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唇齒開合,無聲道謝。她接起電話的同時,他已經轉身離開了。 電話是付謠打來的。聽語氣含糊不清,夏明月猜她一定是喝多了。 “怎么?今晚有應酬?” 付謠電話里說:“傍晚的時候蘇子行過來了,晚上一起吃的飯,考慮到他今晚就走,你又在醫院,時間匆忙,就沒叫你……幾個同事席間喝了幾杯……” 她連語氣也是醉醺醺的,但是喝了酒,話語忽然變得很多。 她又絮絮的說:“明月,你說我今晚怎么這么容易醉呢,剛才吐了一次,這會兒感覺好受多了……”她又忍不住叫夏明月的名字:“明月啊……”她也只有在喝醉酒的時候才會這樣“明月,明月”的喚她。 夏明月等了一會兒,可是再沒有下文。付謠忽然變得很安靜,一度讓夏明月以為她打著打著電話睡著了??墒?,轉而一想不可能。她一定是難過,否則情緒不會這樣失控。分明就很反常。 夏明月猜她哭了,這樣一個女人在她面前掉眼淚,難免讓人心驚rou跳。 忍不住問她:“怎么了?不會跟段楚生吵架了吧?” 付謠吸著鼻子,問她:“明月,我們是上下級,也是朋友吧?” 夏明月不置可否:“當然?!?/br> “那你能來陪陪我么?我覺得很害怕……” 害怕……這樣的詞匯從付謠的口中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可思議。 夏明月知曉事大,想也不想,去病房拿上包直接趕往付謠那里。 雨后的涼爽沒有維系多久,很快又燥熱起來,汗液將薄衫打濕了,粘在身上堵塞呼吸,不由使人心煩意亂。 夏明月在汽車總站旁的肯德基里見到付謠,臨窗的位置上,她撐著頭坐在那里,形單影只。 “怎么會跑來這里?” 抵達時打量了一下周遭環境,客運站旁邊,地處荒涼,加上人來人往無數,總覺得亂糟糟的。 付謠請她坐下,先問她喝什么。見夏明月搖頭,才說:“蘇子行在這里坐車,之前才送他離開?!?/br> 那是另一個區域跑裝飾紙的同事,每隔幾個月總會來這邊出差,聯系了這邊的同事就沒有不招待的道理。今天正好一起在附近吃的晚飯,結束時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蘇子行不得匆匆忙忙的離開,付謠步行送他過來。 據付謠說進站時就已經到了檢票時間,那同事奔到檢票口的時候轉身過來擺手道別。那昏黃的燈光照在人的臉上黯然失色,讓看著的人忽然悲從中來。 ☆、(025)能言善辯 他們做業務員的就是如此,每天東奔西跑,總像沒個定數。本來飯桌上還都吵著辛苦,她勸蘇子行休息一夜,明天再輾轉下個城市不急??墒?,他明天早上約了客戶,不得半夜乘車趕過去。一臉滄桑的說:“去了那邊在車站旁邊找家旅館湊和一下得了,也很便宜?!?/br> 那種行色匆匆看得人心酸不已,卻如一面鏡子,照的又如何不是自己的辛酸疾苦? 所以,當她站在那里看著蘇子行的背影時,就如同看著她自己。亦或是段楚生眼中的她,無論怎樣,都是充滿蒼桑的一個人一張臉,像漂浮不定的浮萍。 付謠說:“蘇子行在飯桌上說他的老婆正在跟他鬧離婚,他現在吃不準還要不要繼續做下去?!?/br> 夏明月一臉平靜的聽她講完,肯定的說:“他的這種遲疑直接影響到了你?!?/br> 付謠抬眸看了她一眼,咬著吸管心不在焉的喝著飲料。 她有些示弱的說:“明月,你不知道,我忽然很害怕……怕那面鏡子照出的不堪實則就是自己的模樣?!?/br> 今天這個同事因為工作的關系,夫妻之間無以為繼?;蛟S明天那個家庭破碎的就是她…… 這種困擾絕對不是她一個人有,只怕銷售部里每個成了家的人都有。每月六號回公司,十一號離開,一年在家的時間有限。無論跟愛人還是孩子相處的時間都少之又少,指望電話聯系,總有一天會握著聽筒無話可說。問吃了沒有,是否去見客戶……其他就再沒什么可說的了。 很多時候掛了電話心里一陣陣的悵然,眼前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是屬于自己的,實實在在的孤家寡人。 夏明月靠在椅背上問她:“那你打算怎么辦?” “別問我這個問題?!备吨{推開手邊的空杯子,又說:“等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再問我?!?/br> 所以才說人是軟弱的,問題無法面對的時候就選擇逃避。 夏明月知道,等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又是新的一天,這個女人還會精神抖擻的跑客戶,做業務……今天晚上的一切不過就是她的一次酒后失言,顏面卻不會失。 她上前去一把拉起她:“行了,回家睡覺吧。既然是明天的事,那就明天再做打算?!?/br> 辦事務離這里不遠,付謠聲稱自己可以打車回去。拉開車門,又問:“你今晚還在醫院?” 夏明月說:“你就不用cao心我了,快回去睡吧?!?/br> 付謠上車前哼哼:“夏總,我覺得就算韓霽風是個彎的,也沒辦法抵御你的風情萬種……你從不知自己身上的魅力有多致命……” 夏明月哭笑不得:“付謠,你真是喝大了?!?/br> vip病房有休息室,韓霽風打點滴總要打到很晚,所以這兩天夏明月都在那里湊和。里外間,倒也沒什么不方便。 可是,今晚駐足街頭,她卻猶豫了。這個時間回去韓霽風或許已經睡了,坐在站牌前的長椅上想著是不是回酒店。 手機在掌心里一陣震動。 是韓霽風打來的,夏明月接起前深吸一口氣。 “喂,韓律師,還沒休息?” 韓霽風淡淡的“嗯”了聲,問她:“這個時間了還不回來,付謠沒什么事吧?” 夏明月粗略提取重點,唇際含笑,只說:“她沒事,就是有點兒喝多了,已經回去睡了?!?/br> 韓霽風說:“那你路上小心點兒?!?/br> 夏明月掛了電話,毫不猶豫的招來出租車去醫院。 病房里那一盞燈還亮著,韓霽風靠在床頭打電腦,聽到開門聲,側首說:“你還沒吃飯吧?那里的粥還熱著?!陛p微頜首示意,接著那目光重新聚集到電腦屏幕上,專心致志。 夏明月扔下包去洗手,回來拆開紙袋子一看,是本地一家知名粥店的外賣。過來的第二天早上,付謠就曾對她大力推崇過。說:“現在遍地都是速食,想吃什么沒有,何必自己起個大早熬粥,早晚將自己熬成黃臉婆。干脆去‘如意家’訂一份,什么口味的都有,再挑剔的人也能打發得心滿意足……” 夏明月一邊篤定付謠沒有看過她同學寄來的郵件,一邊記住了這家粥店的名字。只還記得付謠說這家店輕易是不會送外賣的,韓霽風是怎么辦到的? 吃起來味道真的不錯,再配上特制的小菜,味蕾一下子打得大開,直至吃得一滴不剩,將餐盒扔到垃圾筒里,洗漱后準備去睡。 見韓霽風仍舊全神貫注,掩手打了個哈欠提醒他:“韓律師,病人要注意休息?!?/br> 韓霽風漫條斯理的“嗯”了聲:“你先去睡?!?/br> 這一晚夏明月做了夢,夢到自己也是無根的浮萍,漂浮不定。原本是種十分惶恐不安的感覺,不知不覺生根發芽,莫明有了歸宿。吃過的飯菜仍舊唇齒留香,頓時有了家的溫暖,哪里還像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然而夢又是亂七八糟的,吃飽喝足的自己忽然又變成了一只妖精,不負眾望,果然風情萬種。最后一張口,卻是將眼前人一口吃掉了。 “啊……”她被自己血淋淋的生猛嚇醒了。 一陣刺目的陽光襲來,刺得眼孔生疼。下意識伸手去擋,想起夢中的情景不由得好笑,自己哪里是只妖精,這個樣子簡直就是只惡鬼。 “多大的人了,睡著睡著竟能兀自笑出聲來?!?/br> 夏明月尋聲望過去,韓霽風正伸手拉開另一側的窗簾。 簡單的黑長褲白襯衣,穿在他的身上也是翩翩搶眼。而且夏明月覺得他是在笑,嘴角微抿,眉眼飛揚。于是格外注視他的眼睛,真的看到眼底一點點微蘊的笑意,仿佛這世上最美的星光。 驚訝自己的血腥,這樣的男人即便是在睡夢中,又怎么舍得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吃掉。 夏明月隨意敷衍:“做了美夢當然要笑?!?/br> 韓霽風懶洋洋的笑著:“做了什么美夢?” “夢到韓律師今天出院,是不是足以讓人笑出聲來?” 韓霽風就那樣似笑非笑的:“夏總還真是能言善辯?!?/br> 夏明月厚著臉皮說:“跟你們律師比起來還是差遠了?!?/br> ☆、(026)心懷鬼胎 一大早付謠也過來了,見到韓霽風忍不住歉意連連:“學長,這邊的工作實在太忙了,你住院的這兩天也沒顧得上來照顧?!?/br> 韓霽風說:“哪里話,是我給幾位添麻煩了?!辈贿^他做事還是很有效率,對于這邊的情況詳細了解后,在醫院的這兩天已經做了整合,方案基本成型了。又說:“希望不會太過耽誤進程,這兩天可以集中處理之前的事了?!?/br> 付謠看了夏明月一眼,說:“不急,不急,工作事小,身體事大,學長還是養一養再說?!?/br> 辦完了出院手續出來,付謠開車送兩人回酒店。 韓霽風堅持要工作,付謠不得將對方企業的現狀說給他聽。說實話,一團糟糕,再加上又是宿疾,很多問題是扯不清的。以前夏明月針對這家公司的問題專門問過法務部的人,都說沒有辦法。再多的款項收不回,也只能束手無策。心底里已經認了倒霉,根本沒做能收回的打算。 所以說給韓霽風聽的時候,付謠直皺眉。私心里覺得,真是苦了這位大師兄??此ぞI業一心撲在工作上,而她們卻像玩心正盛的小孩子,不過心懷鬼胎。 無論如何面上還是要一本正經,他問起什么,她都一五一十的說給他聽。 大體情況就是那家企業以前是國森的大客戶,早在她調來當區域經理前就跟國森有著深重的業務往來。隨著年景的不好,公司的業務直線下滑。前期款項已經拖欠不少了,不知那時的同事是怎么想的,不僅沒有及時終止兩家的業務往來,或在量上有所降低,也沒有跟公司做詳細的匯報說明,許是怕失去這樣難得的大客戶。于是惡性循環,等到她調到這里的時候,業務基本上已經被作死了。 夏明月是什么人?她一說明情況,她當即拍著桌子勒令斷絕和這家公司的所有業務往來,一切等收回欠款再說。 但當夏明月這一決策人上臺的時候窘狀已經形成了,亡羊撲牢為遲已晚。所以這個爛攤子看似是算到了他們的頭上,實則跟他們沒有多少關系。 付謠無奈的說:“如今的問題就是公司根本不跟我們講道理,問題交由我們處理,如果起訴的話,證據也是要我們來收集。我老早就給以前負責這邊的同事打過電話,但是無濟于事。人都調走了,誰還有心管以前的事。所以無法,就一直擱置。這不,現在聽到風聲說是先前的老板將公司賣給了另外一家,聽聞事情不那么簡單,公司又交代下來讓我們處理這事?!?/br> 韓霽風瞇眼傾聽,表情認真。那睫毛隱隱重疊,越發顯得長而重。這男人五官鬼斧神工也就罷了,就連抿嘴皺眉這樣的小動作都精彩非常。 付謠嘖嘖嘆,心里連呼了兩聲“天生麗質”。 想到什么,那目光總是不受控制的往夏明月那里瞟,俊男美女,這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夏明月對她的匯報很滿意,云里霧里,聽得多了,簡直讓人摸不到解決問題的半點兒頭緒,明擺著把人帶到陰溝里去了。 付謠將問題說得千難萬阻,實則就是想讓韓霽風在這里多鉆研幾天,這樣她們就可假公濟私,成就美滿姻緣。 看韓霽風認真思索,她說:“學長,問題是有些難辦,不難辦我們夏總也不會叫你過來了。所以慢慢來,一切都不要急。有什么需要我幫忙提供的,你盡管說就是了……”反正說了也無濟于事,那些對帳單,承兌什么的,她根本拿不出?,F在就算去那家公司核實對帳,也找不到人。 夏明月坐在冷氣房里一身清爽,抬腕看了眼時間,提醒那兩人:“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吃點兒東西吧?!?/br> 付謠收拾文件站起身:“你和學長去吧,我萬萬不敢跟你們一起吃飯了,各各千金之軀,在我這里吃出問題那還了得?!?/br> 況且下午她還要去銀行存支票,看時間趕過去的時候那邊正好上班。 時間就是金錢,在外面拼死拼活為了什么? 既然付謠不去,夏明月只得和韓霽風兩個人去??紤]到這個時候外面熱得厲害,就提議去酒店的餐廳里吃。 一路中央空調吹著,滋味還好受一些。 兩人均點了清淡的食物,清湯面搭配嗆拌小菜。吃完之后并不急著離開,借著這點兒時間談些公事。 坐得時間久了,被陽光一照,全身懶洋洋的,像一只被曬得蓬松的貓,所有毛發都微微的舒展開。 夏明月的臉上有光,傾靠在椅背上錯開一些,仍舊有光。所以每每嘴角上彎的時候,都顯得特別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