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時間是良藥,但也會積郁傷身. 董大小姐,你自己要選這條路,那也是沒法子呀。這種性情,真得償所愿也就罷了,否則,抑郁而終的事情還真有可能發生,想想唐婉?自古無情傷人,情重更傷人。書衡沒料到自己穿越一遭還真遇上這么一個。 書衡扶住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睛:“jiejie,你不再拭一次嗎?別玩什么花樣了,也別管什么暗示了,你直接問他去。問了你才能安心不是嗎?” 董音有些局促,手指攪著帕子,呼吸都急促起來。 “反正你已經做了那么多,明確而直白的講清楚有那么難嗎?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再得一個缶罷了?!睍獍醋∷募绨颍骸癹iejie,若是問出了你想要的結果,那我自然封個大大的新婚紅包給你,若是明確得了否定回答,那請你只管好好過日子吧。忘了什么靈知,要曉得,不是你愛人家,人家就一定要愛你的。自己活好才是真的?!?/br> 董音僵僵的靠在淺紫色靈芝紋引枕上,半晌說不出話.書衡輕輕嘆了口氣,“我先告辭,jiejie不必送了,自己想想吧?!?/br> ☆、第89章 靈知 董音的行動力和勇氣向來非一般閨閣弱女可比,書衡在兩日后便收到了她的書箋。董音要約她一起去廣濟寺。 天空是灰白色的,濕霧彌漫,書衡精神也不大好,這種天氣總會讓人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兒。不過對董音的事一向很上心的書衡自然是無條件支持到底的。 臨出行,登上馬車,書衡走動幾步,湊到董音跟前,盯住她的眼睛:“jiejie,我只最后問一句,你不后悔?” “不后悔?!倍粢а??!拔乙呀浥@么久了,這感情很辛苦,但總要經歷一遭啊。我自己清楚,那種感覺,在別人身上都不會有了?!?/br> 書衡不由得想到了張愛玲筆下紅白玫瑰中,那美艷熱烈任性孩子氣的紅玫瑰,飽受情傷之后,對著車窗外的燈影感慨,愛是件很辛苦的事,但人終究還是要學著去愛呀。 “好。你以前那句話,我現在還給你,我總挺你到底的?!睍馕兆∷氖?。 廣濟寺寶相莊嚴的塔樓在集萃如云的空蒙山色中隱約浮現,仰望那高高的尖頂,踩上腳下寬闊明亮的掃云路,書衡不由得回憶起當初靈知從臺階上爬起來的情形。若是當初偶遇的是董音,她是那救英雄的美人,那事情發展會不會順利些呢? 書衡側首看董音,精心收拾過的小姑娘,正直青春,風華正茂,好比一朵含著露水的鈴蘭花。她穿著裁云坊定制的衣裙,美麗高貴,如同一只白天鵝。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早已不戴了,書衡三天前見她,她戴的就是一副紫檀小葉佛首刻紋的串珠。 很好,哪怕你再迷信愛情力量的偉大,也不能忽略了皮相。 女子對男子最原始的誘惑還是皮囊。想想青蛇,嫵媚妖嬈不可方物能引誘的高僧法海情潮暗涌,再想想玄奘高徒辯機和尚,神明佛性還是敗給了公主高陽。這不是什么罪過,而是基因組的影響。更何況,王浩宇他又不是當初菩提樹下悟道的釋迦摩尼,能對著如花紅顏呵斥紅粉骷髏,他原本就是無奈出家的。 若沒有那次□□,他只怕還在秦州種地,如今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人算不如天算,兩人還未攀登完那一溜臺階,原本就暗淡的天色便潑了墨一樣黑了下來,山風呼嘯,書衡一手攙著董音,一手按著帷帽,寬大的袖子飄啊飄,裙擺裹在腿上,走路分外吃力。 “jiejie,給心上人表白這么重大的日子,你出門不看黃歷的嗎?”山風呼嘯,滿含著水汽往身上撲。書衡迎風開口,一張嘴嗆了一喉嚨的風。為了事情隱秘,書衡只帶了最老實的蜜糖,董音卻連燕泥都沒帶,車馬都是另外雇的。 “對不起對不起阿衡謝謝你?!倍敉瑯恿鑱y,已經語無倫次了。 未及進門,便有雨水從天而落,天邊悶雷滾滾,兩人對視一眼,也顧不得形象,提了裙子默契的往寺廟里沖。鞋襪沾濕,裙擺零落,亂了頭發溜了玉釵,再找不到一點端莊和優雅。董音到了大雄寶殿下,拿了帕子擦臉,胭脂水粉統統被抹干凈,露出白中略帶些燥紅的膚色。書衡把手里捏著的帷帽放下,湊近了摸她的腮幫:“jiejie熬夜了?” 董音下意識的捂眼:“紅的很明顯嗎?我兩宿沒睡了?!?/br> 我理解你的忐忑和失眠??墒沁@準備確實太不充分了。書衡認真看她,羅紗裙被雨水打濕了,緊緊貼在手臂上,連里面雪白的中衣都看的到,裙子貼著褲腿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露出一雙水跡斑駁的紅繡鞋。連更換的衣物都沒有。 蜜糖要拿手帕幫書衡擦頭發,書衡揮揮手讓她自己用:“一個帕子不濟什么事,你自己先把頭發擰了,別病倒。高燒不是鬧著玩的?!彼约旱男渥?,濕噠噠的貼在身上,被風一吹冷的直哆嗦,她也一樣沒帶衣服。 難道事到臨頭再打退堂鼓嗎?董音默默抬頭看著門外滿山風雨,面色忽明忽暗,半晌開口,語氣分外堅決:“阿衡,就是今天了。我曉得,自己若是今日退回,那以后便再沒有勇氣了。若是成了,那我感謝佛祖,若是不成,那是天意?!?/br> 她再次伸手摸了把臉,眼神明亮而果決:“拼了,如你所說,再壞也不過是多得一個缶?!?/br> 書衡豎起兩個大拇指,隨即山風吹來她又立即收回手抱住肩膀:“加油,我去后廂等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br> 董音用力點點頭。書衡臨到走卻又被她一把拉?。骸鞍⒑?,再陪我一會兒?!边t疑了一下又道:“你跟我一起去呀?!?/br> 書衡歪了嘴角:“這怎么行,我要給你盯梢呀。況且外人在場的話,好多話不方便講的。你只要坦誠自己的心意就好。至少讓那靈知知道自己被一個女孩用心的愛過?!?/br> 董音臉上驟然紅了,半晌紅暈消落,臉色更蒼白了些。書衡用力握握她的手,“我送你到鐘磐院,其他的你要自己做?!?/br> 鐘磐院在廣濟寺的后房,靈知作為明修的嫡傳弟子,有著一般僧人享受不到的待遇。雨勢微弱,董音便在書衡再三的鼓動慫恿下踏水而來,一路留下噠噠的腳步聲。 鐘磐院門口有一老僧拿著掃帚和桶子清理積水,看到二人只微微一抬眼便又垂下了頭去,似乎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會在意。受武俠小說影響,書衡一直對這樣的掃地僧保留著迷之敬意,恭恭敬敬豎掌于前,躬了身小碎步從他身邊溜過。那過于恭謹的姿勢和嚴肅的表情簡直莫名其妙,董音看的頗為好笑,隨之消去了一部分緊張。 靈知。一眼,只一眼,書衡便曉得了董音為何對他念念不忘。哪怕是和尚,這也是個過于出色的和尚。遠遠的書衡便看到了那披一襲雪白滾銀線袈裟的身影,面容端莊俊秀自不必言,更可貴周身一派出塵氣度,行走間仿佛撥開了萬丈云海,周身自帶霞光萬丈瑞氣千條,難怪年紀輕輕便有圣僧之稱,實在是看到了他,便會讓人想到我佛拈花一笑的淡然,白蓮有淚的悲憫。 那唇角是有點上挑的,仿佛一直在笑,一個出家人怎么會長著這樣一雙唇?因著那點笑,高居云端的圣潔和游走人世的紅塵氣便結合的剛剛好。讓人不會覺得高不可攀只想頂禮膜拜,反而多了親近之意。 他手里捧了一只黑乎乎的鳥,書衡定睛細看,好像是一只貓頭鷹。當他笑著撫摸過這野鳥的頭,輕輕一揮手將它送向高空時,書衡感覺董音幾乎要幸福的暈過去了。大約恨不得自己親身變作了那只鳥。 屋檐上的風鈴還在細碎作響,雨滴從青青瓦片上落下,落在大條石上清晰可聞。書衡推了董音一把:“快去呀,機不可失?!?/br> 眼看著董音步履踉蹌的走過去,書衡壓低聲音道:“加油加油!我在后面等著你?!?/br> 她揮揮手,讓蜜糖退到鐘磐院外,自己卻轉回身略退幾步,四下瞧瞧,藏在一個松樹后頭,微微探首,便瞧到董音已經接觸了靈知。 靈知施佛禮于董音,笑著招呼,大約講女施主之類。董音卻沒有反應。靈知又施禮于她,再念一遍佛號,董音一鼓作氣沖到了面前,卻不知為何只傻乎乎的站著,竟然一點動作都沒有。書衡有些急了,好端端活潑跳脫的姑娘咋就變成了遇到圣僧的女兒國國王呢?瞧瞧那迷妹臉。 靈知卻笑的愈發寬宏,他微微上前一步,再施一禮,唱佛號的聲音愈發清亮悅耳,連離得八丈遠的書衡都聽到了。然后董音就哭了毫無預兆,眼淚忽然就滾了下來。 書衡為啥知道,不是因為她站在側面看到了董音的淚水而是站在后面就看到了董音顫抖的肩膀,輕輕捂著心口的她縮緊了身子淌下滾滾熱淚,纖細的身體微微哆嗦,仿佛連年的思念,幽怨,疼痛和不可說都通過眼淚傾斜了出來。 靈知顯然也有些驚訝。大約隨便換一個男子,都會忍不住走上前去,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或者堅實的肩膀,可他偏偏是個和尚。 皮相在這場戀愛中終究沒有起到作用,因為現在的董音實在是狼狽極了。濕濕的頭發貼在脖子上,面頰雪白雪白看不出健康紅潤的血色,眉淡唇白,也瞧不出少女的嬌艷,便是清麗的衣衫也看不出原有華貴的樣子。書衡看到靈知臉上瞬間的憐惜和怔仲,然后就瞧到他脫掉了自己的袈裟,雙手捧了,微微彎腰,恭敬而目不斜視的遞過去。 董音接過那雪白的袈裟,卻沒有披在身上而是抱在了懷里,那guntang的熱淚反而撲簌簌連珠子一樣掉的更兇猛了,末了一蹲身,臉埋在袈裟中,再也不愿意抬起,風里飄的都是她嗚咽的哭聲。 書衡看得微微眼紅,心中也不由隨之升起一股酸澀。罷了罷了,有此一場,便是求不得,董音也不至于抑郁終生,平生不展眉。 自幼被明修挑中的苗子自然有其與眾不同之處,別的男子或許已經趁機下手或者尷尬無措。靈知卻微微后退一步,也不管地板冷濕,就在那帶著潮氣的木質走廊上盤漆而坐,雙手合十,一部《心經》經他口微微念出,竟帶上了奇特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在哭泣,而他卻在誦經。地上是落花殘香,山巔還有雨云漂浮。這畫面很詭異,卻又意外的和諧。 那仿佛清泉微風般的誦經聲流入心田,董音的情緒漸漸穩定,書衡瞧到她原本輕輕顫抖的肩背一動不動,便曉得她已經收了眼淚。接下來是最最要緊的步驟了,此時不坦誠,只怕你再也不會有勇氣講出心事。書衡緊緊握住了掌心,不留意捏出了一把的汗。 董音紅著兩只蜜桃般的眼睛抬起了頭,緩緩起身,書衡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心臟砰砰跳速加快。卻不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董音卻像一只被人斷了根基的小樹一樣,直挺挺往前栽倒。 書衡瞬間瞠目,再也顧不得許多,拔腳就沖了過去。靈知也驚駭,往前一傾身,自己一滑匍匐于地板上,而董音卻落在了他背上。書衡瞧到他身體被壓著一動也不敢動,卻偏偏還豎起手掌閉了眼念罪過罪過,緊張中還摻雜了一絲好笑。 靈知自然也看到了她。瞧到書衡仿佛又見到了救星。書衡還靈知自由,把董音抱起來,勉強攔進懷里才察覺到這妹子的身體涼絲絲的,嘴唇很干,眼睛紅腫眼角猶帶淚痕,真是好不可憐。她原本就連著幾天沒睡好,又爬這臺階,又淋雨,又痛哭,剛剛還是蹲著,閨閣弱女一連串折騰下來,也是身心俱疲,情感發泄般釋放之后,支持不住暈過去也是正常。 靈知終于顯出些緊張和局促來,手腳似乎沒地方放,又要幫忙,又不好伸手。書衡倒比他鎮定,微微一笑,略帶些苦意:“原來佛祖普度眾生卻是不包括女子的?!膘`知一愣,書衡又道:“圣僧不用為難,我這jiejie是連著三四年不得痛快,今日終于能喘口氣,我已經很謝謝您了?!?/br> 說罷,恰好聽到書衡驚呼的蜜糖也沖了進來,書衡便招呼她過來搭手,兩人連抱帶擁將董音攙起。眼瞧著兩人駕著暈厥的董音跌跌撞撞的往外挪,愣神的靈知卻大步邁出:“縣主請隨我來?!?/br> 著于物相,枉守了清規,眼前一人尚不得相助,又何談普度眾生?靈知一揮手,微微躬身指出一個方向:“芳駕這邊走?!?/br> 書衡忙示意蜜糖跟上,救人要緊,董音只是一時暈迷,雖然知道不會有什么大危險,但這種樣子到底焦心。她看看靈知那正直中略帶著倉促的背影,又回頭看看暈迷的董音,空嘆一聲有情皆孽。 ☆、第90章 衛玉琴 董音并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一時暈厥。靈知尋來了辣辣的熱姜茶,請書衡灌下去,又尋了個精致的薄荷鼻煙來給她嗅。董音好不容易醒過來,瞧到書衡關切滿滿的面龐,鼻子一酸又要落淚,書衡忙止了她,又捧熱茶給她喝:“jiejie快別哭了,眼睛都腫了?!彼龖牙镞€抱著靈知的袈裟,便是暈迷中也不撒手,書衡用力拉扯都沒能奪過來。 書衡不由得回首看靈知,這個年輕的圣僧卻閉了眼雙手合十,嘴唇抿的好似下弦月。雖說男子大多遲鈍,但作為一個細心仁慈連山中梟鳥都樂于搭救的圣僧,會瞧不出這段心思嗎?既然瞧出了,又為何緊閉雙目?難道非要兩眼空空才能做到四大皆空。 窗外陰云漠漠,水汽撲面,書衡看著山巔翻滾的烏云,忽然嗤的笑了,她瞅向靈知:“師傅,您那只貓頭鷹放的太早了些,天又要下雨了?!?/br> 靈知不語,半晌開口卻只說一句:“縣主指教的是?!?/br> 佛家善打機鋒,自古有名的和尚都善于論辯,只是與常人相比,他們的論爭中多了淡然超脫成敗而不顯戾氣。靈知是明修的重點培養對象,僧人中的佼佼者。書衡不信他會木訥,頗為好笑的上下打量他。 書衡瞧瞧董音,她團著身子抱成一團好像一只可憐的被遺棄的貓咪,緊緊的挨著書衡。書衡揉揉她的頭發:“你自己說吧。我到外面等著?!闭f罷,引了蜜糖出來,將空間留給了二人。 蜜糖好奇的往屋里看,卻被書衡一巴掌打過來?!靶〗?,董大小姐要講什么話?我覺得她今天不大對勁?!?/br> 書衡隨口道:“大約是為著董閣老的身體,他老人家曾大病一場,堪堪脫了險關。她哥哥董懷玉侍疾盡孝,沒有參加那界科考。董大小姐也到了議親的年齡了,這幾年可千萬不能出事?!?/br> 董懷玉避開科考,大約還有一個原因,他知道滿天下士子都等著看他和申伯康的比拼,賭坊賭局都開的熱火朝天,他有意不讓別人看熱鬧。書衡暗暗揣測. 不過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書衡關心的還是自己家事,“走吧,佛祖面前三炷香,定國公府還指望他老人家保佑呢?!逼褕F上跪下,書衡畢恭畢敬叩首,被蜜糖攙起來,又親自在香爐里插上了金香?!皣┟癜?,家和人興?!睍獯故?,姿態柔順,內心虔誠。 香黃色的紗帳后有一人看到,唇角微微勾了勾,又往后堂走去。書衡忽而轉首卻只見帳幔微微飄動,不見任何異樣。 “小姐,我們得趕緊去客房。至少把衣服烘干,不然真的會生病的?!泵厶菗鷳n的捧著書衡*的裙擺。書衡點點頭,猶不甘心的回望,卻什么都沒有發現。 這里的客房就是為香客休憩借宿而建,書衡見到一個小沙尼恭恭敬敬的豎掌念佛號,隨即被引去歇息,不一會兒便有火盆和熱水和毛巾送過來。書衡誠心謝過,喝了熱姜茶,擦干了手臉頭發,四下望了望,躲在屏風后面,又飛快的脫下水濕的衣裙,裹上了干爽的毯子,和蜜糖一起,手掌撐著衣服烤起來。 襯著紅彤彤的火光,那雙眼睛又明又亮,暖融融的熱氣散發出來,果然舒服了許多。書衡心不在焉的烤著火盆,心里惦記著董音的事情,默默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然后,屋外一道閃電劈下,四周白茫茫一片,驚雷炸響,書衡差點嚇坐到地上。好吧,佛祖,俗女知錯了。于此同時隔壁客房也同時想起一陣嬌呼,緊接著便是謔笑聲,一個聲音尖尖的,脆脆的,像竹枝折斷:“呀,嚇死我了,這老天?!?/br> 書衡只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她挪挪身子,把火盆攏的更近些,換了個方位繼續烤自己的衫子。隔壁廂也安靜了下來,書衡吸吸鼻子,輕輕抖了抖肩膀。佛祖保佑,千萬別感冒,我不要吃那苦苦的藥湯。 “小姐,隔壁好像是申大奶奶,咱家衛姑娘?!泵厶橇酂崴貋?,興奮的報告書衡:“真是巧,趕到了一起,她們是一大早就來了,避過了雷雨,不像我們被澆成了落湯雞。小姐,我們去問她們借些衣服換換?!?/br> “哪有人來佛前燒香還帶著衣服的?”書衡笑嗔她,卻依然站起身來往隔廂去。好巧好巧,雖說今日越低調越好,但表姐妹遇到了,打聲招呼也是應該的。 衛玉琴已嫁為人婦,時間也不甚長,兩姊妹攜了手互相打量,書衡卻覺得她眉宇間少了些新婚少婦的嬌艷明媚反而隱約著一絲抑郁。頭上梳著常見的燕尾髻,戴了支金鑲玉蝴蝶蘭發釵,釵首垂著一串小小的米粒珠,鬢角壓了朵秋香色絨花。上面穿著鐵紅色暗寶相花妝緞交頸長襖,下著一條玉色折枝蓮蔥綠鑲邊裙。這打扮雖說端莊,但也太樸素了些,盡管嫁為人婦但好歹只有十七八,尤其頭上還添了條朱紅色繡福紋的抹額,簡直老氣。書衡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覺得那釵那花簡直糟蹋了那烏油油一頭黑發。 衛玉琴一見書衡便嘖舌大笑:“呀,瞧瞧,好可憐小凍貓子,頭發散亂,衣衫貼身的,夫人看到了豈不心疼?”笑完了又問蜜糖:“好端端的挑了這天跑過來,可見你們出門不會挑日子?!被貓塘藭獾氖?,輕輕擰她的腮幫:“好美貌一張臉,這皮子細嫩的,手指頭直打滑,用的什么好粉子?” 書衡卻只是看著她不說話。衛玉琴又笑起來,一邊把自己大衫解了披書衡身上,一邊又叫她吃素點心。 你演的過頭了呀。書衡心中嘆息,慢慢的挪到衛玉琴對面的蒲團上坐下,一個素果仁團子咽下肚,讓蜜糖引了衛家的丫鬟一起玩,她捉摸著用詞小心翼翼開了口:“jiejie,夫家日子還好么?” 衛玉琴微微一怔,卻又笑了,伸出手指按書衡的唇:“我曉得你是自己想漢子了,別來打聽我的,你早晚自己有如意相公?!睍饷銖娦α诵?,握住她的指頭:“jiejie回家里坐坐,尋親朋好友一處說說話,豈不比一個人凄風冷雨的燒香要好些?!?/br> 衛玉琴這才不笑了,半晌才開口,聲音中的氣惱顯而易見:“我爹爹娘親自然護著我,但有些事情抱怨多了也沒意思。我三天兩頭往家里跑,爹爹娘親平白cao了閑心,也讓外人看笑話?!?/br> 書衡想了一想,問道:“那申家婆婆很難伺候不成?二品大員的女兒,忠義伯府的親孫女,壽昌侯府的外孫女,難道那婆婆還敢給你臉色?” 衛玉琴勉強笑了笑,神態中帶點無可奈何的輕蔑:“若是個聰明點的婆婆自然是不會,可我這婆婆是小地方出身,連個鄉紳都算不上,所以瞧不到厲害,倒會拿孝來壓我??次也豁樠?,三天兩頭要尋個話題兒拿捏我,請個安故意要我在門口等著。吃菜的時候,菜色好些,便說金貴地兒出身,不曉得柴米價,那我下餐略減了些花銷,她又道你家里娘親怎么花用的?如今又怎么給我花用的?當了申家的媳婦卻低看申家的長輩。更可惡無中生有,編派我自己躲在屋里吃好的?!?/br> 書衡只覺得可笑又笑不出來:“世界上竟有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她是存心生事呢!” 衛玉琴苦笑著點點頭:“可不?我當初常跟申jiejie輔國公府四少夫人一起玩,那時這婆母瞧起來還好,就是一般的長輩罷了,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br> 書衡心道那個時候她還不是你的婆婆呀,這天底下的婆媳不生嫌隙的實在太少。 “想想我那小姑也是不容易,我當初與她一起相處,就本能的想親近她,那是只覺得這女孩柔弱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剛強,心思通透的很?,F在想想,在這么個娘手下還能有那般模樣氣度,那真是不聰明才怪?!毙l玉琴的語氣中不無羨慕:“我家那閣老偏疼,自幼親自教養呢?!?/br> “申jiejie是聰明的,便是你與婆母生了齷齪,她明晰事理又清楚利害,也自然幫你?!睍鈱@點倒很肯定,敢忤逆父母姑母為自己終身謀路子的申藏香絕不是個愚孝之人。 衛玉琴點點頭:“那倒是,可惜這小姑子這么早就被輔國夫人求去了,不然有她在,我也能多少開心些。其實我到這里來也是她給我出的注意,只說來為祖父公婆相公祈福的。實在不能忍了,就出來散散心,眼不見心不煩。婆母就是心小些,眼皮子淺些,嘴巴碎些,卻沒什么大壞。不能惹,躲著就是了?!?/br> 書衡也跟著她苦笑,無奈的點頭,婆母是丈夫的母親,似乎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澳墙惴蚰??伯康姐夫不在家里嗎?” 衛玉琴的臉上出現一絲陰霾,慢吞吞的開口道:“我這婆母說她笨她也笨,不曉得籠絡好我這個兒媳多重要??烧f她聰明,她似乎又有些下等人那種卑瑣的智慧。相公在的時候她倒不攪事,只顧著對兒子噓寒問暖親親熱熱的講話,倒像故意做給我看一樣,間或夾雜兩句抱怨,相公念她的恩記她的情,這個時候就會來找我談話?!?/br> 有個不曉得體諒老婆的相公,這婚姻實在算不上幸運。畢竟如今信奉孝道治天下,向著老婆不向著老娘的男人幾乎不存在. 瞧著書衡臉上的陰霾,衛玉琴忽然意識到這小表妹還未說親,自己苦水倒的太過分,只怕嚇到她了,便笑笑揉她的肩膀:“定國公這樣的男人一萬個里頭挑不出一個,五姨母這樣的好運道也是世間無一,其他人可不都是將就著過?你那姐夫也算可以了,他哪怕聽了婆母讒言過來找我談話,也是一本正經的講道理雖然在我看來他那些道理很可笑,男人,別看他好像士林前茅瓊林宴頭籌,其實笨笨的啥都不懂,但跟那些不求上進,沒承擔,貪花好色吃酒賭錢的相比,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所以,你看看,我最多跑到這里燒燒香,回娘家搬救兵這種事還沒發生過呢??梢娢业娜兆舆€很不錯?!?/br> 書衡笑得有些無奈,境遇不好又暫時無力改變,那只能心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