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只、只說是得了百姓的舉報,拿了二老爺貪贓捐贈災款的證據,聽、聽說數額甚是龐大,連太皇太后亦知曉了這件事兒,老太太也應付不住了……大、大少爺還是快回去看看吧!”小廝越發說得凌亂,一邊說一邊拽著周少銘的袖子就要往門外走。 貪贓災款的證據? 周少銘眼前不由浮現起京府衙門屋頂上的那抹嬌小黑影,她著一身夜行輕裝,身姿矯健一躍,一忽而便在月下消失……這樣巧合么? 回過頭去將躺椅上的阿珂看了一眼,那女子一貫純澈的雙眸此刻只是閉著,長長的睫毛在光影下微顫……竟這樣快就睡著了。 “我這就回去!你派人叫輛馬車,一會兒趙小姐醒了,親自送她回鋪子?!敝苌巽懳樟宋照菩?,捺下眼中一縷游疑,撂開衣擺疾步走了出去。 腳步聲逐漸走遠,阿珂心口突的一跳,驀地睜開眼來。長廊上將軍魁梧的背影在日光下漸行漸遠,許是察覺自己在看他,他竟忽然的回頭過來,那眼里頭灼灼的目光哪里能夠輕易忽視——看吧,所有的美麗還未來得及沉迷,頃刻間就要破碎了…… 阿珂便對著周少銘的目光笑了一笑,將眼睛合起來繼續假寐。 ☆、第52章 周家翻船 此次募捐乃是民間商會與戶部聯辦,因著周文淵在京城商賈中自來聲名剛正不阿,又是資歷最深的商會會長,故而這件事便由周家與戶部尚書步長青同為監管。 北方眼看要打戰,南方又鬧了災,百姓們因這些年看到朝廷的作為,捐的都不在少數,許多豪門大戶動輒幾萬兩,一些小商小鋪亦幾百、上千參與的很是積極,哪兒想末了卻落進周家自己的腰包。仗著人們的信任,卻發著國難的橫財,百姓們紛紛對此憤懣不平。再加馬上就要開春,朝廷原定下撥的軍餉與災賑糧物堪堪受了影響,太皇太后亦少見的大發雷霆,影響頗為惡劣。 周少銘趕去的時候,周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老太太正從第二輪的暈厥中蘇醒過來,才睜開老眼,卻見京府衙門的差官押著家里的兩個老爺就要往門外走。她是最疼愛老二的,從小到大都不舍得讓他吃一點兒的苦頭,此時只覺得心如刀絞,嘴里頭只是喊道:“作孽!作孽啊,今年這是犯了什么太歲喲……” 大媳婦阮秀云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惴惴擰著帕子,已經扶了姨奶奶的翠柳挺著大肚子哭哭啼啼,林惠茹卻只是坐在一側冷眼旁觀。 二爺周文謹此刻卻也是真的害怕了,他是沒臉求林惠茹的,見阮秀云只是低著頭,便滿帶哭腔的大喊道:“大嫂救我!這差使可是當初與你商量好了的,你此刻莫要躲在角落里不出來!” 阮秀云心口怦怦的跳,哪里肯再與周老二扯上半點兒關系,趕緊顫著嗓子叱道:“二爺莫要胡說!當初可是老太太親口答應了讓你做這差使,幾時又怪了我?那捐贈的款項一筆都沒過到我手上,我如何能知曉各中細節!” 好個yin婦,怕不就是你存心給爺挖了個墳! 周文謹憤恨地啐著阮秀云:“大嫂說得輕巧!分明是你當夜與那yin僧媾和,被我親眼撞見,你苦于不知如何報復,便給我生生挖了這么大個陷阱!如今誑我貪了銀子花銷,進了牢獄,你卻安逸了!呸,二爺我翻了船,你也別想好過!” 他自小被母親寵著,即便是當年強yin了步家的姨奶奶韓瑜兒,老太太亦只怪那戲子骯臟勾引,從未責罵過他半句,此刻自是把什么責任都往外推個干凈,想了想,又哭道:“親娘喂,你快入宮去求求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只怪兒一時糊涂,被這些個賤人迷了心竅……哦,那些銀錢也盡是被外頭的賤婦花去,兒幾時落得個什么好處?娘要救我,孩兒好生冤枉!” 老太太只是抹著眼淚,怪起大兒媳婦:“這黑心的婦人,喪門的災星,一家子都被你害了!” “蠢婦,你看看你干得都是些什么好事!”周文淵掙開官差的束縛,憤憤地叱向阮秀云。 那門外看戲的人越來越多,都是跟著衙門的官差一同涌進來的。周文淵一輩子行事光明磊落,又極好面子,幾時被人如此揭穿綠帽?氣得只是恨著阮秀云,一輩子只專心對她,末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周少銘大步走進院子,周玉兒趕緊抹著眼淚顛顛迎了上去:“嗚哇——,大哥,你快去救救我爹爹!” 她與meimei自小錦衣玉食,在人前只是高貴,幾時見過如此可怖場景,此刻可不見平日里半分膽大,兩只眼睛早已經腫成了桃子。 “怎么回事?”周少銘撫了撫周玉兒凌亂的發梢,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支吾著不知從何作答。 府衙大人錢元寶見狀,便挺著大肚子走了過來,五六十歲的年紀,因長年玩弄男倌女色,看上去滿面紅光,很是油膩。對著周少銘微一躬身:“周將軍見諒則個,本官也是秉公辦事。這事兒如今滿京城里都知道,那罪證俱在,百姓們亦虎視眈眈,實在偏袒不得?!?/br> 因曉得這錢元寶乃是四王爺的黨派,多說反而無益,周少銘便拱手回施了個禮:“錢大人只管按規矩行事。只是不知那空缺的數額到底多少,竟這樣忽然的封府拿人?” “單看那送來的賬本,至少二三十萬兩不下。本官念周將軍一場交情,不妨透露一句……太皇太后晨間大發雷霆,只說是憑白抬愛了周家。周將軍最好能將那臟銀交還出來,盡快將其補上,興許那末了的結局還能好說一些?!卞X元寶咧了咧嘴角,一臉的橫rou顫抖。 送去的竟是賬本么?為何偏偏將其送給對立的京府衙門…… 想到小院朦朧光影下,阿珂忽明忽暗的淺淡笑容,周少銘清雋眉峰不由凝起,好似有什么迅速從腦海中掠過,仔細一想,卻又抓它不住。 便轉頭看向周文謹。 周文謹卻不敢與侄兒對視,眼神躲閃著,只是咬著嘴唇怒叱:“呸!老子撐死就給女人花去了一丟丟,幾時能有恁多的二十多萬兩?怕是他們步家也貪了不少,竟然全坐到老子的頭上!” 錢元寶吸了吸鼻子,一臉訕笑:“步大人多少年為官清廉,何況賬面上全是二爺您走的賬,沒有證據實在不好憑空誣陷?!?/br> 大門外幾名官兵走了進來:“回稟大人,那婦人已經帶著東西逃跑了,只在院中拾了一些遺落的小物!”說著將手中臟物遞了過來。 錢元寶命人接過,卻原來是一柄扇子、幾件貼身小兜,還有若干還不及吸去的“紅顏”。那扇子乃是用金片做成,扇面上雕著山海大觀,細微之處堪比神工,怕是兩萬倆銀子都拿不下來;貼身小兜亦鑲著色目國的上等金邊銀線,掛著琉璃寶珠,盈盈閃爍,便是宮中的太后娘娘,怕是也沒得幾件這樣的行當。 “乖乖,我的天爺——” “幾件小東西都恁大的派頭……” 圍觀的人群紛紛發出驚呼,末了便是一陣比過一陣的憤慨譴責,周家多少年建起的聲望,頃刻間堪堪毀于一旦。 竟然卷了錢財跑路?! 周文謹愣了一愣,下一秒便瘋了一般破口大罵:“好個臭婊子,還要騙我同生共死!枉老子一件披風都給她化去二三萬銀子,只拿最好的貢她!他日將她抓到,定然要生生剝下她二層皮rou!” 原本還在癡怨著二爺的翠柳,手中帕子一頓,暗暗掐進了掌心。周文謹這陣子在外風流不歸,平日里連一頓補品也少有給她母子送來。她在府中防著防那,只為護著他周二的香火,他呢,竟然卻對那外頭的妖精這樣大方痛快,那怨恨頓時從心頭升起,扶著椅框只覺得一陣陣腹痛襲來。 林惠茹原本還擰著腦袋不看,聽了這話只覺得血氣上涌,呼啦啦沖過來,揪著周文謹的衣襟,“啪——”,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只怪她貪了他的好皮相,這么多年活該被他吃去恁多的銀子、養那一群sao賤的貨色。帕子往胸口一捻,紅著眼眶去了后院。 那前院后院所有值錢的家當卻都被官府貼了封條,看得她越發怨恨難平,臀兒一扭,竟是往湖邊奔去了:“這天煞的冤家,我也不活了——!” “娘——”兩個六七歲的小姐兒哭得更凄哀了。瞅著娘親很快消失在拐角,周玉兒忽地將眼淚一抹,竟是直直往翠柳的方向沖了過去。小小年紀的她,眼里頭只是藏著恨:“都怪你們這些狐貍精,都是你們迷了我爹爹!我要你報仇!” “啊——,我的兒!”翠柳本就神思惘然,毫無防備之下被如此猛烈一撞,那腹痛加劇,下頭頓時溢出來一縷鮮紅汩汩。 “天爺,這是要斷了我二房家的香火??!” “死丫頭,你撞的可是你親弟弟——” 周文謹臉色嚇得煞白煞白,兩腿一軟,歪癱在地上。 老太太眼前一黑,亦再次暈厥了過去。 下人們慌忙個個圍攏過來,場面亂做一團糟。 周文淵瞅著人群中端端而立的大兒子,眼里頭只是慚愧,從小沒給過這孩子多少照顧,如今他從邊塞回來,卻三番五次的事兒去拖累他。 嘆了口氣:“只怪我平日太過軟弱,怕母親傷心,便同意了你二叔的差使。如今這個家,怕是要你cao持一段時日。災民們尚且忍饑受凍,我們周家不能做那無義之事,該賣的你便賣了吧,盡快將缺口補上……唉?!?/br> 周少銘凝重地點了點頭:“父親放心,孩兒定竭盡全力!” 周文淵放心了,想了想,又躊躇道:“那個趙家的姑娘……倘若你真心喜歡,她亦不嫌棄,爹這廂先同意你們了?!?/br> 錢元寶拱了拱手:“周將軍,對不住了~~”肥胖的手臂一揮,那廂官兵們便押著周家兩個老爺浩浩蕩蕩出去了。 滿院子都貼了白慘慘的封條,看上去好生蕭條。 管家惴惴哈著老腰:“大少爺,這可如何是好?” “先扶老太太回去休息,請個大夫過來。我去一趟步府?!敝苌巽懩巳钚阍埔谎?。 阮秀云這段時日好似老去了幾歲,見兒子難得看她,眼里頭又鍍上希望。 周少銘轉身要走,她便趕緊追過來:“少銘……你弟弟。你再恨我,他也是你弟弟,他還小……只怪我,給他背了這樣的不堪,他小小年紀才走錯了那一步……他在世上只剩下你我二個親人,你再不救他,他便……”拼命的揩著眼淚。 呵,“他還小,只怪我給他背了這樣的不堪”…… 周少銘默默看了一眼,腳步并不停下。這個永遠不知悔改的婦人,她怎么不想想當年的自己呢,難道當年的事情還不夠他不堪?如今卻反過來責怪他見死不救。 他心中只是厭倦,恨不得并不曾生在這個家,卻又拋不下責任。大步往大門口方向走去,忽見那紅柱旁倚著一抹茶色身影,看到他來,便笑了笑。 是阿珂。 阿珂將手中的衣裳往前一舉:“周少銘,你的袍子忘了拿!” 她將笑容綻得清澈明亮,見周少銘只是目光濯濯地凝過來,那雙眸好似深潭,讓她忽然想起昔年楊梅樹下的冷傲少年,她便又低下頭來:“你放心,我才來了一會兒,我沒看到多少呢?!?/br> 周少銘接過來,眼神有些欲言又止,聽了這話卻只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不若你先回去,我先去一趟步府,一會再去鋪子里看你?!?/br> “好啊。我……”阿珂才張口,他卻忽地將她攬過,不想看她含糊的躲閃。溫暖大手在阿珂掌心里握了一握:“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會處理好?!?/br> 沒有說其他的,也沒問旁的什么。取過袍子往身上一覆,一道魁梧身影轉瞬便消失在大門口。 阮秀云來求阿珂,這會兒可不見先前高傲,只是拭著眼淚啜泣:“姑娘,少銘他只聽你的,姑娘你替我去求求他,畢竟是他唯一的弟弟……少鐘他還那樣小,不能、不能白白在世上空走一遭……” 阿珂很是詫異:“像我這樣低賤的身份,骨子里就是不干凈的,哪里配替夫人您求情吶?” 她站在石階上,看上去比阮秀云高出許多,俯下身來貼近阮秀云的臉頰,忽又勾唇笑了一笑。 那笑容清透,卻怎么看怎么詭怪。阮秀云看著阿珂的眼睛,心口將將一顫,好似看到了一件極為恐怖之事,戳著指頭哆嗦道:“你、你……不歸?……是她又回來了是不是?回來報仇……那個和尚,一切都是她……” “什么和尚?我可從來不知道,你看我像和尚么?”阿珂抖抖腳下的灰,將腰身挺回來,笑著告辭:“哦,夫人您記得不要胡亂說話,否則少銘不高興了,我可不替您求情吶!” 作者有話要說:收到球球兩顆地雷鼓勵,捏捏小胖臉,么么噠~(≧▽≦)/~ 阿臻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003 11:51:25 阿臻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003 07:45:56 ☆、第53章 上元浮香 步家委實是個狡猾,那郝梅的娘家哥哥平日里只與周二爺拍著馬屁,周文謹本就是個墻頭草,被馬屁拍得暈頭轉向,只將他當做貼心的哥們,由著他去胡來。如今明面上走得帳幾乎出自周文謹,想賴都沒法兒賴出去。 正所謂“墻倒眾人推”,錢元寶亦再無了忌諱,稟著“奉公辦事”的原則,當夜便對周家兩位老爺動了刑。周老二那根軟骨頭哪里經得了半分苦,當天夜里便畫押認了罪。錢元寶很滿意,第二天一早便將結果上報與攝政王司馬恒,等到皇帝知道時,那案子卻已經立了,滿城風雨。 周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兒子,末了還是厚著臉皮進了宮。 太皇太后幾回都肯不見她,本來因著高僧之死,就已經對周家產生了嫌隙,更何況又出了這一出。那可是賑災的款子呢,不重懲,百姓那頭都不好交代。 只慶幸周少銘終歸有恁多的軍功在身,不好將周家抹殺得太徹底,末了便撤去周家皇商名號,命將所有臟款迅速繳回,并罰去十萬兩白銀,把周老二發去賀州服了三年軍工。 那賀州連年大水饑荒,周二爺幾時吃得了半分苦痛?聽說后來在軍中把一個將官的婆娘通yin媾和,被一群兵將不小心活活打死了。真個是生也風流,死得也風流。 周家雖然生意遍布全國,然而這些年被上下掏空,能周轉的銀子其實并不多。為了繳清幾十萬的空缺,只把各處的商鋪盤點出去,藥材、布匹、茶葉三大支柱不得已垮塌。周大爺在牢里氣得捶胸嘔血,末了竟也病死在牢中。 小少爺周少鐘被發去北疆充了童軍,總算是保住了一條性命。大夫人阮秀云亦不知去向,有人說跟去了北疆,有人說剃度做了尼姑,結局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