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你說什么?” “沒什么?!?/br> “什么?我聽不清,大聲點?!?/br> “我是說,”我大聲道,要不是顧忌著在他面前的形象,我真想翻個白眼?!澳銊偛耪f這哨聲不是針對你的,那他針對的誰?這城中除了譚蓁外就都是絲毫沒有法力的凡人,還會有誰是需要他用神女哨來對付的?” “你頭還疼嗎?” “沉新!” “我是說真的?!彼嫔线€帶著輕松的笑意,眼底卻帶著幾分擔憂,他探尋地盯著我,輕聲問道,“你真的還好?不要騙我?!?/br> 我看著他,只覺得心底一股暖流涌過,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聽碧?” “我很好?!蔽颐蜃煲恍?,“真的不疼了?!?/br> “那就好?!彼Φ?,“只是神女哨威力頗大,后勁也足,一時沒事不代表徹底沒事,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說,我和它打過不少交道,你身上沒有魂追,療起傷來也不像我那么麻煩,你可別因為怕麻煩我就吞下肚里不說,到時受苦的可是你自己?!?/br> 他這話說得我心里一痛,打過不少交道?……那瑤臺玄女到底狠毒到了什么程度,才會數次用神女哨來對付他?這輕輕巧巧的四個字掩蓋了多少痛苦? 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連忙轉移話題道:“蘇晉到底是在對付誰?誰能那么棘手,讓他連神女哨都使出來了?” 沉新就看了一眼外面黑云壓城、死氣環繞的天幕:“是洛玄?!?/br> ☆、第140章 混亂(中) 洛—— “洛玄?”我驚訝地瞪大了眼,“洛玄?!” 沉新有些得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想不到吧?” “何止是想不到,”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簡直就是……” 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我和沉新對蘇晉厭惡是因為他心狠手辣又篡改天命,害了不少人,現下更是又加了一則強擄我過來的事,沉新雖沒說,但我也知道他和我一樣,對蘇晉沒有任何好感。 雖然我心中對蘇晉已經厭惡至極,但要說誰是這世上最恨他的人,除了洛玄之外,恐怕就再無他人了。 當年蘇晉害得他妻死子亡還不算,竟活生生地來了一出偷龍轉鳳,讓洛玄空等了三萬年不說,還害得周言也跟著受苦,枯等了三萬年也無法輪回轉世,最后被蒼穹的清氣滌蕩得魂飛魄散,以至于他二人天人永隔、再也無法相見。這些賬一筆一筆地算下來,洛玄對蘇晉的恨只會比我們多,甚至可以說是恨之入骨也不為過。 他和我們一樣想對付蘇晉,比我們要更恨蘇晉,那我們就是盟友了,他為鬼將,不懼死氣,又有長冥可驅,這城中漫天的死氣對他來說非但不是拖累和折磨,反而是一種難得的幫助,他在這城中就如魚得水,就算不乘奔御風,那也是游刃有余,蘇晉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像他那樣,在這里,洛玄占了上風! 而且聽沉新的意思,蘇晉這是已經遇到了洛玄,并且和他打上了?不然他不會吹響神女哨,哨聲也不會戛然而止。我剛剛還以為那一陣哨聲是沖著沉新來的,沒想到竟是沖著洛玄去的…… 不對!等等—— “蘇晉和他打起來了?!”我看向沉新,在他的眼中清晰地看見了我面色慘白的倒影。 “是啊?!背列掠行┮苫蟛唤獾仵酒鹈?,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好呆呆地忽然面色發白起來,“蘇晉把你看得很嚴,就連你白日出去偶遇譚姑娘時他也遠遠地在你身后跟著,我傷勢未愈,以防打草驚蛇,便不能貿然出現與你相見。原本我是想著先和洛玄去追查你身體的下落和引魂燈的事情的,洛玄對死氣感知靈敏,這城中的死氣在你我看來雜亂無序,頂多能看出死氣源于河中,可具體出自哪里,還要讓他來定奪?!?/br> “死氣?”我皺了皺眉。 “死氣所出之處,便是引魂燈藏身之地,你知道引魂燈是什么東西,我是萬萬不能讓它落到蘇晉手上的?!彼痣p臂,神情嚴肅,“就在不久之前,洛玄剛剛循著死氣找到一處氣息紊亂的河岸邊,蘇晉就出現了,你也知道,在周姑娘死后,洛玄就對蘇晉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rou生飲其血,而蘇晉又容不得旁人覬覦他決心要到手的東西,他二人幾乎是一句話沒說地就打了起來?!?/br> “那你呢?”我連忙追問道,“蘇晉也看到你了?!” 沉新愣了片刻,才恍然一笑:“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br> “當然!”我急急道,搞不懂他有什么好恍然的,我擔心他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蘇晉吹哨子是一回事,看到了你又是一回事!若他看到了你,就算剛才那哨聲不是沖著你來的,等解決了洛玄后他也會轉過頭來對付你的!” 我心中急得要死,脫口而出的話再正經不過,可他卻在那邊看著我不停地笑,笑得我都快煩死了:“沉新!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笑!” “抱歉抱歉,”他笑著對我說了兩聲抱歉,可我看他雖然口稱抱歉,但面上卻是一點歉意也沒有的,話說得簡直敷衍,而且還在那邊不停地看著我笑,“我只是……嗯……我只是看到你高興,就忍不住想笑?!?/br> “你以為,”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會聽不出你是在嘲笑我?” “怎么會?”他大為驚訝地挑眉,笑容又燦爛了幾分,“好了,別不開心了,是我的錯,嗯?” 我沖他呵呵干笑了兩聲,沒說話。 這家伙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我還是別搭話了,免得被他氣死。 “好了,說正題?!碧岬教K晉,沉新面上的笑就減了幾分,神情也變得正經起來了,“當時蘇晉出現得非常突然,我都沒料到,我正想招呼洛玄先離開,可洛玄見到他就一聲不吭地就拔刀砍了過去,自然就打了起來。我當時恰好在暗處尋找河邊死氣出現的原因,所以蘇晉沒有看到我,后面他忙著對付洛玄,自然就更顧及不了周圍的情景了。我本想和洛玄一道對付蘇晉,可沒有十分的把握拿下他就不能打草驚蛇,又見機會難得,就趁著他們纏斗在一起時從河邊脫身,來了這里見你?!?/br> “你……”我一時有些無言,“你把洛玄一個人拋在那,自己跑來見我?” “袖手旁觀實非我本意,可是我擔心你,聽碧?!彼麥芈暤?,“見不到你,我就無法安下心來,所以我就擅自過來了?!?/br> 我沉默了片刻,才猶豫著道:“你想趕來見我,我能理解,因為我也很想見你,而且想得不得了??伞墒?,”我嘆了口氣,“洛玄不是蘇晉的對手,他敗給蘇晉還好,我只怕蘇晉以為洛玄是在覬覦引魂燈,到時怒火中燒、大發脾氣可就不好了。對了,”說到此處,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道,“那個蘇晉原來是天宮太子懷逐!沉新,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早在司命那家伙說話吞吞吐吐的時候就猜到七八分了,”他伸手捏了一下后頸,“當時我急著趕回蒼穹,也正是因為想到了那天宮太子當年的一件舊事?!?/br> “舊事?”我一愣,“什么舊事?” “這件事先暫且不談。聽碧,我記得你在深淵中說過,當年蘇晉是在談笑間就使周言身死、洛玄戰敗的?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打敗洛玄打敗得毫不費力?” 我點點頭:“這也是我擔心的一個原因,洛玄雖是鬼將,但他……”我搖了搖頭,“絕不是蘇晉的對手?!?/br> “愛能改變一個人,恨也能?!背列缕届o道,“洛玄對蘇晉的恨意我不說你也知道,雖然洛玄曾不敵蘇晉,但他到底并非凡人。他出生于陰陽混亂、五行無序的亡者之地,九洲、宮廷與周姑娘壓制住了他身上的死氣,使得他比起怪物而更像是一個人,但那已經是三萬年前的事了,三萬年下來,他在深淵中就算不潛心修煉,法力也要比當年厲害得多,更別說那戰鬼深淵簡直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內有戰鬼,外有戾氣,他就算是閉著眼睡上三萬年,修為也會大增不少。而且當日周姑娘的死怕是也給了他打擊,我見到他時,他比之前要更沉默、更陰冷了?!?/br> “可是他雖然比當年厲害了,但蘇晉這三萬年也不是白活的啊?!蔽疫€是有些擔心。 這也不是我閑得沒事干了才擔心他,如果洛玄是在別的什么地方碰上蘇晉而不敵,我還不會如此擔憂,可現在是沉新拋下了他來見我,如果他被蘇晉所害,那沉新豈不就是變相地害了他? “你放心,”他對我微微一笑,“洛玄也不是那么不知進退的人,他還想拿到引魂燈復活周姑娘,不會把自己的性命就這么交到蘇晉手上的?!?/br> “那就好?!蔽疫@才稍微放了點心,臉色也好了幾分,但是仔細一想,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你和洛玄是一起來這里的?洛玄他身上的死氣很明顯,蘇晉會察覺不到?” 沉新就笑了笑,雖然他的語氣很是平穩,但他的神色之間我怎么看都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這可巧了,這城中的死氣乃引魂燈所致,引魂燈生于荒蕪之中,五行混亂無序,正和洛玄同屬一脈。洛玄身上的死氣和這城中的死氣同出一源,他在這城中就像一滴水匯入大海一樣,只會匯之于無形,而不會特立獨行,蘇晉他再厲害也不是引魂燈的主人,這城中的死氣他只能大概察覺到它們的動向,更細致的東西,他還沒有洛玄靈敏?!?/br> “那你呢?蘇晉會不會察覺到你?他對你——”我頓了頓,“似乎很有敵意?!?/br> 他就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對他也很有敵意?!?/br> “我是讓你當心!”我真是被他這態度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你又吃什么干醋!” 偏偏這家伙還一臉“你在說什么啊”的表情看著我:“誰吃醋了!”。 “你都氣成那樣了,不是吃醋還是什么!” “我是為天下蒼生所氣,本神君的心胸可寬廣著呢,才沒有你那么小心眼!” 這混蛋! “你——”我被他氣得要死,可偏偏又被他那句正義凜然的話堵得什么都說不出來,心中憋屈得可以,都想把他一腳踹出去了! 見我被他噎住,沉新笑得得意洋洋的,似乎在口頭上贏了我讓他特別有面子一樣。 小心眼!小氣鬼! 正當我對他怒目而視時,宅院的大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混合著鈴鐺聲就朝我們飛快地過來了。 我心一緊,沉新也是一下就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他一把拉過我將我護在身后,而等我反應過來這鈴鐺聲代表著什么后,還沒等我出言示警,鈴鐺聲就到了門口。 “神仙meimei,我在外面看見蘇公子和別人打起來了!你沒——” 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譚蓁在看到沉新后就戛然而止了,斷了句的話在空氣中逐漸消散,越發顯得深夜沉寂。 她看著沉新,微微睜大了眼,面上原本的焦急被驚訝替代,緊接著,那份驚訝又在晚風中逐漸變成了沉默與晦暗不明。 沉新背對著我看向她,我不知道他的神情如何,但從他有些緊繃的后背來看,譚蓁的到來是他沒預料到的,而且……他對譚蓁的出現沒有把握。 看著沉默不語的譚蓁和沉新,我真是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哀嘆了。 蘇晉不來,我自然松了一口氣,可來的人是譚蓁,我也不可能笑得出來。 法力高深又心狠手辣的天宮太子,背負著全族血海深仇的司幽圣女……到底遇上哪個要更壞一點? 譚蓁沉默地立在晚風中,發絲輕飄。 她看著沉新,不言不語。 最終,還是沉新先開了口:“譚姑娘,”他道,語氣波瀾不驚,“多年不見?!?/br> 這一聲問候打破了詭異的沉默,譚蓁一下子笑開了:“我也是多年不見神君,”她看著沉新,燦爛的笑意里帶著滿滿的怨毒與恨意,“不知多年未見,神君可還記得我那苦命的姥姥?” ☆、第141章 混亂(下) 沉新就笑著“哦”了一聲:“姥姥?譚姑娘說的莫非是司幽十四長老之三的譚老夫人?” 他話中帶刺,那一句“譚老夫人”更是嘲諷至極,我要是譚蓁,估計當場就被他這話氣得要發狂了,不過譚蓁的忍耐力顯然比我要好上許多,只見她對沉新毫不示弱地一笑,就聽她道:“神君記得倒是清楚,我也和神君一般,日日夜夜都記著姥姥臨死前的模樣呢?!?/br> “司幽修羅一族臨死時的模樣一向都很駭人,撰寫異志的林老先生在書中甚至用了可止小兒夜啼這一句話,我原先還不信,以為這不過是凡人的杜撰臆想,等看到了譚夫人臨死時的模樣才真正信了,原來林老先生說的竟是真的,全無夸張?!背列螺p笑一聲,“看來這凡人還是有厲害之處的,我當年尚且不知修羅臨死前為何模樣,他們卻早已知曉得清清楚楚了?!?/br> 他輕描淡寫道:“也怪不得譚夫人要拿九十九個童子童女來活祭以開啟無地之陣呢,一個凡人弱小,十個凡人無能,百個千個就不一定了,要是每個凡人都如林老先生那般有先見之明,那可真是大禍臨頭了,防患于未然這一句話,想必說的就是譚夫人活祭一舉吧?” “你用不著這么陰陽怪氣的!”不知沉新話里的哪個字觸到了譚蓁心中的隱痛,她猛地沉下了臉,對著沉新冷冷怒道,“當年阿離就是聽信了你的花言巧語才被迷了心竅,一心要順應那什么天道,才會害得不僅我族人被你屠了個干凈,就連他自己也落了個……落了個……” 她陰著張臉對沉新擲地有聲地扔下一句句話,說到后來,她雙目微紅,看向沉新的目光也帶上了越來越多的恨意:“就是因為你……因為你……阿離才會離我而去的!” “你錯了?!背列聞C然道,“嵐少俠當年并非是被我鬼迷心竅,而是棄暗投明走了正途,他以他的性命為你換來了重生,以他的修為壽數為你司幽保留了最后一絲血脈,他死得其所?!彼蛔忠痪淦届o地說著,絲毫不顧譚蓁瞬間變了臉色的面龐,這時的他簡直冷靜得可怕,字字句句直戳人心,神態跟當日在深淵對洛玄說出真相時幾乎一模一樣?!爸劣谧T老夫人以及你的那些族人,他們用童子童女活祭了數百年,甚至妄圖以純陽鮮血純陰魂魄來開啟無地之陣,他們該死?!?/br> “好了!”我心一跳,連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聲急道,“夠了,別再說了?!?/br> 雖然我不清楚當年他和司幽修羅族之間的恩恩怨怨,可光是這么幾句話就聽得我這個外人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譚蓁親眼見得族人被滅,原本就對他心懷恨意,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解釋幾句就行了,還非要說他們該死,任誰聽到自己的族人被旁人這般奚落都會生氣,更何況是原本就與他有血海深仇的譚蓁? 他是不是覺得多日不打了有些手癢,想跟人動手想得瘋了?! 果然,譚蓁聽了他的話后幾乎是勃然大怒,她刷地一下抽出了一條長長的鐵鏈,鏈身血紅,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一股戾氣從它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包裹著整條血鏈,顯得異常陰森可怖。 也是直到此時,我才完全信了蘇晉關于她是司幽圣女的說法,也只有莽荒才有這等的修羅戾氣,與深淵戾氣不同,它更霸道、更血腥、也更難對付。 “該死?該死?!我的族人該不該死還輪不到你來決定!” “什么天道,什么正途,什么大道,什么棄暗投明,都是狗屁!” “父親為了天道害死了娘親,哥哥為了正途離開了莽荒背叛了司幽,阿離為了大道魂飛魄散,至此與我永不相見!”譚蓁雙目泛紅,握著血鏈的手逐漸握緊,骨節都泛了白,面色更是怒到極致。 她握緊了血鏈,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接著繼續說了下去:“父母心愿,做兒女的不得干預,爹為了天道,娘為了司幽,他們各自都有不同的立場,他們可以互相指責、刀劍相向,我卻不能,因此我不能怪爹爹害死了娘親;哥哥想要離開莽荒,我也愿意支持他,他所追求的東西的確與司幽相悖,他天生不適合莽荒;可是阿離,我的阿離,卻全都是因你之故才魂飛魄散的!他本不該死,可是你,是你把他推上了絕路!” 她看向沉新,眼中帶淚,笑若罌粟花開,燦爛中帶著極致的怨毒與憎恨:“這三清諸神都道沉新神君心系蒼生,說是莽荒一役,你以一己之力蕩平了四莽八荒,滅了那妄圖開啟無地之陣的司幽修羅一族,莽荒清氣大盛,三清也因此免了一劫,神霄、蒼穹、龍宮,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口口相傳,所有人都夸你厲害非常,說是三清又出了個常清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