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十白先是一愣,而后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憤怒地漲紅了臉,沖著沉新拳打腳踢起來:“你是誰?!你把娘的藥還給我,你這個混蛋!” 我這回倒是真驚到了:“你能看見他?”沉新明明已經隱了身啊,他不過一介凡人,是怎么能看到沉新的,是沉新解了隱身術,還是他那雙眼異于常人? “當然!你這個大壞蛋!快把藥還給我!”十白一邊回答一邊繼續對著沉新手舞足蹈,跳著腳搶藥包,“快還我!” 沉新自然沒把他放在眼里,他的拳腳也都落空了——這自然使得十白更加憤怒,更大聲地對著沉新叫嚷起來,直嚷得周圍人都側目過來,對著我們指指點點,甚至有人端著粥碗停在我們附近,一邊喝著粥,一邊看十白鬧騰。 “好了阿白,乖,別生氣?!弊T蓁適時地蹲下去安撫他,溫聲道,“這位公子也是位大夫,他只是想看看你蘇大哥給你娘開的是什么藥而已,不是要搶你的藥。你就讓他看一下?” “看完了,還給你?!彼捯魟偮?,沉新就把藥包還給了十白,對上我關注的視線,他微微搖了搖頭,“水?!?/br> “還是?”我蹙眉,心中更加紛亂。 連藥都是廢水幻化而成的,那這城里還有什么不是假的? 另一邊,十白拿到沉新還給他的藥包,立刻雙手抱著護在了懷里,同時對氣沖沖地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對不住,我剛剛有些心急了,我現在給你道歉?”沉新就笑了笑,借著還藥的機會蹲下/身與十白平視,伸手搭在了十白的肩上。 “不用!”十白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扭動了一下身體,像是想從沉新的手下脫身,只是他才動了一動,他整個人就忽地面容一定,周身泛起一道白光來。 白光閃過,立在原地的十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新手中握著的一尾青鱗小魚。 ☆、第159章 化形 我驚呆了。 魚? 十白竟是一條青鱗小魚?! 沉新這翻動作來得突然,十白化成一尾小魚更是出人意料,我們誰都沒有預料到,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光天白日之下將十白變成了一條青鱗小魚。 我掃了譚蓁一眼,見她也是滿滿的驚詫,就知她跟我一樣不知道十白竟不是個人,而是條尾魚修煉而成的精怪,只是還沒待我們有什么反應,周圍的人就炸開了鍋。 “妖、妖怪??!” “妖怪……!妖怪……!” “娘!唔——” “快走快走,無量壽福,大帝保佑、大帝保佑啊?!?/br> “哎不是,那不是十老娘家的兒子十白嗎,怎么成一條魚了?還停在半空中!” “快走吧!還在這絮絮叨叨的,當心你的小命沒了!你沒看見剛才那小子對著空氣拳打腳踢嗎?我之前就奇了怪了,那里明明沒有人,他怎么忽然就發起了狠來——現在想來,那小子一直就很奇怪,這幾天更是神神叨叨地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妖怪,肯定是妖怪!” “那妖怪身邊的一男一女是誰?不會也是他的同伙吧?!” “快去找蘇公子來!十老娘家的小子怕是被妖怪附身了!” 周圍沸沸揚揚地炸開了鍋,所有人都驚恐混亂地四散逃開,間或夾雜著幾聲喊叫,不過片刻,周圍就散得干干凈凈,就連張府門口支著的兩口大鍋也在混亂中被人弄翻,粥和飯流了一地,經過數人腳踩踐踏之后變得泥濘不堪。那幾個正在施粥贈飯的人也和張府門口的家丁一起逃進了府里,門口的兩扇朱紅大門緊緊閉著,我甚至隱約聽到了里面傳來的一陣人仰馬翻之聲。 “他們怎么都跑了?”洛玄此前一直面無表情地木著一張臉,就連十白在沉新手下化成了一條小魚都沒有半分神色變化,可此刻他卻變得有些迷茫起來,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如旋風掃落葉一般干干凈凈的四周,喃喃道,“米還沒吃完呢……多浪費啊,西邊諸郡一直鬧饑荒,陛下賑災還來不及,言言也每日為西郡上香祈福,他們竟在這里浪費米水,該死……” “被沉新嚇跑了唄?!蔽乙娝剜g多有幾分癡傻的神色,怕他陷入當年的記憶之中而無法自拔,忙故意提高了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洛玄一頓,果然沒有再繼續自言自語下去,但是沉新卻不干了。 “怎么就是被我嚇跑的了?”他不滿地一手撐著膝蓋站起來,另一只手拎著那條正拼命扭動著身子的青鱗小魚,朝我晃了晃,“他們明明就是被這家伙嚇跑的好吧?聽碧,你下次說話能找清楚重點嗎?” 找清楚重點?要不是你,十白能忽然變成魚、造成這些混亂嗎! ——對了! “沉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經過剛才那一番混亂和洛玄的打岔,我險些都忘了問十白的事,還好現在想了起來,“十白怎么會突然變成一條魚的?我聽剛才那些人說的話,好像他這個人并不是憑空冒出來的?!?/br> 妖精一旦修煉成人,雖說可以隨心所以地變化樣貌年齡,但從一個小小嬰兒開始變幻卻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修煉成人時歲數有多大,就會相應地變成多少歲數之人,十白總不能是天賦異稟吧,一出生就能化成人形?天帝也做不到啊。 附身也說不通,若是能附身到一個尚心眼純凈的孩童身上,那附身的東西必然厲害又狡詐,不會這么毫無警惕性,見到沉新那滿身的清氣不跑,還直接上去拳打腳踢。 “他的確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背列驴戳艘谎勰囚~,揚手一拋,那魚兒就朝我這邊拋過來,我連忙伸手接住,怕它缺水,又凝了一團水氣在它周圍化成一個水球,讓它能暫時喘口氣。 “青瑁,”他道,“生來似嬰,叫聲如嬰啼,能隨著自身歲數的增長而像凡間嬰兒一樣生長,只不過這青瑁只有三年歲數,三年間由一皮膚光滑的嬰兒變成全身皺巴巴的嬰兒老者,活不長。它倒是厲害,活了這么久?!?/br> “青瑁?”我一愣,青瑁生來雙目純凈,可看透大部分世間之物,因此許多精怪就專門捉了它們去,把它們的眼珠挖出來修煉陰陽雙珠,以助他們后天煉成一雙良目。十白若當真是青?;?,那他能看見沉新就不奇怪了,只是—— “可這青瑁只在夜河山附近才有的,怎么到這里來了?而且十白的歲數也對不上啊,他看上去都有十幾歲了?!?/br> 沉新抱臂一笑:“夜河山以黑水黑山得名,它之所以黑水黑山,就是因為常年受死氣侵蝕,所以無論地表還是河水俱呈黑色。青瑁喜死氣,這里的死氣更甚夜河山,有青瑁出現也不奇怪。至于歲數問題,這座城里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這點子奇怪的地方算什么?” ……這算什么回答。 我低頭看了一眼正在水球里游動的青瑁,又問他:“你怎么看出他是青瑁的?” “他能看見我,卻碰不到我,也看不見這些死氣以及由水化成的粥飯,所以我就想著會不會和青瑁有關?!彼柫寺柤?,“我也只是隨手試試罷了,沒想到還真被我試了出來?!?/br> 我沉默了。 這家伙……真是不知該怎么說他,只是——這十白當真是青瑁?可青瑁終其一生都貌若嬰兒,就算老死時也是嬰兒樣貌,只不過發色發白,皮膚變皺而已,但十白他卻是個活生生的少年模樣,就算這里的死氣與夜河山不一樣,引起了青瑁的變化,可這變化也太大了吧? “神仙meimei?!弊T蓁的一聲呼喚讓我從思緒中回過神,見我抬頭看向她,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只是這城里有諸多怪異之象,再多一條阿白是青瑁的事實,實在算不了什么。不瞞你說,我也是在一刻之前才察覺到這城里的吃喝用度俱有異的,這廢水的氣息與莽荒河流的氣息太像了,我身處莽荒多年,對這氣息熟得不能再熟,反倒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還是今天張老伯他們在門口支了大鍋,熬粥時水汽蒸騰,我才想起來?!?/br> 她說得不錯,引魂燈、死氣、青瑁、廢水、還有化形珊,這座城的確是怪異得超過這凡間任何一處城鎮,只是就算這座城再怎么怪異,我也一直以為是這座城本身的問題而已,大不了再加上蘇晉的幾點手筆,卻沒想到這城里人也有問題,說不定……其他人也和十白一樣…… 想到此,我就想起了和十白在一起玩耍的那幾個同齡人來,便對沉新道:“我記得十白還有幾個玩伴,他們也和十白一樣能看見我,難不成他們也是青瑁?” “十有八/九錯不了?!背列聭艘宦?,“不僅是稚童,這城里的所有人都有問題?!?/br> 我心中一緊:“你是說——” 他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我的猜測:“洛玄說得對,這座城不符合九洲任何一座城鎮的運轉規律,就比如這張府?!彼掳鸵粨P,示意我們去看正朱門緊閉的張府,“沒有官員、沒有外商流入,他們是怎么成為‘張府’的?就說這門匾吧,這上面的材料是從哪里來的?開采?這里沒有礦山;交易?這里不通外界?!?/br> “你的意思是——這城里所有人都是青瑁變的?”我心驚不已,“怎么會這樣?” “不一定都是青瑁所化,還可能是——” “——還可能,”蘇晉溫和的聲音自街道的另一邊響起,“僅僅是一堆傀儡而已?!?/br> 我們四人倏地一同轉過身,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蘇晉淡笑著從街道盡頭緩緩朝我們走來,一襲杏色長袍在風中微微擺動。 “聽聞,”他走到我們三丈之外立定,淺笑著道,“這兒出了一件怪事?” “對于你來說,恐怕算不上是什么怪事?!背列職舛ㄉ耖e地一笑,不知何時,他已經不動聲色地站在了我身前,擋住了我。 洛玄身形未動,只是原本懷抱在雙臂中的長冥卻被他單手拿住了,刀尖下垂著指向地面。 “哦?當真?”蘇晉一聲輕笑,卻并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目光一轉,看向了我身后,“譚姑娘也在?那真是巧了?!?/br> 譚蓁與蘇晉沒有我們這些人的恩恩怨怨,自然對他的態度就平常了些,不像我們充滿了戒備:“只是碰巧遇上他們罷了。對了,蘇公子,你可知道這城里的怪異之處?” 蘇晉和緩一笑:“是曾聽聞過幾句,只是不知姑娘指的……是何事?” “公子可知道阿白是青瑁所化而成的?” “青瑁?”蘇晉輕問一聲,而后緩緩笑開,“我知道??磥砩窬粎柡?,只是一面,就讓你看穿了十白的真身啊……” 果然是他搞的鬼! “是你施法將這座城變成這樣的?”我搶在譚蓁之前開了口,“十白由青?;扇诵吻叶嗄瓴凰?,是你搞的鬼?那化形珊也是你弄來的?這座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160章 傀儡 蘇晉一笑:“公主,我早已經說過了,這里是覆河城?!?/br> 我眉眼一沉,剛想說話,沉新卻在我之前開口道:“你剛剛說的傀儡是什么意思?”不待蘇晉回答,他就又道,“那些前去請你來降妖伏魔的鎮民呢?” “降妖伏魔?”蘇晉品了一番這四個字,緩緩笑了,“這四個字我已多年未曾聽過,今日咋然聽聞,倒是讓我感慨良多。至于那些人,”他道,“神君不是已經知曉了嗎,何須再來問我?” 我被沉新擋在身后,因此能夠清晰地看見沉新的一舉一動,比如現下,他的脊背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繃直了,聲音也很緊繃,像是一把繃緊了弦的弓,只待時機成熟,便要一箭射出去。 他和洛玄一樣,已經蓄勢待發了。 “你當真用了傀儡之術?” “傀儡之術并非是什么禁術,”蘇晉緩緩道,“難道我還用不得了?” 傀儡之術! 仿佛一道驚雷從空中劈下,我震驚無比,眼前閃過無數幕那些鎮民的一言一語,他們舉手投足間纏繞著的青黑死氣,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些人竟然都是蘇晉用傀儡術造出來的。 傀儡術不稀奇,可他是怎么能引來這么多魂魄附在傀儡身上的?而且若非生人,那些死氣又是怎么纏上的?死氣對于死物可沒有什么興趣!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那些來來往往、充滿了凡間煙火氣息的行人,如果都是蘇晉一手所造出來的傀儡,那他的修為得高深到哪里去了?! 尋??苤g只不過是施術者以法術驅使罷了,再厲害一點的可以讓傀儡自身修煉成精,成為施術者的手下,可像是剛才這條街上的情景那樣,無數個傀儡之間互相有交流、自成一體,可是之前從未有人做到過的! 蘇晉他真的厲害到這種地步了? 我震驚無比,一旁的譚蓁也是如此,她倒吸了一口氣道:“傀儡術?這——這么多的活人都是公子一人用傀儡術造出來的?可我觀他們的舉止言行,俱像是活生生的人,而不像是死氣沉沉的傀儡啊?!?/br> 蘇晉就道:“傀儡之術,雖以傀儡為支,卻也可用游魂附體,游魂一旦附體,那傀儡也就相當于那游魂的rou身了。我所用的這些游魂生前都是凡人,因執念之故而飄蕩于世,不曾入得地府輪回,附身于傀儡之上,便相當于借尸還魂,自然能活出一派活人景象了——因為他們本就是活人,只是都忘卻了自己已死的事實罷了??苤g,并不像是姑娘想的那么呆板無趣,若不然,這傀儡術一看便知,還有誰會用它?” 他說著,忽然一揮袍袖,金邊繡文的袍袖揮動間,點點白絮自他袖中飄出,無風自動地充盈滿了整條街道,如同雪花一般,輕靈舞動。 而待他廣袖落下時,周圍原本清無一人的街道上就頓時變得喧囂起來。 兩旁的攤販吆喝聲復起,周圍行人來來往往,張府門前一片喧嘩聲,都在議論那兩大鍋子怎么倒下了,甚至有人見到蘇晉,還上前對他問候了幾句,整條街又恢復了之前的光景。 ——仿佛時光倒流一般,那些人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全沒了之前的驚恐,神色如常地開始了最平凡不過的凡間一日。 看到這一幕景象,我心頭大震,沉新也是繃緊了背。 他竟能將傀儡術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如果這城里的人都像十白一樣由青?;?、或是被他用傀儡之術造出來,那他豈不是僅憑一己之力就憑空造出了一座城市?!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傀儡之城,青?;怼?/br> 蘇晉的法力,竟然如此高深。 周圍人來來往往,蘇晉看來是在這座城里當起了醫術高超的大夫,有不少人都認出了他,笑著上前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得體地回應,態度自然得就仿佛是在面對活生生的人一樣,而不是死物一堆的傀儡。 在我們這批人中,我是魂魄之身,那些“人”看不見;沉新隱了身,他們也看不見;只有洛玄,他素來對外界不甚關注,這一路上都是以一副孑然一身的狀態抱著長冥走來的,目下無塵,引來了無數路人對他側目,他原先還沒什么反應,一直木著那一張臉,可此刻卻不知怎么的,在又一人對他側目之后,他忽然抽/出了手中的長冥,對著那人就是一刀劈了下去。 刀光閃過,有血飛濺出來,那對他側目而視的路人神情由詫異轉為驚恐,而后定格在了張嘴欲喊的那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