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你我是至親血脈,最不需要客氣?!崩咸珦]了揮手,突然有點豪氣,“你可什么都別說了,不然這屋子里的全搬到你那兒去?!?/br> 宜寧也一笑,再說別的就真的傷了老人家的心了。 那就搬回去,不要白不要! 趙明珠扶著丫頭的手來給魏老太太請安,她站在門口,看到丫頭婆子搬著錦盒往外走。 魏老太太在屋里,宜寧也在屋里。她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她彎著身子,方便魏老太太給她試戴耳墜兒。 趙明珠咬住嘴唇,她想起她剛及笄的時候,魏老太太就是這般欣喜地給她試耳墜兒的。她抓著魏老太太的手,仰頭看著她笑。 她突然有種被人取代了的悲涼感,這和她犯了錯的恐懼不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英國公府里是多余的。這些東西本來就不屬于她,現在就要物歸原主了,血脈總是濃于水的。 趙明珠轉身往外走,走得很急,邊走邊掉眼淚。然后蹲在回廊上大哭不止。 丫頭連忙扶住她:“表小姐,您這是哭什么呢,不是給老太太請安嗎?” 趙明珠搖了搖頭,好久之后才說:“這不行,我得給自己謀條退路才是……”她突然抬起頭,“綠屏,你覺得堂少爺如何?” “您說魏頤堂少爺?”丫頭點頭道,“奴婢覺得魏頤堂少爺對您挺好的……人也不錯?!?/br> 趙明珠心里那些貪妄的念頭已經沒有了,什么陸嘉學,什么程瑯,那得在魏老太太和英國公承認她身份的情況下。她現在在英國公府越來越忐忑,她突然明白了魏老太太的話,對她來說只有嫁了人,有了丈夫做依靠才是實的。別的都是水中月鏡中花而已。 她讓丫頭扶著她站起來,朝自己房中走去。 * 第二日就要進宮赴宴了,怕宜寧誤了時辰,宋mama親自來喊宜寧。 天還蒙蒙亮,雞叫了兩聲。屋子里就點了油燈忙起來。她們對于進宮倒也真是如臨大敵——宜寧被按在繡墩上,任玳瑁給她上妝,這方面是玳瑁的專長,屋子里沒有能比得過她的丫頭。有丫頭在給她用鳳仙花汁染指甲,宋mama特地領來的媳婦過在給宜寧梳頭。 宜寧昨天沒睡好,今天又被叫起來的早。這時候困得上眼皮沾下眼皮的,任由她們折騰。 等都弄好了,宋mama給她行了個禮:“辛苦小姐起得早,這皇家里不得不慎重。早飯路上再吃,國公爺和老太太已經在影壁等您了?!?/br> 原來是還有起得比她更早的。 宜寧接了松枝遞過來的茶一口飲盡,人頓時才清醒了幾分。鎮定了幾分,才帶了珍珠和玳瑁兩個大丫頭出門。 魏老太太著一品誥命大妝,正坐在馬車里等她。 宋mama也一同上了馬車,遞了宜寧一個小籠屜,里面是五個熱氣騰騰的rou包子,還有一壺豆漿。 魏凌坐另一輛馬車上,也是穿了正經的朝服。他過來叮囑了宜寧:“你莫怕,凡事看著你祖母行事就可,盡量少看周圍,少行出挑的事?!币藢帍臎]有進過宮,第一次見識到皇家威嚴總是會怕的。 魏老太太就笑著瞥了兒子一眼:“有我看著呢,你怕別人把你女兒吃了?”她覺得兒子這是擔心過度。 魏凌聽了母親的話,這才訕訕地回自己的馬車去了。 宜寧笑了笑,她倒是不緊張,她就是沒進過皇宮,倒也好奇得很。 馬車終于開動了,宜寧一邊咬著rou包子,一邊悄悄地往外看。 玉井胡同就在皇城外不遠,拐過兩個胡同口就進了一條寬闊的大路,兩側就沒有什么街市了。前面出現一道黑漆鉚釘的恢弘大門,有侍衛看守。魏老太太就跟她說:“這是大明門,再進去就是承天門,里頭是太廟和社壇。要等過了端門再進午門才是內皇城。等過了午門——就不可再偷看了?!?/br> 宜寧應是。前世她出生的是小官之家,嫁入侯府之后又嫁的是庶子?;食锹犨^百遍都見不了一次,等馬車漸漸進了承天門,這才看到許多馬車跟她們一同進紫禁城,還有穿青羅紗官袍的吏官來往于兩側的六科值房,清晨的朝陽照著,十分的熱鬧。 到了午門,宜寧依言放下了簾子。魏老太太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馬車走了不知多久,宜寧又打了個盹才悠悠地停下來。車簾被拉開,有個端著拂塵的內侍站在外面,笑道:“這就是國公爺家的老夫人吧?老夫人萬安,請跟奴婢來?!?/br> 魏老太太拿出了正一品誥命的氣度,含笑點了點頭,讓宋mama扶下了馬車。 宜寧也跟著下了馬車,才看到此時已經在一條寬闊平整的夾道中,兩側是高高立起的朱墻,還有鏤雕的石座蓮花燈。內侍領著她們往里走,夾道之后就是一片開闊,一座恢弘的宮殿立于月臺之上。 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朱紅大柱,無比氣派。宜寧跟著魏老太太在門外站定,那內侍進門去稟了,才領了她們進了明間。 里頭更是金碧輝煌,窮極奢華。金磚鋪地,又墊了五蝠獻壽的絨毯。明間上掛了塊“允執厥中”的牌匾,兩側站著數十位宮女,一位穿著真紅通袖大衣,戴龍鳳珠翠冠的美貌婦人正坐在鋪了大紅色福祿壽靠墊的羅漢榻上,與旁邊的一位夫人低語。這夫人可不正是謝夫人,坐在謝夫人右手邊的是謝蘊,在場還有許多的命婦和小姐們,宜寧一眼看去,只認得定北侯府的三小姐。 魏老太太帶著她上前下跪請安,宜寧卻看了那位貌美婦人的臉。 她怎么覺得……這張臉有幾分的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見過的。 “魏老夫人身子不好,難為你入宮一趟?!被屎笮χf,“跟著的小姑娘模樣倒是伶俐漂亮得很,可是英國公的親女?” “稟了皇后娘娘,是犬子的女兒?!蔽豪咸珣?,心想宜寧怎么沒反應,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宜寧這才反應過來,按照宋mama教的行了大禮:“小女宜寧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安?!?/br> 皇后瞧了她許久,又側頭對身側的謝夫人說:“頭先怎么不曾聽說英國公有個女兒,我只記得有個庶子的……還請封了世子??墒潜緦m記錯了?” 謝夫人答道:“皇后娘娘,您可沒記錯。這宜寧姑娘頭先流落在外,是國公爺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彼屎笫且荒竿慕忝?,皇后是她親姐,大她兩歲。因此兩人說話很親昵,“國公爺喜歡得很,還讓陸都督認了她做義女,上了族譜的?!?/br> 皇后聽到這里似乎有了些興趣:“你是陸都督的義女?他本宮是知道的,最不喜歡別人跟他攀親帶故了?!?/br> 宜寧跪直了身子,心道恐怕剛才皇后娘娘也沒怎么把她當一回事兒,不然也不會還沒叫她起身。她雖然是英國公的女兒,卻是庶出的?;屎竽锬锩媲白倪@些,哪個的身份能差了?她倒也不卑不亢,回道:“都督大人是認了小女做義女,不過是父親求來的。都督大人礙于父親的情面,便也讓小女記入了族譜?!?/br> “那也是難得的?!被屎蠹毤毜卮蛄克?,雖然不是正經的英國公夫人所生,但真是個美人坯子。細長的頸如天鵝低垂,膚白盛雪,眼眸里秋水澄澈,眉尖小痣更添姿色。她的笑容溫和了許多,“這孩子,還跪著做什么,起來賜坐吧?!?/br> 宜寧這才坐到了魏老太太身邊去。這時候皇后已經去和謝蘊說話了,她對這位侄女很是疼愛。謝蘊時常入宮陪伴她,皇后無所出,把謝蘊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愛。她在和謝夫人商量:“我是想給蘊兒討個鄉君封號的,偏偏蘊兒自己不同意……這孩子像你,倔得很?!?/br> 謝蘊拉著皇后的手笑:“姨母,我才不要封號——以后我的誥命封號,要自己來掙的!” 皇后聽了就打趣她:“那不如直接嫁個有品階的男子做正室,他若是四品,本宮就給你求四品的誥命來。若是三品,本宮便給你求三品的誥命來。蘊兒覺得這樣可還如何?比你自己掙快多了?!?/br> 謝蘊臉色微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不說話了。周圍的命婦們發出和善的笑聲,應和皇后的話:“皇后娘娘是說到謝二姑娘心坎上去了!謝二姑娘是心有所屬了吧?” 宜寧面目低垂喝茶,心想謝蘊喜歡羅慎遠。 她又多喝了幾口水,覺得還是不要去想的好。 魏老太太卻見命婦們說得熱鬧,伸出手微抓宜寧的手。宜寧才發現魏老太太手心汗濕,低聲對她道:“宜寧,剛才想什么呢?倒是把我嚇了一跳?!?/br> 想什么呢,想究竟在哪里見過這位皇后娘娘。 宜寧微抬起頭,看著座上的皇后。她十六歲就嫁給了如今的皇上做了太子妃,一直養在東宮。她模糊地想起了,多年前在寧遠侯府里,似乎是見過一次,那時候她不知道此人是誰,她跑得很快,與宜寧相撞了,然后匆匆地離開了。 她那時候還很錯愕,這女子衣著華貴,但她從未在府上見過。她記這些都是過目不忘的。 宜寧搖了搖頭,多年前的事了,此刻她已經是皇后了。自然不用理會原來的事了。 一會兒皇上過來傳話,說讓皇后帶著諸位命婦去御花園赴宴。 一行人這才起了身,皇后乘了鳳攆,宜寧等人跟在鳳攆后面走著。只見御花園里太湖石假山堆疊,湖泊旁垂柳拂水,湖里荷花茂盛。漢白玉欄桿過來,開闊的空地上已經擺好了筵席。諸位命婦按照品階入了席,宜寧沒有品階,只能跟著坐在魏老太太身邊。 她往周圍一看,御花園的筵席應該只是宴請的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在列的并不多。魏凌坐在左側靠前的席位上,和旁邊的定北侯爺說笑。她再往右側一看,竟然看到程瑯也在席上,他也看到了她,有些錯愕,宜寧則對他抿嘴笑了笑。 程瑯這才搖了搖頭,無奈般向她舉了舉酒杯。 他是想說他無聊嗎? 這時候有內侍高聲喊了‘圣上駕到’,宜寧就不再看了。精致的席面流水一般的送了上來,一時間觥籌交錯。 魏老太太給她夾了塊燴鹿rou放到碗里,宜寧嘗了一口,味道果然鮮美多汁,又接著吃了好些。每人一盅的佛跳墻味道更是無比鮮美,她正喝著湯,突然聽到有喧嘩聲,她抬頭一看,才發現是陸嘉學來了。身后還跟著侍從,他這是遲到了。 陸嘉學向皇上請罪,皇上則哈哈大笑拍他的肩說:“愛卿入座就是,無妨!” 陸嘉學隨后坐到了左側第一個位置上,立刻有人幫他布菜。 眾人的目光一時放在了陸嘉學身上,皇家筵席他也敢遲到,皇上還絲毫不怪罪……果然是權傾天下的陸都督! 筵席到了一半,皇上要說話。他把魏凌叫了出來,對他說了些“愛卿立此大功,此乃我朝廷之幸”之類的客套話,眾人不管真聽假聽,總之都在詳細聆聽?;噬嫌之攬鲈儋p了他一個田莊,白金兩千兩,飛魚服一套。魏凌跪下謝了恩。 皇后則看了看飲酒不說話的陸嘉學,心生了想法,就跟皇上說:“圣上,臣妾覺得賞來賞去的都是些身外物,英國公立此大功,您該再賞賜他一些別的東西才是?!?/br> 先皇在位時間長,皇上年過三十四才登基,現如今體貌尚好。說道:“朕倒也這么覺得,但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賞賜了?!?/br> 魏凌忙拱手說客套話:“微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是微臣的本分。賞賜乃身外之物,皇上盡可不用了?!?/br> 皇后卻又笑了笑說:“英國公不必客氣。臣妾也是方才知道,英國公還有個女兒的。如今年方十四,比咱們三皇子小兩歲,長得是水靈極了。咱們三皇子尚未娶親,如今給他添一位側妃是正好合適的?!?/br> 皇上聽了果然有興致:“英國公還有一女,朕倒是沒有見過??墒窃谧哪奈??” 魏凌聽了這話臉色微變。程瑯則突然抬起頭,手不覺捏住了筵席桌上鋪的綢緞。 皇后娘娘這個意思,難道是想給宜寧賜婚?這位三皇子是莊妃所出的孩子,因皇后無所出,故剛過繼到了皇后名下。應該是皇后看中了宜寧身上與魏家、陸家的關系,所以想求來與三皇子,好作為他日后的助力。但宜寧出身不夠,做正室是肯定不行,做個側妃——那還真算是賞賜了! 而陸嘉學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皮,看向了皇后。 場中一時安靜,被點到名的宜寧思考許久,深吸了口氣,緩緩地站起身來。 第120章 皇家的尊榮顯赫,對于別人來說可能是千般萬般的好,但對于魏凌來說卻一文不值。雖然宜寧若是嫁于了三皇子,皇上會更信任他。要是宜寧得寵,再生下皇孫,扶為正妃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個不得重視的庶女,有這等命數是燒高香也求不來的。 但他把眉眉從保定接回來之后就千般萬般的寵愛,對于魏凌來說,這個獨獨的女兒就是心頭rou,什么嫡女庶女的他是不管的,反正她就是英國公府唯一的小姐。他又怎么會讓她嫁入皇家,何況還是做側室! 三皇子被皇后收養,以后說不定就要繼承大統,難道讓宜寧在深宮內帷里,跟十多個女人爭寵? 魏凌想起來就是冷汗直冒,心道這絕對不可! 這宮里就是龍潭虎xue,眼見著繁花似錦,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流膿的瘡疤。宜寧尚未及笄,怎么能進這個地方。 魏凌心里轉過很多念頭,就看到自己的女兒緩緩起身,走到了皇上皇上面前跪拜行禮。身上的翡翠噤步發出清脆的聲音。她抬起頭,清瑩瑩的杏眼,宛如春日下的三月杏花,細嫩而帶著香氣,明明就是極有靈氣的長相,但卻透出一股隱隱的媚色。但她自己偏偏是不知道的,故一舉一動皆無刻意。叫人看了就不住生出曖昧旖旎的念頭。 這樣的好看實在是危險,若不是有英國公護著,恐怕長這么大…… 皇上怔了怔,咳嗽了一聲:“我倒不知愛卿尚有個女兒?!?/br> 宜寧這時只管垂眸不語,這時候是一定不能表現得出挑的。能不說話便不說。她當然能感覺得到現在有多少雙眼睛在她身上,她甚至看到程瑯的焦急,謝蘊目光中的打量…… 她心里暗暗地嘆了口氣,三皇子! 這位三皇子傳聞是意外暴斃,但明眼人卻都知道他是死于大皇子之手的。后來皇后一直沒生出兒子,就讓大皇子成了太子…… 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先皇疼愛大皇子,一心想立大皇子為儲君。但本朝有立嫡不立庶的規矩,因此群臣反對。后來陸嘉學替皇上一箭射死了大皇子,又圈禁老皇帝進行政變,皇上這才繼承了正統。到了他這里,卻還是更疼愛寵妃淑妃所生的大皇子,過繼到皇后名下的三皇子就沒怎么過問過。 可見男人的劣性難改,無論什么時候都這樣。 皇后應該知道自己勢弱,和太后還不能比。當年太后好歹還生下了皇上,她卻孩子都沒有生出來。如此便想求了陸嘉學的支持。但陸嘉學是什么人?在沒有完全的把握之下,他會隨意的去支持哪個皇子繼承大統嗎?權勢財富美色,他什么都不缺,沒有什么能誘惑他的。 應該是得知她是陸嘉學的義女之后,皇后應該才真的動了這個心思。 陸嘉學也是擁護立嫡不立庶的,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間,他要更偏向于三皇子。要是這時候能讓兩家有更近的關系,就能得到他的支持了。 宜寧下意識地去看陸嘉學。 陸嘉學坐在王侯的第一個位置上,垂眸喝他的茶。似乎并不支持,也不反對。 陸嘉學當然知道皇后打什么主意,只是皇后還是愚鈍了,沒看的清他跟魏凌的關系。魏凌這次立了戰功,皇上為此慶賀特設宮宴,他卻遲到了,擺明與魏凌的關系已經生疏了,那宜寧嫁給誰關他什么事。就算有個義女的身份在,也是沒什么用了。而且皇后連魏凌對這個女兒十分疼愛都不知道,可見沒什么心機。 他反倒因此更不想支持三皇子了,養母太蠢了,三皇子估計也沒什么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