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哎哎哎,別打別打?!苯R忙把銀子抱到懷里,從碗里舀了勺粥,往女兒口中送去,哄道:“你看,爹爹多疼你呀,你要兔子,立馬就讓人給你上山打。銀子是不是也應該聽爹爹的話,要好好吃飯呢?” 銀子想了想,笑道:“那爹爹吃三口,我吃一口?!?/br> 姜之齊看了一眼粥,又看向正對背著他低聲啜泣的蘇媯。心想著,這粥既然都能給孱弱的銀子喝,里邊應該沒放東西。再說瞧她中午面對不語那般淡然的態度,接著又讓我把小寒控制起來,估計是想通了,會以大局為重的。 想到這兒,姜之齊便連吃了三口,然后才給女兒喂。一碗粥才剛吃畢,只見銀子忽然從他懷里掙脫,笑著往蘇媯那兒跑:“娘你看我厲不厲害,我哄爹爹把粥吃完了,哎呦,娘,我頭好疼啊?!?/br> 蘇媯在銀子暈倒前忙跑過去接住孩子,她抱著女兒輕輕地搖著,柔聲道:“好孩子對不起,今兒委屈你了?!?/br> “七娘,你,你?!苯R立馬覺得有詐,他忙把指頭伸進嘴里準備往出摳,誰知卻被蘇媯迎面給抱住。 “大齊,對不起對不起?!碧K媯死死地抱住姜之齊,直到感覺男人的身子一點點變軟?!拔也荒苎郾牨牽粗Z兒掉進火坑,我得救她?!?/br> 姜之齊畢竟是壯年男人,不似小銀子,幾口加了藥的粥就撂倒,他有氣無力道:“我不是,說,說了么,不會不管語兒的?!?/br> “我不信?!碧K媯將之前準備好的濃烈迷藥從柜子里端出來,一股腦全給姜之齊灌進嘴里,說道:“今兒中午我借故出去和羅子嬰去找語兒,我在門外聽見利昭他們給你說的話了,你們就是要一門心思要把她送走!” 姜之齊感覺頭越發沉重了,他反手抓住蘇媯,急道:“咱們不能,不能,得罪皇上,會,” “我才不怕他!”蘇媯又強給姜之齊灌了一碗迷藥,她從男人懷里掏出塊樣式古樸的牌子,緊緊攥在手中。 “還,還給我?!苯R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可仍想將牌子從蘇媯那兒搶過來。 “不?!?/br> 蘇媯將牌子塞進衣襟里,她想起中午時偷聽到的話。 利昭這個人雖說是酷吏,可頗有遠見,他直接就說了:皇上用武力打下江山,已然勞民勞力,幾乎無兵可對付強大的夕月國。加之李姓殘余勢力仍在,各地異姓王、公侯蠢蠢欲動,此時最當與民休養生息,暗中剪除異姓勢力。 而白新飛也隨即說:此番既然夕月王提出和親,這對呂國絕對有利而無害。三爺面有憂色,遲遲不下決斷,怕是忌憚楚王韓度背后的郭氏一族??勺詮墓x死了后,皇上用守孝之名將韓度軟禁在長安,郭氏名存實亡。 郭氏,名存實亡了…… 高門貴族的浮沉,就是這么現實。 蘇媯顧不上擔憂遠在長安的韓度,她全部的心神,只在一個不語身上。 姜氏王朝要一個小女孩來維護,是恥辱,是卑鄙。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錯了,她更不想考慮大局,她只知道,不能讓女兒流落到蠻族。那個元邵,比語兒的爹爹年紀都大,為人嗜血狠毒,妻妾成群又貪好美色,她舍不得啊,舍不得女兒是這么個命! “大齊,你聽我說?!碧K媯擦了把眼淚,輕吻了下姜之齊的面頰,道:“我發誓,如果你能幫語兒躲過這劫,我蘇媯這輩子當牛做馬伺候你,絕無怨言。我發誓,我會好好跟你過日子,生死相隨,再也不想紀無情?!?/br> 第174章 內秀于心 寒風呼颯颯吹來,夾帶著雪花直往人的領口里鉆。 炕燒的暖和極了,大人和小孩都睡得好香,隱隱還能聽見微鼾聲。 蘇媯其實根本就沒心思考慮什么家國大事,她只是不想自己悲慘的前半生,在女兒身上重演罷了。 “大齊,我該走了?!?/br> 男人的眉頭永遠在皺著,他總是想的很多,皇位、前途、權利,現在還多了些于國于家的責任感。 “別一直皺眉頭,我都不記得說過你多少次了?!碧K媯輕輕地附上男人的側臉,油燈雖昏暗,可仍能看出來這是一張英俊非凡的臉?!斑@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該恨你還是謝你,恨你在年輕的時候折磨我利用我,把我和紀大哥拆散?!?/br> 蘇媯將被子給銀子往上拉了下,她深深地看著熟睡的孩子,輕笑道:“謝你,給了我一個家,全心全意保護我和我的孩子們?!?/br> 油燈熄滅,屋里登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蘇媯背起炕上的包袱往外走,手碰到門的瞬間,她嘆了口氣:“別怪我,等我把語兒送走后就回來?!?/br> 才剛將門打開,一個黑影赫然出現在眼前,這個人再熟悉不過了。 “金子?”蘇媯沒想到兒子竟然會出現,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如常:“你不是說今晚去陪你寒哥哥么,怎么回來了?!?/br> 金子雙手縮進袖筒里,鼻子抽了抽,脖子往前探了下,問道:“我爹怎么了?!?/br> “沒什么啊?!碧K媯把頭發捋到耳后,若無其事道:“今兒喝的有點多,就先睡了?!?/br> “我不信?!?/br> 金子說話間就要往屋里闖,卻被蘇媯手疾眼快給抓住。 “他好的很,你先回你屋去,娘一會兒給你端臘八粥來?!?/br> 只聽金子冷笑一聲:“難道娘也想給兒子下迷藥?” 知子莫若母,瞧兒子這般笑瞇瞇的樣子,想必是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蘇媯無奈一嘆:“兒子,就算娘求你了,別聲張,讓娘先走好嗎?” “你去哪兒,難不成又想把我和meimei撂下?”金子索性橫在蘇媯面前,他忽然笑道:“不讓我嚷嚷也成,你得帶我一起?!?/br> “不行?!碧K媯連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誰知金子一把甩開母親的手,一步步往后退,故意壞笑道:“那我這就告訴利叔叔牛叔叔他們去,說你下藥把我爹迷暈,還偷了我爹的令牌,準備帶語jiejie跑?!?/br> “你敢?” “我有啥不敢的?!?/br> 瞧見金子作勢往外走,蘇媯心急如焚,如今時間寶貴,半刻都拖不得,少不得只有答應他了。 “行行行,跟我走吧??商崆罢f好了,你小子若是敢跟我搗蛋,瞧我不打你?!?/br> ******* 夜里的回塔縣,總是靜謐萬分,這里沒有長安的繁華,也沒有洛陽繽紛四溢的花香,這里又窮又冷,就算許給中原百姓金銀和減免賦稅的誘惑,也不見得有多少人愿意來。 街上除了巡夜的衛兵,再沒有其他人了,好在蘇媯這么多年十分熟悉城里的布防,倒也沒出什么意外就到了羅公子的住處。 才剛進門,蘇媯就看見這三個小年輕圍著張桌子坐著,羅公子臉上的傷此時才顯露出來,又青又紫,十分可怖;不語低著頭發呆,時不時用手帕擦擦眼角;而那元輒緊緊抿著雙唇,看上去糾結不已。 這怎么說的,難道? 蘇媯一面將包袱里的士兵服往出掏,一面問羅公子:“你都給他倆說了嗎?” 羅公子點點頭,道:“我告訴他們,三夫人會助語小姐離開,并問九王子愿不愿意幫這個忙?!闭f到這兒,羅公子冷冷地看向元輒,道:“可是都到這會兒了,人家九王子好像還未做出決定?!?/br> 聽了這話,蘇媯看向女兒,她的氣質依舊那么的文雅,只不過哭的太多,眼睛里有好多的紅血絲,整個人就像脆弱的海棠,禁不得半點狂風雨驟。 好孩子,你這么傷心,娘心里簡直有如刀割。站在頂峰的男人都是這樣,他們會為了大節而拋棄兒女情長,多年前娘經歷過,真的很疼。 “我沒時間再磨嘰了?!碧K媯將士兵服塞給不語和金子,讓他們趕緊換上。 “九王子,如果你喜歡我家語兒,就趕緊下決定,情形就是這樣,容不得你優柔寡斷??墒侨绻阋矣谀愕耐?,那請你不要干涉我救我的女兒?!?/br> 眼前的這個女人有著世間難得一見的美貌與氣質,奇怪的是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若說她像不語的jiejie,絕對有人信。 元輒嘆了口氣:“請您理解我,我,我” “我理解你,真的?!比绻皇菚r間太緊張,蘇媯真的想沖過去扇這個男人兩巴掌?!斑@樣,你把這瓶東西喝了?!?/br> 蘇媯從懷里取出個還帶著她溫度的黑陶小瓶,兩指夾著遞給元輒,笑道:“你喝了安安穩穩睡一覺,語兒的事從此以后就與你沒任何關系了?!?/br> 元輒臉色微變,他看著蘇媯手里的小瓶子,并不接過來,只是沉聲道:“你有什么計劃?你想把小語帶哪兒去?”說到這兒,元輒扭頭問羅公子:“你是知道的,對吧?!?/br> 羅公子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你還配問嗎?你不救語姑娘,我救!”羅公子瞪著元輒:“你我二人同時鐘情于小語,我恨,我氣,可我卻服。因為我知道,我的對手是夕月國第一勇士,鐵骨錚錚的漢子??扇缃裎冶梢暷?,你怕元邵,你不敢得罪他。哼,居然還用忠于王這一說來搪塞我們,你這是” “都別說了?!币恢焕w白的小手將門簾挑開,身穿甲衣的不語和金子姐弟二人一前一后從內室出來。不語低頭整理著衣領,在昏暗的燭光下并不能看清她的臉色,只不過,她的聲音卻清冷而決絕:“你有你的顧慮,我有我的去處,今夜過后,老死不相往來?!?/br> “小語?!?/br> 元輒一把抓住不語的手,他的心,也疼啊。 “姨娘,金弟?!辈徽Z一眼也不看元輒,道:“走吧?!?/br> 蘇媯無奈地搖搖頭,嘆道:“走吧?!?/br> 如果元輒愿意帶語兒離開,那末,他兄長元邵說什么也要顧忌一番。所以除了元輒,任何人將語兒藏起來,必定不得善終??伞?/br> “夫人?!痹m攔到蘇媯身前,他知道這兒能做主的只有蘇媯,便急道:“請您相信我,我此生非小語不娶,我愛她不輸您??墒俏覀兯腥硕嫉米锊黄鹞掖蟾?,就連你們的皇帝,也得顧忌他三分?!?/br> “哼?!碧K媯不禁搖頭嗤笑:“我好像猜到你什么意思了,你是說即使語兒現在嫁給元邵,可在將來,你肯定會娶她,對嗎?” 元輒點點頭。 除了蘇媯元輒,其余三人登時都愣住了。 而不語忽然冷笑一聲,她看著元輒,仿佛要將這個男人徹底看清,直到靈魂。 “我沒想到,你怕他居然怕到這份兒上,你太無恥了?!?/br> “小語,不是你想的這樣,在我們夕月國?!?/br> “我知道?!碧K媯淡淡打斷元輒的話,她不動聲色地擋住女兒,道:“聽說夕月國先王死后,元邵就娶了你的母親。我不管你們國家有什么奇怪的風俗,可是我不接受,我的語兒也不接受?!?/br> 許是這話戳到了元輒痛處,這男人低頭沉默不語,嘴角還不時地抽搐。 梆子聲響了兩下,蘇媯往漆黑的窗戶看了眼,道:“請你讓開,我們得走了?!?/br> “我答應你!”元輒忽然好像變了個人似得,目光灼灼:“我帶小語離開,護她一生周全?” 蘇媯一挑眉:“當真?” “絕不反悔!” 蘇媯看著女兒嘴角終于流露出了笑意,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一半。 “好!”蘇媯不禁拊掌笑道:“等的就是句話,這才像個男人。你們聽著,一會兒出了城,這樣走……” ******* 除了寒風嗖嗖的呼嘯聲,這靜謐的夜恐怕只剩下馬踏雪之聲了。在這漫漫荒原,只有一盞孤寂的燈籠在慢慢移動。 “娘,我冷的受不住了?!苯鹱邮箘艃何锪讼卤亲?,將睫毛上的雪花抹去,道:“咱們回家吧,這里好黑,我怕?!?/br> “你再堅持一下,我估摸著天就快亮了?!?/br> “我堅持不了了嘛?!?/br> 以前聽軍營里的老兵頭子說過,荒原里有餓極了的狼,經常會吃掉過路的行人,一想到這兒,金子打了一個機靈,有些不滿道:“咱們回去吧,語jiejie和元輒應該在另一條路走遠了?!?/br> 蘇媯將外頭罩的披風遞給另一匹馬上的兒子,喃喃自語:是該走遠了。 事情進展到這個階段,一切順利的有些詭異。其實最先的計劃,本就是讓元輒帶語兒去青州羅公子家避避難,而羅公子依舊待在回塔縣,以消姜之齊等人的懷疑。 最大的困難就是出城,元輒身形高大,是無論如何都扮不了士兵的,蘇媯橫生一計,索性元輒就這樣大搖大擺出城。 果不其然,城門正是那暴躁的牛將軍親來守城,他瞧見元輒自然是疑惑,不過當蘇媯告訴這老將軍:三爺正是怕節外生枝,所以才讓我帶了九王子移駕利州,如此便可消了不語的全部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