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臣不覺得?!?/br> 皇帝哈哈大笑:“也是早到了成家的年紀。只是她的身世……”皇后那邊不好說,只怕他父親都不見得答應。 裴楷之接道:“正是因為她是孤兒出身,才不會有那么多姻親來攀關系。臣樂得清凈?!?/br> 皇帝一怔,這個外甥真是體貼人意得緊呀, 裴家權勢已是盛極,皇帝不是沒有忌憚的,十八歲以前的裴楷之真的只跟一般的世家子弟并無什么兩樣,其實是在斂藏鋒芒,若不是永安城危在旦夕逼得他不得不站出來,皇帝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外甥胸中竟然有如此韜略。恰好正是用人之際,舉賢不避親,可他偏偏無意角逐高位,立了大小功無數,十幾次封賞都被他婉拒,一副寧愿閑云野鶴,富貴于我如浮云的模樣,就連長安侯這個爵位也是封了兩次他才不得不從命。 眼下連自己的親事也要從政治角度考慮,擔心找個門當戶對的惹得皇帝更加忌憚?雖然未必有那么忌憚裴家,但裴楷之如此舉動實在是令皇帝欣慰得很,心中憐愛更甚,笑了笑:“楷之不必委屈自己?!?/br> 裴楷之道:“臣不覺得委屈,也是真心喜歡她?!?/br> 皇帝又道:“既然喜歡,那納她做妾,娶妻可以再從豪門世家里挑揀挑揀。只要你看中的,恐怕也沒人拒絕?!?/br> 裴楷之道:“謝陛下美意了,臣只喜歡她?!?/br> 皇帝付之一笑。甥舅兩個這廂說著話,忽然見侍衛急急忙忙地闖進來,面無人色地跪下來:“啟稟陛下,長、長樂侯醒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及時更新,我已經不想再解釋什么了,快被自己蠢哭了~~~~~ ☆、回生 商遙抱著貍奴蜷縮在榻上,頂著一雙紅腫的眼,這是昨夜放肆哭過后的后遺癥??吹脚峥^來只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隨即又垂下來,意興闌珊的模樣。 裴楷之不吭不響地挨著她坐下,她動了動,將貍奴放下來,曲著膝背靠在他肩上,神情分外落寞。他輕輕將她的身子轉過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心里還在難受?” 沉默了長長的一瞬,她嗯了聲,雙手插/進發里捂著腦袋:“感覺像是做夢一樣?!?/br> 裴楷之拉下她的手:“你不是說過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凡事要看到美好的一面。一個亡國的太子,且還是有抱負的太子,并且他的抱負永遠也無法實現,死亡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解脫。他死的很安詳?!?/br> 商遙一怔:“我好像是說過這樣的話,可是你怎么知道?” 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你還說過狠心拒絕了我,傷了我的心你也不愿意,可你拒絕我是為了我好,我好你也會為我高興,是不是?” 商遙慢慢紅了臉:“我知道了,一定是二姑娘告訴你的?!?/br> 他看著她,繼續說:“我都不知道你這么喜歡我?!?/br> 商遙瞪他一眼:“沒有!” “害羞了?” 商遙終于惱羞成怒:“閉嘴!” 他繼續挑逗:“讓我閉嘴的方式只有一種……”語聲停頓在引人無限遐想的地方,目光也落在引人無限遐想的紅唇上。 商遙快要被他氣死了,打了他一下,裴楷之挨了她不痛不癢的一拳,順勢握住她的拳頭吻了一下,“不想讓我親嘴,吻一下手也是可以的?!?/br> 商遙已經徹底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地瞪他。裴楷之輕垂的眼眸里含了深意,輕輕松松將她的注意力從湛秀身上移到別處去。 這不,商遙又追問:“二姑娘為什么會跟你說這些?”這簡直太不像她的風格了。 裴楷之悠悠道:“她不想嫁人,我犧牲自己從假山上摔下來成全了她彪悍的名聲,難道她不應該感謝嗎?” “就這樣?” “不然還是怎樣?” 其實裴楷之一開始也不太明白王徽容為什么會幫自己,王徽容的性格……怎么說呢,對跟自己無關的人和事一向冷漠,即使是最親近的人,她會放在心上但面上不會很熱絡。商遙跟她天天膩在一起,他想要接近商遙不可能瞞過聰慧的王徽容,所以一開始他沒打算隱瞞。 按照他對王徽容的了解,她應該不會理會,可她不僅理會了,還非常熱心地幫助他。這就讓裴楷之大感意外了。他想來想去,王徽容大概是有求于他,所以先施恩。而且以他的直覺來說,王徽容這樣沒什么欲求的女子一旦有了欲求,那絕對是難上加難的事。其實他完全不需要,更不想欠人人情,便婉拒了。 結果卻是…… 他記得王徽容當時是這樣說的:“我知道長安侯無所不能,想必無所不能的長安侯是不介意我幫倒忙的對嗎?” 他:“……”既然推辭不了,那就大大方方接受。 接受歸接受,心里有些心疼商遙,目光里添了一絲冷意:“你就這樣利用她?” 她說:“雖然我不知道阿遙是什么身份,但我知道她應該有一個強大的依靠,我幫你是真心為她好,怎么能是利用呢?” “那你又說要幫倒忙?!?/br> “我只有這樣說你才會同意,我篤定你會同意,所以幫倒忙什么的也只是說說而已?!?/br> 他說:“那如果我反悔呢?” 她笑:“那我也可以反悔呀?!?/br> 鑒于這個問題如果沒有一方先妥協的話,兩人會無止境地爭執下去。他也就答應下來,同時又有些想笑,這大概是世上最無賴的施恩者和世上最被迫的受恩者了。 當時裴楷之不明白王徽容想做什么,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早就覺出長樂侯死得蹊蹺,如今看來跟王徽容有很大關系。太醫斷定說長樂侯是服了兩種劇毒而死,可長樂侯無緣無故地又醒來,對此,太醫給的解釋是這兩種毒是相克的,以毒攻毒就是如此。 毒是王徽容下的,她是想救人還是殺人裴楷之也不敢妄下判斷,他沉思片刻問商遙:“我知道王徽容喜歡看書,而且看得很雜。就是不知道她卻對藥理這方面有沒有涉獵?” 商遙雖奇怪他有此一問,不過還是答了:“她以前不太看醫書,前一陣子突然對醫學充滿了濃厚的興趣,不僅看相關的書籍,還三番兩次去徐家拜訪,向徐老先生討教?!?/br> 裴楷之笑了:“那我知道了?!彼茰y王徽容下毒是想讓長樂侯假死好瞞過眾人耳目,等長樂侯下了葬以后再去救人,可惜她自己對藥理也不是很熟悉,下毒過程中出現了偏差導致湛秀提前醒過來。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話,王徽容這幾日應該會來找他。 果然,裴楷之料得不錯。翌日,王徽容便登門拜訪。 裴楷之在前堂招待了王徽容。王徽容握著茶杯,指尖泛白,隔了許久才輕聲開口:“我聽說湛秀失憶了,嗓子也壞了,人還有些瘋瘋癲癲的,這是真的嗎?”他已經被廢為庶人,世上再沒有長樂侯。 “他失憶了又怎樣?鮮卑那邊總要有個交待的,他還是難逃一死。更何況他犯的罪不只這一條?!?/br> 王徽容道:“看來長安侯已經知道我的來意了?!?/br> 裴楷之道:“你想救他?” 王徽容笑笑,對于湛秀的未來她比他還要迷茫無力,或許他一輩子庸庸碌碌,她一輩子與書為伴,彼此隔著權貴門庭里的深宅高墻相守到老。一輩子應該也就這樣了。直到他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她想她得救他,她不記得在哪本奇人異志上看到過死去的人又活過來的奇跡,當時只以為是無稽之談。不過人被逼到絕境總是盲目的,她就想世上會不會有一種藥可以讓人假死呢?于是開始翻找所有的醫書,甚至頻頻向徐老先生討教。但是醫學發展到今天,還真沒有她想要的那種藥。 她發了瘋一樣翻遍所有的醫書,直到翻出一本不知何人所著從何而來的醫書,這本不靠譜的書上寫著湛秀服下的那兩種□□不論哪一個都是見血封喉的□□,可若是一起服用,便會造成短暫的假死的現象,她是病急亂投醫,抱著僥幸的心態姑且嘗試罷了。她那天看著湛秀倒下去,胸口沒有一絲起伏地躺在那里,她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第一次離他這樣近,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淚水瞬間飆落,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真死還是假死,守著他度過了漫長的半天,直到劉叔敲門提醒她該用膳了。她整了整儀容,面上又是一副冷淡優雅的模樣,慢慢走出了藏書閣。 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有條不紊地發展,眼看就要成功,可終是功虧一簣。王徽容抬起頭,笑容清淺:“若是全須全尾的長樂侯,皇帝一定不會放過他??伤硕歼@樣了,他活著不會對大魏造成任何威脅。我覺得留他一命還是有可能的?!?/br> 裴楷之覺得她太過異想天開:“除非你能說服鮮卑首領不追究,但是可能嗎?” 王徽容緩緩搖頭:“我沒那么大的本事,可是我想長安侯還是有這個本事的。我拿一個秘密換他一命如何?” “什么?” “湛秀曾向我透露過一個秘密,薛芍藥是齊國的jian細。她雖然死了,但是齊國派在這里的jian細還在?!?/br> 裴楷之啞然失笑,竟然連齊國也扯上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他挑眉:“可是我為什么要幫你?” 王徽容說:“要我告訴遙遙嗎?” 裴楷之手一頓:“又威脅我?”生平就這么個軟肋,還被同一人連著威脅了兩次。 “這個威脅很管用不是嗎?你們不也利用了我嗎?否則湛秀哪有這么容易上鉤?”她垂下眼睫,聲音低低的帶了絲懇求,“他都已經這樣了?!?/br> 是啊,人都已經這樣了。 裴楷之思索良久,道:“我試試吧,可王姑娘要知道,我不是因為被你威脅?!?/br> 王徽容道:“我知道了,大恩不言謝?!?/br> 送走王徽容后,裴楷之又花了半天的時間去調查薛芍藥,她既然是齊國的jian細,一介弱質女流想要往外傳遞信息,必然得有幫手。他推測這幫手的住處應該就在胭脂巷附近,而且還常常出入胭脂巷并且指名要薛芍藥伺候,還有一點,他們因為要時不時地出城傳遞信息,扮作往來商旅最方便行事。 和薛芍藥關系密切,住在胭脂巷附近,商賈,按著這三點去找,很快篩選出可疑人選。三言兩語威逼利誘,對方很快便招了。裴楷之扭頭吩咐侍衛把他們送到廷尉大獄里,便直接進了宮。 宮里的皇帝早就聽說了消息,見了裴楷之便是一陣夸贊,“你是怎么發現的?” 裴楷之答:“是王家的二姑娘告訴我的?!彼麃碇耙彩墙涍^深思熟慮的,“她是從長樂侯口里探知的,因為薛芍藥已死,她沒將刻意記在心里,后來臣也是無意中聽她說起來的,按圖索驥一查,便查出來兩個齊國探子?!?/br> 皇帝道:“這個王家姑娘不簡單啊,不僅將湛秀騙至家中,還能從他嘴里套出秘密來。莫非這其中還有什么秘密?” 裴楷之道:“看來什么都瞞不過陛下。王姑娘仰慕湛秀已久,她大概是怕湛秀被我們抓住后死無全尸,所以才自作主張地將他騙至家中,先是代替廷尉問出了他殺人的始末以及動機,然后給他下毒,希望他死得不要那么難看?!?/br> 皇帝道:“她這是僭越?!彪S即又說,“不過她也是奇女子,世上又有幾個女子能像她這樣看清時勢,并且能下得了狠手毒死心上人? 念在她一片癡心,朕就既往不咎了?!?/br> 裴楷之又道:“臣有個建議?!?/br> “說?!?/br> “涼囯和鮮卑本就不和,我們將湛秀送到鮮卑頂多就是讓鮮卑人出口惡氣,僅此而已。反觀齊國,一直在玩遠交近攻的策略,屢次派使者前往鮮卑意欲拉攏。薛芍藥既然是齊國jian細,我們完全可以把拓跋囂的死推到薛芍藥和湛秀身上,讓鮮卑人誤以為是齊國的借刀殺人計,他們交惡,我們正好可以從中得利?!?/br> 皇帝擺手:“湛秀再怎么說也曾是我大魏的長樂侯,若是鮮卑首領知道拓跋囂的死他也有參與,心里難免會有芥蒂。與其如此,不如把拓跋囂的死全推到薛芍藥身上。具體如何行事,朕全權交與你辦理?!币活D,“只是如此行事的話,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的真正兇手湛秀反而不能將罪名安在他頭上了?!?/br> 裴楷之道:“那該怎么處置湛秀?” 勝利者都是極為寬容的,皇帝思索了一陣:“人都已經這樣了,殺與不殺都沒什么分別。朕答應漢王保他一世長樂無憂其實并沒有做到,現在他失憶了,才是真正的長樂無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無知才是福,廢了他的爵位,讓他做個普通人吧?!?/br> ☆、殊途 湛秀自那日醒來以后腦袋一直是懵懵懂懂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才會被關在監獄里,他抓破了腦袋卻什么都想不起來。獄卒按時送飯來,他看了一眼沒有動,招呼獄卒給他換飯菜,對方卻連睬都不睬他一眼,嘲諷道:“你還以為是在長樂侯府嗎?” 湛秀頭又開始痛,他想自己以前應該是個好命的,這像鎪水一樣的食物,他寧愿餓死,也不肯吃上一口。他雖然什么都想不起來,但心里隱約覺得這樣死了也好,他一點求生的欲望都沒有。 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兩日,就在湛秀以為自己要餓死時,獄卒走過來惡聲惡氣地說:“你可以出去了?!?/br> 湛秀說:“我不出去?!?/br> 獄卒嘿一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不想出去的,可是這是上頭的意思,你不走也得走?!?/br> 湛秀走出陰霾的牢房,牢房外又是一番廣闊天地,天空被陰霾籠罩,下起鵝毛大雪。他看著整潔平坦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頭腦一片空白,這一切都好陌生,門口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再沒有旁人,可見沒人來接他。 他穿著單薄的衣袍站在門前的臺階上,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輕扯了下嘴角,忽然明白自己為什么不想出獄了,這世上沒有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孤零零的確實還不如死了呢。 他不知道該去哪里,便直愣愣地站在這里。也不知站了多久,身體已被凍到麻木,他看到自東邊疾駛來一輛馬車,本來沒在意,但馬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他訝然地看著素色的車幔被一雙細長的手撩起來,看著她從車上跳下來,撐著油紙傘,白裙拂落臺階上的細雪,一步一步拾級而上,最后站定在他面前。 湛秀終于看清傘下的那張容顏,像是寫意的山水畫,每一筆都極淡,微翹的眼角,端麗的面容,看起來十分舒服。他聽到自己心口劇烈跳動的聲音,沉寂如一灘死水的心竟仿佛活了過來,跳得如此熱烈又激動。她是誰?是來接他的嗎? 王徽容握緊了傘柄,心情從未像現在這樣忐忑,他失憶了,這對他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結局,只是連她也忘了,面對全然陌生的她,他會如何?她試探地將傘微微移過去,見他傻站著不動,疑惑道:“你……” 湛秀忽然張臂抱住她,努力汲取她身上的溫暖,嗓音發顫:“你是來接我的嗎?” 王徽容:“……是?!彼€不習慣這樣的親昵,身子動了動,脖頸處卻一陣guntang濕熱,她渾身一顫,那是他的淚水。 王徽容剛要伸手推他,他卻更加用力地抱住她,喜極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住她,直勒得她喘不過氣來,王徽容微喘:“你先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