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409節
郭紹笑道:“金盞莫哄我?!?/br> 金盞道:“我哄你作甚?” 郭紹握著她的手,嘆道:“這天下待我最好的,便是金盞了?!?/br> “你知道就好?!苯鸨K嬌笑道,又伸出手指撫摸他的臉頰,拇指撫弄著他厚實的嘴唇,將嘴湊到郭紹的耳邊,“別人是被夫君把玩,夫君的好,只有我能真正嘗到?!?/br> 郭紹笑道:“金盞是守禮儀的閨秀,這等話也說得出來?!?/br> 金盞道:“確實奇怪哩,在夫君面前就敢說?!?/br> 郭紹有些迫不及待地回頭看了一眼暖閣里的床。紅燭之間,那床鋪與宮中大殿的不同,而有木頭雕琢的木架,里面掛著一層紗帳,外面還有一層不透光的綾羅床帳,是比較謹襯的布局。 燈火的暖光,美人的紅顏,良辰美景的愜意叫人沉醉。 ……鑾駕剛到大名府的第二天一早,呂家就來人了。 禁軍侍衛把呂府周圍圍了個水泄不通!遠近被大張旗鼓的人馬攪得雞飛狗跳,那民宅中有養狗的人家,連狗都“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呂家也算是高門大家,在周圍很有名氣,一時間遠近來圍觀的人非常多,都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大門口也有一些家丁部曲,那呂春才是大將,看家護院的不少,但誰也不敢上前,來的是衣甲鮮明的禁軍,誰還敢和禁軍干仗不成? 不一會兒,大門打開了,呂春才和一眾隨從走了出來,他看到當前一個紅袍文官,便上前執禮。 “本官禮部侍郎盧多遜?!蔽墓俅竽4髽拥刈员<议T。 呂春才回顧周圍的禁軍人馬,臉色難看道:“不知盧侍郎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盧多遜道:“聽說呂將軍想謀反,奉命查探。這是樞密院朱砂牌票,請呂將軍過目?!?/br> 后面圍觀的官吏百姓聽到謀反,頓時嘩然。 那字眼一般很難聽到的,十分刺耳!呂春才臉色蒼白道:“末將何時要謀反?誰誣告末將,可有憑據?” 盧多遜道:“若有憑據,本官還站在這里與你說話?今日便是來查憑據!” 呂春才幾乎要哭出來:“無憑無據就要搜查末將之家,末將還有何臉面為官?” “呂將軍有無臉面,那便不是本官能管得著的事了?!北R多遜一揮手,“仔細給我搜!膽敢阻擋者,即違抗樞密院軍令、意圖謀反,格殺勿論!” 那氣勢洶洶的禁軍將士聽罷不容分說,便朝洞開的府門涌來。呂家家丁部曲,誰也不敢阻攔,紛紛避退,眾人腦子總是比較清醒的,對方文官拿著朝廷軍事中樞的軍令,帶的又是天子禁軍,誰找死去觸那霉頭? 呂春才已顧不得禮數了,急道,“你們快跟著去,瞧著他們搜,切勿讓人把外面的東西丟咱們家!” 盧多遜冷冷道:“呂將軍此言差矣,朝廷要查你,還用栽贓下作手段?若呂將軍忠心為國,朝廷又會查你?” 外面圍觀的人群一番議論附和,眾人也十分好奇起來……大名府遠近的人都知道,呂家在此地幾十年了,一個地方豪強武將,京城朝廷怎會莫名其妙對付他?究竟是何原因? 一時間沒人能說清楚。 呂府里面,那些禁軍將士搜查起來也毫不講理,里面框框當當的亂響,將士們一進屋,二話不說,就把家什掀了,那些擺設的瓷器和用具,掉在地上摔得到處都是。有的士卒還拿長矛在床上、柜子里到處戳,有的人拿著長桿把瓦頂都捅破了!這哪是搜查?根本就是來把呂家砸了罷!眼前的陣仗,就差丟把火干脆燒了了事! 第七百五十二章 人世浮華 呂府幾乎被掀翻了一遍,內外幾進院子一片狼藉。待將士收兵,呂春才走到盧多遜面前,小心問道:“盧侍郎搜到東西了么?” 盧多遜道:“沒有?!?/br> 呂春才聽罷臉都憋紅了,又生氣又不能表現出來。他看著四下里凌亂的光景,一扇窗戶上鑲著一把椅子,把窗戶砸得稀爛。一陣風拂過院子,把他的胡須吹得亂蓬蓬的,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呂將軍,叨擾了,告辭?!北R多遜抱拳道,又招了一下手,“走!”一眾人遂揚長而去。 等人們都出門了,呂春才從牙縫里憋出一個字:“cao!” 他在院子里四處察看,看到整個府邸都被砸了,一片破敗之景,簡直是欲哭無淚。這時只見王氏正呆呆站在屋檐下,呂春才怒道:“休書已給你了,你還站在這里作甚?” 王氏道:“你我夫婦一場,我有一言。呂將軍趁早去皇帝行轅,認罪自裁,或許能保得呂家一族身家性命?!?/br> 呂春才大怒,指著王氏道:“今日府上遭此難,你在幸災樂禍?” 王氏抿了抿嘴,默默地看著他,片刻后又道:“呂將軍可知為何有今日之禍?” 呂春才道:“不就是因為符家大娘子!她不就是個被廢了的前朝皇后?老子怎知道失勢的寡婦還能如此大張旗鼓!老子也沒真娶,不過想試試,符家言語一聲不完了,非說老子要謀反?” 王氏道:“她有皇后命,仙人麻衣道人說的。你想娶她,就是想謀反稱帝?!?/br> “有這一說?”呂春才臉上變色,這時才生出極大的懼意,俄而又大怒,“你既知道,怎不早說?!” 王氏皺眉道:“至少十年前的事了,沒出事前我也沒想起。不過我知道符大娘子動不得,不是勸過你了,你已色迷心竅,聽我的么?” 說到色迷心竅,王氏痛苦地咬了一下嘴唇,作為女人,自己的丈夫卻癡迷別人,這本身就是莫大的侮辱! 呂春才惱羞成怒,大罵道:“還不快滾!要老子打你出門么?” 王氏的眼睛里水光閃閃,心一橫,道:“我就這么走?王家留了那么多財產,你應該還給我?!?/br> 呂春才冷冷道:“符昭序當眾說,替你收拾了王璋的爛攤子,讓他風光下葬,仁至義盡,已不認你了。你還問我要財產?” 王氏抬起頭,挺直身子,努力維持著僅剩的可憐自尊,“符家不認我,與王家的財產有何干系?” 呂春才看著損失嚴重的院子,一拍腦門道:“王家的田地產業、財貨,不都是符家收了,然后給你置辦了嫁妝?!?/br> 王氏道:“是你要休我,那把嫁妝還我?!?/br> 呂春才道:“昨日符昭序帶人把嫁妝折算收回去了?!?/br> 王氏又道:“符大郎也把王家的產業還了,那你把王家產業給我?!?/br> 呂春才道:“王璋遺物,以前是符家收的,你問魏王要去!” 王氏的眼淚流了出來,“呂將軍,你是一點情面都不留么?你叫我這樣凈身出戶,怎么活?” 呂春才極不耐煩地將她推出月洞門,把門“砰”一聲關上,里面傳來一個聲音:“有種你去告官!” 王氏望著緊閉的木門哭了一陣,回頭看時,見一群府里的家奴丫鬟正在后面指指點點議論。她頓時好像被剝光了衣裳在示眾一般,羞辱難當,趕緊埋著頭逃出門。 她走到大名府的大街上,眼淚朦朧了視線,精神也恍惚起來。只覺得人世就如一場夢一般。 想當年,王家乃彰德軍節度使,在一方呼風喚雨,她是朱門大家閨秀,養尊處優受人愛慕敬仰。短短幾年,竟淪落至斯……繁華落盡,一切都仿若云煙。 不知走了多久,王氏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她是恪守禮儀的女子,很少出門,在大名府幾年了還對這座城不太熟悉。她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眼淚,把發簪、頭飾拔了下來,又從手腕上取下鐲子,拿在手里,沿著街道尋找當鋪。 ……呂春才這時候并非貪財,他現在需要錢財打點上下,想找人求情,手里的錢越多越好! 他先去求見搜他家的禮部侍郎盧多遜,但被拒絕了。又打算通過河北官場的人引見,但大多數人聽說他惹的謀逆案,都唯恐避之不及! 大名府長史府前,一個家奴從角門出來彎著腰恭敬地說道:“呂將軍久等了?!?/br> 呂春才忙問:“怎樣?” 那仆人陪著笑道:“對不住,我家主公病臥在床,不便見客?!?/br> 呂春才道:“前幾日才在魏王府見到長史,怎忽然病了?” 仆人道:“主公何時有恙,老奴怕是沒法知道?!?/br> 呂春才暗罵了一聲,轉身上了馬車,叫馬夫趕車去另一家。他娘的,以前這些人知道他是魏王的親戚,個個擠破腦袋結交,酒桌上簡直和親兄弟一樣,現在有事了竟然好像從不認識一般! 呂春才后來無奈,只是叫人引薦就許以巨額好處,終于有人動心了。 但世人似乎有從眾之心,大伙兒見別人也不敢拿,就會留個心思;又舍不得那巨額的好處,于是就四處打聽想弄個究竟。 一番折騰,呂春才休掉其妻王氏,欲娶符家大娘子的消息不脛而走;也有聽說王氏被休,猜中的此事,以流言四散。 總算有識之人還記得當年麻衣道人的傳言,便在私底下說開此事……人們一聽,無不深信不疑。因為當日皇帝說呂春才“胸有大志”,意圖謀反;只有這么推論,皇帝的那句話才說得通! 于是任呂春才欲傾家蕩產打點,也沒人敢收,錢財愣是花不出去!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可明擺著的謀逆大罪,誰也不愿意為了一點銅物搭上身家性命。 當年麻衣道人的面相之說又被翻出來了,一時間連《麻衣》、《火珠林》等書也賣得四處斷貨,一些識字的人晝夜抄書來賣。 皇帝本來就受人關注,此事有完整的前因后果,既有玄妙又有故事,迅速從河北向更遠的地方擴散。 ……王忠侍候了皇帝之后,一出行宮就直起了腰,享受著別人恭敬的態度,他說話的口氣也變了,常一副語重心長的教訓口吻。 一個小宦官進來稟報道:“干爹,那王氏又回城了?!?/br> 王忠大模大樣地在椅子上坐下來,瞟了一眼小宦官,“哦?” 小宦官道:“兒子帶著皇城司的幾個兄弟在呂府外面悄悄盯著,見王氏被趕出來后先在城里亂晃,不知道她在干嘛,就派了個人瞧著她。 王氏先去了當鋪,弄了些錢。又回到呂府等著,見了里面出來的一個丫鬟,丫鬟又幫她找了一個奴仆,給了那奴仆一些錢。那奴仆幫她租借了一輛馬車,她與丫鬟乘車從南門出,似乎想去相州那邊找王家的故交。 不料剛出城,那奴仆便把馬車趕到了僻靜的莊稼地,先搶了倆娘們的錢物,連王氏的綢緞衣服也給扒了!那丫鬟趁那奴仆想jianyin王氏,先跑了。 兒子跟過去聽到王氏呼救,便裝作農夫喊了一句,‘誰在俺的地里?’然后那奴仆就跑啦!” 王忠聽得瞪眼,“王璋好歹也是一方節帥,王氏這么慘?” 小宦官一臉無辜道:“干爹,王璋死好幾年了,人死茶涼?!?/br> 王忠又問:“那王氏現在何處?” 小宦官道:“城南一座宅子的后屋檐底下抱著膝蓋哭哩。那是呂家出來的人,兒子等沒敢隨便招惹她,就是盯著她想干嘛?!?/br> 王忠道:“不僅是呂家出來的人,好歹還是王璋之女……她不是想去相州?派個人送她去相州也成?!?/br> 小宦官忙道:“兒子明白?!?/br> “等等!”王忠一拍腦門,“瞧雜家這腦袋,咱們做公公也怕老哩,老了腦袋不好使。你繼續盯著她,雜家去行宮看看情況?!?/br> “是,干爹?!?/br> 他趕緊快步去行宮,忽然天空一閃,嚇了他一大跳,接著“咔嚓”一聲巨響,雷聲便轟了下來。王忠縮了縮脖子,繼續從走廊趕路。 走到行宮門前時,豆粒大的雨點已經灑下來。 王忠抬頭瞧了一番,大搖大擺就進了全是侍衛的行宮。 他一走到郭紹的門前,已變成一副恭順的姿態,見門沒關,就走了進去。在外面取了兩盞蠟燭端了進去,見郭紹正在看書,便默默地把蠟燭放在燈架上。 王忠瞅了一眼,見郭紹正在看的書上寫著:麻衣神相。 “王忠,你來作甚?”郭紹問道,看來他不是很入神,估計那本書不是太好看。 王忠道:“官家,外面下雨云層厚,天黑得早,奴婢進來掌燈。這雨下得……” 郭紹也抬頭看著窗戶,外面“沙沙沙……”響成一片。 王忠“唉”地嘆了一口氣。 郭紹轉頭看著他。王忠忙道:“奴婢該死……皆因忽然想起那王璋之女還流落街頭,怕是要淋雨了,一時未留意就嘆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