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362節
蕭思溫道:“周國人攻河東時,我便力主全力救援,目的卻是為保幽州;結果何如,河東一失,幽州立刻被周軍威脅。這事兒還沒完,幽州干系國運,定不能讓周國人奪走! 此番夏州若有事,大遼應傾全力保之,與周軍對決的地方西移,無論勝敗,丟的也不是咱們的地方;西面戰事一日未分勝負,幽州便有一日安穩?!?/br> 耶律斜軫這兩年以來,已經完全被蕭思溫的謀略見識折服,不斷點頭附和。 蕭思溫見狀,大為受用,便又沉聲道:“大汗也贊同了老夫全力保有幽州的主張,答應夏州一有事便出兵西面。此時大遼國內切勿有事,諸位應以大局為重?!?/br> 耶律斜軫以手按胸拜道:“咱們服蕭公,一切皆聽蕭公之見!” 蕭思溫好言贊了一句,又轉頭看著那兩個孩子嬉戲玩耍。他瞇著眼睛,十分從容。 就算是大遼皇帝、是人人見了都怕的暴戾之君,又能何如?他蕭思溫就不怕!很早以前那耶律璟就猜忌蕭思溫,但如今越來越不敢對蕭思溫輕舉妄動了。除非想同歸于盡,不然大遼皇帝也只能妥協! 一者,大遼皇室一直與蕭家聯姻,宰相幾乎全部出自蕭氏,勢力極大;要是耶律璟敢平白殺蕭思溫,就等于完全失去了蕭氏的支持。 二者,蕭思溫本人也有一股勢力,如果耶律璟能察覺蕭思溫的所作所為,理應清楚,如果沒有蕭思溫從中斡旋,耶律璟面對的變故風險更大!除非耶律璟想徹底鏟除威脅,否則動蕭思溫并非上善之舉……可惜威脅太多,他恐怕不敢輕舉妄動。 蕭思溫就看耶律璟想干嘛,現在皇帝想穩住局面,那大家便好說話了。 蕭思溫微微閉上眼睛,感覺現在時機尚不成熟,在所有人眼里,耶律璟現在似乎還不應該把所有的罪都扛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砰砰砰……”沉悶的響聲。耶律斜軫側頭觀望,“什么聲音?大晴天的不會是雷聲?!?/br> 蕭思溫淡定地說道:“應該是宮帳軍在訓練戰馬,大汗聽從我的進言。周軍有火藥兵器,攻幽州時還用了火藥炮,會讓戰馬受驚,我進言大汗讓遼軍戰馬習慣火藥爆炸聲,以免臨陣亂了陣腳?!?/br> 耶律斜軫道:“蕭公文武雙全,叫咱們好生佩服?!?/br> 蕭思溫搖搖頭,少頃又緩緩道:“我聽漢官范忠義說,古代魏國能打敗蜀國,是因為司馬懿比諸葛亮活得久。咱們只要保有幽州拖時間,等郭鐵匠一死,一切都相安無事了?!?/br> 第六百七十六章 草蒿 東京西殿,大臣們躬身站著,黃色紗簾后面一個美麗的影子在晃動,里面的人似乎在走動。 里面傳出了節奏舒緩十分好聽的聲音:“沒有收到官家讓曹彬退兵的書信?” 站在前列的樞密使王樸拜道:“回端慈皇后,樞密院沒再收到西北來的圣旨。前幾天收到的書信,已奏報端慈皇后,出自魏副使之手,言稱讓太常寺派御醫南下,另派內閣輔政左攸隨行?!?/br> 符金盞的聲音道:“便依官家的意思罷?!?/br> “喏?!蓖鯓愕?。 一側的太常寺卿道:“臣有一言?!?/br> 符金盞的聲音道:“但說無妨?!?/br> 太常寺卿道:“曹大帥的鄉軍大營,照禁軍之法,專程派御醫署的官員設立了療傷營,其中不僅有征發的民間郎中,也有御醫。若是前方御醫也束手無策,恐再派人也無濟于事?!?/br> 就在這時,王樸道:“請奏端慈皇后,老臣有一義女名陸嵐,住在宮中,許久未見面了,臣想見在樞密院見她一面,望端慈皇后開恩?!?/br> “哦?”符金盞頓了頓,恍然道,“我記得王使君有一次重病不愈,便是陸嵐治好你的?” 王樸拜道:“正是,因此老臣才與她結下父女之義?!?/br> 符金盞立刻說道:“來人,去叫陸嵐到樞密院見她的義父……傳旨太醫署丞白叟也去罷?!?/br> …… 宣佑門內西側,有一處沒有取名的小院,便是陸嵐住的地方。 這地方非常清凈。宣佑門后宮中軸線兩側的嬪妃居住宮殿,不會越過萬歲殿;而萬歲殿兩側都是一些辦公和存放東西的倉庫。只有陸嵐住在這個位置。 整個院子都種著草藥,連客廳里都用瓦盆乘著土種著花花草草,放置在一只大木架上。 陸嵐正提著一只水壺,很仔細地對著盆里的花花草草澆水,她非常細心,有一種闊葉草上的葉子臟了,她也拿手帕輕輕擦干凈。 干完這些活,她便站在架子前舒展上身,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陽光透過木架撒在她的身上,十分柔美,陸嵐的個子不高,骨骼小、不過肌膚卻很豐腴,她伸懶腰時胸前的衣服被繃得很緊。 她放下胳膊,臉上露出了愜意的微笑??吹竭@些植物水靈地生長,她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喜悅。 就在這時,一個小宮女在門口伸了伸脖子,說道:“萬歲殿當值的李尚宮來了,她說這幾天不舒服,晚上睡著了身上涼,可是背心卻出汗,想找您給把把脈?!?/br> 陸嵐道:“叫她進來罷?!?/br> 沒一會兒,三十出頭的李尚宮就一臉笑容進來了,與陸娘子見禮。 陸嵐指著一張桌案旁邊的藤椅道:“李尚宮請坐?!?/br> 她說罷看了一眼爐子上的水壺冒著白汽,便走到木架旁邊,指間從淺黃色的羽狀草葉子上拂過,停留在一株淡青二回羽狀草葉子上,拿起剪刀剪了兩片葉子下來,然后在水盆里清洗干凈。 李尚宮見陸嵐親手端茶遞水,忙客氣地說道:“怎么好意思讓陸娘子如此對待?” 陸嵐把兩片葉子泡在白瓷杯子里,走過來放到李尚宮面前,說道:“不用客氣了,嘗嘗罷。李尚宮的癥狀不過是因陰虛有稍許邪氣入體,并無大礙,不必擔憂?!?/br> 李尚宮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眉頭微微一皺,頃刻又露出笑容:“很苦澀……不過有股子清香,挺好的,這些都是陸娘子親手種的?” “那便對了?!标憤裹c頭道,“這種是青蒿,正好治你的陰虛。另外那種黃色的草蒿沒這么苦,不過對你的病用處不大,那是除蒸截瘧之藥?!?/br> 李尚宮驚訝道:“原來這杯茶就是治病的!” 陸嵐道:“院子里還有幾株,一會兒剪一些給你回去泡水喝?!?/br> 李尚宮吹著水面,又喝了一口,面有感激,又道:“陸娘子這樣的人,在宮里還是很受敬重的。人食五谷,誰也難保不三病兩痛,后宮的人看郎中也不方便,大伙兒可得和顏悅色對你。陸娘子這邊人少,有空多到咱們那邊走動走動,也沒那么無趣?!?/br> 陸嵐卻撇了撇嘴,“我挺喜與這些草花呆一塊兒?!?/br> 就在這時,小宮女帶著一個宦官進來了。那宦官急匆匆地說道:“陸娘子快跟雜家來!” 陸嵐和李尚宮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宦官又道:“端慈皇后和樞密使要見你!” 李尚宮一聽,看了陸嵐幾眼,抿了抿嘴唇,忙道:“那我告辭了,那邊的事要緊,陸娘子先過去罷?!?/br> 陸嵐便起身跟著宦官出門。 出了宣佑門,二人一前一后徑直趕到樞密院,王樸和陸嵐的舅舅白叟已經等在那里了。 陸嵐見到倆老頭,也只得恭順地叫了“舅舅”“義父”。 王樸道:“關系十萬大軍的大事!嶺南瘴氣,可有良藥可制?” 白叟緊張地拿著前線御醫送回來的卷宗在細看,陸嵐偏過頭,也跟著瞧了一番。白叟道:“瘴氣可能是瘧疾,御醫的法子沒問題,雄黃來熏,大把青蒿泡冷水,再以榨汁飲之,是出自《神農本草經》的方子?!?/br> 王樸看向陸嵐。 陸嵐輕聲道:“我倒覺得有點問題?!?/br> 王樸忙問:“什么問題?” 陸嵐道:“巫山山民偶有患瘧疾者,我曾經也是照《神農本草經》拿青蒿來治,可是發現毫無減輕狀況。后來用大量黃葉子的草蒿,長期服用調養,頗有成效……《神農本草經》記錄的青蒿,可能就是草蒿,這本書太久了,以前的名字可能不同?!?/br> 王樸大喜,臉色都紅潤了:“老夫便知,在端慈皇后面前舉薦嵐兒沒錯!” 白叟在一旁沉吟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br> 其實陸嵐的醫書根本不是他教的,是陸嵐的先父陸神醫傳授。當然這并不影響舅舅也沾光。 陸嵐又道:“同行郎中認為瘧疾是一種邪氣,但我覺得并不像,它可能是一種像看不見的小蟲子之類的活物?!?/br> “哦?”王樸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陸嵐抿了抿嘴唇:“巫山有一個村子出現了瘧疾,我與三姨(巫山白姥)去救治。有一家服侍病人的家人同處一室卻未染上,若是邪氣怎不在斗室之內染給其家眷?反倒是靠村中小溪的幾戶染上了,我在那里呆了一段時間,發現那家人把污穢之物倒進了小溪,所以下游的人取之飲水,這才染上。 神農的方子能減輕瘧疾,或許能治好,但不是一定能治愈。若是人多的軍營,首先得把那些染上瘧疾的人分開,禁止所有人喝生水,把病者的污物先煮過再倒……” 王樸聽得不住點頭,說道:“畢竟關系很多人的性命,為了萬無一失,只能讓嵐兒走一趟了?!?/br> 陸嵐道:“小女聽義父之命?!?/br> 于是王樸到金祥殿西殿請旨,急著安排行程。 京娘也陪著陸嵐南下,另外還有陸嵐身邊做侍從的徐二娘;文官有白叟和左攸。符金盞調內殿直精銳騎兵一隊,護送他們前去嶺南。 一行人兼程渡過大江,穿過南唐國舊地,先來到了已被周軍占領的雄州。那里有很多重病不愈的病卒。 左攸接手了雄州染病兵營的權力,先照陸嵐的辦法進行隔離除污。又派人四處收集草蒿送往雄州城。 大伙兒帶著一幫官吏、將士、民夫開始了救治。這湯藥也比較怪異,不像別的藥材一樣熬制,得先把水煮開了冷卻,用冷水來泡,然后揉碎取汁,每日給人服用。 得病的士卒成千上萬,每天都有人死掉,需要大量的草蒿和人手,陸嵐等人也親自上手干活,忙得不可開交。 一日徐二娘見人們抬著士卒的尸體出營焚燒,想起當初趙虎的尸體也是在傷兵營,觸景生情竟然哭得稀里嘩啦。 她抹了一把眼淚,走到一座院子門口,看里面又抬著尸體出來。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一個聲音呻吟道:“是不是該輪到我了,是不是……” 那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徐二娘心下一軟,便進去看,只見一個臉色蒼白憔悴的年輕人躺在破床上,瞪著眼睛看著屋頂。 那軍士雖然一臉病容,卻長得十分俊朗,看著很是面善,身材也是筆挺高大。徐二娘站在屋門口似乎擋著了他的光,那軍士忽然身上一抖:“天怎么忽然黑了,我是不是到陰曹地府啦!” 徐二娘趕緊走過去,好言勸道:“你別怕,咱們有良藥,只要安心養病,定然能好的?!?/br> 勸了幾句,那軍士無神的眼睛恢復了一點神色,轉頭看著徐二娘,愣愣道:“你怎么哭了,你認識我么?” 徐二娘答不上來,默默地搖頭。 她轉頭看見床頭破木案上放著一只鐵盅,便拿起走了出去,先放到架在木柴上的鍋里燙了一番,然后舀了一盅冷湯藥走進來,又扶起軍士,喂他喝藥。 軍士道:“喝了這個能活?” 徐二娘道:“你多喝些,定然能治好的?!?/br> 那軍士便抱起鐵盅,“咕嚕咕?!蓖亲永锕?。 第六百七十七章 三寸不爛之舌 盧多遜隨行到夏州后,沒藏氏的大群人來接尸體,一片慟哭。那些人見到穿漢兒衣服的人,滿是敵意和憤憤之色,盧多遜只能深居簡出,盡量少在夏州街頭露面。 行館附近,偶爾還能見到契丹人出入王宮。 等了將近一個月,盧多遜才受到黨項首領李彝殷的接見。 見面的地方在一間齋房內,盧多遜能聽到隔壁“篤篤篤……”的木魚聲,此時的平和寧靜,與黨項人全民皆兵的尚武之風反差極大。 盧多遜拱手,向李彝殷深鞠一拜:“拜見西平王……” 不等盧多遜說完,李彝殷便指著對面的蒲團道:“盧使君坐下說話?!彼共皇切募?,主要因禮儀有些差別,北方各族鞠躬行禮是不說話的,只有中原漢人執禮才會說些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