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兩個孩子見此嚇了一大跳,抖著嗓子將整件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張巒聽罷心里十分沉重,突然對自己剛才的行徑感到有些自責。不過如此一來,女兒的變化似乎也有了解釋。 他愧疚地看了漪喬一眼,轉身吩咐下人去請個大夫來,便一臉疲倦地回了北面的正屋。 他身為父親得知女兒出了這樣的意外,不憂心是不可能的。不過除了這個,他還想起了另外一件十分要命的事情。 這些雜七雜八的一起涌來,逼得他頭疼得緊。他需要回去好好消化消化這個事實,也同時想一想下一步該怎么辦。 ☆、第十五章 所謂祝壽宴 張家現在所住的是一處不大的四合院,北面是正屋,為張巒夫婦所居,東西各有廂房三間。其中,西廂是鶴齡和延齡的住處,漪喬作為長女則被安排在東廂。而南面的四間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 在金氏的安排下,漪喬沐浴了一番,又換了一套干凈衣服,總算是褪去了漂泊在外的一身風塵。 她正坐在床邊,整理那個褐色的綢布包袱里面的東西時,丫鬟芙香在外面輕輕地敲了敲門,聲音怯怯地道:“小姐,老爺叫你去書房一趟?!?/br> “哦,知道了?!变魡桃贿叴饝?,一邊動作飛快地將那兩百兩銀票塞進了床單的最里面,然后又把被褥和單子都整理好才起身去開門。 “咱們走吧,”漪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沖著面前的丫鬟展顏一笑,“芙香,有勞你在前面帶路?!?/br> 芙香一路低著頭將漪喬帶至張巒的書房門口,沖著里面小聲小氣地報了一聲便又低著頭退下了。 漪喬慢慢地推開門來,看到張巒正負手立在窗前等她。 “進來,把門關上,”他沒有回頭,聲音里充滿了疲倦,“為父有事要和你說?!?/br> 漪喬覺得氣氛很拘謹,掩好門后恭敬地侍立在書案旁,也不敢落座,只是安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大夫來看過了嗎,怎么說?”他緩緩轉過身,看著漪喬問道。 被空氣里的沉悶感染到,她仍舊是一臉恭順之色,微微頷首:“看過了,大夫說一切無恙,查不出病因?!?/br> 本來就什么事都沒有,自然查不出什么病因。 張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終于說到了正題上:“漪喬,那你……可還記得為父接你來京的原由?” 漪喬錯愕地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她聽得很清楚,剛才張巒用的是“你”而非“你們”,這就是說,這次來京,其實是沖著她來的? “看來是什么都不記得了,真是作孽啊,”張巒又是一陣重重的嘆息,一臉的頭疼之色,“那為父便再和你說一遍好了。這次進京,是為了讓你給云老夫人祝壽的?!?/br> “說起這云家,那可是不簡單吶!據說他們家經營著三十幾行的生意,還全部都是典當行、生藥鋪、錢莊一類的大買賣。這大明的地界上,從南到北,但凡是上得些臺面的城鎮都布有他們的產業,甚至還把生意做到了邊疆。而且,云家還有良田萬頃,光是每年收上來的租子都花銷不完,要把很大一部分拿到自家的米面行去賣掉?!?/br> “不過,這些皆非最為關鍵的。他們雖然家中做著大生意,可卻絕不是普通的商賈。若非如此,為父也不會如此熱絡地要把女兒嫁過去。聽說他們和朝廷中人也有密切往來。雖說云家無人做官,但是當年像尚銘那樣肆意妄為的閹狗頭子,專門敲詐京城的富戶,鬧得這方圓百里雞飛狗跳,都不敢動云家一根頭發,足可見其勢力有多大?!?/br> “唉,只是像這樣極富且貴的豪門大戶,這一代卻是子嗣稀薄。如今云氏的當家主母云老夫人,膝下只有一個孫兒,她對這個獨孫可真是疼寵有加啊。雖然這位云公子具體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聽聞,人贈其雅號‘云清公子’,那是一表人才,滿腹經綸,詩書畫藝無一不精,堪為同輩之中的佼佼者。而云老夫人舉辦這次壽宴名為慶生,實則是要挑選合意的女子做她老人家的孫媳。到時候,京城里的名媛佳麗們都會前往祝壽,去爭奪云家少夫人的位子?!?/br> “當然了,也有像我們這樣的微門小戶,靠著四處托關系好歹混得一張請帖的,那云家少夫人的位子自是不敢想,不過若是能碰碰運氣,得著一個側室的位子,那也是無限的榮光??!漪喬,現在你明白為父為什么要接你進京了吧?”張巒說完這一大段話,便坐下來自己斟了一盞茶,邊潤喉邊觀察漪喬的反應。 張巒的意思是——讓自己去競選人家的小老婆?這是漪喬的第一反應。 她知道,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到了明朝中期商賈的地位已經有了明顯的提升,士農工商的排名意識也越來越淡薄。而像云家這樣的高門大戶,不僅經濟實力雄厚,還有很深的政治背景,如此一來成為炙手可熱的追捧對象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是,張巒怎么說也算是個老知識分子了,應該多少還是會迂腐一些的,居然也會如此急切地讓女兒去聯姻?這可真是夠氣人的,他都在想些什么?! 漪喬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由地蹙眉道:“爹是希望我……可以嫁進那個云家?哪怕是做妾?” “嗯,不錯。爹其實主要是看中他們在朝政上的勢力,不然也不會舍得就這么委屈了你,說到底他們還是經商之家。你嫁進云家之后,說不得還可以在仕途上幫到爹,咱們家日后也不愁不會興旺發達?!?/br> 張巒放下茶盞,卻又憂心沖沖地望著漪喬:“只是……漪喬啊,你現在的這個樣子,怕是將之前的才藝也全數忘記了。雖說你自回來后整個人在氣質上都有了很大的長進,但是像這樣身無所長,還如何入得了云老夫人的眼?” “那——女兒還是不去了吧!也省得到時候漪喬在眾賓面前出丑,駁了爹的面子就不好了?!变魡搪犞@話茬立馬就順桿爬,擺出一副為他人考慮的愁容,為難地望著張巒。 “這怎么行?為父好不容易才掙得這個入云家門的機會,怎可輕易棄掉?再者說,我的女兒如此漂亮,光是這一點就算是占了先機,能把不少人都比下去?!睆垘n絲毫不為所動,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漪喬張了張口還打算繼續爭取,卻被張巒一擺手給打斷了:“莫要再說了。如今看來,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你能記起多少是多少。從明日開始,晨起以后隨你母親練習女紅,等為父從國子監回來,就到書房來研詩書。未時(下午一點到三點)一過,就去溫習琴藝。就這樣定了,你快些回去準備一下吧。云老夫人的壽宴就在一個多月后,實在是已經很近了?!?/br> ☆、第十六章 被逼上梁山 漪喬被張巒的一番話說得瞠目結舌,呆愣愣地立在那里半晌回不過神來。若不是張巒生氣地連咳了幾聲,她恐怕就要僵成一尊塑像了。 神不守舍的漪喬辭別張巒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有氣無力地窩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 這可怎么辦?自己本來還打算先找個立足的地方慢慢適應環境,說不定還能找到回家的方法?,F在可好了,她已經變成了張巒夫婦換得前程與富貴的工具,他們為此甚至可以不惜讓自己的女兒去做那上不得臺面的小老婆,真是利欲熏心! 之前的張漪喬沒準兒還真是為了逃婚才離家出走的,當初自己誆別人的時候編的就是逃婚這么一條借口,沒想到現在歪打正著…… 漪喬郁悶地撇撇嘴,一想到一個多月之后的那場壽宴就頭疼。 到時張巒肯定會隨自己前往,若是故意放水他一定不依,說不準殺了她的心都有。雖說就算是盡了全力也不一定會被選上,但她從骨子里就覺得自己攤上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荒謬絕倫,壓根兒沒興趣去趟這潭渾水——那既然如此,不如她現在就干脆跑掉,也省得再費心去想應對之策。 思及此,漪喬翻了個身便要坐起來。不經意間,她瞥見了梳妝臺上放置的銅鏡里的自己。 白皙瑩潤的面容上嵌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好像最為澄凈的泉水,盈盈流轉之間,蕩滌著一份怡人的清湛明澈。眼眸下面是小巧玲瓏的鼻子,鼻尖微微上翹,顯出幾分俏皮來。嘴巴長得很是討巧,此刻兩側還現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整張面容都透著一種清靈的美感,猶如清晨碧玉草葉上掛著的露珠,于純凈之中孕育著自然的性靈之氣,亦折射出朝陽的璀璨光芒。張巒并沒有言過其實,這張臉的確很漂亮。但是,說到底卻并不是自己的。 雖然和原來的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可終究還是兩個人,只是因為進駐了自己的靈魂之后,使得氣質上大致吻合。 漪喬甩了甩頭,盡量使得自己不去想這些。 她起身下床,掀開單子去取方才藏在里面的銀票。 然而,她掏了半天,卻是什么也沒有。漪喬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些著慌,額頭上也漸漸沁出了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