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噢——” 商遙叫了半天它也不出來,貍奴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心里焦急,干脆趴下來,本想鉆到床底下把它抱出來,結果發現這床的床腳太矮,床底空間十分狹小,貍奴那么小一只,恐怕都難以站直身子,更別說她這么一大腦袋了,朝床底下看去,漆黑一片,只看到一雙幽藍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她把手伸進去,輕哄:“乖,出來……” “噢——”就是不出來。 商遙扭得脖子疼,聽到身后有足音,忙道:“可以幫我拿塊rou脯嗎?謝謝?!?/br> “我試過這方法了,沒用?!?/br> 商遙猛然抬起頭來,因抬得太猛,磕著了額頭,她捂著腦門跪坐起來,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足衣,目光再往上——是長安侯。他一副晏起的模樣,神色有幾分慵懶。他半蹲在她面前,面上似笑非笑的:“你養的貓?” 商遙依舊保持著捂腦門的手勢,一并遮掩住冷淡的眸子,低低應了一聲。 長安侯看著她雪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濃密長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他順勢坐在地上,談天般的口吻:“它在床底下叫了一夜?!?/br> 商遙放下手來,不明白他這話是責怪,還是別的什么,微抿了抿唇:“真是對不起。連累你不能睡覺?!?/br> 他散漫道:“這聲對不起是真心的?” 商遙不由道:“我怎么就不真心了?” “看不出真心?!彼f著就笑了?!吧洗挝規湍隳氵B聲謝也沒有?!钡皖^佯裝思考了一下,抬頭看她,“你似乎對我有敵意?” “沒有?!眱扇穗x得太近。商遙不動聲色地又趴了回去,床下有死角,如果貍奴不愿意出來,誰也拿它沒辦法,除非把整張床拆了,她想了下道:“貍奴怕生,要不再拿塊rou脯過來,我試試看能不能把它引出來?!?/br> 沒一會兒,仆人捧了一小碟rou脯過來,商遙放在掌心里把手伸進床底下,貍奴平日被好吃好喝地伺候慣了,最經不起美食的誘惑,尤其美食還在商遙手里,平日它都會屁顛顛地蹭過來,沖你喵喵叫??山袢?,商遙看著黑暗中那雙幽藍的眼轉動了下,之后又是一派死氣沉沉。 商遙維持著這個姿勢十幾分鐘,貍奴也沒有動上一動,她手腳都快要麻了,緩了口氣站起來將整個床的構造仔仔細細研究了一遍,發現這床無法抬起來,唯有拆,可這樣豪華寬敞的一張床拆了之后還能不能組裝起來是個問題。 商遙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開口:”若是放任貍奴在里面自生自滅,它肯定會死在里面,到時尸體會腐爛發臭,這是您的寢房,長安侯一定不想如此吧?” 他曲膝閑坐著,應道:“是不想,所以?” 商遙正色道:“所以只有把床拆了?!?/br> ☆、費解 長安侯答應了。 他答應速度之快令幾乎令商遙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可是他再度一本正經的,風輕云淡地說:“那就拆吧?!?/br> 商遙認為他一定極度忌諱有活物死在自己房中。 說拆就拆,長安侯很快命人叫了好幾個匠師過來,浩浩蕩蕩地開始拆床任務。 將床拆了需要一定時間,可商遙也不敢離去,生怕貍奴出來后又竄得不見蹤影,唯有坐在外間枯等。 當然她是不敢坐榻的,畢竟身份擺在那里,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矮他一等,但世人皆認為她矮他一等,只好屈從于現實,反正地上鋪著地衣,她隨意坐在地上,偏頭看見帷帳后露出書案一角,案上的青白玉筆筒里插的各色毛筆如林一般,不由又打量了一下這里,不由就感嘆,長安侯確實是個有品味的人,可是想到他連她都看不上,又將以上的結論統統推翻。 等著倒也不難熬,難熬的是長安侯也坐在一旁,仆人端上茶水和糕點來,他不動聲色地遞過一杯茶來。商遙不好意思拒絕就接了,默默喝了一口,她記得王家的床腳都挺高的,在涼宮時也是,兩個人鉆進去還可以在里邊打滾呢,為何他的床設計得這么獨特,可憐連只貓鉆進去都得彎著身子。 她這么想著不由就問了出來。 他笑意一斂:“這個問題問得好。假如床底下空間很大,夜半有刺客盜賊什么的潛入,床下就是絕佳的藏身之處?!?/br>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惡人自有天收,商遙撐著腮問:“長安侯曾被人行刺過嗎?所以專門把床設計成如此?” 長安侯飲茶的動作一頓,目光隔著繚繞的水霧定在商遙身上,商遙將臉偏向一側,只聽他道:“我怎么聽著你的語氣似乎在幸災樂禍?” 商遙忙道:“沒有。我只是好奇?!彼诡^,不經意看見他手背上有兩道細微的抓痕,一時又心軟,不禁問,“這是貍奴抓的?” 他不在意道:“給它上藥時不小心被抓到的,它的爪子實在是鋒利?!?/br> 她忽然就有些難過,他對一只貓這樣仁慈,為何對她就那樣殘忍,一時怔怔地盯著他:“長安侯為何對一只貓這樣好?” “哦,那不是你養的貓嗎?” 因為是她的貓,所以他對它好?商遙一怔,抿起了嘴角。 他見她如此,便道:“那是你的貓,我對它好你還有意見?那干脆別拆了,任它在里面自生自滅好了?!?/br> 商遙緊張地跳起來:“別,我沒意見?!毙液眠@時拆床任務已接近尾聲,商遙借機溜到內室伺機而動。 眼看著床板被一點一點抬高,她終于看見貍奴瑟縮的身影,不知是周身環境突然變換貍奴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是因疼痛無法反應,總之它有幾秒鐘的時間就定在遠處,一動也不動,地上一攤暗漬,想來是血。 商遙小心翼翼地將它抱起,發現它尾巴上果然有傷,身上好幾處都有血,因毛色是白色,看起來更加明顯。最明顯的是尾巴處,將近一半的毛像是被生生捋下來,皮rou外翻,深可見骨,雙眼無神,奄奄一息的模樣,像是快要死掉。 淚水當場滑落下來,這個時代雖有專門的獸醫,但遠不及現在普及,只有宮里和軍中才有獸醫,而且大多數都是馬醫。她抹了抹淚,心慌意亂地抱著貍奴沖到外室,長安侯仍坐在那里,她忍住哽咽道:“長安侯可知道哪里有獸醫?”哽咽聲是忍住了,淚水卻沒能忍住掉下來。 長安侯一怔,踱到她跟前,“竟然傷得這樣重?”撥了下貍奴的毛,換來它劇烈的顫抖。在商遙略顯幽怨委屈的目光下停了手,道,“宮中有專門的獸醫,不如進宮給它看看?!?/br> 商遙心一跳,搖頭:“宮中規矩多,我沒見過什么世面,萬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諱豈不是給長安侯惹麻煩?”魏國攻下涼囯時,幾乎三分之二的涼囯臣子都投降了大魏,妃嬪被當做獎賞賜給臣下,那些宮人宦官大多數留在涼宮,一剩下一部分被帶到魏宮,她這幾日炙ド窀繳恚擋歡鞘摶驕褪竊戳箛氳氖摶劍壞┍蝗巳銑隼矗屠昱褪鞘漚ズ嶙懦隼戳恕 她為了掩飾心慌故意將目光放在窗外,一枝白梅盛開在窗下,白梅的冷香撲鼻而來,她卻只感受到幽幽的冷意。 卻聽長安侯輕描淡寫的:“放心,沒人敢找你的麻煩?!?/br> 商遙不敢冒險:“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另想辦法吧。謝謝長安侯一翻好意?!本褪遣恢劳趸杖輲筒粠偷蒙厦?。她一邊尋思一邊要走,長安侯忽然叫住她:“你如果實在不想進宮的話,那我們就換個地方?!?/br> 商遙猛地回頭:“哪里?” 因為怕耽誤救治,兩人是乘車去的,抵達目的地后長安侯便吩咐仆人:“你先回去吧?!?/br> 長安侯帶著她去見的是一位已經退休的老獸醫,他曾經是軍中專門給馬看病的獸醫,最擅長刀傷劍傷的治療。獸醫也有獸醫的原則,在老人家眼里,戰馬是行軍打仗必備,該醫。一只貓,尤其是被當做寵物養整日躺在女人臂彎里的懶貓,救與不救,看心情。 老人家還是看在長安侯的面子上,才愿意給貍奴看看。 前來應門的是老仆人,他認識長安侯,側身請兩人今去玩。長安侯站著沒動,壓低了聲問長安侯壓低了聲問:“里面可有其他客人?” 老仆人搖了搖頭。 長安侯笑了笑,這才進去。 老獸醫的家就一進院落,看著就是兩袖清風的軍醫。老獸醫在地上鋪了塊白色的粗麻布, 長安侯朝商遙伸出手:“把貓給我?!?/br> 商遙說:“它身上都是血,這樣會把你衣服弄臟的。我抱著就好?!?/br> 長安侯保持著伸手的姿勢沒動,“不肯配合?” 商遙只好將貍奴給他,他將貍奴放到鋪好的麻布上,由他按著好方便老獸醫察看傷口,清洗傷口,上藥,綁紗帶……老獸醫從頭到尾沉著臉,一副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 商遙曲膝跪坐在一旁,從頭到尾微微屏息:“它沒事吧?” 老獸醫抬頭看她一眼,罵道:“男子漢大丈夫,瞧你哭得兩眼通紅,這點出息。貓有九條命,死不了?!?/br> 商遙現在是男子的裝扮,這般作態確實有些令人不恥。想反駁也無可反駁,總不能告訴人家說她是女人吧?只好忍著。 包扎好后,商遙很有眼色地出去打水好方便兩人凈手。剛走出房門,聽到老獸醫問長安侯:“外面那位俊秀少年,你瞧那模樣與權貴家中養的面首一個模樣?!闭Z氣里滿是不認同。 長安侯低笑著不知說了什么,老獸醫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臨走前,老獸醫甩了瓶傷藥給商遙,并叮囑道:“每天按三餐給它上藥?!?/br> 出了老獸醫家,長安侯說走著回去,正好散步看風景,商遙剛受了人家的恩情,也不好拒絕,兩人沿著原路銅駝街往回走,銅駝街是一條橫貫永安城的南北大街,道路平坦寬闊,三丈而樹,青松參天,綠蔭蔽日。北接皇城,南連集市,兩側分布衙署與寺院,冠蓋云集,人煙稠密,是永安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一。 商遙抱著貍奴默默跟在他身后,心情有點復雜。 “若是貍奴再有什么不適,來找我?!遍L安侯說完,并沒得到回應?;仡^一看,一個青面獠牙的鬼頭面具猛然撞入眼簾,他神色未變偏頭避了一下,“做什么?” 露在面具外的雙眼眨了眨,“看著好玩就買了?!?/br> 長安侯看著她沒說話,氣氛有一瞬間的靜默,商遙聳聳肩,她好像沒說錯什么吧?長安侯屈指彈了下面具,“是嗎?可是沒有嚇到我?!?/br> “才不是為了嚇你?!边@條街上出入的達官貴人比較多,相對被人認出來的風險也比較大。所以商遙幾乎不踏入這里一步,雖然有時遠遠看著街頭繁華如水有也很想參與其中,但想想還是作罷。她扶正面具,問出困惑自己很久的問題:“長安侯也喜歡貓嗎?不然為什么對一只貓這樣好?” 他沉思片刻說:“你這只貓,好像認識我?!?/br> 貍奴當然認識他。商遙低頭閉嘴,真不該問的。 “通常貓見到陌生人會躲閃,可你的貓見到我不但不躲反而跑過來,會蹭著我的腿撒嬌,會咬我的手指,卻不會下嘴。我喂它吃的它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你說奇怪不奇怪?我似乎沒養過貓?!?/br> 商遙仰頭望天:“貍奴貪吃,你喂它些好吃的它就會對你搖尾乞憐?!迸滤肿穯栂氯?,忙岔開話題道,“多謝長安侯,否則貍奴小命就沒了。大恩大德,真是無以為報?!边@聲謝絕對是發自肺腑的。 他順著她的話點頭道:“可以報的。把貓留下就行?!?/br> 他很認真的表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商遙很意外:“長安侯也喜歡貓?” 小聲道:“其實它天天往貴府報道,留下與不留下也沒什么分別……” “是沒分別,所以你可以把它放下了?!彼p笑著。 商遙不懂他要一只貓做什么,被噎得不行:“總要讓它養好傷才是?!?/br> 隔空對視半秒,長安侯笑了:“我不過是隨便說說,你還當真了?我要真要貓的話,每日拿美食誘著,你以為它還會回去?”掃了眼縮在她臂彎間的貍奴,幽藍的雙眼猶如鑲在皚皚白雪之顛的湛藍寶石?!坝裱┛蓯?,也難怪你那么喜愛了?!?/br> 商遙臉上露出當媽的聽到孩子被夸贊一樣的笑容,“嗯,長安侯也喜歡貓嗎?” 秋陽難得艷麗,他閑閑負了手:“以前,不喜歡,現在么,不討厭?!彼麤]說令他情感轉變的理由,反而話鋒一轉,“不過你這只貓太安逸了,見到狗不但不躲還勇往直前,沒有絲毫的危機意識,同你一樣?!?/br> 商遙對他這話是很不以為然的,她要是安逸,東西橫貫永安城的紫江水都嵬v沽鞫鲇臘渤前儺盞納疃嫉寐桓黿諗摹 “你還不服氣?”他挑破她心中所想,侃侃道,“前幾日你翻墻進我家,后來湛秀帶你出去時在門口碰到了一個青衣小吏對不對?” 商遙微囧:“對?!碑敃r那小吏神色略有些怪異,不過她急著出去,也就沒放在心上。 “他原來只是梅隴看守南城門的一個小吏——”商遙聽到梅隴,心尖微顫了下,以為自己的身份被人識破,隨即又想到以青衣小吏那個級別能見到黛妃的后腦勺就已經是上天開眼了,便鎮定起來。 果然,只聽長安侯繼續道,“涼囯覆亡后,他擇木而棲降了我大魏,后來漸漸往上爬,從荒涼的梅隴爬到了永安,雖然仍是看城門,不過永安的城門和梅隴的城門畢竟不同。你也曉得一個微末小吏能爬上來無非靠的就是阿諛諂媚,曲意逢迎這些?!彼⑻痤^,手扶在額頭上,回憶起那日,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語聲卻仍是淡然,“他那天見到你,覺得你姿色不俗,又想著這永安城男風正盛,把你隨便獻給哪個權貴就可以得到不少好處,自然,用不著他動手,他只需傳個話,自然有權貴的爪牙來動手?!?/br> “可我那時假扮的是長樂侯身邊的人——”說到這里又頓悟,誰會把一個亡國的太子放在眼里呢。這小吏膽子也是真大,不過沒有膽量就沒有產量,不得不服啊。 “所以長安侯已經悄無聲息地幫我擺平了?” 長安侯放下手來,慢慢道:“否則你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 商遙心頭百味雜陳他一直在幫她,不是他,她早死過千萬遍了。她該感激涕零的??墒蔷秃帽扔幸晃粡南嗝驳郊沂涝俚侥芰o一不優秀的男子突然對你展開熱烈的追求,你淪陷的速度堪比光速,兩人在一起后,他對你各種好,無微不至,噓寒問暖,你以為你找到了絕世好男人,結果發現這個男人原來是有心上人的,只不過小兩口鬧矛盾,男人對你好只不過是為了氣自己的心上人罷了,你就是個跳梁小丑,在別人的愛情里就是個丑角,呃,他給她的感覺就是如此。他以前對她的好不過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梅隴城破的那一日,是他告訴她秘道所在,也是他在魏太子面前替她周全,她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做,也許是心懷愧疚,好歹利用了她一場,幫她也是舉手之勞的事而已。 ☆、風聲鶴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