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找錯人?”薇薇安喘息道,“找錯人?你們還要裝聾作啞么——是,我是該死!可你們就能眼睜睜看著一個活死人招搖過市!你們不是要降妖除魔的么?白瑕是個死人??!白瑕是個死人??!” 病房里一片寂靜,林簡和蕭振衣面面相覷。 半晌,林簡慢吞吞道:“薇薇安小姐。我們理解你的,呃,恐懼心理??膳袛嘁粋€人是死是活這一點眼力,我還是有的。白先生的確身體很弱,但也不是……死人?!?/br> “不是死人?”薇薇安癲狂地搖頭,尖聲大叫:“不是死人林瑤怎么會成了這個樣子,顧海怎么會成了這個樣子!他不可能還活著!不可能還活著!” “林小姐算是自作自受,她平時太沒有——” “胡說!”薇薇安狂叫道,“胡說!他已經死了!死在斯凱特星了——我和林瑤干的!討命的來了,討命的來了!林瑤跑不掉,我跑不掉,劉月華你也——” 她猛地向后一栽,暈倒在了病床上。 剩下目瞪口呆的三人。 “信息量有點大啊?!笔捳褚锣?。 “……劉月華是?”林簡低聲問了一句,心頭已經猜到了答案。 “顧夫人本姓劉,婚后從了夫姓?!碧K洛面色凝肅,“白瑕,真的……么?” 他言語中雖頗為含糊,意思卻很明確。蕭振衣不由得微微哂笑:“蘇總,薇薇安是病糊涂了說胡話呢。如果白瑕的鬼魂牛逼到白日現行還能飲食言語,只怕這間醫院里沒一個人活得下來——她就是指控林瑤害了顧海我都信,白瑕一個大男人,怎么可能采陽補陰?真陽熏蒸元陰不存,那等于自尋死路嘛?!?/br> 蘇洛眉頭微蹙,算是信了他的說辭。他默然注視薇薇安良久,長長嘆息。 “上次見到白瑕時,他和薇薇安之間還很有情誼。真是人心難測……白瑕的那串鑰匙鏈是顧海特意搜羅,隨時不離左右。也難怪薇薇安畏之如虎了……” “怪不得白瑕要我們把它轉交給顧海?!绷趾喓苁歉锌骸拔锸侨朔鞘率滦莅??!?/br> “不錯?!碧K洛低聲道,“算是訣別了吧。當年顧海還頗為炫耀了一番他的心思呢——好像是專門尋了花紋近似‘瑕’的寶石墜在鑰匙鏈上給白瑕慶生——喏?!?/br> 他掏出鑰匙鏈舉高,林簡定睛一看,只見鏈子下果然吊著個潔白光潤的石頭,其上黑紋環繞,正是一個“瑕”字。 陡然見到這“瑕”字,他心里微微一動,若有所悟,還沒等思索明白,就聽到蕭振衣駭然驚叫:“怎么是美玉無瑕的‘瑕’!” 蘇洛不明所以,林簡腦子里卻是一個激靈。他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美人如玉!” 不錯!美人如玉劍如虹——如玉如玉,似玉而非玉,不就是假玉么?美人,美人,不就是“沒人”么?“假”沒了人旁,再加上玉—— 美人如玉劍如虹!果然是美人如玉劍如虹! “美人如玉劍如虹!”蕭振衣驟的伸手,一把抓過鑰匙鏈:“得馬上找到白瑕!” ——糾結了數日的謎團,終于要看到謎底了! 蕭振衣一手拎著林簡一手攥著鑰匙鏈,隨便踹開了一間空閑病房的門。他三把兩把翻出符咒蓍草鋪滿病床,叮鈴一聲扔出鑰匙鏈。 “這下就真特么簡單了,”他興高采烈聲音輕快,“這鑰匙鏈上一定有白瑕的氣息,尋蹤術兩下就能搞定。說起來那個乩仙真是嗶了狗,媽的還好老子天縱英明!” 好歹白瑕的謎團是他一口喝破,想了半日林簡決定閉嘴不語,讓蕭振衣裝完這個逼——只見他昂昂然盤膝而坐,得意洋洋的念起咒語來:“……莫往西邊去,莫往北邊住,其下那可居,其上淹可留——急急如律令!” 他猛擊病床,鑰匙鏈隨之躍然而起,在床單上跳動不休。隨著蕭振衣拍床的節奏加速,那鑰匙鏈也跳得越來越急,接下來,它就將跳到白瑕現在所處的方位處,以輿地之術堪之即可—— 啪的一聲輕響,鑰匙鏈跳到了最高的高度。它在半空中輕輕轉彎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地板中央。 蕭振衣咒語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盯住地面。 “白瑕……在哪兒?” “在地下?!笔捳褚麓舸舻?,“按道術算,應該是……黃泉?!?/br> “什么?!”林簡驚聲高喝,“你一定搞錯了!” 蕭振衣沒有答話,他深深吸氣,再次高聲誦咒——“急急如律令!” 鑰匙鏈又一次飛起,又一次落到地面。 “急急如律令!” 又是地面! “急急如律令!” 這次鑰匙鏈飛的格外的高,它直直竄到了房頂,然后嗖的一聲半空拐彎,破門而去! “臥槽!”林簡猝不及防,拔腿就追,“這特么是怎么一回事!” ——鑰匙鏈在前方越飛越急,速度越來越快,林簡在之后奮力狂奔,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掠過一個個人的頭頂,狂飆過一間間病房。數分鐘后,它在一扇木門前猛地轉彎,推門直入了進去! 林簡剎住了腳步——他認得這扇木門,這扇木門后有一條不長的走廊,通往這間醫院最高級的病房:顧海的病房。 第24章 真相 林簡推開房門。 顧海半倚在病床上,身下墊著枕頭和被褥,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住門口。當看到林簡時,他面上滑過了一抹失望。 “阿白呢?”他輕聲問,雖然嗓音虛弱而喑啞,卻猶然威嚴不減。 聽到他這一句,坐在角落的顧夫人抬起了淚水斑斑的美麗面孔,她無限凄婉的看了一眼病床上垂死的兒子,卻又很快垂下了頭。 “阿白呢?”顧海沒有理會他的母親,他再次重復。因為疾病與消瘦他的眼眶顯得格外的大,眼眸也格外的深陷。而現在,這雙深深陷下去的漆黑眼瞳正直直地迫視林簡,目光如刀似劍。 林簡呆在了原地,他有些說不出話來——某種動物的直覺在他的潛意識深處嘶鳴咆哮,警告他三緘其口。 他決定顧左右而言他。 “顧先生好些了嗎?” 顧海輕輕冷笑,眼底滿是譏諷嘲笑,他微微仰起頭,盯著潔白的天花板。 “阿白呢?” 吱呀一聲,病房門再次被推開了。蕭振衣排闥而入,懷里抱著一堆的符紙。他四顧掃視過整間病房,目光落到了顧海身上。 “顧先生?!笔捳褚碌穆曇舫林椒€,“您該多多休息?!?/br> 顧海完全沒理睬他,他自顧自的盯著天花板,漠然道:“阿白在哪里?” “不知道?!笔捳褚驴跉馄降?,“白先生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吧?又何來‘在哪里’?” 聽到不在人世這句話,顧海終于有了反應,他緩緩移動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瞪視著蕭振衣,眼眸之中冰冷一片。那神態實在是森嚴可怖,蕭振衣忍不住的后退了半步。 良久,顧海忽的笑了。 “不錯,”他輕輕道,“真是有本事的人啊。不錯,不錯——阿白確實死了,是不是,母親?” 顧夫人發出了一聲凄厲而低微的抽泣,顧海的笑容反而更燦爛了。 “何必呢,mama?!彼崧暤?,“當初您伙同薇薇安把調到外星去興辦醫院的時候,也應該想到這一天嘛——那里多危險啊,一個不小心,好好的人就可能人死在宇宙事故里了,連尸首都找不到……阿白他的腦子本來就不大靈光,更別說還有個林瑤推波助瀾呢。是不是啊,mama?” 顧夫人抬起頭,她的眼睛已經紅腫得像個桃子了,華美的妝容一片狼藉慘不忍睹,真是狼狽到了極點。她倉皇的掃了一眼病房,又顫巍巍的縮成了一團。 顧海沒有再看他,他的眼眸垂下,端詳著被褥上的鑰匙鏈。許久后,雪白的被褥上多了幾點濕痕。 “他總要來見我一面?!彼哉Z,“總要來的。冤魂都是要索命的,他肯定要來索我的命的,他肯定要來索我的命的——” “那也未必?!卑阻Φ坏?。 病房再次被推開了,清秀消瘦的青年筆直站在門口,面色平靜如水。 白瑕很鎮靜的關上房門,目光一寸寸掃過病房中一張張驚駭的臉,最后落到了顧海的臉上——出乎意料,這垂死的男人的神色依然波瀾不驚,仿佛早已料到這次拜訪。 生死之間的拜訪。 兩人默然對視,眼中全是不動聲色。 許久,白瑕移開了眼睛。 他諦視畏縮在墻角的顧夫人,忽地莞爾一笑。 “顧夫人果然是不同凡響?!彼p聲慢語,“比起您這樣的巾幗英雄,林瑤和薇薇安這些殺人還要膽怯的無能小輩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顧氏的女主人名不虛傳?!?/br> 他口氣雖是云淡風氣,說的話卻是怨毒憎惡已極。顧夫人身子微微顫抖,終究是抬起了頭。她仰起那張狼藉污穢的臉,眼眸灼灼發亮。她逼視白瑕,語氣森冷傲慢,仿佛仍就是華美不可方物的貴婦。 “你來干什么?” 出乎意料,白瑕絲毫不以為忤,他嘴角微微上揚,眼眸之中滿是笑意。他輕輕開口,語氣溫柔和緩得就像在說一句情話:“給您兒子送終啊?!?/br> 這句話就像毒蛇一樣咬中了顧夫人的喉嚨——那一瞬間她似乎想要撲上來撕碎白瑕,但最終她頹然坐下,面目蒼白如紙。 “我真是糊涂了好久啊?!卑阻]有理會顧夫人慘白的臉色,也沒有理會顧海面容上的凄涼,他兀自的輕聲慢語,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滲著不寒而栗:“直到我被黑洞風暴拽出飛船(顧海顫抖了一下),直到我突然在宇宙中醒來,直到我發現自己已經非人非鬼(蕭振衣詫異的望了他一眼),我都還傻乎乎以為是自己運氣壞呢……唉,我在飛船的廢墟里一醒過來,就是這幅半死半活的鬼樣子啦。我花了大半個月飄回來,一路飄一路想,也不知道阿海會不會焦心吶?那時我擔心極啦,便想法子聯系上了林瑤,打算從朋友這里問問情況??烧l也沒想到呢,我的朋友一見著我就語無倫次,嚇得滿嘴的胡說八道——唉,她說的那些胡話,真是叫我這個糊涂蛋醍醐灌頂,恍然大悟……所以人生真奇妙啊,是不是,顧夫人?” “所以你恍然大悟了什么呢,阿白?” 顧海的聲音很低,幾近耳語。 “很多吶?!卑阻τ挠娜坏?,“比如薇薇安是怎么爬到顧氏來的?——當然啦,你都告訴是不得已嘛,是不是?母命難為可也很叫人為難吶??闪脂幍脑捯埠苡幸馑及?,她說這是顧總的天縱英明呢——顧夫人的娘家勢力這么大,薇薇安好像又正好有那么一點劉家的血脈……”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一記耳光,顧海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消弭無蹤了。 “我錯了,阿白?!彼嫔珣K淡,“我錯了,我不該貪圖那一點,我不該……但我真的愛——” “是么?可我已經不太關心愛不愛的啦” 白瑕微微一笑,轉眼直視顧夫人,神情恬淡:“平日里當了這么久的醫生,真正到死了才曉得垂死掙扎的滋味,那可是真的不好受。唉,當初我曾發誓要讓幾位一同嘗嘗垂死的味道,不過日久天長,終究也就算啦——現在林瑤半瘋不癲,薇薇安八成是毀容了,至于您嘛——” “夠了!”顧夫人陡然站起,氣急敗壞高聲怒喝:“林先生,把他給我抓起來!” 林簡和蕭振衣面面相覷,誰也沒動。良久,蕭振衣咳嗽一聲,開口了。 “顧夫人,您有所不知。這個病房里本來就被施了法術,一般的鬼魅絕無可能進來……” “胡說!”顧夫人嘶聲大叫,“你要多少錢,我給!我給!” “這不是錢的問題……”蕭振衣勉強道,“再說一般的鬼魅也不能白日現行……” “什么意思?!”顧海驟然抬頭厲喝! “據我猜想,”蕭振衣解釋道,“白先生已經是死了,他的尸體,也應該流落在茫茫宇宙中了?,F在白先生還能行走說話,靠的是別的東西……” “什么東西?!” “鬼乃人之余氣,”林簡接口道,“如果沒有源源不斷的精氣供應,鬼魅絕無可能擁有實體?!?/br> “精氣?”顧夫人緩緩道,“精氣?”她慢慢轉過頭。死死盯住了顧海憔悴支離的面龐—— “他吸的是我兒子的精氣!抓住他!快抓住他這個惡鬼!” 林簡沒有動,蕭振衣也沒有動。 顧夫人猛地轉頭,嘶聲竭力地咆哮:“你們就看著嗎?!我給錢!——我給錢,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