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270節
郭紹叫他起來,徑直說道:“我有事讓你辦?!?/br> 王忠忙躬身道:“陛下盡管吩咐奴家,奴家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郭紹道:“你掌管皇城司,下設一個內務局,從皇城宮門開閉等事里獨立出來。內務局干什么事?看管趙匡胤等亂賊家眷,還有張永德你們肯定派了人監視罷?如果皇帝想查貪官,你們會派人暗查吧……干這些事的人都劃歸內務局?!?/br> 王忠忙道:“奴婢遵旨?!?/br> 郭紹又道:“你們有現成的人組建內務局,現在我有兩件事。造甲坊那邊,一些官吏、大匠,你們安插人手在附近監視保護他們,注意監視查探工坊區附近的閑雜人等。 第二件事,在開封府,著重東京城內,城門、東西市、客棧、酒肆茶樓、城廂,部署密探細作,監視那些可疑人員,一旦懷疑是來路不明的細作,可秘密逮捕刑訊?!彼烈髌?,又道,“若事涉官員、名士,不能輕舉妄動,必先奏報?!?/br> 王忠拜道:“陛下恕罪,您可得給奴家王命……第二件事要很多人、也得花很多錢,奴家得向內侍省要錢?!?/br> 郭紹看了一眼旁邊的宦官曹泰,這廝就是內侍省最大的宦官之一“內侍省監”,不過還有另一個監是楊士良。 郭紹點頭答應了,心道這兩年自己連滅蜀、南唐兩大國,搶了數以千萬貫的財物送到內帑,還養不起一幫細作?(歷史上北宋也搶了無數的錢,不過杯酒釋兵權的時候估計花了不少,記得有一個故事里石守信回家看到了用整個屋子堆放的錢財,說了句有這么多錢我還干過屁啊,不如坐享富貴。) ……接著他又趕著召見了樞密使王樸。 王樸走進書房后屋,叩拜之后立刻說道:“老臣正想求見陛下,剛收到黃判官(黃炳廉)急報,在黃河岸邊陸續發現了兩具尸體,是被挾持的孫坊頭和一個孩童的尸首,仵作驗尸后,這倆人是淹死的。 黃判官猜測,渡口被官府嚴守之后,jian細慌不擇路強渡黃河,渡河時出現了諸如翻船一類的變故,淹死了倆人。另外還有細作三人以及一個姓盧的作坊雜工,沒有逮住?!?/br> 郭紹聽罷頓時松了口氣,那個掌握造甲作坊構造的孫坊頭一死,趙匡胤想復制出作坊來,恐怕比較困難……但仍有風險,姓盧的匠人究竟懂多少? 據奏報,盧匠人以前是在鍛造間干活的人,那也是造甲術的關鍵所在;相比之下,傳動間的輪子和水車并不是關鍵技術,這個時代的人早就學會用水車作為動力了。造甲術能泄露到什么程度,便要看那個沒落網的盧匠人掌握了多少工藝;如果一個悟性高又聰明的人,在里面干了一段時間,可能把那些機械組件的原理和構造琢磨明白,畢竟并不復雜……當然若是個毫無上進心,一心只知干活拿工錢的人,肯定心里很糊涂、而且低級工匠多是文盲,要說清楚構造就很難。 “黃判官辦得好,王使君可派個人去嘉獎,要他繼續用心辦案,把剩下的人也逮捕歸案?!惫B道。 王樸拜道:“老臣領旨?!?/br> 郭紹又道:“我召見王使君,還有另外一事。在樞密院分立一個官署,就叫……” 郭紹心里首先想到的當然是情報局,職能本來就是對外間諜機構,不過這種名字不倫不類、而且毫無保密性。他想了想便道:“就叫‘兵曹司’,主要職能是為了臥底、刺探敵國軍政,重點是遼國、北漢國。你舉薦個靠得住的人來組建這個官署,要謀劃長期臥底計劃和短期刺探計劃?!?/br> 郭紹摩挲了一下額頭,又道:“這個官署要有機密性,經費預算無須向戶部、御史臺交代,直接從內侍省劃撥,用度經費也由內侍省知情?!?/br> 王樸立刻就答應了。這事兒十分容易……一般情況下,要組建新衙門那是皆大歡喜的事,反之要裁撤官署和官吏才會有阻力。 以前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種專門的機構,最多臨時找人施展反間計等事;對外間諜主要就是來往的使節、客省使這些人。不過樞密院也多少有點經驗,王樸就派人暗查收集過南唐國一些大將重臣的情報,還錄為卷宗存了檔。 郭紹又想,等京娘抽身了,若能參與可能也有好處。當年郭紹和趙匡胤斗得正兇的時候,京娘組織眼線就干得很好;郭紹還教過她怎么把店鋪當作據點,怎么偽造身份等這些事……樞密院的官吏不一定懂得什么單線聯系、如何避免被突破后一網打盡這些組織形式,但京娘以前跟著郭紹是學會了的。 第五百一十章 不變的宮廷 說完話,王樸告辭。郭紹隨其一起走出后屋,對王樸說道:“王使君回去后向禁軍各司下令,三日后,取消平日的早朝。每月初一、十五各早朝一次;其它上值時間,每天早上卯時大伙兒到金祥殿東側的偏殿聚一次便可。點卯的人包括,樞密院正副使、殿前司都指揮使以上三人、侍衛司都指揮使;政事堂諸宰相?!?/br> 王樸應允,郭紹又叫門外當值的官吏寫圣旨去政事堂。 早朝受群臣朝拜,一開始郭紹還挺享受那份自我膨脹的感覺,但現在他已經厭倦了。想來自己并不是個虛榮的人,對那些場面上的快感沒什么感覺。 群臣早朝禮儀繁雜,確實很費時間。而且根本不會說太多有用的事兒,官員們很有頭腦,不會在大殿上說敏感的具體事務,一般是談喜事捷報、以及一些治國大道理。有時候還會經常吵,郭紹作為一個現代人和武將,比較厭煩文斗……大臣有什么想法,寫奏章就好了。 三天后關鍵人物第一次在偏殿碰頭,彼此交換各衙門的重要信息。這時郭紹還沒得到黃炳廉的奏報,幾天過去了仍舊沒有抓獲jian細。幾天抓不住,恐怕jian細已經跑遠了,這事兒難以再有進展。 ……郭紹登基后,先是氣氛緊張了一陣子,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東京朝廷變化不大。原因或許是世人已經習慣十來年就改朝換代一次,特別是那些非要害衙門的官吏,根本毫無抗拒,現在國號都沒改,大多數人是誰在皇城就聽誰的;再者,郭紹登基前一兩年時間,他和符金盞二人本來就已經逐漸部署完各方權力,清除了一些隱患。登基前后的區別,無非就是名分不一樣。比如現在的皇宮,郭紹毫無壓力地住進來,里面全是符金盞的人,連人都不用換。 符金盞暫時已淡出朝臣的視線,但她退居幕后,影響力仍舊非常大。 ……改變最小的地方,是萬福宮,便是俗稱冷宮的地方。完全沒人理會的。 這里地位最高的人是太皇太貴妃張氏,但她并不能一手獨掌萬福宮,實際上很多人都不聽她的。權力的保障始于暴力與強制,比如朝廷的權力,是因為有各種強制機構作為后盾;皇后的權力,是有皇帝作為后盾,皇帝手里有武力有暴力。 但張氏只有名分,當朝那些真正有權力的人,她連見都見不到,所以權力沒有保障。 這里的宮婦們或許不清楚其中的邏輯關系,但直覺上明白這些事的。她們平時私下里感興趣的話題,也是萬福宮外的那些事,諸如符夫人(二妹)和李圓兒生了皇子等等。 不過最叫人津津樂道的一件小事,是李尚宮受寵的事。 張氏和幾個要好的宮婦聚在廳堂里等著吃飯,大伙兒就悄悄說李尚宮。 一個宮婦道:“李尚宮很早就進宮了,我以前還認識她。長得不怎么樣,太祖在位的時候年齡就不小了,在宮里呆了這么多年,現在起碼有三十歲?!?/br> “這種人也能得寵?”另一個宮婦小聲道。 剛才說話的宮婦酸溜溜地說道:“近水樓臺先得月。況且那李尚宮在宮里呆了那么多年,又沒風吹日曬,可能也是細皮嫩rou罷……”她欠身悄悄說道,“聽說新君是太祖之侄,可一直都是武將。估摸著武將常年在外打仗,見的女色少,禁不住李尚宮這種有經驗的婦人勾引?!?/br> 這些宮婦都是沒名分的婦人,并非太祖先帝的嬪妃,按理不用住冷宮。不過這里也需要人干活,她們不長眼不得上位者喜歡,自然就被送到這里來了。和李尚宮一般,哪怕是前朝的宮婦,也可以侍寢本朝皇帝,唐朝以來更不講究這些;所以她們說起李尚宮,多有羨慕妒忌的口氣。 另一個宮婦道:“今上還有兩個極其得寵的妾,現在天天輪流侍寢。其中一個據說嫁過三次,做過丫鬟、市井鐵匠鋪的幫傭;還有一個是在淮南搶的,被人送來送去,后來到了今上房中……” “可不是。男人不看出身的,越不害臊的婦人越得寵!太祖那時,那邊和咱們不對付的李娘娘不就是那種人?” “說得頭頭是道,好像你見識男人似的……” 張氏不動聲色地開口道:“別多嘴了,一會兒送飯的人要來,叫外人聽去又要有是非。這萬福宮里,什么事都沒有,你們卻還能斗得這么厲害?!?/br> 宮婦道:“奴婢等也是幫張娘娘,才提防李娘娘她們?!?/br> 就在這時,幾個宮女提著飯菜上來了。冷宮里自然沒兩樣菜,更沒有酒,不過白米飯、白面還是有得吃。 張氏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陪坐的幾個婦人才動筷子。 她拌著菜,小口吃了一口,隨手在飯碗里挑了一筷子。忽然看見碗里有東西蠕動,定睛一看,兩條活的蛆從米粒里爬出來了。張氏的嬌美小臉頓時面無血色。 她的胃里一陣抽動,干嘔了一聲,丟下筷子拿手捂住嘴就站起。跑到墻角的一個盆旁邊,頓時就哇哇嘔吐起來。 “張娘娘……”宮婦們詫異地看著她。 其中一人明白了什么,忙起身到張氏的碗里一看,瞪眼道:“娘娘的碗里有臟東西!太惡心了!” 眾人湊過來一瞧,頓時七嘴八舌地大罵。 張氏吐了一陣,拿清水漱了口,臉上冷冷地說道:“竟然如此下作!今天在我碗里放那種齷蹉之物,若是尋見了毒物,豈不是毒死我才甘心!” 宮婦們道:“一定是姓李的干的!” 張氏也這么斷定。那米要煮熟才能成為飯,現在還是熱的,不是有人故意放在里面,哪來那么大條的蛆蟲?這萬福宮里最恨她的人就是太祖的嬪妃李氏。當年太祖在世時,她就和張氏不擇手段爭寵,后來倆人都沒有得到皇子,李氏把罪都歸結在張氏身上,進了冷宮仇怨還沒化解。 張氏只是一時氣憤地說下毒。說完了一尋思,不由得心生冷意,因為她覺得真有可能……就算她被人害死了,這冷宮里的人命誰來過問?稍稍查不出來、又有李氏阻撓,肯定燒了尸體就了事,反正都是一群等死的人。 這時一個宮婦說道:“我去把送飯的人找來?!?/br> 張氏冷冷道:“她們不會承認的,會把事兒推到廚房?!?/br> “那把廚房的人也找來?!?/br> 張氏哼了一聲,胸口一陣起伏,深吸一口氣道:“這事兒不一定李娘娘的人做的,咱們無憑無據冤枉了她,反倒多生是非?!?/br> 第五百一十一章 國力的轉化 郭紹從宦官手里拿到了一份上書,卻是出自后宮太皇太貴妃張氏之手。 他瞧著上面字寫得秀氣工整,便覺得十分爽心悅目,又想到這張氏是駐南唐軍首領曹彬的姨娘,當下就看了一下內容。張氏說她清心寡欲、清靜無為,想到三清殿出家為道,并自己取了個道號“玄真仙師”。 郭紹不認識張氏,唯一的印象就是她和曹彬的親戚關系,尋思應該善待。不過后宮里,他了解的人太少,平素也沒怎么過問后宮諸事,只是略有感受水比較深。當下便把奏書送還給宦官:“交給我皇嫂處置?!?/br> ……御書房內擺著郭紹日常使用的一些物什,案牘旁邊放著一本《易經》,一本(后)晉時編撰的《唐書》;還有一卷大周官職體系卷宗,一冊全國五品以上文武官員的名單。 墻角還有劍、弓、弩等兵器,幾天前有大臣上書,在宮廷里擺放兵器不好,但郭紹沒有理會,因為他就喜歡這些東西。 《易經》和《唐書》郭紹還沒看過,擺放在這里的原因是他一直想看看。有個很奇怪的狀況,郭紹在古代已經好幾年了,但他其實對這個時代的文化思想缺乏深入了解,干武夫的職業長期就是打仗,沒怎么接觸這些東西;但是現在他做皇帝了,既然為天下人之主,總覺得應該真正理解一下中國古代思想理念,所以想逐漸閱讀一些典籍。 在郭紹的想法里,每天就算有事要忙,總會有不少空暇時間,就可以翻閱書籍。但事實上往往并非如此,很多眼前的事兒會把心境弄得很急躁,得空了便覺得有點累;而那些典籍偏偏非常難讀,所以擺了好久了他一頁都沒翻過。 幸好不必花太多的精力處理奏章,否則更要被拖住。 郭紹轉過頭看了一眼正襟危坐在案前的左攸,左攸提著毛筆,專心致志又神色淡然,時而提筆凝思,時而下筆如行云。挺佩服這些文官,面對成堆的案牘卻非常有定力。 不過也許他們樂在其中。這高高臺基上的明凈殿宇,陽光從精雕細琢的窗戶灑進來,古色古香又大氣精致的環境,墨硯的清香在空氣中飄蕩;況且,這里是國家的中樞、權力的中心,世人稱為“天上”,本身就賦予了高上的意義。人們接觸的是明智的思想、影響天下的重要言論,言行儒雅有禮……這些對于人們來說,本身也是一種享受罷。 郭紹收回目光,放下手里的毛筆,起身拿起了墻角的一張弩在手里把玩起來。 他是一名神射手,但平時一向不用弩,而是用弓……cao作弩雖然也需要很大的力氣,但技術含量很低??墒侵圃煲粡堝蟮募夹g含量就很不低,郭紹手里這張弩,是單兵使用的復合弩,構造比較復雜,而且不輕。 弩的缺點,一是制造成本很高,需要手藝精湛的工匠;二就是重,而且很容易損壞,動物皮膠做弦還很怕潮,小棕索不怕潮威力較??;消耗的弩矢也得需要大量工匠制造??傊牧?、成本都很高昂,大量裝備弩的軍隊都是非常費錢、后勤壓力巨大的軍隊。優點也很明顯:對兵員素質要求不高,訓練弩手比較容易。 ……郭紹的面前的御案上,放著他的一本小冊子。字跡依舊不怎么好看,不過現在他寫得比較工整了。 上面記錄了他平素思考的一些軍事思想:農耕王朝對付遼軍這種游牧民族,不是國力不如,而是國力、人口、資源難以有效轉化為武力。 就像現在的周軍,十余萬精銳是幾十年混戰歷練出來的精兵,自然有戰斗力;但相繼吞并蜀國、南唐、南平等地盤后,經濟、人口增加幾倍,武力卻沒什么實質性提高。便是因為精兵強將不是只靠錢糧就能膨脹起來的。 想要利用大不多數的人口和資源,迅速轉化為武力,只有一條思路:壯丁稍加訓練數月,就能組成有戰斗力的軍隊。 所以郭紹的目光關注著面前的弩,這種兵器,就能比較低效率地實現那種軍事思想,如果手里有十萬精銳、數十萬有戰斗力的弩兵,而且能不斷得到兵員補充,這個國家的戰爭潛力就很強了……另外戰勝遼國之前不能急于使用文官政治,還得保持軍國體系,才能保障足夠的戰斗力。 ……還有一種東西可以替代弩,郭紹的冊子上寫著兩個大大的字:火槍。 這個東西,郭紹不知道怎么造,因為前世他沒有專門研究過這種東西。 但是他明白火槍是什么玩意:從人類兵器的長期發展方向看,熱兵器必定是一條王道。但在短期技術不成熟時,火槍不一定比弓弩有戰斗力。 就算造出來了,前期的缺點是射程、射速、精度都遠不如弓弩;優點是成本肯定比弓弩低,連訓練成本都更低,短距離的穿甲能力可能比弓弩強。 但一想到弩消耗的資源,必須從百姓身上榨取,帶來的社會矛盾和饑餓;以及造甲術可能在中長期內泄露。郭紹堅定地認為火槍才是出路! 郭紹曾經好幾次想過火器這玩意,但一直沒有頭緒,這次發生了敵國竊取造甲術的事,他才更加急切地考慮這件事了。 就算對手某一天有了板甲,但我有火槍,只要保持技術領先,對手永遠追不上我。 ……郭紹不知道怎么造火槍,但知道這玩意一定不用工業就造得出來。 封建社會,科技進步十分緩慢,宋朝和明朝的科技可能差距并不明顯……反正戚繼光時代就有鳥槍,西歐也是工業革命之前就大規模使用火器。顯然它不是用工業和機床生產的玩意。 郭紹立刻召見了軍器監兼樞密事昝居潤。 昝居潤跟著宦官躬身走進御書房時,并不見郭紹,宦官指引,他才走進了后室……御書房后面原來堆放卷宗存檔的地方。但現在已是別有一番光景,墻上貼滿了圖和紙條。那些紙條上寫著字,但大臣顯然不能仰起頭在墻上東張西望。 禮節罷,郭紹便道:“我要交一件給昝公去辦?!?/br> “不敢不敢……”昝居潤忙拜道,“陛下的差事,臣定當竭盡全力?!?/br> 郭紹道:“我要建一個軍器作坊,這個作坊暫時不造任何東西,只要照我的想法去嘗試,咱們要研制一種全新的兵器……首先得吸取教訓,這回一定要保密,不能讓機密輕易泄露出去?!?/br> 昝居潤拜道:“臣謹記在心?!?/br> 郭紹站在一張畫著各種房屋圖案的皇城布局圖前面,指著一處地方,“就在北苑西北角,皇城內劃一塊地方,修好隔離墻。一般人絕無機會混進皇城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