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蕭淮怔了一秒,視線從她的手指挪至她的眉眼,對上那雙疑似濕漉漉的墨瞳,胸口有些揪疼。明明很想攬她入懷,表面上卻不顯山露水:“嗯,我還在?!?/br> 林霂牽扯嘴角笑了笑,說話的口吻不似久未見面,反而像是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剛結束工作?” “沒有,我還在忙。你在做什么?” “我……我剛吃完晚餐,無所事事出來散散步,一會兒就回家?!?/br> 林霂說完又努力笑了笑,掩飾被香煙刺激得有些嘶啞的嗓音:“你去忙吧,別耽誤工作?!?/br> 蕭淮輕輕淡淡應了聲,修長的手指依然扣著她的手指,沒有打算放開的跡象。 她重復一遍,他這才慢慢松開她的手。 完全放開的那一剎,他的掌心空蕩蕩的,心也跟著空落落。至于她,如果不是強行忍住,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她喜歡他。 他思念她。 不可說。無從說。 蕭淮回到車上,不一會兒車子發動起來,把林霂拋在了后面。 林霂折過身,和他處在同一平行線,但沿著反方向走去。 后視鏡中她的身影越來越渺小,幾乎要與黯淡的夜色混為一談,蕭淮的喉結滾動幾下,突然開口讓司機把車再開回去。 此時林霂已經穿過十字路口,每走一步路便抬手揉一下眼睛,剛剛揉散眼淚,聽見背后傳來洪亮的呼喚:“林霂!” 她應聲回頭,車燈發出的光線射入眼睛里,不禁抬手擋了下。再放下手時,她見到對面馬路上的身影居然是去而復返的蕭淮。 林霂愣在原地。 路口來往的車輛較多,行駛速度也比較快,蕭淮完全無視這些,目光灼灼盯著她,跨過車流,朝她迫來。 她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來到她的面前,不容分說一把緊緊拽住她的手腕,聲音透出從未有過的緊繃:“跟我走?!?/br> 她被他強行帶到車子里。 車子在最短的時間內開回城堡大宅。她被他拉下車,拉到了五樓書房。 “不論你是不是遇到煩心事,都不要一個人在街上游蕩,可以在我這里看看書,聽聽音樂,放松心情?!笔捇凑f話時仍然緊攥著林霂的手腕,那么用力,導致她吃痛地哼了聲。 他稍微松開點:“管家也在,假如你肚子餓,可以讓他為你準備宵夜?!?/br> 林霂不至于缺心眼到問他為什么知道她不開心,垂著腦袋不吱聲。 蕭淮又說:“我今晚的工作宴會十分重要,涉及中西藥業的并購案,無法推脫。但我保證盡快趕回來,也許是一個小時,不,也許更短,請你耐心等等我,我回來有話和你說?!?/br> 交待完,時間已經不允許再耽擱,他立刻驅車前往宴會所在地。 晚宴持續了四十多分鐘,分分鐘皆是煎熬。當他好不容易結束應酬趕回城堡大宅時,沒有看見林霂——管家說,他一離開,她也隨即離去。 蕭淮掏出手機就給林霂打電話,這時有通陌生的電話撥進來,接通后林霂的聲音竟然出現在他的耳邊:“蕭——” “你在哪里?”他突兀地打斷。 “我,我在假日酒店?!绷蛛幍穆曇粲樣樀?,“對不起,我不方便留在你那里,還是走了?!?/br> 面對“不方便”這三個字,蕭淮霎時噎住。 電話那邊的林霂神色略局促,手指纏繞著座機的電話線:“對不起,我大概猜得出來你想和我說什么,可是今晚不適合談論那種話題,請原諒我?!?/br> 蕭淮一口氣哽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堵得十分難受,顧不得在她面前顯得低微:“季云翀欺負你了?” 林霂被問得猝不及防,語塞。 蕭淮追問:“他對你不好?” 林霂的眼睛里有淚水在打轉,然而她不愿意對著蕭淮數落季云翀的不是:“沒有,他對我還算不錯?!?/br> “真的?” “真的?!?/br> “那你為什么哭?為什么在街上游蕩?” “我……”林霂的話沒有說完,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她對蕭淮說了句“稍等”,放下電話去開門,看清楚門口的人不是客房服務生而是季云翀,懵了好幾秒。 是她的疏忽,季云翀早就讓人二十四小時盯著她,肯定可以通過她的刷卡消費記錄,找到這間酒店。 林霂的臉色一變:“季云翀,你在跟蹤我?” 她的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電話那頭的蕭淮聽得一愣。 季云翀試圖推著輪椅進入房間,卻被林霂用身體擋在門外,只好說:“我擔心你,你先回家好不好?” “我說過了,想自己靜一靜?!?/br> “這不是冷靜,而是冷戰。你負氣出走,在外逗留不肯回家,分明就是在和我冷戰?!?/br> 林霂沒由來地感到一陣無力。她突然意識到,她和他在認知方面存在許多差異,小到個人空間,大到工作機遇——他往往把話說得很有道理,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要求她單方面配合他。 林霂深吸一口氣:“不,我不回去,今晚就在這里休息?!?/br> 季云翀擰眉:“我阻撓你去越南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你好。那個地方落后混亂,你一個女人留在那里很不安全,請你理解我的用心良苦?!?/br> 不提工作還好,一提到工作,林霂沉不住氣:“那是我的工作,你不可以憑著你的喜好來替我做決定,況且你怎么可以一方面說支持,一方面陰奉陽違兩面三刀?季云翀,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虛偽?” 她的語氣十分強硬,毫無回旋的余地,他啞口無言。 良久,他打破沉默:“我知道錯了,保證再也不這樣做?!?/br> “那么請你聯系人事科的領導,恢復我的援醫資格,再訂張機票,我必須飛回國上班了?!?/br> 季云翀眼睛里的情緒突地變得陰冷,臉上露出一絲竭力忍耐的憤怒:“去越南援醫這件事,真的對你十分重要?” 他的語氣略古怪,看人的眼神也有些冰冷,林霂被他盯著發怵,但也實話實說:“當然?!?/br> “你撒謊?!奔驹屏埐患辈痪復鲁鋈齻€字。 “我沒有?!?/br> “你說過,如果喜歡的那個男人舍不得你去越南,你就不去了?!奔驹屏執袅讼旅忌?,語氣十分鄙夷,“我最大的過錯不是舍不得你吃苦受罪,而在于我不是蕭淮,以至于現在不論我說什么,做什么,都不討你喜歡?!?/br> 電話那端的蕭淮聽到這些對話,思緒空白了一瞬。 林霂喜歡他? 這時的林霂在氣頭上,根本不記得房間里的電話線沒有掛斷:“季云翀,我曾經向你坦白感情狀況,你不肯聽,結果背地里調查我?” 話落,她突然想到最近針對蕭淮的那些不實言論,難道季云翀暗中指使的? 還有關怡的公寓,難道也是季云翀買下的? 林霂對眼前人的感覺一下子變得陌生——記憶里他是個陽光開朗的人,根本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季云翀顯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會努力喜歡我,你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體現出嘗試著為我們的感情做出努力。木木,你知不知道自己變得薄情寡義?” 林霂無語。 那時季云翀表現的那么真誠、那么通情達理,她確實在一瞬間產生了對他的憐憫,才點頭同意說“盡量喜歡他”。如今這句話卻變成他質疑她的理由,反而顯得她理虧了一樣。 她忍無可忍:“季云翀,你要講道理。你故意欺騙我在先……” “我被車禍折磨得生不如死,卻十年如一日地愛你,舍不得你吃苦,只想好好照顧你。為什么我真心對待你,你卻一次次說不,一次次拒絕我?蕭淮是我的朋友,為什么你不知廉恥地接近他?木木,你是不是仗著我喜歡你,所以變得忘恩負義,不知好歹?” “我這兩年來在醫院里躺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你清楚嗎?我被膝傷折磨的有多么痛苦,你又了解嗎?現在你毫發無損,卻拿援醫當幌子,說要離開我?” 車禍是林霂這輩子最內疚也無法彌補的事情,但是一次又一次被提起,她真的快要承受不住道德底線被攻擊時的痛苦:“車禍的事情是我的錯,如果你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也絕對不會拋棄你——但我們現在不是在討論車禍的問題,請你不要轉移話題?!?/br> “好,我們回歸正題。你是打算自己跟我回去,還是我叫人請你回去?” 林霂訝異地看著季云翀,再開口時,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反感:“如果我不肯回去,你打算綁架我?” 電話那端的蕭淮聽到這里,一邊保持通話,一邊迅速回到車上,讓司機驅車前往假日酒店。 很長一段時間,聽筒里沒有任何聲音,氣氛仿佛凝固了。 就在車子距離假日酒店只有三個紅綠燈的距離時,蕭淮聽見那邊傳來“咔嗒”一聲響,似是關門時的聲音。 然后,他聽見林霂說—— “季云翀,請你出去?!?/br> 第49章 自白 目睹季云翀突然關上房門,林霂的心中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季云翀,請你出去?!?/br> 他卻推著輪椅來到她面前:“既然你不肯回去,我就陪你在這里住一晚?!闭f完,他咬著牙關艱難地站起來,往前跨一步,出其不意地撈住她的肩膀把人壓在床上。 兩人一下子額抵著額,臉貼著臉。 林霂微一張唇,季云翀伸手覆上去,低眸和她對視:“木木,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情景嗎?” 她的嘴被堵著不能說話,只聽見他用悲傷的口吻道:“我過十八歲生日時,邀請同學來家里參加派對,其他人收到的邀請函上的時間是20點整,你的卻是18點整?!?/br> 是的,那個時候她和他已經在老師、家長的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地交往了。為了防止戀情曝光,他想盡辦法見縫插針地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當她提早來到季氏的豪華大宅時,就被他帶到了特別準備的房間——在那里,她見到了一張時下流行的心形浪漫水床。 朦朧的紅色,半透明的水晶簾和紗幔,再加上一點恰到好處的燭光,她被他擁在懷里,就像是枕著一場最妙曼的夢,聽他用深沉低醇的德語不知疲倦地念了一首又一首愛情詩歌。 明明是他的生日,他卻把她寵成了公主。浪漫的燭光晚餐,動聽的鋼琴曲,沁人心脾的雷司令美酒……最后,在別墅莊園里的林蔭小道上,他親吻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純潔地啄啄額頭,而是像個男人緊緊地擁抱她,吻住她的嘴唇。 生澀的輕吮,緊張的觸碰,一切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卻讓人倍感甜蜜,情不自禁沉溺其中。 今時今日林霂早就不是少不經事的小姑娘,當然知道被他壓在床上、聽他重提往事的用意是什么。 她的臉上沒有出現被他擁在懷里親吻時的羞澀,相反神色透出幾分不安。季云翀見了,心底的痛苦又添了一層:“木木,為什么我回來之后你一點高興的表情都沒有?你變了許多,讓我覺得陌生又心寒?!?/br> 林霂被他捂住口鼻,有點喘不過氣,嘗試著轉臉躲開他的手,卻被他捂著更嚴實。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一走就是兩年五個月,一通電話一條消息都沒有。在你心里,我早就變成了過去?!奔驹屏堓p聲慢語地說著,神色有些動容,眸子里浮現出可疑的淚光,“你不要怪我,我也沒有辦法,不能聯系你是因為這兩年來自顧不暇,生怕拖累你?!?/br> “許多事情說出來你也不懂,我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風光,過得很不容易。父親突然罹難,一句遺囑都沒有留下,母親又瘋了,我一個人……我一個人……” 他突然收聲,目不轉睛凝視著懷里的女人,挑唇溫柔地笑了笑:“我現在好不容易從打擊中恢復過來,什么都不缺,就只缺你。你不要生氣了,原諒我?” 他撒開手,憋得臉紅脖子粗的林霂終于得到解脫,接連深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待急促的呼吸平復會兒,她咽著喉嚨說:“車禍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援醫的事我也可以原諒你,但我們的感情真的無法回到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