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499節
金盞把玉白的手從袖子里伸出來,指著郭紹的胸口,“讓你動心的時候?!?/br> 哪怕是一些最微小的動靜,也不能瞞過最關心自己的人。郭紹從金盞如月光般的目光里,感受到了醋意。 郭紹一面走,一面琢磨;雖然金盞說得那么輕松,好像午后的一次玩笑,但郭紹不敢大意,他太了解金盞了,這是她表達心跡的方式,總是那么潤物細無聲。 他很快打了個腹稿,諸如朕的一切都是彼此共同努力而來的,沒有人能與金盞相提并論。但他馬上否決了這句話。 他沉吟道:“有些心動,并不一定要用歌舞表現。我喜歡聽金盞說話,勝過欣賞歌舞?!?/br> 果然符金盞的笑意更明顯了些,她饒有興致地問道:“我說話很有意思?” 郭紹稍停腳步,轉身看著她的臉道:“不是說了什么話,而是說話的聲音本身就有一種魅力。音色美妙,語氣抑揚頓挫,節奏舒緩,富有味兒,就好像在聽一首動聽的艷詩?!?/br> 金盞輕掩朱唇,笑道:“這么多年了,紹哥兒對付女子倒一點都沒變?!?/br> 郭紹一本正經道:“朕只是實話實說?!?/br> 這時他察覺斑駁的樹蔭下似有一個影子晃過,他便回頭看了一眼,見宦官王忠正在后面觀望。郭紹便向王忠揮了一下手。 王忠躬身快步走過來,拜道:“蕭燕燕想見她爹一面,奴婢本來拒絕了,但她又求奴婢來問官家?!?/br> 郭紹正稍加思索,金盞便先開口道:“讓她見罷?!?/br> 王忠頓了一下,似乎確定郭紹不準備開口了,才抱拳道:“奴婢謹遵懿旨?!?/br> 王忠先倒退著走了好幾步,這才彎著腰轉身離去。 郭紹轉頭道:“想起朕當初的兇險,金盞的傷心擔憂,還有在動蕩中失去的兄弟,朕的怒火一直找不到出口。于是今日復仇之時,朕絲毫沒有心軟和憐憫?!?/br> 符金盞道:“蕭思溫徹底完了,不過他也是咎由自取?!?/br> 郭紹仰起頭呼出一口氣:“為身邊的人、為自己出一口惡氣,感覺還是很痛快的!” 那些在冊子上潦草的謀劃,時至今日辦得差不多了,郭紹漸漸放松下來。他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座園林的亭臺、草木、假山,一座彎彎的石橋架在池塘之上,建造得頗為美麗。 不過這些建筑,比皇宮還是差了點氣勢。 郭紹忽然開口道:“我覺得最好的宅子,并不是皇宮。金盞可知是哪棟?” 符金盞似乎沒怎么想,就笑道:“當年我送你的那座別院?” “正是?!惫B贊道,“并非懷舊,我現在對原來自己攢錢買的鐵匠鋪面就完全不念想?!?/br> 他說罷伸手從符金盞的袍袖里找到了她柔軟的手,握在手里。符金盞的臉上微微一紅,側目看了一眼周圍的光景。賓客在前院,這里并無閑雜人等。她在人前確是一個十分端莊守禮的人。 第八百九十四章 從沒覺得對 “嘎吱!”木板門被蕭綽掀開,她一面掏出一塊手巾捂住頭發,一面走進了門口。 坐在茶幾旁的蒲團上的蕭思溫立刻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她。 “爹!”蕭綽用契丹話喚了一聲,臉上表情復雜,幾乎要哭出來,“他們逼我上臺跳舞……頭發也不是我自愿弄成這樣。我在許國無時無刻不想回家……” “為父明白,明白?!笔捤紲匾荒樸皭澋?,上前拉住蕭綽的手臂,“沒工夫述說那些,坐下,為父有話與你說?!?/br> 蕭綽似乎猜到了什么,問道:“女兒能為爹做什么?” 蕭思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低聲問道:“郭紹對你如何?” “他沒有為難我,白姨娘和陸jiejie很照顧我?!笔捑b道。 蕭思溫皺眉道:“為父不是說的這個,郭紹可曾……讓你侍寢?” 蕭綽立刻搖頭,接著便道:“不過許國皇帝對我還好,我去求他,放爹一馬!” “晚了!”蕭思溫馬上搖頭道,“現在做什么都晚了。為父不是要他放,而是……”他很難以啟齒的樣子,“為父想與燕燕一起留在許國?!?/br> 蕭綽愣在那里,一時沒回過神來。 蕭思溫沉聲道:“為父回國死里一條,只有留在東京讓許國皇帝庇護,尚有一線生機?!?/br> “爹要投降許國?”蕭綽道。 蕭思溫臉上漲紅,眼睛也布滿了血絲,“燕燕,無論你身在何處,只有父母才是你的依靠,你不能看著爹死!” 蕭綽聽罷忙道:“女兒馬上去求許國皇帝?!?/br> ……宦官王忠走到湖邊的水榭,拜道:“稟官家,蕭綽在月洞門外求見,奴婢不通報她就不走?!?/br> 這時符金盞已回去整理儀容去了,郭紹還留在湖邊看風景休息。他隨口問王忠:“見朕作甚?” 王忠躬身道:“回官家,蕭綽沒說,奴婢不知?!?/br> “這時候一定為她爹來的?!惫B站起來,沉吟道,“現在朕還能怎樣幫上蕭思溫……難道蕭思溫要認輸投降?” 郭紹轉過頭:“把蕭綽帶到這里見朕?!?/br> 沒多久,王忠將蕭綽帶進來,抱拳一拜便退出去了。蕭綽眼巴巴地看著郭紹,還不忘向下一蹲,喚道,“陛下……” 郭紹的語氣變得溫和,十分有誠意地說道,“宴席上發生的事,朕向你道歉。無論蕭思溫與朕有何恩怨,朕也不該怪罪到無辜的人身上?!?/br> 蕭綽想了想,“周夫人也在場,她能獻舞,我為大家跳舞也不算過分?!?/br> 郭紹這樣說,并非高尚博愛,僅僅因為蕭綽是個美女。她的肌膚白凈緊致,雖然身體還沒長開,臉也帶著幾分稚氣,但郭紹認為她是個漂亮的小娘,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散發著清香。 他用細致的目光打量著蕭綽的身體,對自己的念頭絲毫不掩飾。 自古在權力和財富集中的地方,從來不乏美女,郭紹此時并沒有多少欲望,但他依舊保持著憐香惜玉之心。就好像一個從忍饑挨餓中走出來的人,哪怕每天都有大魚大rou,看到倒掉食物時依舊會覺得可惜。 郭紹沉吟片刻,看著蕭綽直截了當問道:“你想要什么?” 蕭綽沉默片刻,說道:“家父想留在東京,請陛下開恩?!?/br> “哦……”郭紹恍然,果然如同自己猜測的一樣,蕭思溫無法給他驚艷的意外。 郭紹道:“燕燕,朕不能那么做?!?/br> “為何?”蕭綽一臉哀求之色,臉上一紅,眼睛依舊大膽地看著郭紹不回避,“只要陛下答應這件事,燕燕愿意答應陛下的要求……任何要求!” 一個十幾歲的小娘能拿什么什么交換?郭紹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甚至這種時候可以更放縱一點,他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諸各種荒yin的物什,甚至想象眼前純潔帶著稚嫩的小娘表現出各種各樣的與外貌反差的事。 郭紹的眼睛沒從她身上移開,手卻下意識端起幾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打濕燥熱的嘴唇和口舌。 他很快意識到金盞在同一個院子里,思緒略有些混亂。他想起自己的山盟海誓,從來沒覺得眼前的想法是對的……只是誠摯的感情,也不能完全壓制那些面對誘惑時的本能欲望。 “燕燕?!惫B的聲音很輕,“朕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單憑個人喜好來左右國家大事?!?/br> 他無須對一個十幾歲的小娘解釋其中關節。 蕭綽一臉失望,又道:“那……陛下還能見家父一面么?” 郭紹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道:“這個要求對朕不難,可以。你出去時見到隨便一個宦官,便說是朕的意思?!?/br> 蕭綽聽罷屈膝告退。 郭紹沒挪地方,在水榭里等著。果然沒等多久,便聽見開門的聲音,郭紹把目光從湖面上收回來,轉過身,見蕭思溫和宦官王忠站在門口。郭紹揮了一下手,王忠退出了房間。 郭紹不動聲色,看著蕭思溫反手把木門掩上。 忽然蕭思溫“撲通”一聲跪倒在前面,“蕭某對以前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求皇帝陛下留一條生路!” 蕭思溫這么痛快,完全出乎郭紹的意料。因為在郭紹的印象里,蕭思溫是個很在意臉面尊嚴的人。 看著對手羞愧的紅臉,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郭紹忽然覺得胸中一口氣豁然了,他久久未語,仿佛在品味著此時的徹底勝利、至少是對一個特定的人的勝利。 “蕭使君,朕怎樣放你一條生路?”郭紹緩緩道。 蕭思溫道:“以前契丹人投效中原王朝者不少。罪臣悔不該與陛下作對,現在敗得心服口服,已然走投無路,懇求皇帝陛下不計前嫌,留罪臣以效犬馬之勞!” 郭紹直著身體站在窗前,眼睛小瞟,俯視著跪在腳下的人,面無表情地說道:“蕭使君乃遼國使臣,與我國簽訂盟約。如果現在你背叛遼國,留在東京變成大許之臣,那合約……同左手與右手相互簽約何異?” 蕭思溫抬起頭,神情復雜道:“陛下此舉,難道不是為了設計讓罪臣背黑鍋,真為了兩國議和?” 郭紹嘆道:“蕭使君,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彼D了頓又口齒清楚道,“與遼國的和平,符合我朝的好處;議盟首先是國家戰略,順帶回應蕭使君以前的下作作為!就算不考慮這些,蕭使君一旦叛逃,就不再是遼國北院大王,朕留你有何用處?” 蕭思溫聽罷羞辱不已,他的牙齒都快咬出血來,胸襟一陣起伏,雙手緊緊握成拳頭;郭紹只是冷眼看著。屋子里冷場了好一會兒,蕭思溫低聲道:“陛下對罪臣手下留情,燕燕至少不會怨陛下……” 郭紹笑而不語。 蕭思溫的臉色已變得如同豬肝一樣,又道,“如果放我回去,我并不會馬上就死。我在大遼仍有人脈,陛下不怕我設法破壞盟約?” 郭紹作思慮狀稍許,接著便道:“今天早上,朕就與蕭使君說了,很期待你的應對之策。蕭使君不如回去,讓朕等著刮目相看如何?要是還有什么起伏浪子,一定十分有趣?!?/br> 蕭思溫聽到這里抬起頭來,神色簡直豐富復雜得如變幻的云彩。他“騰”地站了起來,但郭紹依舊站著一動不動,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蕭思溫站了片刻,以手按胸鞠躬道:“大遼使節告退?!?/br> 郭紹揮了一下手:“免禮,送客?!?/br> ……蕭思溫回到禮館,見剩下的兩個副使正在收拾行李,準備次日離開澶州。 一個副使見到蕭思溫,完全沒有了尊敬的表現,冷眼相看,嘴里“哼”了一聲。蕭思溫手腳發涼,已顧不上在意副使的態度。 這時楊袞卻上前見禮招呼,開口道,“許國君臣沒什么誠意,不過是設計羞辱大遼使節?!?/br> 剛才的副使忍不住說道:“楊副使,他已是大遼罪人,難道你還不明白?” 楊袞道:“宴席上羞辱蕭公的事,有何憑據?” 副使冷冷道:“過不了多久事兒就會傳開,還用什么憑據?” 蕭思溫聽到這里,忍不住用感激的口氣道:“不想到頭來,唯有楊將軍是知己?!?/br> 楊袞嘆道:“蕭公救命之恩,下官沒齒難忘。況下官與蕭公認識那么久,還不了解蕭公的忠心么?” 行館里安靜下來,楊袞等兩個副使不開口了,蕭思溫也無言以對。這座古樸的建筑里,好像一下子就陷入了死寂。 之前蕭思溫獲知自己被迫要出使許國,心里已明白十分糟糕,充滿了各種恐懼和絕望,感覺十分恐慌……可是真正的死期可以預見了,反而有點麻木了。 他此時居然沒什么強烈感受,只是不知身在何處,仿佛看到了前面深不見底的深淵,黑暗得沒有一絲光,仿若永不會天亮的長夜。 真正的絕望大概就是這樣,并不是害怕得拼命掙扎,而是屏住呼吸,等著那一刀降臨,所有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那一刀。 第八百九十五章 無聲的掙扎 “王樞密使、遼國使節到!” “唰!”一個青壯武將拔出劍抬起手臂,三列整齊的甲兵一齊提起櫻槍,軍容十分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