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將軍不在府里?!鼻貗邒邽殡y。 “那請你們老爺太太來?!迸徇h聲道,神色凝重。 不過吃了幾日素,難道害喜了孩子又已出事?秦嬤嬤有些慌,不敢讓雅綠和冰藍去請,自己親自前往請曹氏。 他在不動聲色幫自己調走人,他真的肯幫自己。 走了秦嬤嬤,床前還有三人,謝芳初瞥了雅綠和冰藍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們下去吧,有什么病將軍回來我自跟他說?!?/br> 雅綠和冰藍見秦嬤嬤著忙已自慌了,聽得能撇清,忙不迭就退了下去。 夏雪柳年輕沉不住氣,謝芳初也沒想讓她聽著,示意她到門外守著。 “德佑二年我娘被誣毒殺我父親愛妾,是謝大人查明案情為她申冤的?!迸徇h聲看夏雪柳走遠了,壓低嗓子,短促地道:“那日藥店門前見了你,我有些猶疑,醉仙樓再次見面,我便認出你來,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你想我幫忙做什么盡管說?!?/br> 原來是父親早年結下的善緣,難怪,謝芳初眼眶一紅,時間緊迫,來不及敘舊,道:“我爹是被冤枉的,我要扳倒曹侯祁三家為我爹報仇,得依仗祁楚天之力……” 裴遠聲一直關注著的謝芳初,連帶著祁楚天的動向也知道,當即將所知告訴謝芳初,又道:“這三家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輩,你這么做很危險,不若趁祁楚天不在,曹氏不喜歡你,借機離開祁府,報仇一事另想辦法?!?/br> 如果不是那日陰差陽錯被祁楚天得了身子,她也不想用這種自甘墜落以身飼虎的方法尋覓報仇之機,謝芳初手指輕搓著藍緞被子上的竹節紋繡,有些茫然地看著虛空處。 眼前女子濃黑纖長的睫毛罩著烏潤潤一雙眼珠子,幽怨百折千迴,沒有如泣如訴,沒有悲涼的控訴,鴉靜無聲,唯其如此,慘切更如回風流月綿綿不絕,裴遠聲想起那一年第一次見謝芳初時的情形,黯然傷神。 當年他母親冤屈得雪后,帶著他上謝府道謝。 進垂花門時,桃樹下一個小姑娘在玩耍,見避之不及,也不畏縮,上前來,大大方方見禮,聲音甜糯糯又嬌又軟。 小姑娘沒梳髻,頭發中分,各在兩側編了十幾條小辮子垂下來,辮尾扎著彩繒,上身著一件翠綠色褙子,鵝黃色長裙,系著一串綠穗結絳,沒有翠釵金簪玉珮等佩飾,亭亭如荷,秀致清雅。母親愛之不過,問得是謝放的女兒,遂打算回去和他父親商議后向謝家提親,不曾想府里接二連三的糟心事,母親病倒了,沒幾個月去了,提親一事便擱下了。 外面傳來紛沓腳步聲,裴遠聲匆匆走過屏風來到外間,鋪開紙張,堪堪提起筆,曹氏在仆婦的陪伴下進來了。 不知他會幫自己編個什么病,不能太嚴重,重了,曹氏再招別的大夫過來看就穿梆了,輕了,威懾不了曹氏,以后他也不能經常前來。 耳中聽得筆走龍蛇之聲,少時,輕風吹過紙張的漱然之聲,接著溫和醇厚的聲音道:“病不礙事,不過,病因有些費解,竟是吃了不潔之物而起,診治略遲些,神仙亦乏力了?!?/br> 不潔之物?言下之意謝芳初是中毒么? 曹氏變色,看向秦嬤嬤。 秦嬤嬤嚇了一跳,急忙撇清干系:“膳食都是灶房端過來的,謝姑娘不吃閑雜的零嘴兒,從沒有外頭買過東西?!?/br> 說來說去,比害喜又落胎了還麻煩。 人死在府里又是良民,容易不能善了,況祁楚天正熱乎著呢,曹氏惱得不行,梅園的人一個一個打量,既然沒從外頭買過吃食,問題出在府里頭,誰下的毒手呢? “等熬了藥出來恐遲了,我這里恰有對癥藥丸,先喂病人服下?!迸徇h聲從藥箱里找出一個瓶子,倒了指甲片大小一粒藥丸出來到茶盎里。 烏溜溜的小彈子兒一般的小粒在白盎里滾動,透著淡淡清香,具體什么味兒聞不出來,只覺神清氣爽,曹氏拿過茶盎嗅了嗅,問道:“這是什么藥材煉制的,如此之香?” “當歸、龍膽草、人參、薏仁、銀杏……”裴遠聲念了十幾味藥,都是排毒養顏的,曹氏捏著茶盎轉動就是不放手。 “祁夫人若是想吃,得減幾味藥,再添加靈芝和珍珠粉?!迸徇h聲道,拾掇起藥箱,行色匆匆,還有別的事兒要做的樣子。 祁楚天的女人,不要命了才敢覬覦。 曹氏見他如此,當即釋了疑,暗笑自己多慮,把茶盎遞給夏雪柳,讓她服侍謝芳初服下,又命秦嬤嬤按方抓藥熬藥。 裴遠聲等她交待完畢,拿了謝銀,一刻不作逗留便告辭了。 曹氏出了梅園,沒回上房,往祁鳳珠住的云水閣而去。 祁鳳珠今年十四歲,自小爹娘捧手心里長大的,事事爭先樣樣要強,比的卻只是吃食享用,琴棋書畫等,雖然也曾進學,不過點卯,裝裝樣子挽個手勢還行,真要做,一毫不會的。 謝芳初進府后,丫鬟婢仆雖多有閑話,然閑話之余,免不了贊一聲氣質如蘭風姿勝仙,連謝芳初用的手帕都熱議許久。 看過的跟看了御用之物般,口水橫飛贊個不停,說是天青色杭綢,滑膩膩像水晶瑩澈,中間銀綠黃三色線繡著蘭草,蘭草間半含苞的一抹淺粉,如霞非霞,似夢似幻。 又說“芳初”一名極妙,念起來婉轉如詩,美得人骨頭都酥了,難怪將軍那般疼寵。 祁鳳珠忿忿不平,等得她娘被逼著迎文氏牌位進祁府了,越發著惱,發誓不整治整治謝芳初誓不為人。 謝芳初吃的那黑糊糊的粥,便是她讓人刮了鍋灰加進去的。 曹氏聽說謝芳初中了毒,猜是女兒干的好事。 “鍋灰也能讓她中毒?不錯?!逼铠P珠拍手大笑,才十四歲的姑娘,唇紅齒白,秀眉飛揚,杏核眼曼妙多情,心肝卻忒地惡毒,聽說謝芳初病倒了,不止不感內疚,還樂不可吱。 “你呀,若是弄出人命可怎么辦?”曹氏嗔道,語氣帶著薄責,眉眼間卻滿是贊同之色。 “弄死了便弄死了,不過一個賤民,還能怎么樣,表哥把那不識相的姓謝的一家全弄死了,那還是個五品京官,不是一樣平安無事?!逼铠P珠渾不以為意,扯曹氏袖子,“娘,我聽說瑞錦坊新出了一種織錦,叫什么霞光錦,美的像紅云,咱們去看看?!?/br> 一面說,一面拉著往外走,曹氏方才聽她說起姓謝的,心頭突了突,像是亂糟糟一團里捉住個線頭兒,被她一扯,又什么都沒有了。 第七回 已知祁楚天沒出什么事,謝芳初安了心,只是兩頓沒吃,身子還是有些倦,歪在床上懶待動彈。 窗外隱隱藥香傳來,卻是夏雪柳怕灶房熬藥不上心,央了秦嬤嬤要了小泥爐,在廊下支起爐子自己煲。 淡煙裊裊,伴著落日桔色的余輝,謝芳初有些恍惚,依稀又似回到家中,自己病了,母親說,藥太苦了,若是先聞了些時味兒再喝便不覺得了,也是這般搬了爐子在門外煲藥。 那時每每喝藥都要撒嬌兒推托,被母親哄逼不過,便皺著眉頭,捏著鼻子,跟赴刑場受大刑般大口大口灌下,接著急急漱口,大顆的蜜餞丟進口中,鼓起腮幫子猛嚼。 門外馬蹄聲至,夏雪柳驚喜地喊將軍,謝芳初沒聽到,兀自流淚。 祁楚天身上還斜系著穿了獨袖的麻布孝衣,也不換,掀起簾子直奔內室,日影西斜,室內晦澀不明,獨斜倚著床頭的那人一雙黑寶石似的瞳仁格外明亮,清盈盈浸在秋水里,眼波楚楚,任是鐵石心腸,看了也心疼得骨頭軟了。 不會安慰人也不懂柔情蜜語,祁楚天把謝芳初攬進懷中,抬手粗魯地為她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