他輕笑著冒出這么一句。 于是她緊緊摟住步霄的脖子,只隔著一層粗線毛衣能感受到他滾熱的體溫和堅實、寬闊的后背,她盡量克制自己不要亂了呼吸,畢竟她的鼻息就在他耳邊。他后領上的黑發發梢有時擦過她的臉,從毛衣后領里露出的修長干凈的脖子,隱隱熨帖著熱度,緊貼著她。 也沒走太遠,在寂靜無人的黑夜和大雪里,大概走了一二百米,步霄背著她來到一家破爛爛的小旅館,魚薇簡直佩服他怎么找到的,因為它窩在一個極其犄角旮旯的地方,四周的低矮建筑物都隱藏在一片漆黑和紛揚雪幕里,旅館門前就亮著一盞小燈,看著像黑店似的。 “先湊合湊合,外邊兒太冷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人接我們,找不著就只能住這兒了?!辈较鲎呱吓_階,走到沒有雪的地方,把她從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來,接過自己的大衣,抖落積雪。 魚薇跟著他往里走,進了門,看見一個很有年代感的柜臺,步霄上去說話的時候,前臺里的老板神色淡淡地來了句:“不好意思,本店就剩一間了?!?/br> 步霄聽見這話,輕輕閉了下眼睛,一時間心亂如麻,他今天晚上是得逞了,可他真沒想到會得逞到這個地步……他咬了咬牙,睜開眼,笑瞇瞇地望著老板,那地痞流氓般的眼神把老板嚇了一跳。 ☆、第二十五章 步霄慢悠悠地道:“就你這小地方,還跟我玩兒什么客滿呢?” 老板聽了也不生氣,解釋道:“下午接了個旅行團,您也說了,我們是小地方,可不就滿了么,想不滿您去五星級大酒店呀?!?/br> 懶得跟他廢話,步霄把鈔票甩在柜臺上,結果聽說就剩一間還是個小單間兒,他倚著前臺瞇上眼睛冷笑,老板似乎也看出來他不是什么善茬兒,語氣軟了點:“有開鐘點房的,等半夜退房了我喊你還不行嗎?” 步霄聽著更無語,就這破地方,還有人開鐘點房? 沒辦法,實在沒地兒去了,拿上房卡,他領著魚薇上樓,穿行在臟亂差的走廊上,找到了房間,刷卡進門之后,一眼就把屋里看完了,小得他站在里面頭幾乎能碰天花板,邁腿走不到兩步就要碰壁。 進門之后,就一張小床,差點卡住門,撲面而來一股灰塵味道,像是很久沒人住過。步霄掃了兩眼,更覺得老板騙人,剛邁開腿想去樓下找茬,毛衣衣角就被魚薇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