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福瑞家的早聽到了屋里的碎瓷聲,一直守在正屋的門里窺這邊的動靜。邵令航一喊,她即刻便沖了過去。 “侯……舟公子有什么事吩咐?” 邵令航拍著桌子站起來,目光掃了眼門邊一副死倔模樣的蘇可,轉過頭對福瑞家的放話,“去叫一頂小轎來,我連夜將可兒姑娘帶回府里去?!?/br> 福瑞家的聽他這抬杠的語氣,就知道他氣得不輕。但這大半夜接進府去,往后臉面還要不要了。 “舟公子消消氣,這大晚上的從哪里叫個轎子來,就是從侯府里借,各處門房也都落了鑰,到時候驚動了侯爺和老夫人就不好了?!边@么說完全是意有所指,福瑞家的自覺話已經點得很明了,遂放緩了口氣,“可兒是個倔脾氣,說話有什么不對的沖撞了公子,公子就擔待些?!?/br> 福瑞家的認為,侯爺進了蘇可的屋子后鬧了起來,能也只能是蘇可不從。侯爺后面又說要轎子,那估計是蘇可想要名分。 女人嘛,圖的也就是這些了。 她露出一臉理解的表情來,深深望著邵令航。 邵令航仍舊鉆著牛角尖,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揮手道:“既這樣,去打水來,我今晚宿在這里了?!?/br> 此話一出,蘇可再倔的脾氣也軟了。他若真宿在這里,往后她要以什么身份自處? 猶自一想,心里寒涼一片,噗通就跪了下去。 “給我起來?!鄙哿詈降穆曇粢呀浬硢?,是氣到了頂點的那種怒不可遏,“出宮一年了,這種動不動就跪的臭毛病怎么還沒有改掉?起來!” 他一見不得她犟,二見不得她跪。 福瑞家的從沒見邵令航發過這么大的火,忙彎腰去拉蘇可。這一折身,便瞧見了蘇可眼眶中即將滿溢的淚水,心里不由一軟,“別使性子,遇事要解決,跪啊哭啊的都不是辦法??炱饋?,聽話,接你過府也是為你好,舟公子忙前忙后打點了不少……” 聽得話鋒偏轉,邵令航忙出聲喝止,“福瑞家的先出去?!?/br> 他并非是這般意思,把人叫進來只是想嚇唬嚇唬她,全為了挫挫她那股子讓人頭疼的執拗勁頭。 但福瑞家的有些不解,巴巴叫進來又巴巴被攆出去,臉上表情尷尬得很。但她自然不敢跟邵令航頂撞,低頭看了看蘇可,嘆著氣又關門出去了。 邵令航壓著脾氣重新坐下來,見蘇可還跪著,也不攔了,“你想當侯爺的人?”口氣有些鄙夷。 蘇可望著地面,輕輕搖了搖頭,“不敢了?!?/br> “不敢?”邵令航不信她,冷哼一聲,“當著我的面說不敢,誰知道一轉身是不是又上趕著往侯爺身邊湊。保不齊我下次來,你都已經爬上侯爺的床了?!边@樣尖酸刻薄不留情面,邵令航自己也不知怎么了。 況他本來就是宣平侯,這樣吃起自己的醋來,也是夠丟人的了。 蘇可卻怔了,“上……床?” 她毫無血色的臉漸漸變了顏色,燭光搖曳的光影更為之平添了幾分緋色。她想明白他說的話,頓時覺得又羞又氣,胡亂抹了把臉頰上的淚水便大聲質問:“公子把我當什么人了?我雖是醉香閣出來的,可除了公子我沒有接過任何客。怎生我就要爬上侯爺的床?我如今是公子的人,公子要打要罵,蘇可悉聽尊便。但公子不能這樣羞辱我?!?/br> 邵令航為她的激動感到訝異,分明是她自己坦露的心思,這會兒怎么又據理力爭起來,“是你自己剛才說,要成為侯爺的人?!?/br> “我不是那個意思?!碧K可方明白了他的曲解,肩膀隨著呼吸起伏地聳了兩下,強按下性子來解釋,“我只是想向侯爺表達一下我的忠心和立場,若是侯爺有何需要我做的,我既憑著這些臉面進了府,自然要為侯爺分憂解難。公子為何就生出那等齷齪的心思?!?/br> 事情進展到這里,邵令航覺得很是難堪。他不認為自己是個魯莽的人,可是在蘇可身上,他真是一次次驗證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分明她的話可以生出許多的猜測來,他卻偏偏選了最上不得臺面的那一個,還巴巴道出來吵鬧。真是丟人。 看著她因得了理而愈發倔強起來的樣子,他的牙搓搓咬著,繃著臉道:“侯爺不需要你在府里奔波,你安生干你的活計就好了,旁的不需要勞神?!?/br> 蘇可挑眉看他,因目光太烈,兩個人的心思撞在一起就成了暗潮洶涌。 蘇可覺得他獨斷,他又不是侯爺,怎知侯爺安排。今日不用,不代表日后不用。她狗腿表一表忠心,不過是給侯爺遞個音,別讓人家覺得她進了府就安生地混日子領工錢。若要用她,她自會出力。 而邵令航覺得她激進,何苦到了哪里都要籌劃。他把她放在自己府里,是為了給她一方太平,不是讓她來勾心斗角的。侯府是亂,他自己會想法子料理妥當,她就老老實實坐享清閑不好么?女人不就應該生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嗎? 他看向她,目光熾烈,“你過來?!?/br> ☆、第014章 智慧通透理解 這世上有很多動人的三個字的話,比如“跟我走”“留下來”“相信我”,再比如“隨便買”“我付賬”“全包了”,甚至“金錠子”“銀元寶”“一吊錢”都是好聽話。 但唯獨不包括“你過來”。 蘇可想,她瞧上去是個會自投羅網的傻姑娘嗎?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感慨萬千還來不及,難道還要哪里跌倒再摔哪里? 她耷拉著眼皮怏怏道:“我這樣跪著就挺好的,比較容易掂清自己幾斤幾兩?!?/br> 邵令航愈發頭疼起來,蘇可這人你硬她敢跟你頂,你軟她還不領情。嘴上倒時常掛著服軟的話,可心里一丁半點的誠懇都沒有。好像鐵了心要跟他劃清界限,不過是礙著一張床榻一筆銀子。倘若沒有這束縛,她早已是斷線的風箏。 想到此,那本性便再次暴露出來。 邵令航撐著桌邊嚯地站起,兩步便走到了蘇可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你這骨瘦如柴的身架,我單手便可將你提起。你是想被扔到外面去,還是扔到床榻上去?” 蘇可霎了霎眼,他這種禽/獸,哪里會有前者的選擇,定是百分之百毫不客氣地將她就地正法。她嚇得一激靈,蹭地站了起來,速度之快連自己都咋舌。只覺頭頂一陣鈍痛,直接撞在了邵令航的下巴磕上。 “你這個女人……”邵令航吃痛地捂著下巴往后退,嘴唇嚅了嚅,嘗到一絲腥甜,“咬到腮幫子,出血了?!?/br> 蘇可作為始作俑者,當然知道剛才那一下的力度,嚇得忙湊上前去,“真咬著了?我看看……還是先喝口水漱漱……”她低頭去拿茶碗,看著茶碟里空掉的地方,這才猛然想起之前那個已經被他拍碎扔到地上去了…… 為什么此刻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蘇可喉嚨一哽,身子緩慢往后退去。 邵令航看出她的小動作,抬手就扣住了她的肩膀,“原來對付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守株待兔?!彼局吹借蛔由献?,自己又從旁邊抽了一個過來,然后近在咫尺地坐著,目不斜視地看著她。 蘇可的心噗通噗通狂跳不停。坐得太近,她的膝蓋正頂著他的膝窩。而他搭在膝蓋上的手,仿佛懸在頭頂上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落下來。 屋里太靜了,靜得繃緊血rou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半晌,他終于開口,“進府待了幾天,覺得侯府不像想象中風平浪靜是不是?”不然怎么想起給侯爺自薦來了。 蘇可聞言點了點頭,“雜七雜八聽了許多,不過都是道聽途說,加上我妄自揣度,事情可能讓我想復雜了。公子忘了此事吧?!?/br> “聽你意思,好像悟出不少隱情,不如說來聽聽?!睕]有劍拔弩張的氣勢,兩個人這樣平坐論事,確是讓人覺得舒暢的一件事。邵令航有些舍不得這樣的氛圍,即便府里的事并不想加諸于她身上,但聽聽她的論斷也不無不可。 蘇可卻不敢再賣弄了,有舟公子的話在前,即便她說得再頭頭是道,侯爺那里也未必肯用她。而窺探侯府妄自揣測的罪名卻很容易落到她肩膀上。 想到這,蘇可猶豫著要怎樣回絕。 不過領兵打仗的邵令航卻擅長徐徐誘之,“四房的事想必你是聽說了的,侯爺也正為這事煩心,不知道該怎樣不傷情面的將四房這一處料理妥當?!?/br> “四房?”蘇可沒抵住誘/惑,眨著眼睛挺困惑地看向他,“其實四房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眼下應該先著手料理三房才對?!?/br> “這是為何?” 蘇可:“……”她覺得自己好像上鉤的魚。 邵令航笑道:“我與侯爺是起小長大的兄弟,他的府里現正亂著,雖不好插手但也不能干看著。你慮到了什么可以隨意告訴我,我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再告訴侯爺,自然里面沒有你的責任,侯爺那里也得了幫襯,豈不兩全其美?!?/br> 蘇可不知被這話打動了多少,但心底里那股躍躍欲試的沖動卻不停敲打著胸膛。她覷著他的神色,決定破釜沉舟一把,挑揀著凝練著,將三太太借著庫房斂財一事的猜測講給他,點明三房的過分之處。 邵令航卻道:“老侯爺在世時有話傳下來,三代內不許分家。侯爺一走七年,家中瑣事全交由老夫人和三房四房打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讓他們一點都不吞是不可能的。說起來,肥水也沒有流到外人田,三房四房對他來說,也是三哥四哥。侯爺向來是拿他們當同胞兄弟看待的,為了些錢財撕破臉皮,沒有必要。他想整治侯府,為的是讓家里更和睦,如果錢財可以擺平事端,他倒愿意做個散財童子?!?/br> 蘇可搖了搖頭:“侯爺看中兄弟情分,卻并沒有站在他們的位置上考慮過。老侯爺交代三代內不許分家,可就算是祖訓,事情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也仍然要讓步,分家便是遲早的事。況且面和心不和的生活在一起,著實沒有一點意義。侯爺若是真心不想分家,那就不能任由三房四房再這樣斂財。 “你的意思是,三房也想要分家?”邵令航有些糊涂了。四嫂一直鬧著分家,他是知道的,也明白幾分??扇烤陀行┱f不通了。 蘇可沉聲:“三爺為庶出,在工部已有一官半職,娶的又是頂頭上司的嫡女,他若想分家,情理之中。況且他的生母鄭太姨娘至今還在老夫人跟前侍奉,他作為兒子,出于孝道也會想接生母出去單獨立府。而看三太太的作為就更讓人疑惑了。庫房一事,三太太在其中撈了多少油水我不知道,但事情做得并不漂亮。她這樣漏洞百出,是心思真的沒慮到,還是她故意的?” “故意的?” 蘇可點點頭,“我聽庫房的婆子說,三太太在城西有兩間糧食鋪子,在城南還有一家藥材鋪子,手頭寬裕得很。她管著府中中饋,老夫人自然會盯著,四房那里也盯著呢。侯爺凱旋歸來之前,三太太一直兢兢業業地當家,謹慎小心,眾人皆知??墒悄瓿鹾顮敾貋砗?,三太太先是換了府中各處的買辦,后來又大張旗鼓地說要修繕房屋,如今又借著庫房一事換走了許多東西。這前前后后斂了不少銀子了,她又不缺錢,辦出這些事來只能說明她是故意做給老夫人看的,或者是做給侯爺看的,目的是讓侯爺生氣。若是再就著什么事鬧大,那分家就指日可待了。而且最主要的,這必是三爺屬意的?!?/br> “三房是想逼著侯爺親口說分家?”邵令航的臉已經很難看了,因為蘇可的話字字句句分析得很透徹,他之前有過疑惑,卻沒有去深想?,F在她說出來,他便有了醍醐灌頂的感覺。 蘇可看他臉色不好,只道他是為侯爺憂心,無奈地對他笑笑,又給他來了個致命一擊,“光三房如此,侯爺未必會分家,但若是四房也來勢洶洶,侯爺應該就招架不住了?!?/br> 就侯府而言,侯爺和老夫人是一體的,除開他們就只剩下三房四房。三方勢力,兩方都要分家,這個家肯定保不住。 邵令航迎了這當頭一棒,臉色頓時肅了起來。 原來他看似繁華錦簇的家早已是一盤散沙。 他在戰場上運籌帷幄、殺伐決斷,自覺領兵打仗不輸他人??勺鳛樾胶?,他真是太過失敗。從前他有諸多理由,年少,守孝,打仗,他可以推卸責任,如今卻不能。他是一家之主,在父親去世時發過誓的。 他要讓老夫人安享晚年,要成為大姐有力的娘家,成為二姐在宮外的支撐,三代之內他不能讓這個家散掉。 可如果沒有蘇可,再過幾年,這個侯府是不是就只剩下他自己了呢? 他看著眼前的她,那份難掩的鋒芒直直逼近他的心坎里。他第一次不是出于責任,和對屬于自己東西的看管來看待她。他忽然生出慶幸之感,慶幸遇到她,并將她送進侯府。 她的智慧和通透,理解和心計,熠熠發光,從他的欣賞變成他的需要。 一夜之實,一萬兩,她是他的。這可能是他有生以來做得最為正確的一件事。 “你的立場還有你的話,我都會如實轉告給侯爺的?!鄙哿詈降哪樕弦粧哧庼?,這短短片刻,他對侯府的未來有了信心。 蘇可看出他目光中的肯定賞識,沒有男人對女人的排斥,不摻雜雜念。 一瞬,她很感激。但—— “我得跟公子說,我從沒有想過要爬侯爺的床?!碧K可有點賭氣地表明。 邵令航笑了笑,“我不過是負氣一說?!?/br> “還有——”蘇可忐忑地盯住他深邃眸子,“公子說過,即便贖了身我也是自由之身,讓我當牛做馬可以,但我并不想做公子的外室?!?/br> 邵令航一怔,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斂,有一點點失望,但也早料著會是這樣的結果,“你這樣倔的脾氣當外室,沒的苦了我自己?!彼蛉ひ痪?,笑著站起身來,“行了,時候不早了,我走了?!?/br> 蘇可沒想到他這樣痛快,心里一激動,站起身時起得就猛了點,落到邵令航眼里,仿佛巴不得他快些走。 他不由嘖了一聲,“我記得還有事要同你說,是什么來著?” 蘇可覺得他是故意的。 邵令航瞧她又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嘆了口氣,不同她打啞謎,“我來確實是想同你說兩樁事。不過瞧你將侯府上下分析得井井有條,我覺得和你講明倒沒了意思,不如只提點你一二,剩下的你自己揣摩?!?/br> “公子請說?!碧K可有些氣鼓鼓的。 邵令航發笑,“第一,董mama可能管著你?第二,五日的事為什么要四日做完?”和聰明的人說話,只需說上句,下句便不需再費口舌。邵令航瞧見蘇可微微撐大的眼眸,一雙杏眼清透澄亮,恍然大悟的瞬間咬住了嘴唇。 誘人的嘴唇。 “瞧你好似懂了,那我走了?!鄙哿詈嚼@過蘇可拉開了門扇,轉身便融入夜色中。 ☆、第015章 被賣還幫數錢 邵令航從蘇可的屋里出來,站在院里朝正屋喊了聲:“少硯?!?/br> 話音一落,正屋跑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廝,躲貓鼠似的躥到邵令航跟前,微微彎著點腰,笑問:“爺完事了?還是爺今晚不回去了?” 邵令航抬手在少硯的后腦勺上拍了一巴掌,“說話沒大沒小,回府了?!?/br> 少硯唉了一聲,轉身要走,卻見西廂的屋里站著一個姑娘。纖細的身條,輕挽的發,一張出塵的臉像爺書房里那張美人圖。他愣了這么一記,感覺后腦勺又被拍了一巴掌。 “不去開門愣什么神?”邵令航蹙眉,“也是你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