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122節
陳夫人一臉嚴肅,輕輕抿了一下嘴唇,說道:“你們先下去罷?!?/br> “是?!笔膛畟冃卸Y退下。 這大戶之家禮儀儀表很注重,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但這時郭紹是看得有點心急,他在陳夫人這里只想稍作逗留,卻不得不浪費一些時間。 這時郭紹便隨手掀開一道屋子的門,見里面沒人,當下便道:“陳夫人,我們進來說罷?!?/br> 陳佳麗身邊只剩一個孫大娘了。陳佳麗看起來臉色有點驚慌,還帶著紅暈,小聲:“郭將軍,你想做什么?” “進來再說?!惫B道。 陳佳麗猶豫了片刻,低下頭和孫大娘進門。郭紹立刻招呼隨行數人一起進屋,馬上把門閂上了。他現在根本顧不得別人的感受和處境,二話不說就開始脫衣服。 “郭將軍!”陳佳麗捂住臉。 “我只換外衣?!惫B皺眉道,一面招呼幾個人一起換衣服,一面又道,“今天我來找陳夫人幫忙,就是想從這里脫身;臨時想起來,陳夫人這里是最不可能被注意的地方,府邸也大、不容易看住。我的對手就算臨時要派人來四面盯梢已經來不及了……誒!陳夫人,你別這樣,我要是想對你做什么,需要如此急急忙忙嗎?” 陳夫人總算認可的郭紹的說法,放下手來問道:“郭將軍為什么要脫身?” “說來話長,以后告訴你?!惫B道,“雖然只是暫時在府上逗留,但陳夫人也幫了大忙?!?/br> 現在郭紹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在每個細小的環節做到最好。 他換上了一身布袍帶上幞頭,動作非???,又把自己穿的武服丟給左攸:“換上,一會兒你出門,坐我的車徑直回府。記住打好傘,壓低?!?/br> 左攸抱拳道:“在下明白?!?/br> 郭紹又轉頭對陳佳麗道:“府上別的方向肯定有小門吧?叫孫大娘去把沿路的人支開,一會兒我要走小門離開這里?!?/br> 陳佳麗一臉疑惑,漸漸緊張起來。 郭紹看了她一眼:“我會記住陳夫人這次的恩情?!?/br> “我什么都沒做,怎談得上恩情,郭將軍言重了?!彼f道。 郭紹沉吟片刻:“若是有人來問今晚的事……通常別人沒那么多力氣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我是說萬一有人問,你就叫孫大娘說我是來道別的,因為明天要離京為皇上尋丹;另外陳夫人最好換一個地方居住,避十天之后再出面?!?/br> 陳夫人道:“替皇上尋丹?” 郭紹點頭道:“照我說的做便是?!?/br> 準備妥當,郭紹和曹泰兩個人由孫大娘帶著走內宅小門摸出了陳家府邸,立刻走進一條小巷,倆人打傘靠著街邊步行快走。 步行了幾條街巷,便見京娘在一條巷子口子上。她牽著三匹馬,見到郭紹便把兩頂斗笠遞了過來。三人一句話都不說,郭紹和曹泰立刻帶上了斗笠,翻身上馬。 三騎沿著小街慢跑,徑直往城東而去。 最近好長一段時間,郭紹出門都是前后親兵武裝護衛,也很久沒這么騎馬在東京行走了。但現在他根本顧不得危險,早已經豁出性命……這關頭要去找禁軍大將密議,總不能前呼后擁大搖大擺。 郭紹等三人徑直摸到了李處耘府。 及至李處耘府附近,郭紹叫曹泰上去送拜帖,拜帖用信封密封了的。等了許久,曹泰返回回稟,郭紹和京娘這才牽著馬快步來到府門,把斗笠壓得很低,見了李處耘徑直被放進了門。 三人跟著李處耘疾步走進內宅,就在這時,忽見李娘子站在走廊上,顫聲喚道:“郭將軍?!?/br> 郭紹掀了一下斗笠,抬起頭看著她。 李處耘呵斥道:“你出來作甚?” 郭紹當著李處耘的面不好說什么,只是望著李娘子以目光對視。如今這光景,他自然顧不得和李娘子的事,當下只得說道:“等待不會太久了?!?/br> 在場的人猛一下都聽不出他這句話的意思,但似乎又感覺得出來是對李娘子說的,因為剛剛只有李娘子開口和他說話。郭紹也只能用這種玄虛的方式說話,不便說得太直白。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戰神 “這里透風嗎?”郭紹看著搖曳的燭火。 李處耘大胡子上的紅臉愣了愣道:“里面還有間臥房,兩邊是耳房鎖了的。前面京娘不是在門口么?”京娘之前攻打后蜀時在軍中呆過,李處耘也認識的。 郭紹聽罷毫不客氣地掀開里面的木門,站在門口觀察了一下臥房。李處耘沒有說話,但見郭紹如此做、他的臉色越來越緊張了。 回過頭,郭紹才從懷里掏出一卷白綢來遞了上去:“李將軍先看看這個?!?/br> 李處耘忙展開綢緞在燈下瞧了起來,他的紅臉仿佛已經不是那么紅了,一雙大眼也瞪得很圓。李處耘讀書識字,古人看這種文字閱讀速度很快,幾下李處耘的目光就放在了末尾的落款和印章上,多看了幾眼。 郭紹見狀心里也微微有些緊張,但一想就算是李處耘也瞧不出來的。落名自不說了筆跡問題,印章蓋在絲綢上本來就很模糊,沒見過真印的人rou眼能瞧出問題就奇怪了。 因為私自動兵是非常嚴重的事、不小心誅滅全族也不為過。所以郭紹為了最大地避免不必要的爭論和猶豫,對李處耘等武將也號稱是皇后的懿旨。 李處耘看了幾眼末尾,又從頭開始讀一遍。 這時郭紹從衣袋里又掏出半塊玉來:“李將軍?!?/br> 李處耘把“懿旨”遞還給郭紹,又接過那半塊玉,上面刻的字應該是個“符”,只不過只有半塊。郭紹道:“這是皇后的隨身之物,敲開一半送過來,為了緊要的時候核對軍機真偽。這位公公叫曹泰,是皇后身邊的近身侍從?!?/br> 曹泰拿出自己的腰牌和印信道:“雜家內侍省內常侍曹泰?!?/br> 李處耘忙看了一番他的東西,拱手道:“見過曹公公?!辈芴┮脖溃骸袄顚④?,皇后娘娘對這次立功的大將,今后會額外倚重……您想想高平之戰,和官家站一塊兒的人現在是什么光景罷?!?/br> 郭紹對曹泰從容不迫的應對十分滿意,到底是在母儀天下的皇后跟前混跡的人,場面見多了。 果然李處耘板著臉怔在那里。郭紹伸手微微示意,讓曹泰先別說話。是的,在這種大事關頭,李處耘估計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起碼得給人家時間慎重想一想。 但郭紹相信李處耘能想通。 首先是危機,懿旨上“居心叵測者”明顯指趙匡胤等人,李處耘被認為與趙三之死也有關系,又是郭紹的心腹核心部將,如果郭紹倒臺,他能被輕饒就奇怪了。 (趙匡胤此人平時的表現也不是特別厚道,只能算厚黑。歷史上成事后立刻屠趙家的世仇顏家滿門幾百口人;韓通及全家成年男女被部將王彥升戮,也是叫趙匡胤事后“痛心疾首、悲痛不已”。實際上王彥升和韓通平素根本沒什么仇,反倒是韓通在柴宗訓朝權力很大、很受小符后倚仗,長期影響趙匡胤兵變前的謀略布局。) 只要郭紹玩完,李處耘左右都是死,全家都得死!怎么做不是很明白嗎? 再者是巨大的誘惑,別人或許因郭紹從來不說有什么大志向而不懂,李處耘這等人是懂的……皇帝駕崩后,一旦皇后當政,郭紹的權力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在緊要關頭站在郭紹腹心的少數人,會不會乘鶴至上貴不可言?這時代的武將,沒點追求還當什么武將? 長久的沉默。 就在這時,李處耘忽然開口鎮定地說道:“初期準備不能叫太多人知情,人越少越好,每一個知情的都要完全信得過、而且有用?!?/br> 郭紹一聽大喜,激動地拽住李處耘的手掌,眼睛在燈火下凱凱生輝,聲音低沉卻有力:“李將軍!今后你我就像親兄弟一樣!” 李處耘忙道:“不可不可,亂輩分了?!?/br> 郭紹與他怔怔對望一眼,不由得一起露出一絲強笑。 這時李處耘又道:“老夫進言,主公的那個‘外侄’董遵訓不能太早拉進來參與密謀。主公救了他娘有恩,但僅僅有恩還不夠,此人和高懷德都是世家、牽扯太多?!?/br> “李將軍言之有理,再說董遵訓只是軍都虞候,在虎捷軍威信不高,最多能動員他麾下的幾百騎兵。臨時通知拉他進來都來得及?!惫B點點頭道,“我的打算,準備部署階段只讓兩個軍都校參與,一個是李將軍、一個是楊彪。楊彪和李將軍一樣,他是我多年的結拜兄弟、患難之交,天下人皆知,信得過而且敢拼?!?/br> 李處耘道:“羅彥環是我多年好友,也是信得過的人……但這種關頭,還是聽主公的,就咱們三人先部署?!?/br> 郭紹一聽,沉吟片刻,當即決定道:“既然如此,明天一早就找楊彪到李將軍府上來,共謀大計!” 他又道:“眼下這駐防情況,對我們非常有利。第二軍(楊彪部)、第五軍(李處耘部)都是七指揮的大編軍,且分駐內城南朱雀門、崇明門,能在駐地當場動員的兵力達三千五百人。而虎捷軍余部全都在城南外城,免去了繞路,直接可以從南門兩道入內城。 不過這城防半個多月沒變過了,就怕緊要關頭王樸發現有問題,要改變防務。如果內城南門不在咱們手里,遠道繞路入城的話,就耽誤時機?!?/br> 李處耘道:“是要防著這手。不過調防一般都是每月初一、十五趁各軍輪換值守時調防;現在這不上不下的時候,一般沒有臨時調防的情況……就怕王樸發現問題?!?/br> “眼下這駐防部署,是大軍剛回東京臨時分派的,多有不周全之處。不料一耽誤就是半個多月?!惫B皺眉道,“王樸素有眼光見識,應該能發現漏洞,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在這種危急關頭出來動手調動?!?/br> 李處耘道:“調防的期限一般是三天,這種臨時調防,比平時換防更難辦,不會低于三天期限。三天夠咱們動手了?!?/br> “對!任王樸有大才,他也料不到皇后會下密旨,料不到咱們膽子那么大直接動兵?!惫B一臉緊張道。 他正色道:“只有這么一道懿旨不好用兵。我們還要偽造樞密府的調兵令,都到了這種時候,擅自用兵本就是大罪,虱子多了不怕咬,還怕多干一份偽造軍令么?” 郭紹一臉瘋狂,目光如炬,“我之前尋思過,驗證樞密府的軍令只有侍衛司、廂、軍一級的正副將。只要上邊一旦驗證確定,下面的指揮使、副指揮使只管聽命行事,與他們無關。動手前先統一各軍大將的意見,然后召集指揮使一級武將宣讀懿旨和軍令即可?!?/br> 李處耘摩挲自己大胡子良久,說道:“其實用不著,當然備好也沒壞處?!?/br> 郭紹道:“不用樞密府調兵令?” 李處耘道:“主公可能對您在左廂的威望沒有準確的估計,自秦鳳黃花谷之戰起到北伐涿州之戰,左廂將士在主公麾下大小數十役,每役告捷!對了,中原軍多年一直懼遼軍;可是呢,主公在涿州一天斬數千級,那成車的契丹首級在眾目睽睽之下,大伙兒看著是什么感受?在將士心里,主公早已是戰神! 主公軍令一下,無不照辦,大伙兒遵從一個人的命令千百遍,早就不會有懷疑了。您以為普通的將士能前思后想么?他們一看是主公下令,馬上心里就已經相信了,那些什么樞密院軍令大伙兒又看不懂,都認人的。 還有那樞密院的文官,誰認得?就算樞密院來了軍令,主公說是假的,那軍令在左廂就一定假的、真不了!您一聲令下,除非官家親自來,沒人能相信別人、反而不相信主公您。 我看,什么紙上的玩意都沒用。主公當天往軍營里一站,把猛虎旗一樹,說一聲奉了懿旨和樞密院密令,就可以調兵了!” “是這樣……”郭紹沉吟不已。 李處耘點點頭道:“我不能拿著自己全家的腦袋兒戲,在主公面前吹捧?!彼又f道,“還有皇后,雖然已很久沒露面、也不干涉軍務。但其實她在禁軍里很有名、很受將士們尊敬,前些年經常都有人說起,甚少人沒聽過皇后愛護將士名聲的;而今官家既不能出面,皇后有懿旨、主公又支持她,我實在想不出普通將士有什么不聽從的理由?!?/br> 郭紹聽罷說道:“如此說來,偽造樞密府的命令不需要輕易拿出來?!?/br> “正是?!崩钐幵诺?,“不過韓通需要控制,不能控制韓通、就直接圍死侍衛司衙署。中下級武將很少有人認得此人,但韓通可能認死理、從龍捷軍右廂調兵阻攔。雖然他可能調不動……但畢竟咱們也沒有真正的樞密院軍令通過侍衛司。在宮城外面就發生了流血沖突,不利于穩固失態,更容易動搖高層武將的信心?!?/br> 郭紹點頭稱是:“咱們這是內斗,只能打順風仗。變數一多,殺血路過去就麻煩?!?/br> 李處耘道:“還有高懷德可以爭取……對了,殿前司咱們管不著了,他們在北城,周圍又有駐軍,不能主動進攻?,F在動作要快,吃準殿前司準備不足,倉促之下動不了?!?/br> 第二百三十四章 挺講道理 郭紹李處耘商量了許久,夜深了就在李處耘的內宅里睡。如今這光景,倆人的滿門性命都系在一起,自然顧不得什么禮儀。 他并不打算連夜密議,休息不好是不行的。干的是刀槍的活,但部署用的是頭腦思考,越保持清醒的狀態越不容易出現疏漏。睡得不好他是知道的,第二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精神不好反應遲鈍,思路不清。 于是京娘和身睡外頭保護他,郭紹睡臥室,還先拿了熱水燙了一下腳才上床就寢。 但郭紹又泛毛病了,每當走到這種人生的坎上,他都很容易失眠。失眠的時候很少,不過一旦遇到就沒辦法,無論怎么說服自己也沒用……下意識明白有可能還有幾天的活頭,誰也不能真的不在乎。 不過郭紹不止一次失眠,他已經找到了比較有效的辦法:當然不是數羊,數羊完全沒用;而是要想辦法真正放松下來。 人沒法欺騙自己,如果心里掛念著要緊的事處于緊張狀態,故作輕松只能騙別人。需要拋開那些事,轉移開注意力,把心思放在更輕松的事上……如果輕松下來還比較疲憊,那就更容易了。 他輾轉反側了一陣,便起身走到臥房門口,喚道:“京娘,你睡著了么?” 立刻傳來了她清楚的回答:“沒?!?/br> 郭紹道:“你進來一下?!?/br> 京娘立刻翻身起來,很快走進郭紹的臥房,沉聲問道:“主人想起還有什么事要辦?” “對,很要緊的事?!痹诨璋档挠蜔艄庀?,郭紹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京娘的要緊部位,他感興趣的地方。 京娘覺察到他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臉上一紅:“都什么時候,你還有那心思?” “刀架脖子上也有興趣?!惫B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