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我被人算計,成為了拿捏侯爺的軟肋。許多事我已經沒辦法去控制了,找到雙子是唯一的希望。幫幫我,哪怕只是一個線索,至少讓我為侯爺做些什么?!?/br> 這消息讓丫頭咋舌,她怎么也沒料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袒倘灰粫?,才猛然想起要將蘇可拉起來。剛要走過去,廚房的門口卻傳來一聲抽噎,兩人都看過去,瞧見田太姨娘用帕子捂著臉,哭得那么傷心欲絕。 蘇可見狀,索性跪到了田太姨娘的跟前,抓著她的裙子哀求,“姨娘,那孩子現如今在哪?山南海北,我去找。難道您就不想看看那個孩子嗎?” 田太姨娘仍舊一直哭,旁邊的啞婆子嗯嗯啊啊地安慰著,可是絲毫也不管用。 丫頭上前來拉著蘇可起身,“你先起來。我在這小院待了十二年了,從沒聽說有過雙子的事。你定是聽信了別人的謊話?!?/br> “不是的,有這么個孩子的?!碧K可的情緒一時也激動起來,任由丫頭拉著,這邊還死命去拽田太姨娘的衣裙,“姨娘,五爺出事了,現在能救他的就是那個雙子了。您告訴我,您告訴我……” 田太姨娘放下帕子,眼睛哭得泛紅,吸著鼻子言語,“那孩子,出生的時候就死了?!?/br> 不是沒料到有這種可能,可事實真的如此,蘇可也不得不承受絕望的打擊。 她失神地跌坐在地上,眼淚是怎么覆了滿臉的,全然不知。她只是絕望,不知道還能怎樣將邵令航拽出來。即便她去找他,告訴他自己沒有死,一切都是敬王為了御極而使的手段??扇缃竦乃咽蔷赐醣仨毮笤谑掷锏睦?,沒有她來做軟肋,還有宮里的貴妃,還有整個侯府。想讓敬王放棄邵令航,已是不可能了。 那這個惡人不如她來做。 可她總想著還有辦法,即便艱難,也終歸是個希望。 但現在,手里還是空空如也。 …… 事情是啞婆子講述的,丫頭看著那凌亂的手勢,臉上是震驚、恐懼、還有無奈。她一句一句向蘇可轉述事情的經過,那個隱瞞了二十五年之久的秘密,終于從撕扯開的窗戶紙里漏出了光。 那一年,老夫人終于在鄭太姨娘和高太姨娘分別生下三爺四爺之后,懷上第三個孩子。 不,確切的說,自從生下宮里的貴妃后,老夫人的身子已很難再有孩子。之后有過兩次,都在三四個月的時候就掉了。老夫人已經不抱希望,兩個姨娘也都生下了庶子,這個侯府拱手讓人的日子幾乎是板上釘釘了。 然而老天眷顧,最后這個孩子磕磕絆絆地懷到五個月,竟然一切安好。 老夫人命人各處還愿,府里也精心地預備著伺候著,只等著一舉得男,那侯府就還是老夫人的。但偏在這個時候,始終只是房里人的田太姨娘被診出有了兩個月身孕。老侯爺很高興,那種興奮比老夫人的孩子保到五個月還要激動。 那個時候起,老夫人已不想讓田太姨娘生下孩子。 可是身邊的許mama忍不住質問,如果老夫人這一胎還是女孩怎么辦。 老夫人沒有底牌了,這一胎生下來,往后就再沒可能了。一胎定乾坤,老夫人動了田太姨娘的孩子的主意。所謂七活八不活,老夫人發動的時候,那邊灌下催生的湯藥。如果這邊是男孩,那邊不管生出什么都無所謂??扇绻@邊是女孩,而那邊生下男孩,狠下心對調,往后的日子就還能攥在手里。 于是這陰謀就悄無聲息地運籌了五個月。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宮里正值太后壽宴。老侯爺不在家,心里卻也惦念著老夫人的孩子,留了人在家,若有消息即刻回稟。 老夫人這一胎,從天亮生到天黑,好不容易生下來,果然是個男孩。 府里的人跑去宮里報喜,老侯爺高興極了,在宴上痛飲三杯,同僚也紛紛祝賀??删褪沁@個時候,剛生下沒多久的五爺,情況急轉直下,沒有半個時辰就奄奄一息,最終撒手而去。 而同時,已被灌下催生藥的田太姨娘,生下了第一個孩子,也就是邵令航。 孩子對調了,皺皺巴巴的一張臉,其實也分不太清。 田太姨娘沒有太過傷心,這結果她有預料,孩子能在老夫人身邊以嫡子的身份活著,也是件好事??善?,偏偏她的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 生下來,兩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事情豈不就穿幫了。 說是老夫人生的雙子,可消息已經傳到宮里去了,過去了這么半天才報,老侯爺那里怎么瞞。 眾人都陷入為難,那混著血腥味的產房里死一樣的靜寂。時間就這么悄悄過去,沒有人提出辦法,又似乎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最后,這個孩子因為時間拖得太久,死在了腹中。 那個晚上,老夫人生下了五少爺,田太姨娘的一對雙子全都夭折…… ☆、78.078 心性涼薄之人 沒有人生性涼薄,處變不驚。那些能夠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絕對有過常人無法想象的經歷。 蘇可的火候不到家,即便她已經比同齡人閱歷更多,可她仍舊看不透生死。 還記得剛進宮的時候,罰過餓,罰過跪,板子也挨過,嘴巴子也被扇過。一個時候進宮的宮女們,有多少安安穩穩地活著,有多少直接帶出去就沒再回來過。死個人,在嬤嬤們那里像是家常便飯,宮女們之間也大多議論是不走運犯了事。只有蘇可,恐懼,惶然,哪怕沒有交情,但凡記得住的,她都要跟著哀傷一陣子。 她總覺得,什么東西比命重要呢。死了就是死了,這世上就再沒這個人了。 多大的事情,多不能容忍的過錯,需要將一個人的性命奪走。 她難過惋惜,深宮九年,身邊死人無數,她仍舊做不到那些嬤嬤們一樣波瀾不驚??珊芏鄷r候,夜深人靜內心寂寞時,總有人對她說,沒變得麻木,是她的福氣。 這所謂的福氣讓她平步青云,讓她獲得賞識,也同時讓她看到更多。 性命這東西有時候真的不值錢。 皇上起了念頭的時候,她是真的動過了卻的想法。反正洛芙也不在了,家里的日子也過得很好,她一個人在宮里茍延殘喘也著實沒什么興致。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也是怪累的。 可貴妃給了恩典,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終究是還了她自由。 可瞧瞧,老天是舍不得她的,一樁樁一件件,命運里橫生的枝節將她推著趕著往懸崖邊走。 在客棧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一走了之。反正自己已經“死”了,與邵令航之間的糾葛本就是個看不到未來的鏡花水月,這次能真的抽身而出,何不就真的遠走天涯。那些宏圖霸業,那些利益榮華,裹著對她死的愧疚和報復,就狠心丟給邵令航自己扛好了。 她多冷情啊,自始至終也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 可是窗外街市熙攘,做小買賣的吆喝著,女人們拎著菜籃回家做飯的,小孩子們拿著鞭炮在胡同里偷著放炮。明明世事還安穩美好,卻半點也映不進她的心。 她知道,如果她走了,往后的歲月她會在寡淡涼薄的心性下孤獨地活著。 她這樣,只怕邵令航也會這樣。這份感情里,他投入得多承受得多,可她并不真的是一片死水。開了閘,引了清泉,她到底還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所以干脆放手去搏一把,不辜負這大好時光里遇到的每一個人和每一段緣分。 于是她回來了,之前擱置的沒料理的,她要繼續。能為他減少一些后顧之憂,就盡力多做一些。才好不惘負她活這么大,終于肯邁出的一步。 有多喜歡他,還不至于。有多愛他為他付出一切,更不至于。 她向來只求勢均力敵旗鼓相當的感情,既然他高高在上,她可以給自己搭云梯。 “你倒是平靜得很?!苯K于將舊事說完,丫頭撫著胸口只覺難過,看著蘇可愈發清冷的眉眼,她倒有些糊涂了,“難道你剛剛的眼淚是假的?” 幾人都圍坐在大炕邊,田太姨娘不插嘴,坐在床上只是抹眼淚。啞婆子比劃了一大通,神色間露出疲憊和惆悵,蔫蔫地坐著。只剩下丫頭和蘇可,分坐在炕桌兩側。同樣是剛剛得知的實情,丫頭表現得驚訝,蘇可倒確實過于平靜了。 “知道那孩子早在出生時就死了,后面的事我也猜到幾分了?!?/br> 丫頭皺了下眉,“你不覺得五爺很可憐嗎?自己的生母不能相認,一母同胞的雙子弟弟也死于腹中?!?/br> 蘇可淺淺哼了一聲,笑著搖頭,“因為只剩一個,爵位才不會有人相爭。因為是嫡子,他受著良好的教育,自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因為是田太姨娘的孩子,老侯爺反而更加細心栽培。在他那里,他一點都不可憐,反而一切都不知情,他才是福氣最好的那個人?!?/br> 丫頭無言以對,咬著嘴唇看屋子當中燒的火盆,過了半晌,忽而覺得不對勁,“你怎么知道老侯爺一早就知道五爺是姨娘的孩子?!?/br> 蘇可挑眼看她,視線掃過一旁的啞婆子,啞而不聾,聽著丫頭的話,沉沉嘆口氣。 蘇可說:“足月生的孩子和七個月催生出來的孩子,不放在一起不會被發現,但若是放在一起,還是很明顯的。如果我是老夫人,在得知田太姨娘的另一個孩子已經胎死腹中,老侯爺又在趕回來的路上,那我會坦然承認自己做過什么,然后讓老侯爺來挑結果。三個孩子死了兩個,是承認死的是嫡子,還是承認死的是雙子,最后的結果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br> 啞婆子抬頭看著蘇可,目光中淚花閃爍,然后點了下頭。 蘇可冷聲,“這么多年,府里的人就算有猜疑,也多是怨恨老夫人的狠毒。覺得她終于生下了嫡子,那么旁人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又是老侯爺甚為喜歡的姨娘的孩子,那就更是不能留。但事實上,老夫人也是經歷了喪子之痛的,田太姨娘的孩子還是保住了一個,所以老侯爺才沒有過多苛責?!?/br> 啞婆子凝神望著蘇可,手里比劃起來,蒼老的臉因為飽含的情緒而擠出更多的皺紋來。 丫頭看著,轉頭對蘇可說,“mama說,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難怪五爺會喜歡你?!?/br> 蘇可苦笑,“喜歡我有什么好,沒有我,侯爺現在已經娶了門當戶對的世家小姐,也不會受制于人。你們當我費盡心機進來只是想探聽秘密嗎?我是來將功補過的?!?/br> 丫頭撇了下嘴,似乎對這個說法也沒有什么異議。倒是啞婆子,仍舊一副慈悲的模樣看著蘇可,手里比劃著,然后急切地等著丫頭轉述。 “mama說,五爺能遇到姑娘,是五爺的福氣。紙終究包不住火,早晚有露陷的一天?,F在是有姑娘在,一切尚能保全,若是換了別人,現在不定什么樣兒呢?!?/br> 蘇可擠了擠笑容,忽而想起來,“許mama是一開始就知道侯爺的身世的,還是后來見了姨娘的瘋癲才知道的?” “是我告訴她的?!?/br> 田太姨娘的突然出聲,讓屋里幾個人都瞬間一愣。田太姨娘擦著紅腫的眼,半垂著頭低訴,“我們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起小就在夫人身邊服侍。礙著我的身份,夫人不讓我多靠近五少爺,可是,可是那畢竟是我的孩子……”說著,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我生五少爺的時候,竹月剛嫁了人,不在府里。后來她男人不幸病故了,才又回來夫人身邊。那時候我已經住到這里來了,侯爺半年都不來一趟,五少爺的事我一概不知。知道竹月回了府,我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尋到的她。沒有她,我哪里知道五少爺個子長高了,習武了,頭回喝酒就直接暈在桌子上了。沒有她幫我瞞著,我怎能躲在林子里瞧一眼我的五少爺?!?/br> “可是她現在用這件事來謀劃別的陰謀,這也是你想的嗎?”蘇可本沒有這樣激動,可是猛然想起許mama拉著她欲言又止,拿捏著她時的猙獰模樣,她還是有些忍不住了。 蘇可道:“姨娘心里也想著和五爺相認嗎?我知道母子情深,我知道姨娘心里委屈,但是姨娘想過五爺的感受沒有。他知道自己一直孝敬有佳的母親是害死他親弟弟的人,他會怎樣。他的爵位呢?他這么多年無憂無慮的生活呢?” “我……我,只想他過得好好的?!?/br> “可他現在一點都不好。許mama知道我和侯爺的關系,主動將這件事告訴了我,還將我引到姨娘這里來。老夫人那里她正在一點點行動,我不知道她的陰謀到底是什么,但憑著她這樣一步步精心的籌劃,只怕真相大白的那天,整個侯府都會亂套的?!?/br> 田太姨娘拼了命地搖頭,“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去和竹月說,我和她的關系很好,她或許只是想幫我。我不貪心了,往后我就在這里安生的待著,再也不出去了。你也可以給夫人帶個話,五少爺就是他的兒子,一開始是,往后也會一直是?!?/br> 只怕事情已不是這么簡單的了。 蘇可斂了斂脾氣,輕聲問:“姨娘可知道許mama跟誰比較親近?她同我說的時候,話里話外總有‘我們’的字眼?,F在看來,她指的并不是姨娘,那還會有誰?” “親近?”田太姨娘有些怔愣,她的目光開始渙散,慢慢的竟有些神游天外。 丫頭傾身過來說:“大約又開始犯病了,她的腦子不是很清楚,有時候記得老侯爺去世了,有時候還念叨著昨晚老侯爺過來和她吃了飯。能同你說這么半天,已是不錯了?!?/br> 蘇可一時為難,“我總得知道許mama背后的人是誰。既然現在侯爺沒有了雙子的退路,總不能外面強敵環伺,家里也跟著不太平?!?/br> 說這話的時候,啞婆子一直沉默不語。蘇可犯難,她看在眼里。上下打量蘇可的身形樣貌,臉上帶了幾分倚重和托付。 她嗯啊一聲,然后比劃起來。 丫頭仔細看著,眼睛跟著撐大,“mama說,當初老夫人給侯爺身邊送人的時候,最一開始是打算送許mama的。但許mama早先一直有中意的人,就是她男人。許mama不從,老夫人還生過氣。后來是鄭太姨娘站出來,幫許mama頂了這差事?!?/br> 丫頭似乎明白了啞婆子的意思,眨著眼問蘇可,“會不會就是鄭太姨娘?” 是啊,為什么忘了鄭太姨娘呢? 比起旁人送進府來的高太姨娘,鄭太姨娘卻是一直在老夫人身邊。生了三爺,三太太的娘家也還算給力。如今三爺有差事有官職,這么多年三太太掌管府中中饋,這一房的心一直不小,和許mama攪在一起…… 蘇可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想起鄭太姨娘平日里的謙恭和做低伏小,忽然一陣心寒。 既然是想離開,那不如就讓她離開??筛锏臇|西和錢,她休想帶走一分。 “事情不好妄斷,但有了方向,我會盡力去查的?!碧K可臉上現出幾分英氣,“倘若真是鄭太姨娘,我斷不能讓她們拿著侯爺的把柄作威作福?!?/br> 丫頭聞言,嘖了一聲,“你都‘死’了,怎么,還要活過來不成?” “死人有死人的好處,只是——”蘇可挑眼看著屋里的房梁,“總不好讓他一直掛念。外面的事是攔不住了,但至少讓他少幾分擔憂。再說,我一個人也確實能力有限?!?/br> 蘇可視線放平,瞇著眼看著屋里三人,“想個法子,我得去見見五爺才行?!?/br> ☆、79.079 只為見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