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他胸前被洛玄劈出了一道大口子,血rou外翻,血液飛濺了足有幾尺來高。 等等,血? 傀儡怎么會有血的? 我心下驚疑,想上去一看究竟,只是剛一邁步,就被沉新攔住了。 “別去?!彼吐晫ξ业?,“是血儡術,這些血也和之前的那些粥飯一樣,由廢水化成,你仔細感受一下就能感覺到?!?/br> 說話之間,那被洛玄砍了一刀的人已經撲通一聲重重倒在了地上,也正是這一聲沉悶的重響,帶起了在場諸人的一片尖叫。 “殺、殺人、殺人、殺人了!” “救命!殺人了!殺人了!” “啊啊啊啊——” 周圍人四散奔逃,比之沉新將十白逼回真身時還要驚慌失措,在一片慌亂中,洛玄沉默地收刀回鞘,沒有一絲除漠然以外的神情。 蘇晉壓了壓眉,卻是微微一笑:“洛將軍當真是脾性大,這些傀儡雖為死物,可如此輕易地殺了,卻也是頗有些麻煩……” “麻煩?”洛玄冷冷道,“什么麻煩?我的嗎?” 蘇晉但笑不語。 洛玄繼續道:“殺人當償命,按大洛律,應有縣官著人前來捉拿殺人者。蘇大夫,縣官呢?” “這縣官么……在一開始的確是有的,只不過后來嫌麻煩,便去了這一道?!碧K晉瞥了周圍四散奔逃的眾人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那倒在地上的死者就變成白絮飄散在了空中,只留下一灘無色透明的廢水。 白絮飛舞著掠過各人眼前,所經之地,那些奔逃得有些癲狂的人一個個無不安靜闔目,待雙目再度睜開之后,那些人就像是什么也沒發生一樣,扯著一張臉或笑或談,開始重復之前街道的景象。 我看著再度恢復平靜的眾人,聽著再度響起的吆喝聲,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再沒了之前看到他們時的那幾分人間煙火之感。 這一刻,浮現在我心頭的只有四個字。 行尸走rou。 在沉新的默然、洛玄的冷漠、我的涼意涔涔與譚蓁的震驚中,蘇晉的聲音輕飄飄響起:“凡間諸事雖然看著簡單,但其中大有一套千秋在里面。這座城的問題如此明顯,神君卻是幾日都沒有看出問題,反倒是將軍一眼就看出來了??磥?,還是將軍聰慧,想來將軍身居高位數年,心中定是自有一番丘壑,只是懶得搭理那些愚鈍無知的凡人罷了。拔刀殺人,這城里諸人就會驚恐逃開,而逃開之后,問題便一一顯露出來——有人行兇,按理本該報官,可是官在何處?我若是不抹去他們這一段的記憶,恐怕不出半日,這些人就全都瘋魔了。將軍這一招,倒是使得當真厲害?!?/br> ☆、第161章 令旗 一片寂靜。 洛玄提著刀,像是沒聽到蘇晉的話一樣沉默不語,又當起了木頭人。 周圍人聲喧囂,我們身后的張府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從里面出來了幾個家丁,都在那罵罵咧咧著不知是哪個龜孫子打翻了那兩口大鍋,一時吆喝著著人打掃起來。 先前和蘇晉打過招呼的那些人在經過蘇晉身旁時又一次笑著和他寒暄,蘇晉也再度言笑晏晏地回應。 看著這一幕幕似是而非的景象,我不知該做何說法,只依傍著沉新,垂眸看了眼在我手心里正自得其樂地游著圈的青瑁,想起十白見到我時的種種舉動言語,心念一動,連球帶魚將它送去了萬里之遙外的夜河山。 沉新一直盯著蘇晉看,眼都沒斜一下,可就在我將十白送去夜河山的下一刻,他卻低低地在我耳邊笑了一聲:“都快自身難保了,還關心這些毫無干系之人,聽碧,你是不是傻?” 很奇怪的,自蘇晉展示了那一手傀儡之術后,我就知道我們之前低估了他的實力,對付起他來也一定更為艱難,但盡管如此,我卻一點也不感到有什么可怕的,反倒很是輕松。聽沉新如此調笑,當下就笑著小聲回敬了他一句:“我可記得某人曾經說過,有他在,一切都不成問題。怎么,現在見識到了人家的傀儡之術,立馬就萌生退意了?” “喲?”他看我,“現在倒是玩起我信任你這一套了?” 我笑盈盈道:“我什么時候不信任你了?就算我之前覺得你毫無勝算,我不還是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一起了嗎,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我這句話說得有些大,旁人皆視我和沉新如無物,自然聽不到我和沉新的對話,因此也沒人跳出來說我們有傷風化,倒是蘇晉,原本正和過路行人彬彬有禮談話的他聽聞我這句話,不知怎么的,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一下。 又有一人在路經蘇晉時熱心地和他寒暄了一句,可他卻像沒聽見一樣,目不斜視,帶著些微的笑意朝我們望來。 風吹起他黑玉一般的長發,他對我們笑了笑,伸手阻止了那些還欲再上前和他寒暄的眾人,溫聲道:“實在對不住,我今日還有點事,不能再多談了。溫伯,你家孩子的病我記在心上了,今晚我就去你府上,幫你孩兒看病,你看可好?” 那由傀儡化身而成的年邁老伯一個勁地對蘇晉致謝不迭,我看得眉頭緊蹙,這蘇晉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些人明明都是他以傀儡施法驅使而成的,他怎么對這些人都以禮相待呢,簡直像在和活人打招呼一樣,仿佛那些人并不是他一手造出來的傀儡,而是有血有rou的活生生的人。 我可不信他會是感到孤獨寂寞才造了這樣一座覆河城來給他聊以慰藉,他這些年肆意地篡改天意,在九洲游走,無數人被他欺騙,因他而死,他會感到孤獨就怪了。 “血儡術……”譚蓁的聲音有些恍惚地響起,“蘇公子,如此大規模的血儡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蘇晉面上帶笑地看向譚蓁,看似平易近人,實則卻是不容半點他人言語地道:“自然是清楚的?!?/br> 譚蓁一時失語,過了半晌,她才嘆了口氣:“也罷,看公子素日行事,想必心中早有決斷,只是難不成這城里的人都是由傀儡化身而來?張老伯他們……也是如此?” “也不盡是。有些是游魂附身傀儡而成,有些則是如十白一樣,是一些精怪化身而成的,仔細算起來,這城里唯一的一個凡人竟只有在下,委實叫人驚訝不已?!碧K晉和緩笑道,“我知姑娘心思,姑娘心中一定是在想著,游魂可附傀儡之身,那殘魂……是否也可附傀儡之身呢?” 譚蓁身子一震,驚訝無比地看向蘇晉。 “你……”她失聲道,“你怎么……” “我如何得知,并不重要,”蘇晉斂眸,“重要的是姑娘身上的那一縷殘魂。不瞞姑娘,殘魂的確可以放入傀儡之中,若其原主并非常人,那就算只是一縷殘魂,也是可以恢復原主相貌的,只是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目不能視罷了。當然,殘魂附體,也只是殘魂,可若是引魂燈出世,譚姑娘招來了對方的全部魂魄……” 說到這里,蘇晉低眉一笑:“看我,怎么忘了譚姑娘是司幽圣女。司幽一族向來推舉全族女子中法力最高者為圣女,姑娘身為圣女,心心念念想要再見到一面的人也一定是一位法力高強的公子,若魂魄既全,自然有法子可以凝魂聚魄重返世間,傀儡之術……也用不著了?!?/br> 故作姿態。 我都能聽出蘇晉話中的意思,譚蓁自然聽得出來,她神情幾變,目現猶豫之色:“傀儡之術,我也曾聽聞過,但也僅僅只是聽聞過而已……不知那些附在傀儡之身上的游魂,還記不記得——” 她頓了一下,忽然有些突兀地笑了笑,道:“我去看一下張老伯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蘇公子,神仙meimei,我先走一步?!?/br> 她順著張府大開的大門臺階倉皇地進了張府大門,蘇晉一直維持著那淺淡的三分笑意,目視著譚蓁的落荒而逃。 “蘇晉?!蔽倚闹袘n慮,怕譚蓁就此被蘇晉說動,沉新卻在此時上前一步,平靜無波地喊了蘇晉的名字。 蘇晉頷首而應:“神君有何指教?” “他有沒有指教,我不知道?!背列聞傄_口,司命卻忽然從蘇晉身后出現,他右手微抬,掌心中現出一枚小小的錦色小旗來?!拔覅s是有話要對你說,大哥?!?/br> 他面朝蘇晉,舉起了那枚錦色的方旗。 “十二令旗?”沉新驚疑不定地低聲說了這么一句話。 我原先對那旗子沒什么感覺,聽聞他此言,當即心驚不已。 十二令旗?司命手上放著的竟是常清神尊用來追殺捉捕三清罪大惡極之人的十二令旗之一?! 我說呢,他怎么這幾天都不見人影,原來是跑神霄殿去請這旗子過來了! 他是不是傻?!直接請常清神尊過來多好!這十二令旗說得好聽,說是一旦揚起即可招來一萬雷霆將士,可那也要揚得起來才行??!蘇晉到時直接把旗子奪走了怎么辦?! 司命,你個蠢貨! 我痛心疾首不迭。 蘇晉自然也注意到了司命手中的令旗,他倒是好定力,神色沒有一點變化,仿佛他根本不知道司命手中的那枚令旗有多么可怖一樣:“說了多少次了,我并非是神君兄長,神君為何要一意孤行呢?” “一意孤行的是你,大哥?!彼久嫔祥W過一抹痛色,他對蘇晉微抬了抬右手,示意他看向掌中令旗?!按蟾?,你可認得此物?” “戰神常清的十二令旗名揚三清,我怎么會不認得?!碧K晉瞥了一眼,笑道,“莫非神君是想拿這個對付我?” “不是對付,”司命握緊了那旗子,“是要捉拿你歸案?!?/br> 風聲緩緩。 司命剛才的那一番舉動早已引起了那些傀儡化身的人的注意,他們像之前圍觀我們和十白一樣,又逐漸將我們圍成了一圈,對著蘇晉、司命和洛玄指指點點。 蘇晉和司命對向而立,誰都沒有說話,他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層結界,將他們與外界的一切都隔絕了開來。 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起來。 我心中記掛著司命手上的那道令旗,又覺得司命實在太蠢,忍不住就向沉新抱怨了幾句。 沉新聽完我的抱怨就笑了:“司命要是知道你這么說他,非被氣死不可。你當這城是想來就來想出就出的?我進來時已經和蘇晉隔空對法了一番,我破了他的結界,但他也封死了所有的退路,這座城現在只能進,不能出,司命進來時孤身一人,怎么跑出去搬救兵?這令旗肯定是他來此之前找常清要的??磥硭彩窍露藳Q心啊,常清這人不好糊弄,司命可能沒把蘇晉的事先說出來,但他一旦拿了令旗后數日不出現,到時常清一定會追查此事,那蘇晉的事必定敗露無疑。他這是把自己和蘇晉的后路都切斷了啊?!?/br> 我沒想到事實竟是這般,一時震驚無言。 “可是……司命他不是很看重蘇晉這個大哥嗎?”愣神了半日,我才道。 “誰知道呢?!背列侣柤?,“不過這樣最好,原先我還擔心司命會搖擺不定,現在好了,不用擔心了?!?/br> 我和沉新說話之間,蘇晉和司命仍舊一句話也沒說,只互相看著對方,蘇晉面帶微笑,神情無波,司命卻是面色沉沉,似不忍、似痛苦、似決斷。 靜默了半晌,最終,還是蘇晉先開了口。 “阿玄,”他忽地笑開,如沐春風一般地笑著對司命道,“你當日將我之事呈報父君,讓父君欽點了十萬天兵天將來追我,剝我神骨,毀我神元,害得我死無葬身之地。今日,你又要喚來常清,將當日的事情重演一遍么?” 我暗叫糟糕,蘇晉這是準備以當年之事攪亂司命心神了。果不其然,這一番話好似給了司命一記重擊,他神色大變,面色煞白地后退了兩步,如遭重創。 “大哥,我——” “看他們兄弟在那膩歪真是讓我火大?!背列虏荒蜔┑貒K了一聲,“看來蘇晉是怕了這令旗了,連原本打死也不準備承認的兄弟也要認了。洛玄,你說我們要不要趁著現在上去偷襲他?反正有令旗在手,萬一打不過,還能搬救兵求援,沒有后顧之憂?!?/br> “好?!甭逍纱嗬涞貞艘宦?,拔了刀就微微往后下壓了身子,沖著蘇晉一躍而去。 沉新傻了:“洛玄!你還真去?!”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長冥出鞘,帶著萬千戰鬼戾氣朝蘇晉奔襲而去,附近眾人躲避不及,都被這強大的戾氣給蠶食成了枯骨,鮮血噴濺了一地。 一陣讓人耳根發麻的喀啦聲后,那些枯骨碎了一地掉在地上,逐漸變回了傀儡的原貌。 ☆、第162章 混戰 傀儡身現,并非是我想象中的木塊或蟲蟻等物,而是一條條糾纏夾雜在一起的藤蔓,在地上蠕動不止。 那些藤蔓不知是因為洛玄的戾氣還是蘇晉的法術所致,都失了原本青綠的外皮,和死灰一樣暗淡無關,蠕動了不過片刻,就在緊接著吹拂而來的微風中化為了粉末,隨風飄遠了。 與此同時,洛玄的長冥也已經到了蘇晉跟前。 司命神色大變,握緊了手中令旗驚呼了一聲“大哥!”,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幫蘇晉一把,卻被洛玄的戾氣給生生地逼退了。 蘇晉則像是早就預料到了洛玄會沖他拔刀而來一樣,立在原地分毫不動,噙著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就這么直挺挺地面對洛玄。 長冥攜著萬千戰鬼的戾氣,被洛玄狠狠地一刀劈下。 我睜大了眼,盯緊了蘇晉,想看看他會不會像那晚一樣被洛玄的長冥重傷。 長冥落下,帶起一片鬼哭狼嚎,死氣震蕩,蘇晉衣袍鼓起,長衫獵獵作響,正面迎下了洛玄這一刀! 刀鋒閃過,如有雷霆之勢,蘇晉卻是身影一淡,在須臾間就沒了影子。 “看來,”下一瞬,他的聲音就自我身后響起,“將軍的準頭還有待提高啊?!?/br> 洛玄抿緊了唇,神情一厲,沉新的動作卻比他要更快,他眉眼一沉,身形未動,卻是反手朝著蘇晉一掌擊去。 法力如海嘯一般洶涌澎開,附近的房舍街道在這一擊下頓時被夷為了平地,房屋傾塌,橋梁倒下,揚起的塵埃在下一刻變成點點白絮,被風卷得狂亂地飛舞回旋。 沉新這一招幾乎是攜帶了萬鈞的雷霆山河之勢,威力龐大無比,饒是他并沒有針對我而來,我也仍然受到了幾分波及,好在我反應得快,及時身側一避,加之沉新早在我身上設下了貼身的保護屏障,這才免了被這道法力擊開的命運。就算如此,我也是胸口震蕩,估計要是沒有沉新的那一道屏障,就該被這法力的余波給震得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