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他最終決定先把狄淼放養。 不過狄淼對楚子沉倒真是畢恭畢敬,偶爾楚子沉的視線在狄淼身上掃過,不經意對上她濡慕敬仰的視線。這目光既讓楚子沉覺得有些好笑,又讓他覺得有些眼熟。幾次以后驀然想起,她那眼神跟傅瑾瑜追明星的眼神是差不多的。 腦殘粉一樣的眼神。 楚子沉天生好頭腦,過目不忘過耳不忘幾乎沒有任何問題。正因如此,他聽課時記的筆記十分簡略,有些時候甚至只在書上圈點幾句,一堂課下來都不動筆半個字。 對于這種做法,他習以為常。 中午的時候楚子沉去食堂吃了午飯,回來后就發現自己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筆記都被挑了出來,另辟一摞放著。他微微一愣,掃過狄淼明顯有些緊張的面容,心間如電抹一般有了猜測。 拿起來翻了翻,果然上午講過的所有課程的筆記都被補上,女孩娟秀的字體躍然紙上,還手抄配上了三五道典型例題,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一個女孩家做到這種地步,楚子沉當然不好視若無睹。何況他本來就胸襟寬廣,原本就想教狄淼一些東西,而不是把她當花瓶放著。 頂著狄淼忐忑的眼神,楚子沉輕輕嘆了口氣,柔下聲音道:“我既然收了你做徒弟,就不會不管你,你不要急躁?!?/br> 狄淼臉色猛然漲紅,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然而她表情激動,并不像是被斥責后的羞惱,反而更像是見到偶像后的興奮,語氣斬釘截鐵:“是,您說的都對,是我冒進了!” 楚子沉:“……” 別說他以前沒收過徒弟,就是收了徒弟,也沒收過這一掛的。 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從桌子上撿起了一支筆,隨手在筆記本上扯下一頁紙,刷刷勾勒了幾個最基礎的陣法圖形后推給狄淼:“你先看熟理解吧。一會兒體育課我來教你?!?/br> 這幾個陣法都是作清神凝氣之用,想要吃熟摸透,就必然要心境鎮定沉穩才行。 他不好一開始就訓斥這個還有些陌生的女弟子,所以畫下這幾個陣法給她,權當暗示。 他倒是沒想給狄淼下馬威,布置給她的內容也都是預計中狄淼可以完成的。不過看樣子這小姑娘喜怒皆顏于色,想在下午的體育課之前完成這些清心靜氣的內容,還真要花大功夫。 楚子沉本來已經做好了狄淼一無所成的準備,不過出乎意料的,她竟然完成的不錯。 楚子沉又抽調了幾個基本陣法來考校了狄淼一番,狄淼全都做得很漂亮。 體育課已經快要結束,楚子沉也摸透了狄淼的底:“你底子很扎實,你爺爺把你教得很好。如果老人家還在……你該跟他學成了再來找我的?!?/br> 還不等狄淼說什么,楚子沉就搶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話:“你很好,我也對你很滿意。但是我們本質上走的路子不同,我有些怕耽誤了你?!?/br> “你是個穩扎穩打的孩子,而我更偏愛出奇制勝一點。我可以把我所知傾囊相授,但你謹慎過頭,未必能領悟其中精髓?!?/br> 狄淼愣愣的看了楚子沉一會兒,低聲道:“我在局里第一次看到您的遺作,就被迷住了。爺爺走后也沒什么人給我指導,我一個人摸爬滾打學了五年,也比不上您一根指頭?!?/br> “狄淼天資愚笨,不敢奢望能跟師父并肩。但有什么方法,能讓我稍稍偏向您的‘道’一些嗎?” 她果然不愧那穩扎穩打的基礎,就連心眼也這么實在。 楚子沉忍不住搖頭嘆氣,溫聲道:“我自幼觀諸子百家,與名士論道,和俠客習武,一生跌宕起伏,后來又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賭注。你怎么好和我學呢?” 他說這話并不是為了指責狄淼,因為他隨即又道:“你幼年失怙,我雖留有典籍以酬后人,于你卻晦澀難懂。茫茫然近十載,你全憑自己一腔心氣熱血熬下來,我學陣法不過是實現抱負的途徑,你卻是真心誠意愿為其舍身,我又怎么能跟你比呢?” 看著狄淼仍顯得茫然的眸子,楚子沉失笑。 “我這條路子,其中要求之一就是因地制宜、因勢利導、靈活多變,你不是適合這種情況的人。各人有各人的短板,不要強求這個?!?/br> 每個人都有所擅長的和所不擅長的。世上難事并不是看透自己擅于什么,而是不愿承認自己不擅什么,更不愿放棄自己不擅的道路。 世上諸人,各有緣法,各有造化。 上帝已經為你推開一扇窗戶,為何還要那樣執著的推壞掉鎖死的鐵門呢? 狄淼擰眉沉思,看表情似乎糾結無比。 她從見過了楚子沉留下的遺作后,就對他崇敬有加。十七局能人異士不少,但能像楚子沉這樣通曉陰陽法理,顛倒五行氣運的可算舉世無雙。因此她一向照著楚子沉留下的東西苦學,還從未像如今這樣仔細考慮楚子沉說過的這個問題。 ——這條道路,真的適合她嗎? 有這份心性毅力,狄淼若能成長起來至少也能獨當一面。如果不是楚子沉眼光獨到,由微末而曉大處,當機立斷的給她指出這點,日后只怕會讓她陷入一種力不從心的泥濘中。 狄淼心亂如麻,輕聲道:“請您容我想一想。我……” 楚子沉寬厚的一笑:“恩,慢慢想。走吧,該回教室了?!?/br> 狄淼有些歉疚的看著楚子沉:“對不起,師父,我天生愚鈍,即使是小事也要糾結許久……” 楚子沉抬手制住了她吞吞吐吐的話:“不必擔憂,也不要害怕。你做了什么選擇,我都必然會盡心助你。無論如何,我總是承了你一聲‘師父’的?!?/br> ———————— 傍晚來接狄淼的人是山壯。那瘦弱的體態憔悴的氣質讓他在眾人中脫穎而出。放學時分門口本來應該是人擠人的,結果他身邊硬是空出了一塊小小的圈子。 山壯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門口翹首以待,身后卻傳來了幾個家長的小聲嘀咕:“嘖嘖嘖,他這是有結核吧?!薄昂孟袷??!?/br> 山壯:“……” 狄淼跟楚子沉搭著伴走出來,狄淼一邊走一邊詢問楚子沉一個問題。楚子沉微笑著耐心解答,手指在掌心上比劃了幾下。 看到山壯,狄淼停下腳步,有些遲疑的道:“師父,您的住宅跟我同路。不知您愿不愿意在晚上再教我些東西,到時候讓山哥送您回去?他就在書房門外,您不用避諱什么?!?/br> 楚子沉沉吟一瞬,隨即點頭答應。 “好。我也覺得每日只是抽空教學,未免太過單薄。山先生稍等,我去meimei那里交代一下,去去便回?!?/br> 楚子沉已經搬出了傅致遠家,自身的時間有了更大的活泛度,更易支配。在狄淼的請求下,他改了作息,每晚也不再去傅家兄妹那里吃飯,而是跟狄淼、山壯兩個人一起用餐,再被山壯送回家。 狄淼的確是苦學肯練的美玉良材,楚子沉對她也算盡心盡力。 這個癡迷陣法的小姑娘大概是咬死了楚子沉,不單做事有點腦殘粉狂信徒,平時也恨不得粘在楚子沉身上,好像隨時隨刻都有問題請教。長此以往,就難免有人起哄兩句。 更沒法避免的是,班主任已經很多次看到他們“巧合”一樣的出現在一起了。 當時楚子沉辦轉學的時候,家長電話填的是傅致遠的手機。于是在這個傅致遠跟公子哥兒們聚會的晚上,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譚磊坐的離他很近,偏頭看了一眼,發現屏幕上是“班主任”三個字。 傅致遠道了一聲“失陪”,就出門去接這個電話,過了二十多分鐘表情奇怪的進來,似乎心事重重不再說笑。 譚磊忍不住問他:“怎么了傅二?哪個班主任?” “長原的班主任?!备抵逻h的表情十分古怪:“他讓我平時注意孩子一點,說是楚長原最近好像談戀愛了?!?/br> 第四十六章 婚嫁 班主任顯然熟讀兵法,深諳各個擊破的原理。 他在給傅致遠打過電話后,就又一個電話打給了狄淼的家長——正是每天接送狄淼跟楚子沉上下學的山壯。這時候正值飯點,三個人都在桌子上吃飯,山壯接起電話聽了幾句,就滿臉囧然的開了靜音。 班任那負責的聲音就在廚房響起:“狄淼家長,你先不要著急,也不要跟孩子發脾氣,這個事情我們慢慢來。我會先把狄淼跟楚長原的座位串開,在學校里也會暗示他們,您呢,如果可能,放學和上學的時候最好送送狄淼……” 上學和放學的確按時送了狄淼的山壯:“……” 得知自己被殘忍的跟男神串開的狄淼:“……” 被人認為染指了自己女弟子的楚子沉:“……” ……這簡直讓人實在沒辦法說什么。 山壯流著冷汗尷尬的把班主任長篇大論的交代都聽完,熬了半個多小時終于能掛下電話。三人面面相覷,均是哭笑不得。 楚子沉長嘆口氣,估摸著傅致遠那邊大約也收到了這么一通電話,心下對于在這種瑣事上麻煩他很不好意思,對著狄淼道:“這就給你布置功課,我今天早些回去?!?/br> 狄淼猶豫了一下:“是,師父。那日后……” “該怎么樣還怎么樣,晚上我照常過來?!背映谅唤浶牡膿]了揮手:“不過你在學校里還是注意一些,如果學得不夠,我晚上就再多留一陣?!?/br> 狄淼肅容應是。 楚子沉站起身來,身長玉立,邁開步子向書房走:“我去給你布置課業,煩山先生早早送我回家了?!?/br> 楚子沉自覺自覺這些瑣碎小事擾了傅致遠不太好意思,打算今晚早些回去,上門跟他告個罪;而另一邊,傅致遠實在沒心思繼續玩下去,推了接下來high到半夜的酒席匆匆回家,身后跟著個看熱鬧的譚磊。 傅致遠今晚本想跟楚子沉單獨談談,又怕自己不夠鎮定,露出幾分行跡來,反而不美,于是默許了譚磊跟著回家的行為,打算讓他調節一下氣氛。 兩方人都往回趕,論起來回到傅致遠家的時間也就是前后腳,還不相距十分鐘。 傅瑾瑜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事,看這段時間已經只在周末登門的楚子沉出現還很開心,纏著楚子沉說了好一會話。這兩人男俊女俏,想必楚子沉跟另外一個女孩兒談戀愛也就是這樣了。 傅致遠:“……” 所以說,無知才是幸福。 傅致遠三言兩語不動聲色的把meimei支走,又受了楚子沉的道歉,把話題引到了結婚這件事上來:“少年少女頑鬧,也沒什么大不了。不過關于這種人生大事,料想璋華心中必有章程吧?!?/br> 楚子沉微微一笑,神情沉靜:“你們這里律法規定男性二十二周歲結婚。若是如今就提起,未免為時過早。我雖想要子嗣血脈,卻絕不會讓孩子擔上‘私.生子’的名頭?!?/br> 譚磊心里悶笑了幾聲:“楚相才十七歲,還是不著急找對象吧。再說了,要是二十出頭就生個孩子也有點早了?!?/br> 楚子沉肅穆道:“怎會如此!子息是人生大事,若不是我前生身體孱弱,也要續上燕國血脈,只恨不能如今就子孫繞膝,哪里覺得早!” 世上還有什么事情能比這更虐嗎?你的心上人快樂的告訴你,他此生的目標是生一堆孩子,恨不得現在就子孫繞膝,然而你卻不!能!生! 譚磊:“哈哈哈哈……楚相你不用管我,我就笑笑……哈哈哈……” 他笑倒在沙發上,一邊笑一邊瞟著傅致遠,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神也斷斷續續,但是表達的意思非常清楚:人家目標是生孩子!人家肯定不帶你玩! 傅致遠:“……”這還真是,歷史造成的巨大鴻溝。 他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肯定開發不出這個功能,遂委婉建議:“如今科技發達,代孕之類也是有的,還能提前得知男女。若是璋華尋不到心上人,轉而考慮這種方法也好?!?/br> 楚子沉十分堅決的搖了搖頭:“孩子還需母親教養——何況謹之這話問的蹊蹺?;橐鰧ο蠛雾毷切纳先??門戶登對便可,志趣相同最佳?!?/br> 譚磊:“……”哈哈哈哈哈哈! 傅致遠:“……”臥槽! 他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成片成片的羊駝快樂的跑過了馬拉戈壁大草原,好生按捺一番,又溫和的問道:“那有關結婚對象之事,璋華如今尚且沒有考慮吧?!?/br> 楚子沉聽了他的話認真思索了一番,抬頭看他,那張貌比好女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個溫暖親切的微笑,雙眼燦燦,仿若碎了星光。 面對如此美色,傅致遠只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鋪頭蓋地的打來,就像一陣想把他拍死的海浪。 果不其然,只聽楚子沉包含著真情開口:“謹之是我至交,待我恩義深厚。若是瑾瑜未許人家,她二十歲時又無婚姻打算,我愿大禮求取瑾瑜,與謹之家族永世結好!” 傅致遠:“……”臥槽!臥槽!臥槽??! 譚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譚磊剛剛坐直一點身子,就被這句話重新拍回沙發上,笑的有進氣沒出氣,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太鍛煉腹肌。等他笑得半死不活的時候終于能抽空看傅致遠一眼,發現他臉色已經慘綠慘綠。 想要跟我們家永世結好沒問題,你嫁我??! 楚子沉自以為許下了一個十分漂亮的承諾,臉上的笑容溫和懇切,目光更加溫柔值得信賴。還不等他再說什么讓傅致遠吐血的話,手機就響起來,他只好離開房間去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