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榮王微微瞇了瞇眼睛:“出爾反爾?除了皇后之位,本王可曾答應過你什么?” “孟城澄分明暗示過我,你們的兒子已經死了,王爺會幫我的兒子坐上皇位!” 榮王聽了,不由冷笑一聲:“責怪我們不守承諾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反思一下自己的行徑呢?元策這孩子不錯,她不在了,本王也感到可惜。只是她終究是女兒身,而這件事情,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過本王和城澄?!?/br> “我若是告訴了你們,我手中還有什么籌碼……”珍妃抬起眼睛,幽幽地看著榮王,“您說說看,我還有什么利用價值,叫王爺留著么?” “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睒s王沉聲道:“只是,不要再想著耍什么花招。本王答應過給你的,就一定會給?!?/br> “那臨水在此,就先謝過王爺了?!?/br> 延祚八年十一月,一道圣旨詔告天下,珍皇貴妃蘇氏,協輔中閨,溫惠宅心,端良著德。凜芳規于圖史、夙夜維勤。表懿范于珩璜、言容有度。今茲仰遵慈諭、命以冊寶、立為皇后,正位中宮。 這是蘇臨水嫁給皇帝的第十個年頭。 瑞雪初霽,蘇臨水眉畫遠黛,熏貂為冠,承以金鳳,大紅鳳袍加身,由宮女扶著,一步步拾級而上,至皇帝身前,跪于蒲團之上,聆太監宣旨。 從睿王府到永壽宮,從永壽宮到皇后所居的昭元殿,一路上,沒有夙愿中的鸞鳳和鳴,唯有在互相虧欠中看年華寸寸老去,讓人既難堪又不甘。 皇帝的身邊總是有紅顏知己相伴,沒有了愛得轟轟烈烈的孟城澄,還會有嫵媚多姿的湘妃唱歌給他聽,沒有了湘妃,還會有他信任倚重的傅云歸,沒有了良妃,他還有擅長歌舞的妍嬪…… 九重宮闕,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歲月漫長,沒有人知道何時是個盡頭,卻又都咬著牙堅持著,意圖成為最后的贏家。不可悲么! 此時她眼前立著的,是大齊朝的皇帝,她名正言順的夫君。數日不見,裴啟紹看起來更加憔悴,頹唐又落魄的模樣,讓她又心疼又得意。而自今日始,縱然皇帝再恨再不甘再不愿,普天之下也唯有她一人能與他并肩。 蘇臨水雙手接金冊金印,朗聲道:“蘇氏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成之后,她立于皇帝身側,與他共受朝拜。有幾縷陽光反射在琉璃瓦上,分外灼目?;腥婚g讓她回到剛剛嫁給裴啟紹的那個夏天,像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而這個夢從一開始,就充滿著她最是無用的深情。 夜涼如水,風過無痕。 蘇臨水第一次嫁給皇帝時,還是在少不更事的年紀。那時她身著的雖然不是明艷的正紅,心緒卻不似此刻的倉皇紊亂。她幻想著這世上真的會有那樣一個人,心甘情愿地護她一世周全。后來她才發現,他的心里裝的下如畫江山,裝的下天下蒼生,卻容不下一個蘇家的女兒。 帝后大婚,又是一個洞房之夜。蘇臨水著一身大紅華服,頭頂喜帕端坐于榻,透過蓋頭還可以模糊地看到室內的紅燭斑駁,隱約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皇帝這一日也很疲倦,不過卯時二刻,便在內務大臣的催促下起身穿戴,之后便是迎親、祭告祖廟,午門中門大開,四圍的廣場庭院之處皆是布下了筵席。 裴啟紹神情恍惚地聽著鐘琴齊鳴,丹陛大奏,歌頌這大齊的百姓樂業,八方來賀。他已不知道,自己是多久不曾踏出午門了。 又是一個銀裝素裹的宮禁,又是一個鋪天蓋地的殷紅,只不過彼時充斥宮廷的是血腥,現在吹捧的卻是喜樂。 是夜漸深,好似吞噬了天下,闃然無聲。他走進昭元殿,走進皇后的寢宮,興許是喝了些酒,他的步子微微有些虛浮??粗莻€熟悉的身影,裴啟紹打心眼里覺得這皇帝當得憋屈! 他轉過身,將頭上的朝冠隨手丟在桌子上,瞧著滿桌的寓意吉祥的豐富菜色,并無多大興味,只是寒聲問道:“如今你可是滿意了?” 關門的吱呀聲過后,他不掀蓋頭,在蘇臨水的意料之中。她沒有委屈,也沒有難堪。不見也好,本就是心照不宣的貌合神離,再故作舊時的坦誠相對,反倒顯得刻意而荒唐。 圣體欠安,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正是借著這個契機,她自作主張地同榮王府達成了交易,促成今日她喜聞樂見的局面。 事到如今,她并不后悔,畢竟她畢生所求,也不過是這冊后的一旨詔書。至于皇帝的真心,她早就放棄了,畢竟他可以愛這后宮的所有人,唯獨不可以愛她。時至今日,她誠然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卻也失去了她最珍視的一切。 隔著一層喜帕,蘇臨水看不見他的臉,說起話來,也莫名多了幾分底氣:“若無您的垂青,何來的今日的蘇家,又何來今日的蘇臨水?我是滿意了,可惜太遲了。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拜您所賜。如今我只愿圣體常健,等您用余生的生不如死,慢慢來還?!?/br> ☆、第83章 帝后 第八十三章帝后 皇帝冷笑著聽著蘇臨水的話,沒有反駁。說來也是笑話,她說的沒錯,榮王也好蘇家也罷,他們擁有的都是他親手給的。養虎為患,不過如是。 他沒由來地笑了幾聲,隨后用喜秤挑起蘇臨水頭上的金鳳蓋頭,隨手丟在地上,踩在腳底?!昂靡粋€算盤,好一副棋局,后宮委屈了你,這皇位該由你來坐,蘇臨水!” 室內彌漫著沉水香的香氣,喜帕應聲落地,他的眉眼落入蘇臨水眸中,一如當年。 當年啊,就是這副面孔,奪去了她的心魂。為了他,她不惜起過與蘇家背道而馳的念頭,他卻毫不領情。此際她也不再念什么舊情,涼涼地諷他:“皇上謬贊了,我可沒有權傾朝野、縱橫捭闔的本事。自然,您也沒有?!?/br> 裴啟紹忽然想起兩年前在乾元殿里,他也是如此憤怒地看著她。然而那個時候,他還可以將手中的茶盞扔過去,一句話就將她貶為小小的貴人。倘若他那時能夠再心狠一點,除掉這個女人,或許就不會有她和榮王后來的沆瀣一氣。一念之差,害得他的天下生生敗在女人的手里。 裴啟紹指尖輕勾其下頜,細細打量著她。女子好顏色,必禍國而殃民。孟城澄如此,蘇臨水亦如是?!昂悯r艷的喜袍,可是這些都是由將士們的鮮血染成的!” 蘇臨水微微一笑:“妾身臨陣盤算的陰謀與背叛,哪里及得上您對我自始至終的無情無義。攝政王有意□□,與其說是我的機會,不如說是您的報應?!?/br> 讓她坐擁中宮皇后的位置,是裴啟紹一生當中抹不去的敗筆,又何嘗不是蘇臨水充滿悲情的結局??蛇@份讓闔宮女子都艷羨的殊榮既然給了她,她自不能辜負了去,合該穩穩地握在手中。畢竟,皇帝翻云覆雨的日子已經結束了,而她一手遮天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當初把妾身送入冷宮,您雖狠心,卻未能決絕。夫妻同心,您做不到的,妾身幫您。至于您的將士——您應知曉,妾身能捱到今日,雙手本就沾滿了血。您博愛到珍惜每一個將士的生命,卻因著疑心不肯給枕邊人留一條活路。那他們的生死,與我又有何干?我只是一個女人罷了,九泉之下,無顏面見列祖列宗、也無顏面見死去將士的是您,不是我?!?/br> “你說夠了沒有?” 蘇臨水不理他:“若攝政王起兵是蓄謀已久,我也只能算是臨陣倒戈,杯水車薪的推波助瀾而已。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您自個兒一手促成的,怎能怪到臨水頭上?若是擱在十年前,我自然會矢志不渝地陪著您,可時至今日,我一個人好好活著就夠了?!?/br> 她定定地望著他,眼里是笑,不緊不慢地說:“攝政王雄才大略,妾身所為,恰能讓事情少費些周折,讓您愛之如子的將士少犧牲幾個。您非但不領情,反倒妄加怪罪,妾身實在惶恐?!?/br> 落魄,是皇帝此際唯一剩下的東西。拜他的兄長所賜,拜他的……皇后所賜。還有什么辦法,此時他已淪為刀俎之下的魚rou,只能任人宰割。若非他們想利用皇帝的名義給其攝政、立后之名,皇帝恐怕早已曝尸荒野。 裴啟紹看著面前的姣好面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厭棄之情。古往今來,可有如他一般窩囊的虛位之君?!“惶恐,你怎會惶恐!只不過你也別太得意,朕若死于非命,也一定帶著你這個皇后一起下地獄!” 擱以前,蘇臨水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足矣杖斃,然而現在,皇帝沒有這么大本事了。這個天下依舊姓裴,但是已經不屬于他。他連乾元門之外都出不去,何談一統河山呢。 但是即使走到末路,要她的命,他還總歸是有些法子的。只見裴啟紹將藏在袖中的茶盞碎瓷抵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只要稍稍用點力便可見血?;实鄞浇橇髀冻鲆唤z涼薄的笑。他似乎又重新掌回生殺大權,一個人的生殺大權??伤粋€上天之子,萬乘之尊,竟會淪落到這一步,想殺一個人竟然要親自動手,可笑??! “早年朕曾讓人預備兩口棺材,一口給朕,一口給你。魚死網破,同歸于盡,這個結局,你可滿意?”他本就久恙在身,這會兒接連動怒,呼吸十分急促,喘個不停。 生則同床,死則同xue,聽起來仿佛伉儷情深,然而這份至死不渝的深情,她求了半生,他都既吝于給?!包S泉路上,有良妃、湘妃和婉嬪伴駕足矣,妾身和皇上是永生永世相伴,不急于這一時。您若還嫌不夠,不妨再添個妍嬪,湊個好事成雙?!?/br> 悠悠地說完了她的話,蘇臨水握住皇帝的手,緩緩移開抵在自己頸前的茶盞碎片。她自榻上起身,與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對。一只手摸索至他腰帶處,仍是含笑凝視,手微一用力,輕輕拽開了他的衣帶,溫聲道:“不過,一生只有一次的帝后大婚之日,應當是花月良辰,皇上說什么魚死、什么網破?” 皇帝只是憤怒,轂則異室,死則同xue,不過是蘇臨水自己做的白日夢罷了,生死相隨,他們根本沒有這樣深的情分。事到如今,他不過是想拉一個墊背,這個墊背,得夠舒坦,夠資格,皇后的名分就不錯,非常合適。 “花月良辰,你自己消受吧,朕便是死了,也饒不了你!還有,你休要得了個皇后的位子就忘乎所以。你以為榮王會饒過你么,自打他起兵,他就只是利用你,你蘇臨水也不過早晚成為他的刀下冤魂罷了?!?/br> 說完這些,皇帝面上竟流露出些許笑意,大概是一種報復的快慰吧。他眼看著她解開自己的腰帶,順勢承著一股力,將她推倒在床上,也不再言語什么,只是硬生生地將她的嫁衣扯開,露出里頭的雪白肌膚,幾乎是以瘋狂的方式去攫取,去占有。 怪力亂神之說,從來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蘇臨水只覺皇帝這一番話,不過徒增笑柄罷了。因為這一切幻想,在他有生之年恐怕難以得見。這一生,他算錯了榮王的意圖,算錯了自己的后路,也算錯了枕邊人的心思。 蘇臨水挑起眉,淺淡的笑容里滿是驕傲的意味:“攝政王老謀深算,知道與其擔著名不正言不順的亂臣賊子之名,不若挾天子以令諸侯來的輕易。如今的局勢,乃是蘇家和攝政王府的雙贏??v我真的是葬送了延祚朝的千古罪人,青史上的蘇氏,名前冠著的依舊還是延祚帝的中宮皇后?!彼活D,“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攝政王力不從心之時,自有新帝重振朝綱,介時還是得恭恭敬敬地喚我一聲母后,否則便是不忠不孝之徒。這天下姓裴,我就會穩穩當當地坐在后宮最高的位置上,無可撼動?;噬先绾我詾?,我會輸呢?” 身上錦緞撕裂的聲音突兀地傳來,蘇臨水本能地試圖反抗,卻終究無果。轉念想來,她唯一做過的一件對得住皇帝的事情,便是矜持地在他一人身上錯付了一生。在這一點上,她無愧于他,也無愧于皇后的身份。至于男歡女愛之事,本就只關風月,有歡足矣。白皙的面龐愈發嬌艷,雙眼滿是風情,撇唇一笑。 “朕此生或許再也希望走出這宮墻,惟愿朕的子孫后代,銘記著這莫大恥辱,而后將你抹去在這青史之上?!彼罅Φ貨_撞著她,惡狠狠地說:“蘇氏,你不是很想當皇后嗎,你不是很想得專寵嗎,朕給你,朕大不了都給你!” 蘇臨水只覺心底一片慘淡。屋外,大雪紛紛揚揚而下,入目所及,天地間皆是一片耀眼的白。料峭寒風拂過,吹落樹上的枯葉,在空中偶然碰到一起,碎成了灰燼。 新擴建而成的攝政王府里,城澄正對著鵝毛大雪發呆。 皇帝立后的消息,天下皆知。按說蘇家已經有了一位精明強干的崇元帝繼后,以帝王制衡之道,不應有此決定??捎钟卸嗌偃酥?,皇帝的這一道圣旨,可否出自真心實意。 宮變之前,為□□后宮,偽太平盛世之景,城澄遞了牌子入宮,與蘇家最尊貴的兩個女人達成了心照不宣的盟約。蘇家無兵,太后之子無心皇位,不成氣候,唯有寄望于東宮。彼時榮王戎馬一生,只她一個王妃,膝下卻又無子,其志無人繼承,助蘇臨水之子一臂之力,未嘗不可。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三皇子病故,打破了原有的格局。此時此刻,一道立后的圣旨,似乎顯得有幾分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一道圣旨而已,蘇家與榮府的關系穩住了,前朝和后宮的利益平衡了,但又有幾人想過,下旨的那個人呢? 他的親兵,由旁人來掌,他的江山,由旁人來治,他的皇后,由旁人來立,甚至將來他的太子,也要先走進這攝政王府,才能住進東宮。他的心里,不是不怨恨,不是不委屈,可是事到如今,他能怎么辦呢,他還能怎么辦呢。 ☆、第84章 對飲 第八十四章對飲 無論是她,還是皇帝,似乎都是一步錯,步步錯??梢呀洶l生的,亦是唯一會發生的。既如此,又何來的悔,何來的錯。 只是城澄想,自昭祉被他收做養女起,不,或許更早,自他允了榮王請旨賜婚的折子起,她便口口聲聲說恨他。然而時至今日,她終于看清自己是怎樣一個愚蠢的女人——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她終于明白,最讓她失望的人不是裴啟紹,是她自己。她用恨他這個借口,騙了自己整整八年。 “孟城澄,你該死?!?/br> 本以為早已塵封的往事,卻在不經意間開啟。被她強行鎖起來的記憶,如同泛濫的洪水,洶涌而出,將她瞬時間淹沒。許是兒女都已回到自己身邊,幸福中的人,總是想不起來仇恨。她想自己,已經沒有那么恨皇帝,甚至……甚至不想讓他過得這樣辛苦,這樣卑微。 畢竟她知道,他是怎樣一個要強的人啊—— 可是這些話,她只能憋在心里,斷然不能同榮王提起。裴啟旬或許不會對她怎樣,卻會要了皇帝的命。 她恨自己的心軟,也恨自己的不爭氣。裴啟旬對她這樣好,她卻仍然無法忘記過去的日子,過去的自己。 城澄覺得自己簡直要憋死,整日里強顏歡笑,日漸消瘦下去。裴啟旬不明所以,卻隱隱察覺些許。 是日清晨,鳥鳴四起。裴啟旬早早起身,交待城澄:“本王今日會晚些回來,不必等我一起用膳。你若悶了,可找人說說話?!?/br> 城澄不說話,只是縮在被子里。他無奈地摸摸她的頭發:“城澄,你有心事?!?/br> 她沒有出聲,權且算作默認。 她的心事不能和他說,裴啟旬心里既難過,又欣慰。難過是因為他們始終無法向彼此坦誠,欣慰的是他知道,城澄一定是不想傷害他,所以才不和他提。 晨輝初露照入宮城,在丹墀之下灑下萬點金鱗。裴啟旬看著眼前震撼的美景,卻陡然間生出幾分厭煩的心思。適時有下人上前低聲傳話,正是莊征:“啟稟殿下,您走之后,王妃給宋府下了帖子,邀……” “宋行霈?”寒風之中,裴啟旬若有所思,面無表情,“也好?!?/br> 宋行霈來得很快,上門說明了來意,而后便被管家帶入梧竹幽居。這里不是從前的孟府,他也并非從前的宋行霈,時光荏苒,昔日的知己漸行漸遠,不免叫人一番唏噓。然而如今,她是誥命夫人,他是公侯伯爵,兩個中年男女可以不在意世俗目光,只是隨性而來,隨性而去,命運待他不薄,宋行霈知道滿足,知道感激。 忍冬進來通傳,道是恪靖伯到了,已在門外。恪靖是行霈的爵位,長公主死后,旁人已不稱他為駙馬。 他要來,城澄自然知曉,因為那帖子是她親自下的,上頭只有光禿禿兩個字,過來。只是她未料到,他竟來得這么快,不問時間,不問緣由。 城澄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叫忍冬去請,而是親自站了起來,推開了門。鋪天蓋地的白雪,刺的人眼睛生疼。她閉了閉眼睛,再去看他,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你來啦?!彼阉屵M屋,率先在桌案前一頭坐下,穩穩地為他倒了一杯酒,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來了?!碧鞖鈱嵲诤?,行霈入屋后并沒有急于脫去披風,只單問了這么一句,“榮王爺不在家嗎?” 這么長時間過去,他心里仍是介意她嫁給榮王的事情,卻又不得不避諱禮法??雌饋砺唤浶牡臉幼?,心里卻攪起了風云。 聽見他問,城澄淡淡地答:“不在,進宮去了?!彼纸o自己倒了一杯,低頭看著杯中女子的影,眼窩兒莫名的發酸,“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歡那地方?!?/br> 行霈沒有接話,卻是顯得有幾分突兀地問道:“你約我前來,所為何事?” 這幾年他們幾乎又是斷了聯系,所為何事,行霈實在太想知道,太過好奇。 “喝酒?!背浅慰粗婿?,只覺無論從前,還是如今,宋行霈都是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至于他慌亂的,迷茫的,痛苦的樣子,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過了,真是可惜。 “說起來不怕你笑話,當年那群玩的好的,如今也就只能和你對飲一杯了?!痹剖嫠蓝?,婉儀疏離,至于蘇臨水與蘇臨麒,他們互相利用,也彼此防范,充滿著戒心。無利益,無牽絆者,大抵也只有宋行霈一人。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宋行霈點點頭,舉起酒杯:“唉,喝!” “哈哈?!背浅胃尚α艘宦?,舉杯一飲而盡。沖他揚了揚酒杯,不客氣地命令,“倒酒?!?/br> 室內燃著不知哪里貢來的銀霜炭,暖洋洋的卻無一絲異味,將這里暖成最醉人的溫柔鄉,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在錦緞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單手支著下頜,半趴在小桌上,以攝政王妃的身份來說,實在是有些不像樣子。但城澄卻極為適意,眼下的情景讓她想起未出閣的那些日子,肆意張揚,無拘無束,只有痛快二字! 其實,晨間尚未落雪之時,城澄已獨酌了幾杯,卻還覺不夠,沖動之下,就叫人給他遞了帖子。喝吧,怎么辦,一個人怎么都喝不醉,拉個墊背的,或許能多飲幾杯。她指著他的臉,搖了搖頭,用肯定的語氣:“這幾年,你也與我疏遠了?!?/br> 行霈看著她,城澄似乎仍然是老樣子,放浪形骸之外,他卻不得不顧忌諸多身外之物,比如他人口舌、比如榮王、比如他的爵位。 他單手拿來酒杯,一飲而盡,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此坪跻讶话胱?,宋行霈拍拍她的肩膀,這已是恪靖伯和榮王妃之間最大的禮度。他沒有牽扯其他,只道:“少喝些,對身體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