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從皇后的敘述中,她拼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這和她所了解的蛛絲馬跡是對得上的,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有了解釋。例如陸嘉學殺她后為何不娶。再例如陸嘉然有時候看她的奇怪目光。 她隨后問了皇后幾個問題,越來越確定,皇后說的也許是真的! 陸嘉學真的不用殺她,憑借他的能力,若是想取得侯位不是不可能,不用以她的死來發難。殺她的那個人……竟然是個她從未料到的人! 真的不是他殺的! 那她恨陸嘉學的這么多年算什么?她那些所謂的報復行為算什么? 他什么都沒有做過,卻遭受妻子離去,重重打擊,他們那些過去里,他是真的愛她的。 隱瞞和欺騙不過是保護。當年調侃和輕松溫暖,如今的冰冷漠然。都不過是造化弄人而已。 皇后看她不說話了,又道:“已經很多年了,其實很多事本宮記得模糊……也許有出入的地方?!?/br> 她看羅宜寧的臉色很奇怪,就問:“你……可否是身子不適?” 羅宜寧站起來:“謝過皇后娘娘關懷,我尚好,只怕要告辭了?!?/br> 前兩天受寒又奔波的,現在是有點頭重腳輕。在大同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養好。 皇后看到她擱在猩紅袖口下的手,手腕上套了一金一玉兩個鐲子,不知道是什么打扮,沒得這么戴的。難道是陸嘉學喜歡這樣的?她說:“不急,瞧你臉上都沒什么血色。本宮讓我身邊的嬤嬤給你看看吧,她是我慣用的人。醫術尚可?!闭f罷讓人叫徐嬤嬤進來,羅宜寧見皇后執意,還是坐了下來。 徐嬤嬤就在外頭候著,進來給羅宜寧把脈。 徐嬤嬤幾息后咦了一聲,她能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最擅長的就是婦兒疾病。有什么端倪一把就能摸出來。 徐嬤嬤緩緩放開了手,笑著說:“這位太太是年輕有孕,不可受涼。得靜靜養胎才是啊?!?/br> 羅宜寧本來滿心敷衍,沒仔細聽。突然才意識到她說的是什么……有孕? 徐嬤嬤又頓了片刻,勸道:“您這胎氣有些不順,您是不是安胎藥沒按時喝?太太是頭一胎吧,不知這養胎的重要,安胎藥是要按時喝的?!?/br> 外面傳來太監通傳的聲音,陸嘉學來接她了。 因偏廳是會客之處,陸嘉學就進來了。他仍披著他的灰鼠皮斗篷,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那事皇后娘娘都同你講了吧?” 羅宜寧抬頭看他,突然有點緊張。她居然有孩子了……還是羅慎遠的孩子!陸嘉學要是知道了…… 她心跳極快,但是阻攔已經來不及了,徐嬤嬤行禮說:“奴婢失禮,想必該是侯夫人才對!侯夫人有孕,安胎藥斷斷是不能少的,都督大人還望注意才是?!?/br> 陸嘉學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 “安胎藥……”他輕輕地呢喃道。 “是啊,兩月胎相不穩,正是要好好看管的時候?!?/br> 陸嘉學笑了:“我知道了,多謝嬤嬤。今日就向皇后娘娘告辭了,有空再來拜訪吧?!?/br> 他側頭看宜寧,伸出手拉她,見她不動就笑:“你還不起來?” 羅宜寧是被他拉出景仁宮的,他走得其實不算快,臉色也看不出端倪。只是周圍的氣場,沉得像六月的風暴即將要壓下來。羅宜寧甚至懷疑這只是她的錯覺,他帶她上了馬車后甚至也沒有說什么,沒什么過激的反應。而是對車夫說:“過前面那道門去?!?/br> 前面一道朱紅色的宮門開著,他突然從后面伸出手抱著她。 羅宜寧看到有幾個身影從乾清宮出來,走得近些才清楚了,她一眼就看到他在其中。孤拔而清俊,穿著朝服。他好像瘦了些,也可能從她這里看過去就是這樣的,官員簇擁著他,嘴唇微抿,還是不太愛說話的樣子。他走下了臺階,這時候離她最近,可能只有五丈遠。 羅宜寧突然就控制不了了,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他了!想喊他的名字。她就在這里??!但是陸嘉學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從容地說:“他聽不到的?!?/br> 羅宜寧掙扎得眼淚都出來了,嘴唇使勁蠕動,卻只有艱難而模糊的聲音溢出。 羅慎遠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回頭來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沒有看到,又走遠了。遠處有簇擁轎子的人在等著他,雖然老師受苦,他卻比原來權勢大多了,轎子竟然能進到宮里來。 有人跪于乾清門外,大雪遍地,那人衣裳單薄荏苒,羅宜寧一眼就認出是楊凌。很多清流黨都已經退了,堅持的并不多。羅慎遠的轎子走過他的身側,當真是停都沒有停。抬轎子的人也很漠然,楊凌單薄的身影一晃,似乎有點支撐不住。 徐渭馬上要被處死了,這是他爭取最后的機會。羅慎遠果然沒有理他,一切還是跟前世一樣的。楊凌還是會死,他死之后群朝激憤,卻會被汪遠壓下去。這些離她就這么近,就在眼前! 陸嘉學的手終于放松了,羅宜寧掙脫了陸嘉學的手,真的就想打他。 誰知被他攔住了手:“別跟我動手,你肚子里有孩子,你不知道嗎?” “我昨晚請人來給你把脈過?!标懠螌W出了口氣說,“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一直在壓制而已,你別激怒我?!?/br> 他又把她抱進懷里,淡淡地跟她說:“他老師午時就要斬首了,但他卻還因此權勢更大了,你說你三哥是個清官嗎?他的本質和我是一樣的,也不是什么好人?!?/br> 他的確不是什么好人……羅宜寧一直知道,她周圍有幾個好人?她也不算什么好人。陸嘉學手段用盡,他更不是好人。 陸嘉學緩緩摸著她的頭發,抬頭眼神微冷道:“羅慎遠現在繁花錦簇,但只要我想,他還是斗不下去。你懷孕這事,其實我很想殺了他……你跟我離開京城,我放過他?!?/br> 陸嘉學有兵權,這么多年地位超然,的確無人能敵。 “你這是什么意思?”羅宜寧問,“我有了羅慎遠的孩子,你……” 陸嘉學的表情很復雜。 他的語氣平淡:“……宜寧,我可以不計較這些。我等了你十四年,真的等不起了?!?/br> * “羅大人,您怎么了?” 見他心神不寧,走在馬車旁邊的護衛就問道。 “沒什么?!绷_慎遠搖頭淡淡道,又問,“錦衣衛可回話了?” “回了話的,說都督大人一直在大同布置?!弊o衛道,“密信屬下已經燒了?!?/br> 羅慎遠閉了閉眼,他說:“明日去大同?!?/br> “大人,那楊大人……倒也可憐,”護衛有點猶豫,“凍成那樣都不肯走,這天氣多冷啊?!?/br> 羅慎遠沒有說話。 羅慎遠剛到家,就有人匆忙跑來傳信,喘著氣說:“大人……宮里……宮里出事了!” 羅慎遠心里微緊,就在剛才正午,徐渭已經在菜市口被斬首了。 現在在宮里出事的,只能是楊凌。 的確如他所料。恩師最后還是被砍頭,楊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沉默很久,他決定要死諫汪遠。老師未曾貪污,他cao勞一生為社稷籌謀,卻落得這么個下場。滿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徐大人一身官服常年的穿。見人總是笑瞇瞇的,喜歡點毛豆燒酒,就這么點小嗜好。那真正貪污,買賣官位,以手段陷害官員的。卻因為權勢太大無人敢說,任由他陷害忠良! 但是皇上如何肯聽他的話,反而因他連天的煩被激怒?;噬显跉忸^上,他不是要死諫嗎,那就下令打個半死再說! 楊凌被殺威棍打了一頓,那棍子可不一般,手腕粗,打下去內臟震爛的都有!楊凌幾乎奄奄一息,然后被拖去了牢中。 羅慎遠去刑部大牢里看他。 轎子急匆匆地到了刑部,羅慎遠看到他的時候瞳孔微縮,楊凌比他想得還凄慘得多,背部血rou模糊得見骨,真的快要不行了。 死諫,不成就是死。 要不是暗中有人下重手,不可能一打就是死的。下手的人有輕重,明顯是被人授意了。 羅慎遠走到他身邊,楊凌抬起頭,看到是羅慎遠,他勉強地說:“……還以為……以為皇上會聽一聽……” 羅慎遠說:“近侍太監是汪遠的人,怎么通稟全看他們?!?/br> 他覺得楊凌很蠢,徐渭不該選這么個蠢人。但是就是這個人,他愿意站出來,他愿意為此而付出生命。楊凌突然抓住了羅慎遠的手,笑了:“我想做點事情,老師待我這么好……我不能對不起他,跟你比,我一直太弱了……其實我是故意的……我這么被打死……他們知道肯定會憤怒的,朝堂會壓制不住的?!?/br> 楊凌是打的這個主意,他想用自己的死來激怒清流黨,激怒那些麻木的官員。 他沒什么力氣了,瘡藥涂了背部臀部,但是血一點都止不住。失血太多了,是救不過來了。 他竟然就要死了! 羅慎遠說:“你何必如此……遲早會有辦法的?!?/br> 楊凌說:“什么……辦法?”他閉上了眼,有點累,“他們都開始……怕了……我就是想著,宣蓉,我回不去……她又該要生氣了……我不按時回去,她老是生氣……” “對不起她……”楊凌說,“沒有時間去陪她了……” 羅慎遠被他抓著的手捏緊,他說不出話來。 他終于被楊凌觸動了,他慢慢半跪下來。 “你別說了,我叫人去請最好的郎中,瘡藥都沖沒了。藥呢?”他的聲音嘶啞,“快再拿藥來!” 楊凌漸漸睜不開眼了,眼皮太沉了。 “你比我聰明……你不喜歡我,但我快死了。你要殺了他……不要放過他……” 羅慎遠緊緊捏著他的手。 “好疼,我翻不過身,好難受……”楊凌喃喃著。 羅慎遠閉上眼,他看到楊凌漸漸不說話了,手軟了下來。他平靜地說:“一定會的?!?/br> 天下之間,一定有一股浩然之風。 不是所有人都貪生怕死,不是所有人都愛慕虛榮??傆羞@樣的人,傲骨錚錚。羅慎遠站了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由他來做。 第177章 夜已深。 陸嘉學在書房中處理事情,葉嚴幾個人站在他面前。 侯爺新婚之后,脾氣就一直挺好的。眼下不知怎么的,脾氣反倒不如原來了。幾個人說話唯唯諾諾的,不敢大聲。 書房外十分肅穆,有個人急匆匆地走來。 她連斗篷的帽子都沒有帶,只跟著兩個粗使的丫頭,她顯得很瘦了,但是當年的風姿還是一點都不減。梳了垂云髻,氣質高潔。守衛的親兵要把她攔下來,謝敏冷冷道:“叫他出來見我!” 聽到外面隱隱的聲音,陸嘉學有點不耐。守衛的人不敢放謝敏進來,但謝敏又固執,反倒是爭執不下。他放下了手中的輿圖。 守衛的人看到陸嘉學終于出來,一個個垂首不敢再言。 陸嘉學背手走到了謝敏面前,笑道:“長嫂,我給你幾分顏面,可不是由著你胡鬧的?!?/br> 謝敏直看著他,冷冷地說:“你把她抓回來了,是不是?” 陸嘉學不語。 謝敏繼續說:“你上次成親那人,是不是她?” “你何必過問?!标懠螌W向旁邊一個人招手,“送大夫人回去?!?/br> “陸嘉學!”謝敏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種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愛!你會的便只是搶奪!她現在喜歡你嗎?你為什么不能讓她平靜生活呢,她陪你們這些人玩兒了把命,這還不夠嗎?” 她心里有那種迫切的渴望,至少在這事當中,有人是真的高興的。她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