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哼?!辈罟俸苁呛傻目戳死蠞h一眼,想了想,又改去瞪孩子。那眼神凜冽,看得兩個孩童一個勁得只往爺爺身后縮。 “你可曾看到過?”差官卻一把將膽小的meimei拽了出來 “嚶——,我才不要死!”女娃兒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 阿珂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那哭聲越來越大,旁的差官聽得甚是心煩,便將那孩子一推,拱手道:“大人,怕是果真沒有。那二人當夜跳下江水,要逃也是從水路逃跑,何必同個孩子浪費時間!” 領頭的這才罷休,將畫布一卷,大步將將的收了刀離開。 木門后阿珂瞬間癱坐在地上,胸口虛脫一般喘著粗氣。然而還沒恍惚過來,那木門卻又被從外頭拉開,驚得她迅速將匕首揮出:“誰!” “膽小鬼,是我!”卻是李燕何端著一碗清粥走了進來。 少年清瘦身軀著一襲布衣青裳,絕色容顏洗凈鉛華,連墨發上亦只扎了一條木白的發帶,看起來干凈又清爽。 當然,他的笑容亦從未有過的干凈和清爽,仿佛從前那個陰森冷戾的少年都不過是紅粉塵世中的一場空影虛夢。 對著阿珂彎眉一笑:“睡了三天,還不快吃點東西!” 阿珂卻不習慣這樣的溫柔……她哪里還配呢?她早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單純的小不歸了。 阿珂凝著眉頭問:“李燕何,你說了什么?” 李燕何把粥一放,收起阿珂的匕首:“讓你吃些東西。你放心,那老漢被我用重金打發了,盡管吃飽了再走!” 阿珂便不說話,拿起粥吃了兩口,胃里卻忽然泛起難忍的酸澀,心里頭亂糟糟的,豁地便一把將粥打翻了:“我要去城里,救我義父!” 眼睛里又泛起了紅,眨了眨,硬將濕潤憋回去,抓了匕首要往門外沖。 官差都還沒走遠呢,這女人瘋了! 李燕何慌忙將阿珂攔腰一抱:“該死!現在滿天地都在抓你,你這是要白白去送死么?” 阿珂卻只看到少年精致薄唇一開一合,她心中忽然從未有過的悲涼,忽地抱住腦袋蹲下來:“……你放開,我聾了?!?/br> 聲音好生無力。 李燕何豁然一愣,凝了片刻,清致容顏上又隱隱浮上一抹狠戾:“……他日,我李燕何定要他姓周的為你償命!” 阿珂卻不愿誰人再提起周少銘一絲一毫,看著李燕何的口型,心中酸楚,迅速收拾了東西便拉開門沖出了院子。 …… 那山間小路崎嶇坎坷,青草還未長出,黃土泥濘。蒼?;囊跋轮灰娨荒▼尚〉纳碛白沧驳?,才不過幾日的功夫,原本康健的少女竟是將將瘦去了好一大圈。 見身后少年亦步亦趨,氣得便將手中的棍子扔過去:“不是說我騙了你,要我生不如死嗎?打一架好了,打到我半死不活,打到你滿意為止,行了吧?” 呵,傻瓜,如今卻是你讓我生不如死了…… 李燕何淡笑著將棍子接過,卻一下子把它折斷了,比著手勢道:“不是說等賺飽了銀子,便要尋一個去處將我養起來,再不要我唱戲了???我李燕何最恨言而無信的人~” 雞蛋碰到了海綿,氣得阿珂再沒了言語。那少年眼中的濯濯光芒她如何看不見?倘若沒有和周少銘的那一段,倘若那半個月的光陰從來未曾發生,那么她現在大可以坦坦蕩蕩和李燕何走……然而此刻的她,不配。 阿珂咬著牙,忽地扭轉了另一個方向:“別跟過來,再跟我死給你看!” 李燕何眼里掠過一絲蒼涼笑意,早已將阿珂心底的決然洞悉分明。然而卻又歡喜,因她如今真的只剩下了他一個。 罷,倘若她果然因此而恨絕了那姓周的將軍,便是從前如何,他也只將那當一場虛夢吧,只要今后她只是他一個人的就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身份,一樣的不折手段,還有什么比他們更相配,不是么? 抬手將斷棍向荒草扔去,那草堆里便奔出來一匹高大黑馬。修長的雙腿跨馬而上,固執地向女人的背影追去。 天蒼野茫,荒草萋萋,駿馬奔騰如飛……那呼呼的風聲擦過耳際,驚得女人倉皇回頭,見是他追來,便棄了行裝奔跑。他卻將她一提,斷然將她拎至馬上。 女人在馬上掙扎,好生不聽話,他心中卻泛開柔情,忽然將胸膛傾下,將將堵住了她清潤的紅唇。 馬兒在荒野里奔騰,轉瞬便沒了影子。少年的眼中鍍上希望,他以為,或許這又是一段新的開始…… ☆、第57章 畬家小寨 大陳國東部丘林,畬家山寨。 ————————————— 陽春三月,萬物生發,連山里頭的野獸也活躍了起來。寨子里的漢子清早約著一塊上山,到了日暮時分便能個個挑著野味滿載而歸。大多是些山雞野兔,少數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打著一只熊瞎子或是野豬、大蟲之類,把大家伙兒興奮得眉開眼笑。 山寨遠離世俗紛爭,這里的人們最是淳樸熱情。一眾漢子唱著山歌下山,路過半山腰上一座孤立著的木頭小院,老遠就開始吆喝:“燕小相公可在?” 李燕何正砍了柴火回來,聽聞叫喚,便在后頭笑道:“各位大哥,可是找在下要香料來了?” 那聲音清幽幽的,好聽極了。 眾人聞言回過頭去,看到橙黃夕陽下少年墨發輕綰,容貌絕色傾城,一雙狐眸瀲滟含笑,好似能奪人心魄。分明他穿著再普通不過的布衣短裝,卻是比那畫中的狐仙還要好看。 雖已經不是第一次初見,一群人依然還是看得愣怔。 “咳咳?!崩钛嗪巫匀粫缘帽娙藶楹伟V傻,便低聲咳了咳嗓子:“若是無事,眾位大哥還請行個方便,小弟先把柴火放下則個?!?/br> 漢子們這才反應過來,很有些尷尬……該死,怎么竟去意yin人家好端端的一個小相公? 領頭的聰哥便咧嘴笑道:“燕相公家的香料味道甚是美妙,前番帶回去的那些,婆娘孩子很是喜歡!今日在山上逮了只山豬,哥幾個順道在山里將它烤了,正缺著配料,不如咱大伙兒拿一些rou與你換些香料則個!” 說著也不顧李燕何推辭,便自顧自將筐子里的野豬卸下來一條大前腿,掛到了柵欄上。 rou香頓時漫溢,眾人很自來熟地推開竹門,紛紛入了院子。 山哈寨子是一個祖輩傳來下的宗族,并不容納外族人混居。這一對小夫妻乃是山下蘭老大夫救下來的逃難災民,因見燕相公與其娘子生得白皙干凈,并不像是壞人,方才將自己空置的屋子借與他二人小住。 眾人向來只聽說燕家小娘子美若天仙,卻并不層近距離觀看,此刻進了院子便四下張望:“小娘子可在歇息?我這里還有一包野果兒,叫她出來送與她則個!” 好一群山民,心思不藏也不掩。 李燕何心中好笑,將柴火卸在院角,回頭應道:“怕是此刻還在睡著懶覺。眾位稍等,我去房中給你們取香料去?!?/br> 推開門,立刻又掩上,偏偏不給他們偷窺去自己的女人。 眾人失落,很有些不甘,又嚷:“怕是吵醒小娘子休息!” “不會,她向來睡得如同死豬?!崩钛嗪螀s已經取了香料出來。都不過是一些山間的花花草草,經他的手一調制,卻香得甚是奇妙。吃了一回,又思想下一回。 “眾位若是喜歡,日后盡可以隨時來取?!笨谥姓f著,因見屋內傳來女人的輕嚀,怕是那惡女已經睡醒,便有些送客之意。 眾漢子的心思卻想得甚歪,只當是他們小夫妻又要鴛鴦美夢,便個個擠眉弄眼道:“就走了就走了,不叨擾燕相公休息!” “乖乖,這天還沒黑呢……小娘子也真是,嗯……著急?!?/br> 在少年肩上意味深長拍了幾掌,一群人哈哈大笑著下了山去。 “咳咳咳……”屋內咳嗽加劇,李燕何這才急急推開門進去。床上阿珂顯然才醒過來,胸口起伏著,面色亦好生蒼白。 李燕何皺起眉頭,比著手勢問:“又做噩夢了么?臉色這樣不好?!?/br> 阿珂的失聰未愈,他們近日都用著手勢與唇型交談。 “沒有啊?!卑㈢娲蛄藗€哈欠,近日也不知道為何,頻頻的瞌睡,睡著了呢,又盡是噩夢連連,生生把人折磨得半生不死。 吸了吸鼻子,聞見rou香,眼睛便瞇了起來:“什么味道?……臭小子,你可是又藏起什么好吃的不給我吃!” 李燕何才憐著阿珂,聽了這話只恨不得將她從床上揪起來胖揍——這沒心沒肺的女人,這些日子對她的好全都白好了么? 便作一副不耐煩:“這可是爺犧牲了色相才得來的!你但且昧著良心去吃吧,爺可不伺候你?!闭f著,拍拍身上的樹葉,去院子里劈柴。 嘴上促狹著,心中卻落寞……怎么對她好,都走不進她的心。轉了個身,道一句“口是心非?!?/br> “莫名其妙……”少年背影冷清,阿珂心里別扭,卻不想戳破。 假裝看不懂他心思,掀開被子穿鞋跟了出去。見院外柵欄上掛著一條烤rou,便大步將將走過去扛了過來。 毫不意外的又看到李燕何鄙夷的眼神。 阿珂白了一眼,叱道:“倘若不吃,怕是仇還沒報,姑奶奶一條性命便已經嗚呼了!” 話雖說得輕松,然而那內里的苦卻只有自己知道。拿起刀片剜割,分明那噴香撲鼻的rou片兒才入了口,胃里頭卻泛濫開洶涌的酸澀,捂著嘴沖去籬笆旁,頓時又吐了個精光。 已經不停歇的吐了兩天兩夜了,吐得她自己都覺得狼狽。 那一副躲閃的眼神,看得少年齜起白牙:“小不歸,看你這個樣子,真恨不得一刀將你殺了清凈!” 阿珂拭著嘴角,偏笑得眼睛發紅:“殺了倒好。得了理由偷懶,再不去與人打打殺殺,報那沒完沒了的恩仇……唔……” 又吐。 “報應?!崩钛嗪纹策^頭不愿看,然而末了,那腳步卻還是忍不住走過去攙扶。 女人的肩膀形銷骨立,一點兒也不似當日醉臥于自己榻上時那般瑩潤可人。他心里憐了又恨,恨完又憐,亦將自己折磨得不行;卻又不能責怪與她,因為知道阿珂自己也在強撐的邊緣——真個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便抬起阿珂的下巴:“你這挑剔的女人,晚上讓山下大娘熬一鍋清粥端上來,免得再嫌我煮的難以下咽!” 一席話正被院外路過的砍柴老漢聽到,老漢捋著斑白的胡子笑:“哈哈哈,燕相公,你莫要再埋怨她,你家娘子怕是害喜了!我那老婆子生第一胎時也是如此,那吐得比這還要厲害!” ……害喜? 一句話說得二人將將愣住。 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層的,可惜屢屢不愿意讓自己去正視。 此刻被當著李燕何的面揭穿,阿珂便也不再躲著人,抬頭問道:“老伯可是在說……” “是啊,就是懷上啦,燕相公你要當爹咯!哈哈哈,瞧你們兩個半大孩子,嚇成了什么樣子!”老漢只覺得小夫妻倆驚愕得可愛,語氣很是和藹。 ……哼,爹??? 李燕何面色瞬間僵冷,好一會兒才恍然回神過來,忙拱手作了個揖:“哦,看我,一激動都忘了要高興。多謝老伯提醒!” 老漢擺擺手:“無妨無妨,第一次當爹都這樣。改日讓我那老婆子上來,給燕娘子教些經驗則個!”說著將柴火換了個肩膀,樂呵呵下山去了。 李燕何的嘴角這才勾出一抹冷笑,狐眸里含著諷弄:“呀,真是恭喜了,趙小姐~” “……” 那女人的臉上卻并不見慌張,只是低著頭看腳尖,又撇過頭去看遠山……可見她早已有了準備。 眼前不由浮起阿珂盈盈潤白的嬌軀,那樣美好的身子,他只要想到她被那姓周的將軍要去,想一次他便恨一次,恨得心如刀割,恨到最后卻又變成了死胡同……他依然還是放不下她! 可惡的女人,到底要如何一次次挑戰他的底線? 少年心中更冷,一面布巾輕飄飄落在地上,拂了袖子自去廚房生火。 阿珂的步子挪了挪,末了終究沒有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