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有一種可怕的預感,讓他的胸口意外地出現了的撕裂般的痛楚——好像那個人這樣走出去之后,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他去推死命抱著他脖子的少年a,費了九牛二虎的勁才把這喝醉的牛皮糖從自己身上扯下來。他站了起來,明明心急火燎,兩條腿卻好像灌了鉛一樣每一步移動都非常艱難。 那群喝得醉成一片的家伙各嗨各的,也并沒有人去攔肖昊,他幾步追出了門去,亦步亦趨跟在了程啟身后。 程啟走得并不快,也完全沒有覺察到有人跟著他。下樓的方向并不是這邊,電梯的方向也不在這邊,他走的那條路盡頭有個轉彎,肖昊知道那兒轉過去之后只是個儲物間而已,根本就是個死角。 程啟也知道那邊沒有路。 他并不是在找尋出口,他只想找一個沒人會經過的地方而已。最后幾步走得格外艱難,幾乎完全是靠著墻壁的支撐,才勉強走得下去。 他不想失態,不愿意以這幅凄慘的模樣被肖昊看到。 所以,只要躲起來就可以了。一下下就好,只要不被他看到就好。 …… 無數種說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的情緒,混亂無比地堵在一起,逼得人幾欲發狂。 程啟平日里自認為是個理性的人,可是這一刻,他分明意識得到洶涌的緒漩渦正在試圖將自己吞沒,而整個人仿佛在茫茫大海中溺水的人一般,全無半點掙扎之力。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后。他發著低燒窩在床上,半夢半醒中聽見有人在敲宿舍的門。 不想動,起不來,干脆裝死好了,反正沒人開的話一會兒自己就會走的吧——明明這樣的念頭充斥著腦海,最后卻還是鬼使神差地下床去開了門。 打開那扇命運之門之前,他人生的軌跡線,無比平凡而清晰。 然后,就整個沖脫了原始的軌道,在完全看不到將來的夜色中上疾馳,他自己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理性、正常、沉穩、平凡。當一切原本的屬性全部被碾壓得粉碎之后又在殘骸上重鑄,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有的時候程啟自己對著鏡子,都莫名有一種是看著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陌生人的感覺。 程啟并不討厭那個“陌生人”。 相反,他有些慶幸肖昊將他磨礪成了現在的模樣。 如今的他,再回憶起剛認識肖昊時候的自己,總會忍不住搖頭——那個時候他也研二了,24歲并不算小了,卻還是個完全純良天真、不諳世事的傻白愣。沒有必然的夢想與追求,也不曾想過要堅守任何原則和底線,只覺得人生就應該是簡簡單單循規蹈矩并順其自然的。 于是,秉承著“順其自然”的原則,那時候的他,會蠢到因為哄不好一個比肖昊簡單一百倍的女孩子而急得直哭;會茫然到對自己將來的工作和發展沒有任何想法;會傻到在和肖昊戀愛之后就毫無防備地沉浸在幸福之中,完全看不見自己完美情人面具下的滿目瘡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迫開啟了意想不到的的潛能,迅速成長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形態。 在大學以及研究生那群女性同學的眼里,如今的程啟簡直就是她們恨不得穿越回去自戳雙目的遺憾——隔年就能帥出新高度不說,在大家都還在基層奮斗或是剛剛喜獲升遷的時候,他就已經穩坐在了他們領導的領導的位置上,還是那種牛逼閃閃的大國企——如此一支一直在漲停的超級潛力股,當年怎么會完全沒看到的? 可每當別人如此奉承的時候,特別是當一群大學同學在聚會上高叫著“小玉她好在一直都沒來同學會,她要是見了現在的你,那還不后悔死當年沒抓緊點”的時候,程啟也就只能苦笑。 對于他的前女友來說,其實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 因為如果是換成和肖昊以外的人在一起,如果沒有被肖昊一頓血虐,程啟知道自己大概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覺醒這種逆天的超能力的。 他確實曾愛過那個叫小玉的女孩。 但如果真的和她結婚了,三十出頭的程啟,可能也就混到一個大公司里當個基層技術員就心滿意足,掙一份說的過去勉強能養家糊口的工資,上班時泡杯茶慢慢干活,下班后就抱著引以為傲的兒子出門散散步,不會再有什么別的追求。 而嫁給自己的女人,也許會覺得平凡的幸福也還不錯,單是更多可能是覺得瞎了眼嫁了沒本事的老公而整日抱怨吧。程啟并不會覺得被老婆念叨幾句有什么關系——難道還因為這點小事離婚不成?就繼續被嫌棄著過到老也不錯啊。 總歸野心和奮斗是留給那些打了雞血的人的,并不適合向來與世無爭的程啟。 直至遇到肖昊后,程啟才發現,自己原來也能挖掘出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覺醒過的人格。 他終于再也無法心安理得地過著“順其自然”的平庸日子。肖昊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抱怨,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踩空的危機感,還有像梁煜那種神一樣的對手,鞭策著他不斷成長。 七年的時間,體內所有的細胞都更新了一遍,他也終于一步一步從當年的笨蛋,脫胎換骨成了現在的模樣。 難嗎?難啊。 無數迷茫輾的白晝黑夜,怎么能熬到今天的有時想想簡直就是個奇跡。如果再來一次,程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得住,而一想到這一切的努力可能到頭來對肖昊來說屁都不算,他就會真的覺得非常的難過和無助。 這個世界上,就只有肖昊,能讓他身體里緩慢流淌的血液全部都沸騰起來。就只有肖昊,他一點點都不愿意放棄,非要傾盡全力、寸土必爭。 他認定了那個人是他此生的真命天子。 可是,這樣一廂情愿的堅持,真的沒問題嗎? 你把別人當真命天子,可別人的真命天子根本不是你啊。 自始至終都沒用被認可過,就算勉強來了幸福,又真的能算數嗎? …… 這個世間總有很多自相矛盾的道理。 有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有人卻說命中無時莫強求。愚公移山到底是精神可嘉還是腦子有病,也始終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 ……我愛你,可是愛你真的好難。 想要跟你一輩子在一起的這種想法,會不會只是給你徒增煩惱? 又或者,是不是其實我早就已經出局了?只是懵然不知而已。還在日復一日心懷著根本就不可能達成的夢想,自欺欺人地在一片根本沒有土壤的荒漠里辛勞地著栽種著幻想中的綠洲。 程啟早就過了和那群小浪貨們爭風吃醋的年紀。肖昊明目張膽地和別人玩曖昧,他之前并沒有覺得不可以忍。 可是就在剛才,他卻忽然意識到——那個人哪怕但凡有一點點愛著他,都是不會這樣做的吧? 但凡有一點點愛意,都不可能像那樣肆無忌憚地傷害對方,絲毫不考慮對方的心情。 起碼這種事情程啟是做不出來。 別說是對待自己的愛人了,就算是在沒有愛人的時候對待并不打算接受的追求者,他都會多少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 這和天性或善良無關,這根本就是一個普通人對他人最基本的尊重。 而肖昊,根本連這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打算留給他了。 …… 程啟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才會被這樣殘忍地對待。委屈不知道該委屈什么,怨恨也不知道該怨恨誰,最后也只能怪自己沒用,所有的苦果只能自己吞。 罷了,最起碼……曾經有過幸福的時候吧。 明明有那么多幸福的瞬間??墒浅虇⒛且豢滔氲降膮s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的四川干凈的璀璨夜空下,在一切都還沒有真正開始的時候。在微涼的夜風中,他靠著肖昊感受到的那一絲脈脈暖意。 這就已經夠了吧…… 與你在一起的那些回憶,我一輩子都打算好好收藏珍惜。 程啟用手捂住了嘴,就那樣靠在墻邊,佝僂的身子顫抖著,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初見、離別,貓和晴港;擁抱、爭吵,那個人溫柔的笑意和眼底永遠藏著的一抹輕狂。越來越多的酸甜和苦澀扼住了程啟的咽喉,無比急促的喘息和哽咽聲卻始終不能緩解幾乎窒息的痛楚。 他站都站不穩,幾次都要順著墻壁滑下去。 而肖昊,就愣愣站在他身后。 近到只要伸出手來,就可以碰觸得到他??伤髅魃斐隽耸?,卻又茫然地放下,那張一向從容而倨傲的臉上,此刻卻露出了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倉皇無措。 從程啟聽著歌掉淚的那一刻,他就開始心慌;追出來的時候,逐漸感覺到了害怕;而現在,肖昊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快完了。 就像是頑皮的少年不顧勸阻在冬天冰封的湖面上又蹦又跳,正自我感覺正良好無比的時候,突然之間一腳下去聽到了可怕的開裂聲,隨即整個湖面就開始以他所站的點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可怕的裂紋,眼看著馬上就要四分五裂。 而他就只能這么哆哆嗦嗦地站在原處,傻眼地看著自己的光輝“戰績”,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怎么辦,該怎么辦? 直到這個時候肖昊才終于知道后怕了,而那原本不算十分聰明的頭腦也在這短短一瞬間就超負荷完成了關于自己到底做過多少傷害程啟的壞事的清算,可是打算即刻起就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肖昊,并不確定這一切是不是已經來得有些太遲了。 他終于親眼看到了自己究竟給眼前這個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而此刻胸腔里彌散的無盡的痛楚也同時讓肖昊清楚地意識到了,原來自己根本就無法承受那樣肆意妄為所帶來的后果。 還會……繼續愛著自己么? 被這樣對待,一個人躲在沒人的地方痛哭,程啟又不是腦子有病,為什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還會像以前一樣傻傻地喜歡自己???又不是受虐狂! 這么想著,心底一陣陣像是被冰渣做成的刀戳著一樣森森冷的空洞。 為什么……要那樣做呢?為什么要那樣對他,為什么要兇他,為什么要推開他伸向自己的手,為什么要一次次傷害他? 不想失去他。 我根本……不想失去他的??! …… 肖昊簡直佩服自己的愚鈍。 怎么會一直作到岌岌可危隨時可能墜下冰窟萬劫不復的時候,才終于有了點危機意識,明白過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第124章 指尖微微發顫,肖昊的手就懸在程啟背后,卻遲遲不敢碰觸。他害怕。生怕看到那個人回過頭來心灰意冷的眼神,讓他徹底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肖昊一向是個很會造孽但是完全不擅長善后的人。因為習慣了總有周筑琛之類的人替他收拾殘局,所以當自己一個人面對著這種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挽回的局面,他完全就像一個腦容量為零的傻逼。 急紅了眼,卻還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就這么渾身發冷地站在原地呆呆看著程啟,任憑時間緩慢而艱澀地劃過,直到程啟硬是努力咽下了淚水,并一遍一遍用袖口抹自己的臉企圖拭去不想被人看到的痕跡,他還是頭腦空白地傻站著。 直到程啟轉過身,低著頭神光恍惚完全沒有想到有人就站在身后,直接一頭就狠狠撞在了肖昊堅硬板實的鎖骨上。 程啟是有多么熟悉肖昊的氣息,所以根本不用抬眼也能知道是他。他馬上更加深深地低下了頭,努力不讓肖昊看到他的臉,用平穩到完全聽不出來剛哭過的、甚至帶著相當程度的輕松的聲音問他。 “你……怎么在走錯了???洗手間不是這邊,走,我帶你過去?!?/br> 說著拉過肖昊的手,悶著頭就要往回走。 肖昊卻還是定定站在原地,任憑程啟拉著,不肯動。 他的內心簡直都要崩潰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只是恰好路過而已,會不會就這么被程啟騙過去了? 而這個人到底有多少次像這樣背著自己哭過,哭完了之后還好像什么事情就沒有發生一樣,自己完完全全一無所知? 心臟抽了一下,渣攻只覺得鼻梁酸澀。 “怎么了啊你,肖昊你……” 程啟拽不動他,想要放手也放不掉,不得已只好側過頭回眼了他一眼,卻看到那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一臉不知所措的蠢樣,胸口起伏不斷,正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滾滾掉著眼淚。 “……怎么了?” 程啟懵了,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肖昊的臉頰,淚水就順著他的手掌冰涼地滑落在袖子里。 他完全不明白,肖昊為什么突然就哭了?發生什么事情了?還是他……想到誰了? 可下一秒他就搖了搖頭,這眼淚掉的應該跟“那個誰”無關。因為肖昊在想到“那個誰”的時候,眼神總是很復雜的——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是小狗狗的眼巴巴的眼神,基本就差耷拉著的耳朵和一甩一甩的狗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