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還有……你還叫我楚相嗎?” “……楚組長?!?/br> 第六十八章 孟謙蘇折番外(1) 帝都的夜晚,常年見不到幾顆星星。墨藍的蒼穹被林立高樓分成一塊塊零碎的格子,帶來難以言喻的支離破碎的禁錮與壓抑。 蘇折就在這樣的夜色里安然入夢。 兩年前他親手殺死了自己一生中最仇恨的敵人。盡管因為這種不守紀律的行動受到了不小的處分,但他完全不在乎。 他本應最在乎的人,受盡百般折磨死在了仇敵手中,那幾個月宛如煉獄一樣的刑訊視頻只需挑出幾份,就足夠讓他心口撕裂,肝膽瀝血。 處分算什么,他只要讓那人死。 他用敵人的性命,抹去了長久以來的不能入眠。 他昨天剛剛了結一個新任務,從楚子沉手中拿到長達半月的假條。面對接下來輕松安逸的假期,他有足夠的理由睡得香甜,夢的愉快。 在沉沉的黑甜鄉里,他并沒有發現有人從十二樓的窗縫中擠進來。 那“人”在蘇折窗前飄了良久。今夜蘇折睡得早,忘記拉上窗簾,那“人”就著淡薄的月光隔著窗戶仔細審視了蘇折的臉。 又過一會兒,他身子一折,整個人宛如一灘水一縷風一樣穿過了密閉良好的臥室窗戶,無聲無息的落在了蘇折床前。 月光穿過他半透明色的身體,又慢慢在他的表面凝聚起來,折射出淡淡微光。那輕而易舉穿透蘇折窗戶縫的男人亦輕描淡寫的凝成了實體。 于是虛幻下隱約動人的臉龐立刻就顯現出十分驚艷的絕色! 若是十三組有任何一人在此,立刻就能就著微薄的月光辨認出,這赫然是蘇折大仇得報前堅持使用的那張臉!——除了孟謙,還有誰堪當如此殊色? 那人一雙顧盼生姿的桃花眼中只噙著nongnong的冷意,譏諷勾起的粉紅唇角也鐫刻著自嘲冷淡的哼笑。他伸出剛剛凝結為實體的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在空氣中結出幾章符紙,就讓蘇折睡得生死不知。 做完了這一切,他終于向床上的蘇折伸出手去,輕輕撥開了他臉上幾縷礙事的劉海。 他靜靜凝視著青年安然入夢的睡顏,一雙桃花眸下有無盡的心思連同波光一同流轉。過了半晌,他玉雕一般的面容上終于浮現出了一縷不悅之色。 蘇折,跟多年前朝自己下手的時候,容貌也倒沒太大區別。 “從小大大……”孟謙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按下蘇折頭上頑皮翹起的一縷硬發,動作溫柔,語氣卻冷淡的令人望而生畏:“我對你怎樣算也稱得上盡心竭力……” “……我倒從未想到,你對我也是傾其所有,無所不用其極!” 他月光下泛著玉色的手瞬時移到蘇折的脖頸之上,帶著他表露的一點殺意緩緩收緊,并不至于讓蘇折呼吸困難,但卻足以讓孟謙的五指感受到有力的脈動,和一片鮮活細膩的溫熱。 孟謙仿佛受了什么冒犯一樣猛然抽手! 他自從進入這間屋子開始的冷淡終于被打破一角,這一角很快就碎裂成了道道縫隙,如同春日浮冰開裂一般,最終崩成片片點點,消失在無盡的心事之中。 這被打破的冷淡正如同一張缺損的假面,讓孟謙再也無法掛住那渾身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氣息。 所幸這房間里并沒有外人,于是只有月光得窺這個修長美麗的男人無法遮掩的痛苦。 孟謙悲傷的閉了閉眼,低低的自言自語道:“蘇折,師兄還能做些什么……我盡半生心血,卻還是沒能教好你?!?/br> “九泉之下,我也沒什么臉面再見師父?!?/br> 蘇折一直以來心心念念孟謙對他的好、孟謙為他的容忍、竭盡全力的從孟謙過去的朋友手中獲取一點跟孟謙相關的東西,試圖營造出一個師兄沒有因他而死的虛假表象,妄圖留住師兄存在過的每一點痕跡。 顧然把這些看在眼里,只評價一聲:入了魔障,但也怨不得。 他當年是孟謙極為親近的好友,孟謙對待蘇折的一點一滴他也都看在眼里。這對師兄弟相處,宛如父親教導自己的兒子,母親關照自己的幼子,師父啟蒙自己的徒兒,孟謙是那樣的竭盡心血、無微不至,就如同蘇折是他行走的另一半生命。 但顧然仍然有不知道的事。 比如說……蘇折之所以能活下來,還是因為孟謙。 二十多年前,孟謙的師父在風雪夜里踏著凜冽冬風回來,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 他解開包裹著嬰兒的襁褓,把自己侍奉膝下的孟謙喚來。孟謙時年十三,正是如同玉樹一般的好年華。師父看了看睡熟的孩子,又看了看一臉清正的徒兒,終究是暗自嘆了一口氣。 他指著這個嬰兒問孟謙,據說此子生來帶煞,禍及父母親朋,因此被至親厭棄。謙兒,你怎么看? 孟謙皺眉道:“人之運道,生來有序;因果報應,屢試不爽。世上災厄或是天災,或是人禍。若是推及稚子,豈不可笑至極!” 師父平平道:“我看這孩子的確是命格不好,日后大約會做什么大jian大惡之事,還多半同你息息相關。你自幼就過于仁善,我怕你吃了大虧。不如就在今天把這孩子摔死,也算一了百了?!?/br> 孟謙繼續被驚呆了。他低頭看那嬰兒孱弱的身體,細瘦的胳膊,生怕師父真的說到做到,連忙向著桌上嬰兒疾走兩步,把孩子護到自己懷里。 師父冷眼旁觀這一幕,只覺得要在心中嘆上一口漫長的、屬于命運的氣。 孟謙不知師父此言真假,但他依舊仰起頭極其懇切的對師父求情:“稚子無辜,未來天道命運誰又說得準?師父一向慈和,萬望莫要為了徒兒手沾鮮血……如此,徒兒真是萬死莫辭?!?/br> 師父點了點頭,又拋出另一個建議:“那我便把他送到山下福利院,也教這孩子有人供養?!?/br> 孟謙rou眼可見的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緩慢而艱難的開口發聲:“師父,若是這孩子真是天生帶煞,我們也送他去山下,未免為禍世人?!?/br> “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你究竟要如何?” 孟謙懷抱僵硬的抱著那軟軟的一團,他的姿勢還不熟練,熟睡的嬰兒在這個不舒服的懷抱里皺眉咂嘴,發出不滿的咿呀。一條生命就在孟謙的手上,如此脆弱,如此嬌小,如此明了清晰。 “……師父,我們把他養大吧?!?/br> 他這話剛出口的時候遲疑而不確定,然而落下最后一個字音時已經極其堅決:“君子有終身之憂。師父,若我不知此事,送他去山下便順理成章,最多每月下山探望。但已知此時,再把責任和禍患推給旁人,就是天大的不該?!?/br> 孟謙堅定直視著師父的眼睛,看到那蒼老睿智飽經風霜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種命運的悲傷:“謙兒,你尚只有這么大,何必要想那么多?” “這是……生命?!泵现t懷抱中的嬰兒就在剛剛睜開眼睛,也許是因為孟謙僵硬的胳膊讓他不適,孩子細弱的哭了起來,哭的讓孟謙束手無措:“人有持身之正,這孩子……是責任?!?/br> “師父,他尚是幼子,懵懂無知。若是逃避,此是懦夫行徑;如若扼殺,又該何等殘忍。我求師父留下他。孟謙不敢禍及師父,一應照料,孟謙也不敢假手他人。若是此子當真天生帶煞,就更應悉心照料,妥善教養,教他君子為人處世之道,傳他善者安身立命之想,讓他成為正直之人?!?/br> 師父吐出了一口悠長的嘆息。 “由你吧?!?/br> 孟謙還是少年之身,心性卻已經老成持重,為人又過于純善安良。但正是這等真心相待才不含雜質,命運雖是天道,亦屬人命,未來混沌不堪,一切迷茫而不可知。 但少年這樣堅決而真摯的心意,也許真能破荊斬棘也說不定。 而孟謙聽到這話長疏口氣,先替這嬰兒謝過師父,然后試探著顛起手臂,有些難為情的小聲安撫拍哄起來,雖是手忙腳亂,但眼中卻不自覺地泄露出真心實意的笑意。 昔年佛祖舍身伺虎,割rou喂鷹。他雖然沒有那般高尚的情cao仁及眾生,但總歸能愛至同類。這孩子這樣小,這樣弱,軟軟的一團,小小的生命,緊貼著他的心口,把某種溫暖而沉重的責任妥帖的壓在了他的心里。 孟謙為了照料蘇折,的確是絞盡腦汁,竭盡全力。 孟謙的師父雖然曾談過要殺了蘇折,但收蘇折為徒后,的確是待蘇折孟謙一視同仁,還較昔年照顧孟謙要多上心幾分。 師父的一碗水實在端的太平,以致很久之后,孟謙每每想起當年師父謊稱要摔死蘇折的時候,都忍不住搖頭微笑,心想師父試探我,竟然還用這么拙劣的法子,真是讓人發笑。 從始到終,從頭到尾,孟謙從來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師父,當年真是想過要殺了蘇折。 他那樣認真那樣懇切的教導蘇折,也從未想過,自己日后會因為蘇折受到那樣大的牽累。 蘇折因孟謙而生,而孟謙卻為蘇折而死。 第六十九章 孟謙蘇折he番外(2) 蘇折覺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濃厚的混沌里。 他既像在黑暗中無聲無息的下墜,也如同在茫茫中漫無目的的閑逛,更像是靜坐在一片純白的顏色里,聆聽耳邊悠揚婉轉的質樸葉笛樂聲。 那聲音,溫柔的分外熟悉。 是什么時候聽過呢?蘇折拼命的回憶思索:是自己被什么人背在背上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是清早吵著要看日出被什么人用衣服厚厚包裹的時候?還是歡呼的向什么人跑過去,看他意態悠閑的靠坐在樹旁的時候? 葉笛聲純凈安詳,像是在溫和的輕推著蘇折,要把他送向某個光明的方向。 那方向鐫著柔和的曦光,不斷的吸引蘇折上前,在蘇折終于抵達終點的時候,猛然光芒大作,把他從夢中驚醒。 蘇折猛然睜眼,發現屋里的燈是亮著的。 他睡前明明關了燈。 蘇折心中一緊,從床上彈跳而起,目光警惕的投向端坐在床頭椅子上的身影,卻在看清那人平淡漠然的面容后,整個人都僵硬了。 在極度的意想不到的驚愕后,蘇折心中翻卷而起的是遮天蔽日的狂怒。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孟謙正是蘇折心頭看一眼都覺得傷痛的淋漓傷口,即使是最親近熟悉的朋友也不敢觸其鋒芒?,F在,又是誰這樣膽大包天,敢頂著一張師兄的容貌在他面前晃? 蘇折氣到臉色鐵青,當下話也不說,只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箭,隨著鮮血噴出的還有一道色彩詭異的青芒。 那道青芒顏色就足夠讓人心下發毛,氣味就更是足以令人生厭,速度宛如流光,側耳細聽還能聽到某種高頻率的嗡嗡聲響——這抹顏色竟然是個活物! 蘇折片刻也不耽誤,吐出了那只青鋒蠱后就口齒清晰的喝令道:“殺!” 深夜來此,本就不懷好意;扮作故人,更是居心不良。這人若是今天不能橫尸當場,還有多少人覺得他蘇折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什么時候,他最在意的一件事,也是能被人隨便拿捏的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安然如山,只有在蘇折亮出青鋒蠱后臉色才稍稍變了一下。他腳下一蹬地板,連帶著那張椅子一起向后急退,同時微揚袖口,一道黑氣以完全不亞于蠱蟲的速度被打了出來,片刻后就跟那蠱蟲纏斗在一起。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的交鋒轉瞬即逝,蘇折跟自己的蠱蟲心有靈犀,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竟然還處于下風。他平日求穩為先,但如今被一張臉引起暴怒,非要把眼前這人弄死不可。 蘇折身體輕輕一抖,渾身骨節如同碰撞一樣霎時作響,一時間整個房間都充斥起了詭奇的嗡嗡聲。他原本就面容邪氣,現在更是渾身血管暴跳,青筋凸起,可怕的讓人不敢直視。 他低喝一聲,猛一張嘴,烏七八糟的一團顏色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攜帶著蠱王熊熊的怒火,兇猛而瘋狂的向著對方攻擊而去。 每一只蠱蟲都有一種神通,每一只蠱蟲都象征一種劇毒,它們靈敏而迅速,每一只又都跟蘇折心意相通——這已經不是上百只蠱蟲的攻擊,這幾乎是幾百個蘇折跟對方的較量! 孟謙面色終于陰沉了下來,他自嘲般苦笑了一聲,鋪天蓋地的黑霧從他身上蜂擁而出,每一股都準確無比的牽制住了一個蠱蟲。 他修為若斯,比蘇折強了不知凡幾,吊打對方是輕輕松松的事情,然而他的心情卻絕對不如自己的出手那樣悠閑輕松。 蘇折還在暗暗驅動蠱蟲較力,不想只是一眨眼,那頂著他師兄一張臉的冒牌貨就出現在他身前,對方那濃郁深沉的黑霧已經把他整個人都捆了個結結實實。 他的下巴被對方托起,他的眼睛對上了眸光。 那沉郁而悲憤的疼痛就這么從對方的眼底流進了蘇折的心里,讓他整個人都難以自抑的打了一個哆嗦! 孟謙已經被氣的說不上話來。 蘇折被他親手養大,名義上是他的師弟,可實際上同他的徒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當年他為了蘇折能把自己全然舍棄,即使后來看到長大的蘇折把昔年情誼棄之不顧,縱然升起了難以置信與憤怒之感,卻從沒有想要蘇折的命。 即使后來成了鬼修,所見慘死之輩不知凡幾,他都能說這些人沒幾個能比他更慘。 他死前被人百般折磨,那些人縱然挖了他的眼睛,碎了他的骨頭,即使讓他整個人懼怕的瑟瑟發抖,也沒能從他嘴里掏出半句話來。 那時他的精神已經極不穩定,對方各種刑法全都用過,還是對他束手無措。孟謙雖然神智無法保持清醒,但在心底是隱隱明白的,自己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