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牛將軍一聽此言,深信不疑,當即開門放行。 出城后兵分兩路,元輒與不語走官道上青州,而蘇媯則攜了金子故意抄小路,引開追兵。其實此時天降大雪,行跡會被雪完全遮掩,而元輒本事過人,絕對不會被人發現他們的行蹤。 “娘,你身子不好,怎么倒把披風給我了?!苯鹱诱f著話,忙將披風還給蘇媯,道:“娘,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br> 路途苦寒,說說話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你想問什么?!?/br> “羅子嬰人品俊秀,家世又厚,他不但尊敬您和爹,對語姐更是癡心一片,您為什么不叫他帶語姐走呢?!?/br> 蘇媯將狐貍皮的脖套往上拉了拉,冷風若吹進口里,那后牙槽可是會疼的鉆心。 “說你還是孩子,不懂了吧?!碧K媯笑了笑,道:“夕月王向皇上求親,指明要你語jiejie。若咱們中任何一個人偷摸將她藏起來,都是了不得的罪,可元輒就不同了?!?/br> “不錯,元輒是夕月王的同父異母弟弟,如果是元輒帶走jiejie,那么就跟咱們沒關系了?!?/br> “聰明!”蘇媯忍不住拍手稱贊。 “其實咱們就不該把語jiejie藏起來的?!?/br> “嗯?”蘇媯還當兒子另有妙計,忙笑問道:“你還有別的想法?跟娘說說?!?/br> 因為只有一盞昏暗的燈籠照亮,金子看不清母親臉上是何表情,不過聽語氣,倒是蠻愉悅的。 金子糾結了一番,終于開口說道:“雖然和親并非遠圖,更是恥辱,可現在情況不一樣,如果因為語jiejie而得罪了夕月國,咱們就會遭罪?!?/br> 蘇媯心一驚,她沒想到兒子竟會看的這般透徹,試探著問道:“如今情況怎么不一樣了?!?/br> 金子聽不出母親語氣已經有些冷了,仍說道:“我以前在家聽爹和白新飛叔叔,利昭叔叔他們說話,說咱們皇上是逆取了人家李家的江山,本就名不正言不順?!?/br> “是么,你爹他們真這么說?” “嗯?!苯鹱尤徊恢赣H的真實身份,繼續說道:“可前朝皇帝給咱們姓姜的留下一堆爛攤子,再加上連年內外征伐,新朝廷也是汲汲危矣?!?/br> 如果在十幾年前,有人跟蘇媯說這番話,她絕對會翻臉,她一直認為李氏就是天下的主宰,只可諫,不可取而代之??涩F在,當她經歷過悲歡離合,貧窮,戰亂……她好似已經想開了點以前根本想不明白的東西。 “是啊?!碧K媯點點頭,她以前一直以為兒子頑劣不務正業,可如今聽了這番話,原來這孩子內秀于心。 “娘,我覺得您好了不得?!?/br> “嗯?”蘇媯笑道:“嘴怎么這么甜,我怎么又了不得了?!?/br> 金子笑道:“夕月國和歸塢國打咱們的時候,我還小,很不懂這里面的事。后來長大了聽叔叔們聊天說起那年的戰爭,他們說多虧了爹爹坐鎮后方,從容指揮,而娘您一個弱女子,不怕危險去游說元邵,最后夕月大呂聯手一起收拾了歸塢國,這才使得危局徹底扭轉?!?/br> “白新飛利昭這些人怎么還說我?!北蝗丝?,蘇媯感覺臉兒有些發燒。 “他們對娘贊不絕口,十分佩服您呢?!苯鹱诱f這話時,下巴昂的老高,也是,哪個孩子不喜歡聽外人夸自己的父母。 母子倆說說笑笑,這一路倒也歡喜,仿佛也不是那么冷了。 及至天微微亮,蘇媯左右打量了下,四周林立黑色的枯樹,極目望去,盡是白茫茫一片,別說人了,就連活物也沒有半個。 昨夜她和兒子走的是去利州的小道,這些年她常去哥哥那兒,最是熟悉這條路了,可現在處的這地兒,并不是啊。 “兒子,咱走迷了?!碧K媯皺眉,回頭看了看,馬踏雪地的印兒還在?!白?,趕緊按原路返回?!?/br> 在這荒原迷路可是了不得,運氣好累死餓死,運氣稍差點遇到猛獸被吃掉,運氣最差的,就是碰到山賊。 雖說這幾年姜之齊將周圍的山賊剿滅的差不多了,可據說有還有一些流竄在外,他們躲在這漫漫荒原,雖不敢再上道殺人越貨,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忽然跑到偏遠山村打家劫舍,搶完就跑,官兵怎么也找不到他們的老巢。 金子正困的打盹兒,聽了這話哼唧道:“迷就迷了,”話在嘴里咕噥了幾遍,他忽然也感覺出不對勁兒,一個激靈醒了。 “那怎么辦?!苯鹱友壑虚W過絲害怕之色,他雖說伶俐,可畢竟還是小孩子,遇到事兒還是緊緊抓住母親的袖子,緊張道:“咱們還能回去么?” “別怕,有娘在呢?!碧K媯從背囊里取出酥軟的糕點,遞給兒子,道:“你先吃點東西,咱們順著馬蹄印兒原路返回?!?/br> 母子二人當即往回折,本來走的好好的,可偏生不湊巧,天又開始降雪,那原來的馬蹄印兒又被遮沒了。 整整尋路尋了一天,眼看著天又黑了,蘇媯心開始著急,她和兒子身上的披風早已被凍得堅硬如鐵,一天沒進熱乎的東西,任誰都受不了,而胯。下騎的馬好像也快到了極限,鼻子噴著白霧,似乎不愿再往前走。 恐懼加上疲倦,讓蘇媯的心漸漸生出絕望。她的手不知道拂開多少雪來查看馬痕,早已被凍得沒知覺。 “我真是沒用?!笨粗怅幰稽c點被黑暗吞噬,蘇媯頹然地坐到雪地里,哽咽道:“我為什么這么私自,為什么只顧了女兒不顧兒子,為什么要帶兒子出來!” 金子見娘這般,忙翻身下馬來扶,安慰道:“是我非要跟您出來的,您怎么倒怪自己?!?/br> “都是我的錯!”蘇媯忽然開始扇自己耳光,大聲嚎哭:“我怎么這么蠢,自己一個人死在荒原,也算給這世上除害了,可我卻帶累了兒子,以后到了地下,我有何面目見嬋姐?!?/br> 如果身陷囹圄的是自己一個人,蘇媯絕不會這樣,她會冷靜地找出路,不會這般癲狂,可是一旦牽扯到孩子,她就害怕,就會慌,這興許是全天下所有母親的本能吧。 “娘,您起來啊,別坐在雪里?!苯鹱訌膩頉]見過母親這般,他也不會勸,手忙腳亂地往起扶他母親。 “兒子,娘對不起你啊?!碧K媯手摸著兒子的臉頰,忽然嘔了口血,哭道:“你還這么小,什么都沒見過,怎么就叫我這該死的女人給帶累壞了?!?/br> 金子深知娘是太愛他,所以才這般,他忙道:“娘,咱們沒迷路,沒迷路?!?/br> 蘇媯心痛不已,只是搖頭哭:“我對不起嬋姐,更對不起兒子啊?!?/br> “真沒迷路!”金子急得忽然舉起一物,搖晃著給蘇媯看:“娘您看,這一路我一直往地上扔干玉米粒兒,咱們只要找到玉米粒兒,就能找到路了?!?/br> 蘇媯搶過那個布袋子,打開一看,果然還剩了小半袋子。 “兒子,兒子?!碧K媯伸手將兒子的攬入懷中,抹去滿臉的淚水,笑道:“你怎么不早和娘說啊?!焙鋈?,蘇媯臉色一變,冷聲道:“對,你怎么不早和我說!”她一把推開兒子,問道:“你早都開始沿路做記號了,是也不是?” 金子避開母親灼灼目光,強笑道:“我這不是怕迷路么?!?/br> “真是這樣?”那會兒實在太急了,腦糊涂,可一旦冷靜下來……蘇媯抓兒子肩膀的手開始發力,冷冷道:“我說呢,你怎么正巧在我迷倒你爹的時候回家,鬧著要跟我出來,還一路上偷偷做記號,你說,這是誰教你的?!?/br> 金子從未見過慈愛的母親這般疾言厲色,他有些怕了,怯懦道:“沒誰教,教我啊,娘你別捏我肩膀啊,疼。是爹,爹!哎呦!” “哼!”蘇媯氣的用拳頭錘了下自己的大腿,怒火沖心:“姜之齊,可真有你的,敢跟我玩兒陰的!” 第175章 紅雪 蘇媯氣急了,真想結結實實地捶兒子幾下,可她瞧見這小子的面容著實清秀可愛,依稀有些嬋姐昔日的品格,舉起的手又頹然垂下,她嘆了口氣,兀自從懷里布袋里掏出火折子和蠟燭等照明之物,點亮后彎腰慢慢找尋。 天邊的最后一絲光亮已然被黑暗吞噬,風將皮燈籠吹的左搖右擺。許是太冷了,又許是太累了,蘇媯直覺得腰腹酸痛不已。 “娘,讓兒子找吧?!苯鹱拥故切㈨?,緊跟在蘇媯身邊,彎下腰一同幫著找尋?!澳鞘俏胰拥?,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br> “你?”蘇媯心里還有氣,冷笑道:“你不是站在你爹那頭么?!?/br> “可我也是娘的兒子呀?!苯鹱右话褗Z過燈籠,他也不敢抬頭看蘇媯,似氣又似委屈道:“也不知道韓家的姐弟給您吃了什么藥了,你親他們都強過我和小妹了?!?/br> 蘇媯一愣,她是沒想到這孩子心這么重。 “你,你真這樣覺得?” 金子用指甲摳著燈籠木柄,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地上的雪,并不答話。 “你竟這么看我,我難道真的偏心?”對一個母親來說,世上最難過的事,莫過于孩子的指責。蘇媯被轉過身子,她一遍遍地反思自己的言行,是不是真的像兒子說的那樣,自己太偏心了。不知不覺間,她竟淚流滿面。 “娘,娘您別哭啊?!苯鹱幼叩教K媯跟前,他一遍遍地用袖子給娘親擦淚,急道:“我不是故意說您的,不過,我始終想不通啊,語jiejie又不是咱們家的人,您貌似對她好過頭了吧?!?/br> 蘇媯真不敢相信,日夜和自己相處的兒子,居然會這般涼薄。 “那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也不是你家的人呢?” “怎么可能,您怎么胡說呢?!?/br> 金子瞧見母親臉色實在難看,便手舞足蹈地學后廚的那只灰猴討食之樣,笑瞇瞇地逗他母親發笑,可母親仍不為所動,默默地邊抽泣邊彎腰找記號。 “娘,您別不理兒子啊?!苯鹱訙惿锨叭?,死皮賴臉笑道:“我錯了嘛,真錯了嘛,語jiejie和寒哥哥是我的好jiejie好哥哥,您一點也不偏心?!?/br> 蘇媯嘆了口氣,道:“娘沒跟你生氣,你乖乖的把馬牽好,別叫跑了?!?/br> 金子不忍母親這般勞神,忙道:“您別找了,爹爹的手下會找到咱們的?!?/br> 是啊,我怎么就把這茬給忘了。蘇媯凄然一笑,眼看著已經過了一日一夜,估摸著他們已經將語兒送走了。好啊,姜之齊,你是早都料到我不會坐以待斃,索性讓我跳進了自己挖的坑,遠遠地把我支開,你們好單獨對付我的語兒。 蘇媯頹然地看著四周,又冷又黑,說不定在哪個角落,正藏著你派出的人吧。想必他們還會選個合適的時機,將我和兒子從雪原中救出吧。 是吧,是這樣吧。 果然在一個時辰后,劉能帶人找來了,一同來的,還有溫熱的羊湯,厚實的大氅,以及語姑娘已經在今兒白天中午上路的好消息。 好啊,真好,你們都好。 劉能瞧見蘇媯臉色委實難看,便小心翼翼地提議,今晚就原地扎營留宿,待得天亮了好走??伤姺蛉顺聊徽Z,眉宇間隱隱有怒氣,便什么話也不敢再說,連忙伺候著上路。 因為下著雪,大家生怕迷了路,故而緩慢前進,及至天微微亮,終于看到了 回塔縣城門。 這一夜,蘇媯想了很多。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雪下的這般大,送親隊伍應該不會走太快,說不定快馬加鞭去追,還能來得及。大不了她親去夕月國求情,讓別家貴族少女抵了語兒,元邵不是說看得起我蘇媯么,會不會就給了我這個面子? 想到這兒,蘇媯一揚馬鞭,率先朝縣里奔去。她一點都不想看到姜之齊,所以直接從東門入,騎馬穿過街道由西門出。 可才到城門,她就瞧見姜之齊了。他穿戴的整整齊齊,好似專門在此地等了許久。 “七娘?!?/br> 姜之齊站在十步之外,他似乎有滿腹的話想要說,可面對蘇媯時,終究無言以對。 “你可真行?!碧K媯冷笑:“居然教兒子騙我?!?/br> “我以為你會理解我?!苯R嘆了口氣,他看見蘇媯臉色蒼白,發絲很是凌亂,眼底疲倦的烏青很是讓人心疼?!耙惶靸梢沽?,你身子肯定受不住, 回家吧?!?/br> 說話間,男人走過來想要扶他的女人下馬,可就在此時,他的肩頭被女人重重地抽了一馬鞭。 “你知道么?!碧K媯眼珠布滿了血絲,她拿馬鞭的手不住地顫抖,道:“不語她生父殺了她生母全家,緊接著抹脖子死了。這個可憐的孩子流落街頭,受盡欺辱。在世上除了我們和韓度,她再沒有親人了?!?/br> 姜之齊的眼眶也有點紅,他將頭別到一邊,有些怒,又有些無可奈何道:“那你讓我怎么做,等著皇上降罪?等著夕月國再次大軍壓境?七娘,我不僅是她的齊叔??!”姜之齊嘆了口氣,他看著終于露臉的太陽,凄然笑道:“在送她走前,她哭著對我說:‘齊叔,這是恥辱?!液螄L不知這是恥辱,如果國家沒有那么多的軍功貴族,沒有那么多居心叵測的亂臣賊子,你們李家沒留下那么多爛攤子,如果我們足夠強大,我們會用和親求得一夕安穩么?” “對!你說的都對!你們姓姜的什么都對!”蘇媯感覺自己身子似乎有些搖晃,眼淚把她的視線模糊了,她咬了咬牙,怒道:“我當初就不該和紀大哥來看你,這樣的話,語兒就不會來,紀大哥就不會失蹤,更不會發生這所有的悲劇?!?/br> 這些天的事本就讓姜之齊心煩意亂,他一聽見蘇媯提起舊事,登時發怒:“你說什么,有本事再說一遍?!?/br> 正在此時,后邊的金子等人追上來了。金子見父母劍拔弩張,嚇得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了,他心里好生后悔。前天下午,爹爹忽然把他叫到一邊,說是你娘要帶你語jiejie出去躲幾年,到時候夕月人要是見不著和親的姑娘,就帶兵會殺過來…… 金子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道:“爹,娘,你們不要吵了?!?/br> “住嘴!” “住嘴!” 蘇媯和姜之齊幾乎同時喝斷兒子,二人又滿是仇怨的對望一眼。 “我告訴你姜之齊,我現在就去追語兒,等救了她,我就帶著孩子們走的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見你!” “你他娘敢!”姜之齊心急之下,竟然爆了粗口,他還沒來得及讓人關城門,就看見蘇媯策馬奔了出去。 “臭女人,真當我死了?”姜之齊隨便將一個士兵從馬上拉下,他翻身上馬,立即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