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郭氏深深地吸氣,她二人說話小聲,她的孩子都還沒有醒。她點頭表示同意了:“那meimei先躲起來?!?/br> 火把在隔扇上晃過,火光逼近了,很快響起了啪啪的拍門聲。 “官差巡夜,里頭的人快開門!” 躲在長椅和炕床犄角處的羅宜寧不由屏住呼吸,既然有搜尋,那陸嘉學果然已經回了大同。必定發現她不見了,這是來逮人的。 郭氏才佯裝從床上坐起來,她也沒脫衣裳睡。似乎才被驚醒一般:“官差大爺這是做什么……我是個婦道人家,實在不便開門。也不是什么細作,帶著我孩兒去京城投奔親戚而已?!?/br> 那官差卻道:“怎這么多話!起來開門,我管你是誰!”拍門聲很吵,郭氏不得不下炕床開門。只打開條縫隙,衛兵卻全都涌進來。羅宜寧仗著自己身材嬌小,躲在小小的犄角里,屋內昏暗,只要不彎腰仔細看絕對看不到。但她也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么,只見著火把的影子晃動,果然聽到有人翻了簾子里,但是什么都沒有。 “大人,這里似乎沒有……”那一開始開門的人說。 郭氏又道:“大人,您這是在找什么?說來妾身指不定能幫忙呢?!?/br> 屋內停頓了一下,羅宜寧聽到陸嘉學的聲音說:“既然沒有,那就走吧?!?/br> 人似乎又退了出去,門被關上了。羅宜寧才發覺自己竟然有點出汗了,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她還不敢出來,見到外面晃動的火把影子都不見了,她才渾身發軟。其實剛才很驚險,若是他們一寸寸的仔細搜,肯定就發現她了。但她賭陸嘉學趕時間,不會仔細搜尋的。 郭氏過來叫她:“meimei,你這嚇得臉色都白了??茨阏煞蚍歉患促F的,必然是個做大官的,有話該好好說啊……”說著過來攙扶她。 羅宜寧被她扶起來之后,立刻張大了眼睛。 陸嘉學就站在屋內,背手看著她,臉色當真說不出究竟什么感覺。 羅宜寧立刻反應過來她被郭氏出賣了,轉身要跑。陸嘉學卻走兩步追上一把擰住了她的手,把她打橫抱入懷中。羅宜寧不住地掙扎:“陸嘉學!你簡直瘋了……你放我下去!”陸嘉學一把扣住她的腰,她就不能動彈了。同時他干脆利落地將她抱出了房門,驛站主人已經準備好了馬車,他擰著羅宜寧的手抱她上了馬車,對趕車的道:“……走吧?!?/br> 馬車簾子放下來,車動起來。 羅宜寧深深地吸氣,她覺得自己無比挫敗。但是剛才那個時候,就算她不信任郭氏也沒有別的辦法,她跑出去更顯眼,只能躲在屋內。 “你倒是挺能跑的,這都讓你跑出來了?!标懠螌W讓她半坐起來,擰著她的下巴道,“你現在已經嫁給我了,是寧遠侯府的侯夫人。知道嗎?這是在邊關,你還能跑到哪兒去!”他說話時候有種男性的熱氣,羅宜寧避開了。 “你怎么讓她說實話的?”羅宜寧問他。 陸嘉學冷笑道:“羅宜寧,我是習武之人。剛進屋我就知道你在那兒了。不過就是想看看你想躲到什么時候,那女子膽子就更小了,我拔刀一嚇,她就什么都肯配合了……” 羅宜寧覺得他的手臂桎梏如鐵鉗,掙脫他要坐到旁邊去。 陸嘉學卻一把把她拉進懷里,還是用自己的斗篷裹著她,他的身體guntang熾熱,語氣卻有些嚴厲:“你躲什么,不要命了?天氣這么冷,你會被凍死信不信?” 寒夜漫漫,的確比白天冷了很多,透骨的冷。這馬車里也沒有火爐,比屋子里還要不如。只有他懷里暖和,豈是暖和,他簡直像個火爐。只是羅宜寧閉上眼,她道:“陸嘉學……我真的已經嫁給別人了。當年的恩怨就這么一筆勾銷吧,你放我回京城?!?/br> 陸嘉學捏著她冰冷而細膩的手,她的手雪白,當真是毫無瑕疵如美玉雕成。捏在手里軟若無骨。他替她暖著手道:“抬進侯府的是羅家七小姐羅宜寧,你現在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魏宜寧已經被羅家稱暴斃了,你回去也沒用,如今你沒得別的選擇了?!?/br> 暴斃……羅慎遠會說她暴斃嗎?說她暴斃之后,她要如何回去? 羅宜寧直直地看著他,搖頭道:“我不信你?!?/br> 陸嘉學笑了一聲,是嘲笑自己,他說:“你不信任我,倒是十分信他。他現在只能保全自身而已,別的事自顧不暇。你不信是吧,你不是想回京城嗎,我正好帶你回去看看!” 這路的確是回京城的方向,天色已經有些蒙蒙亮了。遠遠的有雞叫傳來。 羅宜寧被束縛在他懷里,還是十分不舒服。馬車內暖和了些,羅宜寧要坐到一旁去,陸嘉學不放,她冷冷地瞪著陸嘉學。陸嘉學卻翻身壓住了她,眼眸里有一絲笑意:“剛才你跟那個人說,我是你的丈夫?” 羅宜寧沒好氣道:“我為了讓她同情我,胡亂編的謊而已,與你無關!” 她的拒絕已經表現得這么明顯,他似乎沒有似乎察覺。沉重的人整個壓在她身上,問道:“你說我什么了?” “說你暴虐成性,你喜歡嗎?” 陸嘉學道:“暴虐成性?你還未見過我真正暴虐的時候,你剛不在的時候,我在懸崖下四處搜尋不到你。幾年后在侯府為你報仇,斬殺了陸嘉然?!标懠螌W眼神微沉,“那時候真是殺紅了眼?!?/br> “我絕不會殺你的,雖然無論說多少遍你都不信……”陸嘉學的語氣一緩,“等進京之后,我帶你去見一個人?!?/br> 其實羅宜寧見過,她知道那個時候的陸嘉學又多可怕,他的盔甲上全是別人的血,刀鋒被砍得卷了刃兒,他的眼神非常漠然。那個時候,也許她真的想過不是陸嘉學殺了她吧。羅宜寧有些恍神,她問陸嘉學:“你要帶我去見誰?” “當年經歷了一切的人,她會什么都告訴你的。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了?!标懠螌W說?!拔腋阏f,你還是不會信?!?/br> 一提皇后他就想到陸嘉然,想到陸嘉然那些變態的想法。這等無恥之徒,覬覦他的妻子,甚至準備真的去謀劃,他是恨不得挖出來鞭尸一頓。 陸嘉學要帶自己回京城,他說羅家已經承認她暴斃了。羅宜寧想到這里心里隱隱難受,但還是不信陸嘉學。至于當年的真相,雖然她說自己不關心了,但誰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么也要有個了結才是,畢竟是困了她這么多年的沉重過往。 羅宜寧一瞬間對前路充滿了迷茫,片刻之后才清明了。 陸嘉學的突然捏住了她的手:“不過這一路,你都別想離開片刻?!?/br> 羅宜寧動也無法動,陸嘉學就靠近她道:“不然我就讓你看看什么是暴虐成性?!?/br> 第176章 晨光爬出檐角,寧遠侯府內古木參天,雪被掃得干干凈凈,走動的婆子都把手腳放得很輕。 羅宜寧睜開眼,一低頭發現她被一雙大手桎梏著。她頭頂很沉,陸嘉學的下巴抵在她的頭上睡著了。他手腕上戴著麝皮護腕,左手拇指上還是慣??吹降哪莻€扳指。羅宜寧覺得扳指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可能經常在陸嘉學身上看到的緣故,于她來說代表權勢。 這讓羅宜寧想到他還是自己義父的時候,高高在上,仿佛在云端看著她如螻蟻掙扎,他并不施以援手。若是心情好的時候,或者對他有益,他才愿意出手一幫。神情要么冷漠,要么漫不經心。當時看到又恨又無力。 她挪了一下想移開,他的手就按住她的腰側,然后半睜開眼看著她,語氣微沉:“去哪兒?” 羅宜寧反倒心里有種報復感,這很奇怪。也許人性的卑劣誰都有吧……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 她說:“我想回羅家去,你能讓我去嗎?” 陸嘉學似乎突然被她這句話激怒了,他眼神都變了。他笑了笑,伸手就掐著她的脖頸,羅宜寧甚至感覺到他是真的在用力,越來越緊,也許就這么死了呢。她本來沒打算示弱的,但是當越來越窒息之后,她開始控制不住掙扎起來。 眼前一片渙散,渾身都難受,憋得想要死了一樣。 陸嘉學這時候放開了她,羅宜寧回過神來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甚至眼淚都嗆出來了。 等了她這么多年,她終于來了。陸嘉學怎么舍得呢,其實半點舍不得的。但總要讓她受些苦,他的力度其實根本不重。 “這種滋味不好受吧?”陸嘉學的聲音在她耳邊緩緩響起,這時候倒是顯得很輕松了,“你死之后,我在懸崖下搜尋你,怎么都找不到啊……就是這種感覺。但真的看到你那樣的時候……比死還難受?!?/br> 當時心境可與現在不同。 那時他跪在地上,嗆得不住咳嗽,站都站不起來。護不住她,希望她還活著。 那些戲文里,摔下懸崖的人不是都活著嗎,她偏偏沒有?,F實是最猙獰而可怕的,沒有給他希望,血淋淋地攤在他面前。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確看不得她的任何東西。 他的話好像爐火燙人的熱氣,灼得人生疼。 羅宜寧捂著喉嚨咳嗽,很難受,她當年也這么難受。覺得被全世界背叛,難受卻沒有人傾訴。 陸嘉學拉著她坐起來說:“覺得難受吧?那以后就別說那些話了?!彼f,“起來吃早膳,我出門有事,你同我一起去?!?/br> 看來是真的不會讓她獨處了。 陸家祖墳在京城近郊的一座山上,大雪遍野。沿著青石堆砌的山階往上就是祖墳地,修了高大的飛檐拱門,立了長生碑。宜寧不知道他是來這里。她走了一圈,這里種滿了蒼柏青松,大雪里也是蒼翠的,周圍重兵把守。 羅宜寧突然看到挨著原寧遠侯夫人的一座小墓,她緩緩走過去,看到墓碑上刻的字之后呼吸微滯,這是她的墓! 她靜靜地站在自己的墓前,看自己墓地的感覺很奇怪。以前她從來沒有來過,甚至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 一瞬間感覺竟然很復雜,滄海桑田,萬物變遷,竟然有個小小的、她的長眠之地存在。 如果真的就此長眠于地下了,也許就什么都沒有了呢,從此安安靜靜的。羅宜寧突然想到這里。 但她還是慶幸自己重活了,她遇到了這么多對她好的人,羅老太太、林海如、羅慎遠、魏凌,在她的生命里非常美好的人,對她來說他們值得一切。讓她變得豐滿而充沛,不懼怕于任何事情。 羅宜寧走近了,才發現上面刻了她的墓志銘。 君諱宜寧,京之順德人,二甲進士羅之女。生十有六年而歸于學…… 歸于學。 嫁與他為妻…… 是他的字跡,他刻上去的。 就算她已經不喜歡陸嘉學了,看到這里還是心里發抖。怎么可能沒有絲毫觸動呢,這些畢竟曾經是她的生活。 陸嘉學站在不遠處和他的下屬說話,每年過年都要進行祖墳祭祀和修整。祖墳畢竟是關系家族興旺的,要好生看著。他談完之后過來找她,見她走到這么荒僻之地,就說:“你可別想其他主意了,折騰自己而已。那邊太冷了,過來?!?/br> 他伸手要牽羅宜寧離開,沿著山路下山,又飄起細碎的小雪來,夾雜在寒風里。 馬車在山下候著,羅宜寧知道陸嘉學要帶她去個地方,卻不知道是哪里。當年唯一幸存的人,他究竟指的是誰? 馬車內封閉溫暖,什么都不能看。陸嘉學坐在馬車里聽下屬的匯報,還是與邊關有關的事。羅宜寧既然走不了,便離他遠遠地坐著,緩緩地將車簾挑開了一道縫隙,她這次發現馬車已經到了午門外。 陸嘉學要帶她進宮嗎? 她有點驚訝。馬車穿過了長長甬道,從偏門進了宮中。 陸嘉學這時候與她分開了,他要去乾清殿向皇上復命,吩咐那兩個婆子一路看守宜寧。宜寧被那兩個婆子按在轎子中,隨后經夾道進入景仁宮中。 宮女送了花房培育的新鮮茶花上來。 皇后坐在偏殿中依靠著明黃色繡百鳥朝金鳳紋的迎枕上,屋內烤著炭,旁邊細長瓶頸的汝窯四季如春梅瓶插著幾支含苞的紅梅。她拿著套了漳絨的手爐取暖,懶洋洋地說:“今日的紅梅剪得不好,骨朵兒都沒有開?!?/br> 伺候的掌事宮女屈身說:“娘娘,天氣太冷,骨朵兒都畏寒不肯開呢。炭火暖些時辰就好了?!?/br> 皇后若有所思。 外面宮女進來道:“娘娘……都督大人要您見的人來了?!?/br> 皇后霎時坐直了身體,她畢竟抗爭不過陸嘉學。她輕吐口氣?!敖腥诉M來吧?!?/br> 能讓陸嘉學這么看重的人,究竟是誰,其實她也是很好奇的。她叫人清退了左右,一會兒只見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夾著個女子進來。 羅宜寧裹了猩紅色的貂毛斗篷,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抬頭看了看周圍的陳設。景仁宮這處她自然是來過的,也就是那次遭了禍事,然后他才說愿意娶她。如今想來,什么都是一環扣一環的。 皇后叫人給她端茶上來。才看到她伸手除斗篷。 當她露出臉的時候,皇后睜大了眼。 這不是……陸嘉學的那位義女嗎?當年她絲毫未放在眼里,還準備娶來給三皇子做側妃的那個! 羅宜寧給她屈身行禮:“皇后娘娘,許久不見了?!?/br> 她坐下來,拿了炕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茶水冒出陣陣熱氣:“我便是來見你的,陸嘉學讓您告訴我當年寧遠侯府的故事?!?/br> 皇后聽她直稱陸嘉學的名諱,更加是奇怪。說羅宜寧是義女,陸嘉學這態度可絕不像是對待義女的。宮里頭還有個趙明珠也掛的他義女的身份,沒見著他怎么過問過。剛才那兩個婆子,說是在伺候她,莫不如說是監視她。 她嘆氣道:“罷了,也不知道他把你一個無辜的人扯進來做什么,你要是想聽,我就說給你聽。只是出了這兒,一切都要忘了?!?/br> 她換個人稱說給羅宜寧聽,把自己避開了。 皇后叫貼身的宮女換了爐子里的炭,屋內暖得讓人想睡覺。好像太陽很好的午后,人在曬著一樣。什么都暖洋洋的,也沒有危險。 那些蓄勢待發,暗欲涌動的往事,好像因此沒這么驚心動魄了。 宜寧卻一直看著皇后的臉,隨著她慢慢將那些故事講出來。她越來越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