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郭義海絲毫不覺得媳婦討厭他,端了茶之后笑著同羅宜寧說話:“今日未得見閣老大人??!” “他朝中有事?!币藢庍f了盤杏仁過去。 郭義海謝過,抓了把放進嘴里嚼:“唉!那真是錯過了,我仰慕閣老風采已久,竟一直不能正式見見!” 羅宜憐氣得牙都要咬碎了,羅慎遠是什么人,如今的內閣閣老,他會專門見一個商賈嗎?簡直就是笑話,不知道天高地厚,丟人現眼。 她又想到劉靜溫和的笑容,眼眶就漸漸地紅了。 兩人終究是不能在一起的,想了也沒用。 宜寧一看就知道羅宜憐在想什么,喝茶不語。如今家中諸事她不了解,多看少說罷了。 一會兒羅軒遠也過來請安,虛歲十三的少年已經完全長大了,竟比宜寧還高了個頭,清秀高大。他先看了一眼jiejie,拱手給宜寧請安:“三嫂病愈,我還未得恭賀三嫂回來!” “不必客氣?!绷_宜寧讓他起身,其實羅軒遠根本不必給他行大禮的。她對這孩子……說實話,聰明得讓人忌憚。 羅軒遠有禮而含蓄地笑了笑,坐下不再說話了。 等一會兒回去的時候,羅宜憐同弟弟單獨走,她對弟弟很不滿意:“你對她如此客氣做什么!要不是她……我怎么會落得今天的地步!” 羅軒遠看jiejie穿戴富貴,嘆了口氣:“jiejie,當初若是你聽我的勸,跟劉靜撇清了關系,誰又能奈何得了你?!?/br> 羅宜憐幽幽地看他:“那你是在怪jiejie了?” “我倒不是怪你?!绷_軒遠覺得jiejie不夠聰明,不多說了。而是跟她解釋,“父親不在家中,做主的人就是三哥。我自然要和三嫂處好關系,何況三哥如今的權勢地位……跟他作對就是死路一條?!?/br> 羅宜憐覺得弟弟已經成熟得可怕了。 他這些七拐八彎的想法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算了,懶得問你這個。我問問你,你可去看過母親?” 羅軒遠跟喬姨娘并不親熱:“你出嫁后,姨娘精神一直不好,看過兩次,都是差不多的?!?/br> 羅宜憐也只能嘆氣,終歸不是自己養大的,自然生疏。隨弟弟去吧,他愿意交好她這個jiejie已經是萬幸了。 * 陸嘉學今日穿了武官袍服,虎紋補子。許久不穿了,竟覺得官服不太合身了。 從身陷埋伏到戰勝回京,已經是三個月了。他一回來就有官員絡繹不絕上門拜見,亦不比原來少。一時間寧遠侯府又門庭若市了。 不過終歸有部分人不敢動,朝堂中被羅慎遠收歸的力量不少。 朝會上,陸嘉學被眾人簇擁著,慢慢登上了漢白玉臺階。遠遠地就看到另有一群人簇擁著羅慎遠過來,這多奇妙,一年多以前他也不過工部侍郎,如今竟然能與他平起平坐了。 陸嘉學知道羅宜寧已經回去了,羅慎遠估計嚴防死守,再不敢露出半分端倪了吧。都瘋到想殺他了,當真不好惹。 “羅大人?!标懠螌W站定了,對他微笑。 “都督大人,還未恭賀你得勝歸來?!绷_慎遠緩緩地笑,他極其好看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折子上,“我今日可要為大人請封的?!?/br> “那得謝過大人了?!标懠螌W說,“聽說前段時間大人夫人重病纏身,現在可還好?”他的聲音略壓低,“她一貫晚上喜歡纏著人睡,又是個嬌嬌的身子,怕羅大人年輕挨不過這等折磨。我可得告訴羅大人一點,她在邊關兩個月不回,可是在尋我的?!?/br> 羅慎遠不為所動:“真要是如此,大人何必虛張聲勢?!甭曇粲致悦骼柿诵?,“我聽說大人從瓦刺帶了個美人回來收入府中?大人倒是艷福不淺,才勝仗歸來,便有美人環繞身側了?!?/br> “羅大人客氣,若是你想要,我頃刻便打包送你府上來?!标懠螌W依舊笑。 殿內司禮監唱禮,鐘磬聲響,兩人的刀光劍影也收了。分了兩列,領了文官武官至左右門進了大殿。 皇上龍顏大悅,今日的朝會上賞賜了陸嘉學許多東西,他一撩衣袍半跪下謝禮。羅慎遠清剿有功,封賞了良田兩千畝,各類絲綢三百匹,黃金一百兩。至于羅大人為何清剿有功,無人知道,皇上也不明說。唯有陸嘉學嘲諷一笑。 朝會結束,陸嘉學去了南書房,余下羅慎遠與汪遠、謝乙等人去了內閣。 下年是內閣中最忙碌的時候,羅慎遠如今身為工部尚書,屯田、水利、官辦買賣、土木建筑都歸他總管,忙起來的時候一天幾百份文書等著他批,還都是要事,耽擱不得。今日來和內閣議軍糧一時。 軍糧本歸戶部,新任戶部尚書是江春嚴,自徐渭死后,江春嚴與羅慎遠關系一直不好,現在總歸見面能說話了。自上次打仗虛耗,邊關糧食儲備便不足,如今各地剛繳納了賦稅,軍餉倒不是問題,但沒飯吃可是要餓死人的,一時運糧應急可以,長此以往可支持不住。 羅慎遠聽了會兒,輕敲桌沿道:“倒也不是難事,國庫無余糧,但是糧商手中有的是。讓他們將糧食運至邊關,再以市價收購就可?!?/br> 江春嚴聽了就道:“羅大人,無利不圖,糧商運糧至邊關,路途遙遠成本劇增,他們如何愿意?” 羅慎遠也笑:“如何不愿意,以鹽引來換糧食即可。此招一出,他們個個跑得比誰都快?!?/br> 汪遠聽了沉思許久,才覺得妙極!說道:“羅大人高見,鹽引本就要發行,若以此交換糧食,倒是省了麻煩。你與江大人商量著負責此事,屆時我再草擬份圣旨稟明皇上?!?/br> 汪大人一貫疲懶得很,能躲懶是肯定會躲的。就是這樣靠著聽他們討論,那眼睛一瞇一瞇都快要閉上了。羅慎遠毫不意外,到該精明的時候,汪大人肯定比狐貍還精。 他笑了笑,商議完之后叫人收了筆墨,退出內閣。 * 羅軒遠回了外院之后想了會兒,吩咐小廝說:“我記得上次在祥記買的馬蹄糕味道不錯,去外面再買幾盒回來?!?/br> 小廝跑得飛快,很快紅紙包的幾盒新鮮的馬蹄糕就到了他手上,他提了去嘉樹堂那里。 羅宜寧剛從大房回來,見了大小周氏的新生子。自從羅宜憐與劉靜的事之后,大房二房有些疏遠,但她剛回來總得去見見才行??吹搅_宜寧前來,陳氏熱情地留她吃了午膳。 宜寧吃得肚子飽飽,剛進屋子就看到羅軒遠坐在花廳里,有些驚愕。 羅軒遠站起來,對她笑了笑:“三嫂,我給你送些點心來?!?/br> 送點心?羅宜寧跟他交集不多,聞言狐疑。他送什么點心???她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 怕是心存結交之意吧。 “是祥記的馬蹄糕?!绷_軒遠說著拆開了紙包,打開了盒子,“與別處的馬蹄糕不同。里頭加了杏仁、核桃和紅棗,兩面煎至金黃,外脆內軟,吃起來有種桂花的清甜?!?/br> 他是羅宜憐的弟弟,宜寧自然戒備幾分,淡淡點頭:“珍珠,去拿些剛制的柿餅來,也給四少爺帶回去嘗嘗?!?/br> 羅軒遠淡笑,伸手從桌上拿了雙筷著,夾了塊馬蹄糕放到小碟里,緩緩遞到宜寧的面前來:“我知道三嫂喜歡糕點,您先嘗嘗,這味道與別家的不一樣?!?/br> 羅慎遠正好下朝回來。 只見那半大的少年坐在花廳里,俊秀的臉帶著笑意。手上伸著筷子,宜寧坐在他對面,臉上似乎也帶著笑容。 羅慎遠眼睛微瞇,那種強烈的不舒服的感覺又涌現出來。以至于他眼眸暗沉,然后向兩人走過去。他的隨從站在了花廳外面。 “怎么了?” 宜寧聽到背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想他今日是早歸了?;仡^果然看到他修長身姿,笑著跟他說:“三哥,你今日倒難得早回。他送些點心過來?!?/br> 羅軒遠也立刻站起身,恭敬地拱手:“三哥,是祥記的糕點,我見三嫂喜歡吃……” “她喜歡吃什么,你怎么知道?”羅慎遠沒等他說完,就淡淡地打斷道。 羅軒遠的笑容僵住了。 羅慎遠走到他面前,看了看那幾個紙盒,的確是糕點。又看到旁邊的小碟筷著,繼續說:“她吃什么沒有,要你來送?” 記得羅軒遠小的時候,還十分不喜歡宜寧,怎么現在就親熱起來了? 羅軒遠也不過是想討好宜寧,不知道怎么就招了三哥的冷淡。他究竟做錯什么了?羅軒遠笑得有些狼狽,但還勉強維持著風度:“是弟弟多事了,那弟弟先告辭了?!?/br> 羅宜寧看到羅軒遠走遠不見了,奇怪得很。羅慎遠對兄弟姊妹一向淡薄,但也不至于這么不留情面吧? “三哥……” 他卻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緊緊的?!巴饷骘L冷,回去吧?!?/br> 走在路上,他看她的表情奇怪,就淡淡地說:“你以后別接觸羅軒遠了,他心思頗多?!?/br> “他能有什么心思,不過是想通過我討好你罷了?!绷_宜寧一笑說,“你緊張什么,怕他把我算計了?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br> “嗯?!彼皇菓艘宦?。 羅宜寧皺眉,片刻才反應過來:“你是不是……” “宜寧,我告訴過你的?!绷_慎遠握了握她的肩,“我不喜歡你在意別人?!?/br> “我沒有在意他?!绷_宜寧主動拉住他的手臂,解釋說,“你想什么,羅軒遠是你弟弟,他才多大,在我看就是個孩子而已?!?/br> “嗯,我不喜歡他罷了?!绷_慎遠說著摸了摸她的頭發,“他和我長得有些像吧?” “寶哥兒與你長得更像!” 羅慎遠覺得她這是詭辯,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好了,不說了?!彼F在的確不太能控制自己的占有欲,若是真的能,他很希望能把她關住鎖起來,這樣她不會不見,也不會去喜歡別人。他的手顫抖地放在袖中,一切的扭曲表情都掩藏住了。 宜寧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深而無底。 她低聲說:“我只喜歡你?!?/br> “嗯?!彼∷輧茸呷?。因為她在自己身邊,所有的情緒都得到安撫。 宜寧想去把給他燉的湯端來,他卻略微抬頭:“去哪兒?” “一會兒就回來?!币藢幍?,出了西次間,外面一陣北風吹過來。她輕輕地吐了口氣。廚房里燉著甲魚湯,她微微揭開了蓋子,往里面加了把紅棗,棗兒就這么滾入了水中,一浮一沉。她的側臉好像凝在水氣中,低斂的睫毛,沒有什么情緒的樣子。 羅宜寧聽到動靜才回頭,發現他竟然倚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做事。她笑了笑:“等著喝湯嗎?” “嗯?!绷_慎遠似乎沒聽到她的問題。 “三哥,我還有事要問你?!绷_宜寧說,“寶哥兒都半歲了,還沒有大名。你可想好他的大名了?” 昨夜在書房看書的時候大概地想了想,又不是那等暴發的商賈,當然不能用寶字做名。但是他草擬了幾個,后來覺得都不好。他看著她說:“我一時還沒想好,你取倒也行?!?/br> 羅宜寧想起祖母跟她說過,羅慎遠剛出生的時候,名字未得好好取,不過是羅成章丟下句:“日后行事慎重?!本徒凶隽肆_慎遠。羅軒遠的那個軒字卻是找道人算過卦,大有來歷的。 宜寧就想了想說:“寶哥兒既然是嫡長子,從了‘澤’字輩。那不如叫澤元吧!” 羅慎遠聽了,嘴角微微一翹:“你會不會太省事了?” 宜寧被他一氣就說:“叫你取你又沒有主意,那我取了你可不準嫌棄?!?/br> 她覺得她的湯快好了,叫婆子關了火。再借著爐子的余熱悶一炷香,就可以送到屋子里去了。 “跟我來?!绷_慎遠牽著她的手,走過了回廊,穿過了庭院。林立的護衛請安喊羅大人。宜寧一看已經到了他的書房外面,他還牽著自己往里走,書房的長案上用鎮紙壓著張宣紙,他叫伺候的小廝出去,從筆山上拿了毛筆蘸墨。 “來,你想到什么就寫下來?!?/br> 宜寧從他手里接了毛筆,踱步到桌前,紙上滴了墨跡,還半點主意都沒有。她下筆寫了幾個字,他就在后面默默地看著,屋內什么聲音都沒有。羅宜寧突然道:“三哥,那個鴻鵠的鵠字是怎么寫來著?” 羅慎遠嗯了聲,走上前伸手從后面覆住她她的手,俯下身:“這樣寫?!?/br> 說罷引導著她慢慢寫下那個字,手掌微微用力。 他的右手寫字不如左手好看。 氣息特別的近,她被他攏在懷里。羅宜寧微側過身,讓他抱了滿懷。 書房里特別的靜,雪照晴空。羅宜寧突然摟住他的脖頸,讓他低頭親了親他的嘴角?!斑@是獎勵?!?/br> 她正要離開,他卻似乎被她所引誘了,突然把她按在懷里,堵住她的嘴唇。 取名字的事無疾而終,寶哥兒小朋友還是沒有得到他的大名。他可不知道,還流著口水等乳娘喂他喝甲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