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梁澄往高處掠去,確定此處就在青屏山內后心中一喜,這里離一念的溫泉山莊竟然不遠!再看日頭,未到午時,甘州昨日說一念午時才回回京,對方很可能現在還在莊子里,念及此處,梁澄激動得眼眶微熱,當即往東邊掠去。 梁澄使足全力,很快便趕到溫泉山莊,門房認得梁澄,正要上前問候,被梁澄直接打斷。 “一念還在嗎?” “這……閣主天未亮就回京了?!?/br> “什么?”梁澄大拇指指甲死死扣住食指,又問道:“甘管事呢?甘管事在哪里?” “在、在,小的這就……” “帶路?!绷撼渭钡?。 門房見梁澄似有急事,不再多言,領著梁澄走入莊內,才過外院,門房忽然被人叫住。 “這位公子是何人?” 梁澄轉身,只見迎面走來兩人,走在前面的是位相貌昳麗的男子,雖然一身妖冶的紅衣,氣韻卻格外的清冷雅致,而另一位就是甘州了。 “見過酌思公子,這位乃國師大人?!?/br> “哦?國師大人怎會在此,今日不是佛誕法會么?”酌思公子長眉一挑,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驚訝。 梁澄并未見過酌思公子,但卻聽過這號人物,沒想到對方竟能出現在此處,難道……名這位滿京華的琴師竟也是不世閣的人? 不過此時并非探究的時機,梁澄匆匆道:“說來話長,眼下正有急事,來日再續?!?/br> 然后對甘州道:“莊里有多少人手?我要救人!” 甘州一驚,正要答話,一旁的酌思公子開口了,“閣主不在,這事恐怕不妥吧?!?/br> 梁澄冷冷道:“一念曾說,見我如見閣主,甘管事,你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甘州眼角淡淡掃過酌思僵硬的嘴角,道:“需要多少人手?” “挑武功高強的,對方皆是死士,有十人,主使乃孟留君,之后你再派人去京中通知一念,孟留君便是刺殺太后之人,此時京中定已戒嚴,你讓一念拿我信物交給李將軍,再進宮通稟陛下?!?/br> “蒼水劍孟留君?”甘州一驚,確認道。 “對?!绷撼蚊嫔珖谰?,“快,再晚一步,我怕……” 甘州神色也嚴肅起來,道:“國師請稍等?!?/br> 而一旁的酌思心里卻忍不住驚異起來,昨晚一念吩咐他注意孟留君后,今早他便前去孟府,但是孟留君卻不再府內,他探聽到對方竟然未曾參加佛誕法會,反而出了京城,便要回復一念,結果竟然聽到梁澄要從孟留君手下救人的事。 梁澄作為他的仇人之子,酌思公子自然有一百個一千個看對方不慣,在見到一念對梁澄不一般后,心中的殺意更是止也止不住,尤其方才,對方竟然說什么“見我如見閣主”,而甘州竟然也承認了,酌思在那一刻,生恨不得一手擊斃梁澄,以解心頭郁氣。 他將手攏進寬大的袖里,做出一副擔憂的模樣,問道:“不知國師大人所救何人?” “重要之人?!绷撼文:?。 “哦?”酌思狀似疑慮道:“不瞞國師大人,酌思實乃閣主之人,一直為閣主在京中辦事,其中一項便是結交孟留君,若是國師不嫌棄,某愿一道前去救人,或許能叫孟留君通融一二?!?/br> 梁澄雖然此刻心急如焚,但是并未昏了頭腦,于是拒絕道:“酌思公子心善,貧僧心領,只是一念既然叫你接近孟留君,此時便不好暴露身份,要是亂了一念的布置便不美了?!?/br> 酌思暗自咬牙,笑道:“還是國師大人想得周到,不過我可以蒙面示人,我很清楚蒼水劍的路數,定能助國師一二?!?/br> 孟留君畢竟是當世年輕一代高手,梁澄思忖一二,便答應下來。 第71章 喜平身份 梁澄領著一行人往來處趕去,到了矮xue處后,他并不能確定安喜平現在人在何處,正要將人分作路之時,甘州開口道:“此去往西南十里便是官道,往北不過五里,則是斷崖,崖下過丹陽渠北段,水勢……頗急?!?/br> 梁澄掐住掌心,皺眉凝思,往官道上容易遇見進出東都的行人,既然太后已死,此刻京中定是風聲鶴唳,孟留君絕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鬧出風波,但是以喜平的情況,想要撐過十里,實在不大可能,以喜平那般隱忍的心性,他很可能兵行險招,與其被捉,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何況,想到喜平臨走那句訣別,梁澄心中頓時一陣不安。 他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沉聲道:“甘管事,你帶一些人往西南方去,我和其余人則往北邊的斷崖,旦有發現,便發響箭?!?/br> “好,”甘州點頭,之后看向酌思,道:“護好國師大人?!?/br> “韓某……”酌思嘴角微挑,笑道:“絕不辱命?!?/br> 事實上證明梁澄的猜想是正確的,還沒抵達斷崖,遠遠地就傳來刀劍碰撞之聲,接著就是孟留君一聲冷酷的命令:“留著一口氣就行?!?/br> 梁澄心中一急,卯足全力,幾息之間便躍出山林,眼前豁然開朗,迎面撲來淡淡的水汽,那是崖底升騰而起的水霧,數道身影紛亂交織,金石鏗鏘中,水聲濤濤,孟留君原本立在一邊,冷眼看著安喜平被困其中苦苦掙扎,聽到一邊的動靜,轉頭看去,見到梁澄身后跟著一群人,面色頓時黑沉如鐵。 “原來是去搬救兵了?!泵狭艟皇职醋Ρ?,“我倒是沒想到你能這么快找到人手,釋奴,你原先的太子也不算白當,看來以往是我小瞧你了?!?/br> 安喜平一身黑衣無一塊完好之處,見到梁澄頓時吃了一驚,不由露出破綻,被人一劍滑過側腹,血花如瀑濺出,雙手被人向后折去,牢牢制住。 整個過程安喜平仿佛失了痛覺一般,怔怔地望著梁澄,雙唇開開合合,似是喃喃自語。 梁澄一雙眼睛皆在安喜平身上,孟留君見此嗤笑一聲,道:“釋奴,不過一個叛奴,何勞你如此興師動眾?!?/br> 梁澄藏在長袖中的手緊緊握住,面上露出一道風淡云輕的笑來,道:“安喜平乃貧僧之人,背主之事,貧僧自會責罰,就不勞武陽候動手了?!?/br> “哈哈哈,”孟留君像是聽到什么可笑之事,一邊笑一邊搖頭道:“釋奴啊釋奴,我還不懂你,你呀,最是心軟,只怕這刁奴求上幾句,你便放了他,你可知安喜平是何身份,你以為他苦心積慮蟄伏在你身邊又是為了什么?” 梁澄心中一跳,無論前世今生,他始終不知安喜平所為到底是什么,說他背主,他又屢屢救他性命,說他忠誠,身后又隱藏著團團迷局,但是這些他并未表現在臉上。 “喜平是何身份,我自會嚴刑拷問,你還不放人,”梁澄下頜微抬,道:“怎么,難不成武陽候是要為難于我?” 孟留君視線掃過梁澄身后的護衛,單憑氣息,便知這些人訓練有素不可小覷,他假笑一聲,道:“豈敢,不過在這之前,未免國師大人受騙,孟某還是為您釋疑一二,這安喜平,實乃……” “住口!”這時,一直沉默的安喜平忽然開口喝止,他望向梁澄,嘴角勾起,似要努力扯出一道笑來,卻比哭還難看,“殿下,不必孟留君來說,我把一切……全告訴你?!?/br> “喜平……”梁澄咬住內唇,道:“好,我聽力親口說,你說什么,我都信?!?/br> 安喜平神情一怔,半響笑道:“喜平謝殿下信任……” “殿下,喜平接下來所言句句屬實,殿下或許一開始有些難以接受,”安喜平雙眼堅定地看著梁澄,深吸一口氣,終于道:“當今陛下……并非先帝親子?!?/br> 梁澄垂下眼簾,嘆道:“……此事我早已知曉?!?/br> “殿下已經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安喜平與孟留君的聲音同時響起,他們誰都沒料到,梁澄竟是早已知曉此事,就連一旁的酌思的公子,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只是他臉上戴著黑色的面具,因此無人注意到,至于那些不世閣的護衛,他們本就是一念的手下,最懂什么該聽什么不該聽,他們只需聽令行事就可。 安喜平一時有些啞然,沉默了片刻,繼續道:“趙太后為了誕下子嗣以保先帝榮寵,便與外人私通,生下明元帝,之后便要殺人滅口?!?/br> “家父便是趙太后私通知人?!卑蚕财骄従彽?,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情,父親和哥哥們死后,家母帶著我四處躲藏,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過了六年,家母為了保住我,最后還是……為抱家仇,我將母親傳給我的心法背透,之后燒毀,殺了一個被雙親賣進宮中的男孩,之后便一直頂著這人的身份?!?/br> “安喜平不是我的名字,”喜平忽而笑道:“殿下,我叫景虛,所謂良辰美景,總成虛也……的景虛?!?/br> 竟是這樣的身份……難怪,難怪喜平無論如何都要殺了太后,在不知道安喜平會刺殺太后之前,他曾想過對方可能是李后之人,可能是明元帝之人,也可能是其他皇子安排的棋子,但是他從未料到過,安喜平,不,或者該叫景虛,竟會身負如此血海深仇。 梁澄雙唇微張,他想說些什么,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他閉了閉眼,轉向孟留君,道:“既然真相大白,武陽候還是把安、把景虛交給我吧,貧僧自會向陛下復命?!?/br> 孟留君哈哈一笑,搖頭道:“釋奴,我要是把安喜平交給你,我還有命做我的武陽候嗎?只怕我一回京,等候我的便是牢獄之災?!?/br> 梁澄不再廢話,抬手一揚,身后的護衛頓如飛鷹,一個個向前掠去,只留酌思公子護在身邊,而孟留君則腳底一震,流星似的沖向梁澄,被酌思公子一劍擋住。 孟留君眉尾一挑,他自負道門第一人弟子,年紀輕輕位列高手之流,同輩之間,除了八荒盟陸重臺,幾無對手,想不到短短一日之內,竟又遇到一個可堪匹敵之人。 酌思公子帶著黑色的面具,雙眼如鉤,眼里竟是妖邪之氣,與身為琴師之時的清高孤傲相去甚遠,因此孟留君并未認出他來。 功力相近之人,想到分出個勝負,絕非片刻之事,孟留君有心速戰速決,酌思公子卻故意拖延。 若是論利益,孟留君與他目的相同,既然對方能夠刺殺太后,于宮中朝廷的布置定是不小,將來或可成為一大助力,因此酌思公子并不想就這么叫孟留君的事情敗露。 方才在莊子里,梁澄吩咐甘州派人通知一念,將孟留君一事稟報皇帝,酌思原本是想阻止的,但是一來惹人嫌疑,二來他并無把握甘州會聽他的話,只好暗自忍耐,何況他不覺得一念會按照梁澄說的做,畢竟招了明元帝的懷疑,那便得不償失了。 而且他也在試探,試探梁澄在一念心中到底是何分量…… 第72章 天命難改 方才情勢危急,安喜平為人所制,梁澄便不敢輕舉妄動,此時眾人混戰一團,梁澄當即放出響箭,鐵灰色的箭鏃劃破空氣,沖天而起,帶起陣陣青煙,嘹亮的嘶鳴之聲響徹山林。 見此,孟留君招式愈發狠歷,到底不枉酈道宣的弟子,酌思公子一開始還能與之抗衡,到后來便有些狼狽起來。 而另一邊,不世閣的護衛一和孟留君的死士交起手來,安喜平便趁亂擺脫身后的制服,孟留君的人見此自然不會放任他逃走,猶如附骨之疽一般,一面抵抗不世閣的襲擊,一面再次將人圍了起來,試圖再次捉住安喜平。 而安喜平早已是強弩之末,兩片嘴唇血色盡失,而腰側的衣擺卻像飽蘸血水的狼毫,隨著他的一舉一動,在地上揮出斑斑血跡,梁澄眼見安喜平傷勢愈重,隨時就會喪命,再也按捺不住心焦,默默將真氣在體內運轉一遍,不顧氣脈間殘留的滯塞,瞅著一個空隙,飛身闖入戰局,一劍掃開阻路的死士,摟住安喜平的腰,就要將人帶出。 不過酌思公子怎么會眼看著梁澄如意,見孟留君也注意到梁澄的動作,便故意買了個破綻,果然,孟留君眼中一亮,捉住這道破綻,挑去酌思公子手中的劍,往梁澄那處飛去,蒼水劍勢如劈竹,帶起銳氣如割,一劍刺向梁澄摟著安喜平的左臂。 這一劍絲毫不留情面,梁澄避無可避,若是不松開安喜平,他的左臂可能就此廢掉,但是一旦放手,安喜平必將性命不保。 孟留君本意不愿傷了梁澄,但是眼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了梁澄和安喜平兩人,這二人只要有一人回京,他多年的籌謀便會毀于一旦,所以哪怕不得不廢了梁澄,他也絕不手軟。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枚銀光電閃而過,一下子擊散蒼水劍的劍勢,其間蘊藏的真氣猶如萬鈞雷霆,孟留君整只手臂忽地一麻,再也使不出力來,劍身頓時從他手中脫落,砸到地上,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 “武陽候,別來無恙?!币坏赖统炼赖穆曇繇懫?,透著股不可一世的漫不經心,那聲音聽著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乘風而來,卻又好像就在耳邊。 孟留君心里一驚,將依舊麻痹的右臂和微微顫抖的手掌背到身后,隱在袖中,笑道:“原來是梁閣主,孟某有事在身,未曾遠迎,失禮了,不知梁閣主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兩人這一對話,雙方人馬紛紛停手,梁澄帶來的那些人手頓時一一跪地,齊聲道:“拜見閣主!” 孟留君聞言右眉一挑,他原先以為梁澄帶來的這些人是他做太子時養的死士,沒想到竟是不世閣的人,他看向梁澄,道:“原來國師大人與梁閣主早已相識,哈哈,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家人?!?/br> 梁澄并未理睬孟留君君,他抱著安喜平,看向一身玄色衣袍的梁閣主,又立即低頭移開視線,長長的眼睫垂下,掩住眸中復雜的神色。 他知道這人就是一念,但是,對方此時正頂著一張梁澄完全陌生的臉,就連氣勢也相去甚遠,一個飄逸高華,一個霸氣邪肆,睥睨間盡是上位者的威勢。 他注意到梁澄的視線,卻仿佛沒看見一般,對著孟留君道:“不錯,國師大人乃不世閣上客,今日之事多有誤會,武陽候還是放人吧?!?/br> 孟留君:“這恐怕不妥,太后一案……” “武陽候盡管放心,”一念負手道:“本尊與國師之間早已達成協議,太后被刺一案,國師大人……什么也不會說?!?/br> 梁澄心中巨震,猛地抬頭,神色莫名地看著一念,濤濤水聲自崖底傳來,長風將水汽吹散,一念立在高處,身上的墨色長袍被吹得獵獵作響,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梁澄,面上無波無瀾,回視梁澄的是一雙深淵般幽邃的眼眸。 梁澄的雙唇微微翕動,卻并未發出一道聲來,眼中的震驚與復雜漸漸隱去,仿佛放棄掙扎放任自己沉溺于深潭之底的溺水之人。 他想說孟留君侮辱與他,狼子野心,狡詐陰狠,不可與謀,但是最終他還是垂下頭來,默認了一念的說法,因為他想到,一念或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早已與孟留君有所合謀,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負氣,壞了一念的計劃。 然而他抱著安喜平的手卻微微地顫抖著,泄露出他心里的不甘,下一刻手背便被安喜平混著鮮血的手掌緊緊握住。 “殿下……” 梁澄深吸一口氣,對著安喜平露出一道安撫的笑來,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 一念將二人的舉動看在眼里,眸色愈發暗沉,隱隱地透出一絲紅芒。 孟留君聽到一念的保證后,神色間微微一愣,視線在他與梁澄之間轉動,稍許后,孟留君故作爽快,朗聲笑道:“既然如此,孟某便告辭了?!?/br> 孟留君一行人前腳剛離開,甘州他們后腳便到,見到梁澄與一念之間氣氛有些古怪,原先要行禮的動作也遲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