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站在別的角度一看,委實能把人愁死——好歹馳騁沙場三年的將帥,在她面前總是沒底氣,一點兒底氣都沒有。 很多將帥沖冠一怒為紅顏,他倒好,最拿手是情長氣短。 不是說好了,凡事商量著來么? 那個小騙子,相見時要多可愛有多可愛,一離開就把他當成涼透的黃花菜。 想改變這現狀,只有一條道——娶她。 哪怕坑蒙拐騙哄,先把她娶進門再說。 這一時冷一時熱的日子她過的了,他可消受不起。 看不下書,做不了畫,他索性轉到臨窗的大炕上歇息。傷病的確要好生將養,痊愈之后,才有充沛的精力促成終身大事。 常洛進門來請示:“陸騫已經離開王府,隨韓越霖進京面圣??尚枳钄r?” 師庭逸連眼睛都沒睜,“不必?!?/br> ** 韓越霖和陸騫站在御書房門外。 陸騫深吸了幾口氣,仔細回憶著江炤寧和韓越霖交代給他的事。今日這件事,一絲差錯也不能出。 做妥之后,這對異姓兄妹便會給他一條平寧的生路,他可以到西域的寺廟出家。父親的小妾凌氏和那個孩子,江炤寧也會命人帶到南方另行安置。這樣一來,凌氏那邊是不會出岔子捅到父親跟前的。 在路上,韓越霖讓他遠遠地看了一眼凌氏。 看得出,凌氏并沒受折磨,容色如常,只是大抵是心虛氣短的緣故,顯得畏畏縮縮的。 只要凌氏在韓越霖和江炤寧的手里,只要他能聽從吩咐做妥眼前的事,那件丑事就不會被翻出來。太子就算告訴父親或皇帝也沒用,已經空口無憑,他完全可以反過頭來告太子栽贓污蔑。 韓越霖、江炤寧手段毒辣是真,說話算數也是真。所以,比起太子,他更畏懼他們,也相信他們言出必行。 太子就不行了。 太子分明是要用一件事拿捏折騰陸府一輩子——看看這三年他見不得天日的光景、父親常年戰戰兢兢為東宮辦事的情形便知道了。 誰不會做錯事?便是犯了滔天的罪,也不過是以死謝罪,哪兒有太子這樣的?擺明了要他為一件虧心事做東宮一輩子的奴才走狗,一點兒盼頭都不給。 又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見到皇帝該說的話,再默背一遍如果出現各種意外該做的反應,陸騫放松了一些。他絕對可以做好。 一名太監走出來,請二人進門面圣。 進到御書房,韓越霖稟明皇帝:“慶國公世子要臣送他進宮,說有大事要稟明皇上?!?/br> 皇帝聽得不解,對陸騫道:“要見朕又非多大的難事,怎么還一定要韓越霖送你過來?” “回稟皇上,”陸騫向上叩頭,“罪臣近來一直害怕被人取了性命,這才住到了燕王府,求燕王殿下庇護。這幾日燕王殿下病情加重,住在后園靜養,罪臣不忍為此等小事煩他,便命小廝傳話給韓指揮使,請他一路相送,只求能活著見到皇上,稟明一樁驚天的大事?!?/br> 皇帝挑眉,神色變得分外凝重,“你說?!彪m說眼下鋃鐺入獄的只有慶國公,可是要他相信陸騫從頭到尾不曾參與受賄一事,絕不可能。 陸騫先從懷中取出自己的供詞,請崔鑫轉呈到龍書案上,隨后道:“罪臣要招供——陸家貪贓枉法一事,是得了太子殿下的默許。據罪臣所知,家父歷年來貪墨的銀兩,其中七成都拿去孝敬太子殿下。而到如今,太子殿下卻要陸家污蔑燕王殿下,罪臣終究還曉得良心為何物,委實做不出這種有悖良知的事,這才下定決心進宮稟明一切?;噬?,請容罪臣細說由來?!?/br> 皇帝被他這幾句話弄得滿心驚怒,“你說!如有半句謊言,朕要你的項上人頭!” 陸騫知道,很多人在要緊關頭吐露心聲的時候,語氣都是反常的平靜,因為說的是實話,更設想過最嚴重的后果并且能接受,所以情緒并無起伏。 據他的印象,皇帝是了解這一點的,并且常利用這一點來判斷人們說的話是否屬實。遇事越是情緒激昂或痛哭流涕的官員——例如他的父親,皇帝越是反感,聽也是耐著性子給點兒顏面。 是因此,陸騫竭盡全力地控制情緒,使得語氣平靜、語聲平緩:“稟皇上,此事要從三年前罪臣稱病說起。在三年前,罪臣當差之余,打理著府里的庶務,收過幾筆地方官員、幾個商賈賄賂的銀子,他們說是定期孝敬太子殿下的。罪臣不敢存在手里,哪一次都是當即到東宮交給太子,太子總是留下七成或八成,余下的叫罪臣拿回去,有兩次多給了幾萬兩,說家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這些事情之后,罪臣才知道家父與太子聯手斂財的事。 “時年秋日,不知為何,太子對燕王起了忌憚,要罪臣說服家父,向皇上坦白陸家收受賄賂之事,并說最要緊的是聲稱受賄是燕王有意借助陸家斂財,最好是能隱晦地提醒皇上,燕王斂財是為著私下招兵買馬。 “罪臣與燕王自幼相識,情同手足,加之此事關乎家族安危,如何也做不出這種事,當面斷然回絕了太子,說受賄一事若是鬧到金殿上,我便實話實說。太子當場發了火,給我三天時間斟酌輕重。 “不知皇上是否還記得,三年前罪臣見過江四小姐回到家中之后,便向外宣稱得了瘋癲之癥。那一日,正是太子殿下給出期限的最后一日。是在途中,太子身邊的侍衛問罪臣考慮得怎么樣了,罪臣還是那個說法,侍衛就說,那就別怪太子翻臉無情。太子的意思是陸家若是不聽從他的吩咐,那就別怪他不仁,遲早要借燕王之手除掉陸家,讓我們兩方玉石俱焚。而在這之前,罪臣平日醉后出入青樓的事情,太子都會讓人掀出來,先把我除掉。 “罪臣明白,太子之所以單單找我而不直接跟家父言明,一是因為家父到底在官場打滾多年,真的與太子反目的話,事態就會變得特別復雜。而我不同,我失德的把柄握在太子手里,要是想要保住身份、前程,就只能拼命地說服家父,家父因為愛子心切,總會選擇屈就。 “罪臣到底還是做不出陷害燕王的事,又生怕做過的糊涂事宣揚的滿城皆知,落得被逐出家門的下場,情急之下,索性出下策裝瘋。只是如何也沒料到,這事情居然會連累到江四小姐——也不知是誰傳出的閑話,說罪臣是受了她的詛咒。罪臣與她熟稔,她便是看在燕王的情分上,都不會害我。 “罪臣并沒想到,裝瘋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燕王殿下因為我的緣故,痛失所愛,命人時時看望我,盼著我快些痊愈說出原由,也好還江四小姐一個清白。一來二去的,燕王府的人看出端倪,燕王便知道我是在裝瘋了。今年他回到京城,便當面詢問我因何而起。我如何都不敢說,只求他寬限我一段時日,以此拖延時間。燕王同意了,讓我斟酌輕重,另外別再裝瘋。 “哪成想,太子見我恢復如常,竟舊事重提,說辭一如當初。我已度過三年不人不鬼的日子,他竟還是不放過。再者也明白,就算幫太子如愿,自己和家族也是不得善終。 “因這種種,罪臣才暫避到了燕王府,詳盡地寫了一份供詞。今日聽聞太子去了刑部,擔心他可能用我的性命要挾家父,這才求韓指揮使護送進宮,稟明一切?;噬?,罪臣自知是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東西,而今唯求一死,只請皇上對家父網開一面?!?/br> 陸騫在講述這些的過程中,便真的平靜下來——都已經豁出去了,還有什么好怕的呢?說完這些,他叩頭之后,伏在地上等待皇帝發落。 皇帝良久不語、不動。登基多年,從來沒有一件事,讓他這般的震驚、失望、憤怒。 這邊的陸騫好好兒地唱完一出騙帝王,在刑部的慶國公開始上演騙朝臣——得到一名獄卒的示意之后,立刻嚷著要上堂招供。 在這之前,慶國公當然已經見過太子,他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 到了身陷牢獄生死未卜這一日,慶國公最恨的就是太子。是,他一早就知道,晉王是太子的傀儡,只是之前沒敢跟師庭逸明說。 三年多了,太子一直把他控制得死死的,不給他機會除掉人證銷毀罪證的機會,為的是等待他官非纏身的時候,讓燕王出面發落他。而到那時候,太子會出面做好人講情,為日后做仁君打下根基。 太子想的是挺好,慶國公也一度認為這是無法扭轉的局面??墒乾F在不同了,燕王和江家都參與到了這件事情之中,太子的美夢就要被無情擊碎。 太子見慶國公一臉木然絕不肯開口說話,嘆息一聲:“我會盡力延緩此事,你繼續沉默不語,若是亂說話,我保管你死無全尸?!闭f完又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大牢。 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