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電話講到末尾,柳達問她:“你還有錢嗎?老爸給你打點兒?情場失意,老爸給你埋單,你去買買醉什么的?!?/br> “你還有背著老媽的小金庫?”柳久期忍不住調侃他。 “有,專項女兒基金?!绷_哈哈大笑。 “不用了,我自己夠用?!绷闷诨ㄤN很大,但是幸好,她當年誤打誤撞和大學寢室小伙伴的投資,居然收益頗豐,“實在不夠我會開口的,到時候可別嫌我胃口大?!毕胂刖托乃?,如果不是她有點家底,現在估計她就得向老爸伸手啃老,或者是,拿陳西洲的贍養費了。 柳達依然“哈哈”大笑:“歡迎啃老?!币幌驑诽斓牧_在電話的末尾出奇地安靜,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問柳久期,“姑娘,你和西洲離婚,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柳久期只是回答:“老爸拜拜?!?/br> 她還沒準備好和任何人討論這件事,任何人。 柳久期掛掉電話的時候,寧欣還沒走,她留下來給她削蘋果。 寧欣削蘋果的手指細長,穩定而有力,蘋果皮就那么一點點從圓潤的蘋果上落下去,綿延不絕,似乎沒有盡頭。 柳久期詫異地看著她:“你還沒走?”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十二點半了,還不睡,會老的?!?/br> 寧欣忍不住“噗嗤”一笑,柳久期永遠這樣,在她沒留意的地方蕩漾出滿滿的少女心。 ☆、chapter .6與你同行 “馬上就走,想和你對一下明天的行程?!睂幮腊烟O果利落地去核,分成小塊,“陳總把行程發到我郵箱的時候,我剛好在吃夜宵,想著順便過來給你帶一份,然后對一下行程?!?/br> “寧欣,你太拼命了?!绷闷趽u搖頭,“你多大?” 寧欣一愣:“二十二?!?/br> “剛畢業對吧?”柳久期一副過來人的口氣,“下班知道嗎?下班就是要把工作忘掉,天大的事情明天上班了再說?!?/br> “但是……”寧欣默默把蘋果削成小塊,“我的工作合同就是要求隨叫隨到?!?/br> “我沒叫你?!绷闷谛Σ[瞇的,而后那個笑容就僵在了臉上,是,她是沒叫寧欣,叫寧欣的人是陳西洲,甚至于,付薪水給寧欣的人也是陳西洲,其實根本沒她柳久期什么事。 寧欣乖覺地垂頭,沒有多說話,直覺讓她在這個時刻謹慎地保持了安靜。 柳久期嘆了口氣,似乎是認命,問寧欣:“要對什么?” “六點起床,晨練,七點早餐,七點半出發,10:45的飛機,直飛l市,當地時間11:20到達,午餐,休息四個小時倒下時差,下午六點開始,為了第二天的試鏡排練,到晚上十點半?!睂幮勒罩媱澅碜x得十分認真。 “不用幫我安排倒時差的時間,我會在飛機上睡夠?!绷闷趽]了揮手,“排練廳的時間幫我安排,七個小時吧。全天低卡飲食,排水腫套餐,我每次坐完長途飛機都會水腫,第二天的試鏡不允許我有一點失誤?!闭嬲劦焦ぷ?,柳久期的狀態比寧欣更認真。 寧欣點點頭,把柳久期的叮囑記下來,然后心底暗暗咋舌,這個圈子殘酷,她早有預期,像柳久期這樣對自己嚴苛到這個程度的人,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心疼。 正事談完,柳久期的八卦神經再次上線,她問寧欣:“說真的,這個行業這么作息不定,這么晚還在給我買夜宵,你男朋友會不會不高興?” 寧欣淡淡回答:“分手了?!?/br> 柳久期一愣,拍了拍寧欣的頭:“總能遇到更好的?!?/br> 寧欣敷衍地一點頭,似乎是不想回答,匆匆告辭。 柳久期把睡眠面膜厚厚涂上臉才去睡覺,不知怎么,心頭一直縈繞著寧欣臨走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總能遇到更好的”,這句話連她自己都不信。她再也找不到比陳西洲更好的了。 第二天,當柳久期坐上飛機的時候,習慣性在關機前摸出手機,發了一條微信給陳西洲“馬上起飛,十四個半小時以后降落”。 直到那個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再次滑入耳畔,柳久期才意識到不對,慌慌張張找“撤回”的功能在哪里。 習慣是可怕的東西,一旦養成,幾乎無藥可醫。 曾經有一次,她飛南美,差不多二十個小時的航程,她忘了帶充電器,手機又沒電,她犯了回懶,沒有及時開機,等手機有電開機的時候,幾乎在半小時內接到了所有最親密的人的越洋電話,問題都是一樣的:“你干嘛去了?怎么關機這么久,也不和陳西洲說一聲?他急得滿世界找你?!?/br> 唯有陳西洲打她的電話,一句重話也沒有,她反而更愧疚。 在嫁給陳西洲之前,她天南海北地飛,家里都習慣了,反正她該出現的時候,總會出現的,是陳西洲一手幫她形成了這個長時間消失要和他報備一聲的習慣。 她都已經記不起,從什么時候開始,每次坐飛機出發前,一定要發一條消息給陳西洲,剛開始用短信,再后來變成微信,工具在變,時間在變,但是人沒變,習慣也沒變。 后來,她爸媽和哥哥想知道她的動向,首先不是打給她,都是打給陳西洲。在母后大人的眼里,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陳西洲更周到靠譜的男人,是她眼中的百分百好女婿,所以這次離婚,第一個炸毛的就是母后。 柳久期惆悵地在座位上想起母后大人的怒火,忍不住嘆了口氣。 所以當陳西洲在柳久期旁邊坐下的時候,就正好看到柳久期一臉別人欠了她八百萬不想還的表情。 陳西洲忍了忍,沒說話,默默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看起了k線圖。 柳久期的帽子和墨鏡還沒摘,有些遮視線,連側面的寧欣站起來和陳西洲打招呼都沒注意,她絲毫沒察覺旁邊坐的是誰,低頭咬著自己的手指頭,陷入在小情緒里,無法自拔。 飛機即將起飛,陳西洲把電腦收起來,放在腳邊的包里,側身的動作太大,才引起了柳久期的注意。 柳久期惆悵地盯著陳西洲的后腦勺,第一個念頭是“我一定是魔怔了,隨便看到個男人的的后腦勺,都像是陳西洲的”。 然后是,等等,耳朵也挺像。 再等等,側臉也挺像。 我去,我一定是幻覺了,隨便看到個男人都能腦補成陳西洲的臉。 隔著一層黑色的墨鏡鏡片,陳西洲覺得自己都能感受到柳久期的迷妹目光,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柳久期更絕望了,幻覺太真實,連聲道都能調成陳西洲的。然后猛然一驚,如果這不是幻覺呢?她趕緊摘下墨鏡,干巴巴地笑了一聲:“稀粥?” “嗯?!标愇髦拚{轉目光,開始看機上的英文雜志,“忘了告訴你,我也順便飛趟l市,臨時有點事?!甭曇舻蛦?,略帶一點疲憊,然后就咳了兩聲,他用手握拳遮住口,指節勻長。 柳久期在心底感嘆了一聲,連咳嗽也這么帥,也是沒誰了。 “哦?!绷闷谲浘d綿應了一聲,慶幸自己沒有做出更出格的舉動,就及時清醒了過來,她想了想,低聲問他,“你感冒了?我帶了感冒藥你要不要?” 柳久期不容他表態就開始翻自己的隨身小包包,她有一個藥盒,粉紅色的,一格一格,一面裝著一周七天的維生素鈣片膠原蛋白……,一面是常用藥,感冒拉肚子消炎鎮痛……,和她的化妝包一樣,出門幾乎從不離身。 那是陳西洲給她買的。 她甚至還記得陳西洲替她一個一個塞滿她的維生素鈣片膠原蛋白……時候的場景,現在那里還是滿的,她舍不得吃。 吃了,就沒人替她裝了。 柳久期摳開一格白色的塑料蓋,把里面的感冒藥倒出來,圓圓的一顆一顆鋁泡包裝,陳西洲怕割著她的手,當時特意把一片一片的邊緣剪得光滑順手,好帶又干凈。她惆悵地想著,吃了,又少一片了。 她獻寶一樣把藥片遞到陳西洲面前。 陳西洲皺著眉頭看著她,她心里有點委屈,不帶這么大爺的,買賣不成仁義在,婚姻不成感情在,她主動送藥,他還擺臉色給她。 “那過期了?!标愇髦薜f,同時接過整個藥盒,看了看,把其中幾格的藥倒出來,“這些都過期了,我讓寧欣到時候幫你補一些進去。你的維生素這些怎么都沒吃?” 柳久期一時尷尬,總不能說舍不得吧,只好硬著頭皮回答:“忘了?!?/br> 陳西洲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自己好好照顧自己?!闭f著把藥盒遞到她手上。 柳久期也只有沉默。 這就是離婚夫婦的尷尬,除了說讓對方好好照顧自己,還能有更多其他的祝福嗎? 讓柳久期祝愿陳西洲早日找到美好姻緣,把她忘在腦后,她做不到。她知道這才是所有離婚夫妻的最美好狀態,但是她就是做不到,起碼現在不行。 這不就是他們當時離婚的目標嗎?放下一切,各自走向各自的前方。 理智說著要放下,情感卻尖叫著無法割舍。 柳久期垂著頭,暗暗翻來覆去地想著,結論就是,自己賤不賤啊,死乞白賴地離了婚,現在又懷念往日的點點滴滴,除了自己作死,根本想不出任何能形容自己行為的說法。 她眼角的余光偷偷望向陳西洲,他關了電腦,自自然然給自己系好安全帶,而后轉頭看了看她的,依然是自自然然伸手替她系好,連一句話都沒有,結婚七年,這些小事似乎都已經變成了毫無芥蒂的理所當然??v然已經離婚,這些事也變得無所顧忌。 柳久期幾乎是有些貪戀地聞著他側頭須后水的味道,熟悉,清冽,一如往昔。 但是他和她,已經回不去了。 柳久期低聲說著:“謝謝?!?/br> 陳西洲一頓,沒有回答,安靜地拍了拍她的頭:“睡吧,航程還很長?!?/br> 那個瞬間,柳久期眼睛酸痛,她閉上眼,把淚意藏在眼眶內部,不讓他知道,不讓他看見。 有些軟弱,只能自己去抗!她用帽檐遮住臉龐,不讓陳西洲看到她的情緒化。 柳久期記得他們去蜜月,夏威夷,一樣是馬拉松式的航程,她那個時候的公主病還沒痊愈,累得要死,賴在陳西洲的懷里撒嬌,陳西洲用一個吻就治愈了她。 那個時候,生活多簡單,她的生命,只需要陳西洲,和陳西洲的愛,僅此而已。 誰知道多年以后,他們能走到今天。 ☆、chapter .7全力以赴 航程再漫長,也有結束的時候,說實話,下飛機的時候,柳久期甚至有些舍不得,她不知道人生中還有幾次這樣的機會,能靠在陳西洲的肩膀上,不在乎他們已經是離婚夫妻。 陳西洲一向是很紳士的,柳久期早就知道。 不過靠在他肩膀上的瞬間,她一樣覺得沉穩,幸福,安心,哪怕他們之間其實已經毫無關系。 他們下榻在l市的一家老牌酒店,暑假的壞處就是,就算預訂,依然面對了令人尷尬的滿員狀況。 酒店經理彬彬有禮,因為他們原本預訂的標間少了一個,替他們升級了一個頂樓套房作為補償,兩百年歷史的酒店明星套房,接待過無數能在歷史書上翻到名字的名人,包含兩個獨立的房間,巨大的會客間,一個書房,陽臺能俯瞰整個l市的夜景,極盡奢華。 寧欣十分乖覺,自打在飛機上目睹柳久期靠在陳西洲的肩膀上睡了幾個鐘頭,陳西洲替柳久期決定吃什么,喝什么飲料,替柳久期撕開餐具的包裝紙,為柳久期準備好餐巾紙和十分自然地幫她擦拭嘴角之后,寧欣就算再傻也知道兩人之間的親密度絕對不是普通人,于是她自告奮勇去住那個單獨的標間,把套間留給了陳西洲和柳久期。 柳久期本來有幾分忐忑,但是陳西洲只是簡單地頷首,并沒有提出異議之后,她就長舒了一口氣。 套間有兩個獨立的房間,分別帶著獨立的洗手間和浴室,在柳久期的腦海里,就是兩個標間,在同一個屋檐下而已,應該沒什么去區別吧?但是如果陳西洲拒絕的話,她不確定自己會有多難過。 柳久期太忙,剛放好行李,只來得及和陳西洲打一個招呼,就前往排練廳訓練,陳西洲眼神冷淡刮著胡子:“晚上不用管我,我有個商務會談,之后還有一個party?!?/br> 柳久期試圖讓自己顯得大度寬容,像一個中國好前任那樣:“玩得開心,少喝點酒?!?/br> 陳西洲詫異地看她一眼,最后補了一句:“謝謝。但是你最好努力拿下明天的角色席位,加油排練?!?/br> 這吸血鬼!柳久期暗自腹誹了一句,而后在嘴角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 柳久期連時差都沒倒,直接投入到了電影音樂劇《謎》的訓練當中。 遠隔重洋,柳久期在排練廳看到另外一個黃皮膚黑頭發的人,唱著和她一樣的選段,柳久期就是再蠢,也立刻意識到了這是誰。 “這就是那個你的競爭對手,左桐?!睂幮狼穆暅惖搅闷诘亩?,“后臺很硬?!?/br> 柳久期點點頭,沒有說話。 左桐正唱到□□,一個花式的轉音,技巧滿分,更重要的是左桐傳遞出來的那種情感,她眼中含著淚光,哀切而真誠望著虛空,把《謎》這個劇情里那個底層的角色表達得真誠而到位,被命運碾壓的無奈,被社會對待的不公,被命運玩弄到絕望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