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她震驚地睜大了眼,手不覺緊緊地掐住了瑞香的手腕。羅慎遠……他這是在干什么! 他大宜寧七歲,宜寧可是他從小看大的meimei!而且他已經要說孫家的親事了,馬上就要和孫從婉定親了,他怎么對宜寧有這個心思!難怪她怎么問,羅慎遠都不松口,難怪她剛才跟羅慎遠說起林茂的事,他的態度顯得這么奇怪。 瑞香被掐得生疼卻半點聲音都不敢出。 這黑夜里仿佛什么都沒有遮攔了,那些隱秘的事呈現出來,讓林海如喘不過氣來。 她飛快地轉過身,瑞香連忙跟著她出了院門,守在門口的婆子見她匆匆地出來了,有些奇怪:“太太,您怎么了,怎的走得這么急?” 林海如一句話也不說,等回了屋子里之后,瑞香立刻給她倒了茶。 屋子里楠哥兒還躺在羅漢床上睡覺,小手小腳攤開,細嫩的臉靠著錦被,孩子睡得很熟。 自從生了楠哥兒之后,林海如便也有了為母則剛的念頭,她看到熟睡的兒子終于是冷靜下來。給孩子試了試后背沒有發汗,她就怔怔地坐在床上,然后咬牙說道:“你去傳話,叫三少爺到我這里來一趟!” 羅慎遠出院門的時候,婆子跟他說二太太曾經來過,且叫了丫頭過來請他去一趟。 他聽了面無表情地點頭,然后朝林海如的院子走去了。 林海如在正堂里等他,屏退了下人,看到他來之后走到他面前,冷冷地問:“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您看到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羅慎遠淡淡地說,“就像您看到的那樣?!?/br> 林海如覺得自己做了這一生最大膽的舉動,她聽了血氣上涌,然后就舉起手控制不住打了他一個巴掌。這個巴掌非常響亮,羅慎遠被打得立刻偏過頭。她打了之后不知道是因為懼怕還是激動,渾身發抖?!澳恪菍O家小姐怎么辦,她等了你多少年!宜寧怎么辦,你究竟在想什么!” 羅慎遠緩緩地抹了抹嘴角,其實已經很少有人敢打他了。但他也不會對林海如還手,他抬頭說:“孫家會退親的?!?/br> 林海如怔怔地看著他。 羅慎遠則繼續道:“知道了我做的那些事,孫家總會退親的。這巴掌我受了,您自便吧。也不用再跟我提孫家的事了?!?/br> 他說完就走出了正堂,黑夜里他的高大的身影漸漸地隱沒,林海如卻對這個記在她名下的長子有了新的估量。 她癱坐在了太師椅上。 * 宜寧第二天起來聽說昨夜林海如和三哥有過沖突,但是不知道究竟是為什么沖突。珍珠只告訴她:“……從您這兒出去之后便沖突了,您昨晚又睡著了,怕也不知道?!?/br> 她有些疑惑。她了解林海如,她是絕對不會跟三哥發生什么沖突的。 羅宜寧洗漱好去找林海如的時候,乳母正在給楠哥兒喂奶,楠哥兒的小嘴一鼓一鼓的吃得正香。 林海如沒睡好,打著哈欠跟她說:“一會兒孫夫人要過來,還有幾個住在附近的太太,早早地遞了帖子祝咱們喬遷之喜?!苯^口不提昨晚的事,還把宜寧推到她的妝臺前,給她看自己收羅的一些首飾。 女子在這上面總有說不完的話,到了太陽升高的時候,孫夫人的馬車就過來了。林海如來的時候向周圍的鄰居都送了帖的,今日還有好幾家的太太一起來。 羅宜寧這是第一次看到孫夫人,孫夫人相比孫從婉待人要更疏遠一些。也就是得知她是英國公府小姐的時候,多看了她一眼,遲疑地道:“我倒是聽說過,你頭先是被寄養在羅家的?” 她們這些清流派家的人,一向重視詩書,對于世家權貴看得輕。孫夫人對英國公府不了解。 林海如笑著說:“原是養在咱們老太太跟前的?!?/br> 孫夫人就點頭,拿了玉碟子里的糕點在手上,倒也沒有吃,微笑著說:“從婉身子不舒服,我是不要她來的。這孩子近日整日在家里練字,我看倒是長進了不少。她那些個庶出的meimei,都拿了她的字帖回去描紅?!?/br> 說到林海如不擅長的東西,林海如就只能僵硬地笑,或者按照宜寧教的,是時候點頭或反問一聲顯得有學問。等到了近晌午的時候戲臺子擺開,那邊又有人遞了拜帖上來:“……隔壁九曲胡同的謝夫人給您遞了帖,恭賀喬遷之喜?!?/br> 同坐的幾個太太便有些驚訝:“謝大學士家的謝夫人?” 林海如還對京城的人事不了解,其中一個太太就告訴她:“你不知道謝夫人?她可是先皇封的正二品誥命夫人,她的meimei就是當今的皇后娘娘,家里非常顯赫。她家的女兒便是名滿京城的才女謝蘊啊?!?/br> 林海如不知道謝夫人,宜寧卻是很清楚謝蘊的背景的。她不僅是謝大學士的孫女,姑母還是當今的皇后娘娘。她們家名門百年,底蘊很深。不然最后程瑯也不會娶了謝蘊。這位謝夫人早年在京城也是很有名的。 林海如叫人把她們請進來。宜寧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穿著緙絲富貴錦繡紋褙子,戴金累絲頭面的的婦人下了轎,隨后又下來一個女子,一雙丹鳳眸漂亮極了,可不正是謝家二小姐謝蘊。兩人被仆婦簇擁著走過來了。 謝夫人身居高位,不怒自威。別的太太跟她說話都拘謹,幸好林海如神經大條沒什么感覺。 謝蘊看到羅宜寧則皺了皺眉。 嫡出和庶出總歸不一樣,何況宜寧又是抱養回來的。對別人來說是尊貴,對她來說只是個普通的出身。當然像她這般才情滿天下,能入眼的也沒有幾個??倸w是舊識,謝蘊才淡笑著向她點頭:“宜寧meimei,許久不見了?!?/br> 羅宜寧知道謝蘊這人一向高傲。她也起身回禮,笑了笑沒說話。 謝夫人和魏老太太還有些淵源,問了羅宜寧今日魏老太太的身子如何,宜寧說一切尚好。謝夫人才跟林海如閑談:“……咱們以后便是鄰里了,往來也多,說話的地方多得是。今兒便與太太結個情了?!?/br> 說罷讓下人拿了禮過來,林海如這些場面是見慣了的,收了禮轉移話題:“我看謝二小姐也及笄了,這般的才情,不知道該說哪家的親才好?” 謝夫人看了自己女兒一眼,拉她坐到自己身邊?!昂枚嗵嵊H的人家都讓她祖父拒了,上次帶她進宮去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說要幫著留意……她是咱們謝家的嬌嬌兒,可不能委屈了她。卻不知道她想找個什么樣子的!” 謝蘊聽母親提起婚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唇說:“您還說呢,還不是您和姑母說笑我!” 宜寧在一旁說不上什么話,她讓丫頭把糕點遞給她,她覺得少說話多吃東西總是沒錯的。 第109章 謝蘊的眼神卻不停地往正堂門口看。 若不是想見見他,林家這樣剛搬到京城里,只能算是新貴的人家怎么配得上她和母親親自走一趟。 謝夫人對她一向寵溺,有求必應。聽說她心里念著那位新科狀元羅慎遠,便也笑了笑跟她說:“憑我兒的身份,配哪個配不上?上次遠遠看了一眼,倒是的確出色,將來必成大器?!闭f著話鋒一轉,“我只聽說他們家已經定了孫家那位小姐?” 謝蘊就拉著母親的手嗔道:“沒有的事,當初孫家說是要等他中了進士才定親。我看若是這進士沒中,孫家恐怕還有反悔之意?!?/br> 女兒一向待人冷淡,難得看到她對誰這么上心,謝夫人就留了心思。 正巧接到了林海如的拜帖,她干脆帶著女兒到羅家來走一趟。也看看羅家究竟如何。 謝夫人一邊喝著茶,目光就落在宜寧的身上。 早就聽謝老太太說過,英國公從外面接回來一個女兒。她記得原來英國公府上那個趙明珠,跋扈無禮,這個親生的倒是強些。站在林海如身后,臉蛋漂亮極了,雖然出身算不上正統,這般姿色倒也難得。 謝夫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這時候楠哥兒被抱了出來。楠哥兒伏在乳母的懷里,他剛睡醒,啃著小拳頭不說話。林海如把他從乳母懷里接了過來,跟宜寧說:“我看日頭大了,不如你抱他去屋里玩,再帶著謝二小姐一同去?!?/br> 林海如剛剛知道,謝蘊也不喜歡聽戲。但是戲班子已經過來了,幾位太太不看戲還能做什么。 宜寧把楠哥兒接到懷里,楠哥兒看到是熟悉的臉才往她懷里靠。謝蘊也站起了身,她身后簇擁著仆婦,襯得她氣勢不凡,她輕聲道:“去屋里也沒什么好玩的,不如宜寧meimei陪我在府里看看?” 宜寧暗自腹誹。大熱天的,謝蘊不嫌熱她還嫌呢。再者羅慎遠去上朝了,就是轉多少圈也遇不上啊。 但是客人提出來了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她只能點頭應了,把楠哥兒再交給乳母,陪謝蘊去游園。 兩人沿著回廊往前走,穿過一條石砌的甬道,甬道上生著苔蘚,非常幽靜。一股清涼的風吹過來,宜寧才覺得發燙的臉頰舒服了些。但抬頭一看,人家謝二姑娘已經走到前面甩她一截路了,再過前面一道月門就是前院了。 松枝給宜寧撐著傘,小聲道:“謝二小姐這么熱的天出來走什么,就是撐著傘都覺得熱……您要不要喝口酸梅湯?”她出門之前特意拿井水涼了,裝在壺里等著喝的。 宜寧搖頭道,“再讓她往前走,該遇上露明堂的護衛了……”她加快了幾步跟上謝蘊,說道:“上次我還聽謝蘊jiejie和三哥說話,你們原是認識的?” 謝蘊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想出來是她的事,其實根本沒想讓羅宜寧陪著她。她一向不喜歡與她同齡的閨閣女子,總覺得都是小女兒家家的沒話說,所以她淡淡地道:“是認識?!?/br> “三哥他一早就去上朝了,現在應該還沒有回來?!币藢幪ь^看著她,笑了笑說,“謝二姑娘若是走累了,我們找個涼亭歇一會兒吧,我的丫頭帶了酸梅湯?!?/br> 謝蘊稍微愣了一下,羅宜寧已經回頭吩咐松枝了:“……去叫人拿茶具過來?!?/br> 這天天氣的確非常的熱。 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巷子里的貨郎都收了攤子。蓮撫靠著紫檀木的小桌看著的外面的太陽,胡同里這個宅子是她安身之處。窗外草木茂盛,蟬鳴沒完沒了。 蓮撫等得無聊,從笸籮里拿了把剪刀出來,對著鞋樣做鞋墊子。 有梳雙環的小丫頭匆匆地進來了,屈身跟她說:“姑娘,大人派人遞了話……說他沒有空過來?!?/br> 蓮撫聽了垂下眼,抿了抿唇柔聲道:“他可算是厭了我了……” 小丫頭看到她手里拿著程大人的鞋樣就難受,她勸道:“姑娘,我看是程大人的確忙。他如今連畫舫都不去了?!?/br> 蓮撫恍若未聞,繼續說:“上次去見他他便不耐煩了,以前還不是這樣的,以前他總是溫言細語的。也不知道他有了什么人,現在誰都不理了……原來人家告訴我喜歡不得他,我也這么告訴自己。怎么他不來看我了……我還是這么難受呢?!?/br> 小丫頭看到她把手里的鞋樣握得緊緊的,想到姑娘時常凌晨起來服侍程大人去早朝。程大人的新鞋不合腳,姑娘立刻就要給他做新的。程大人不喜歡脂粉,姑娘就半點脂粉都不再用了……她道:“我再去傳一次話,姑娘您且等著!” 說著她飛快地跑出去了。 蓮撫嘆了口氣,扶著靠墻的琵琶不語。 宮門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皇家威嚴。烈日下守門的侍衛滿頭大汗,卻站得紋絲未動?;蕦m金色琉璃瓦,朱紅大柱,金龍雀替。程瑯靜靜地站著,看著這等皇家的威嚴。 有小廝過來跟他低語,他聽了說道:“……以后她再派人來傳話,不用告訴我了?!闭Z氣有些冷漠。 小廝猶豫道:“爺,您原先不是最喜歡蓮撫姑娘了嗎……” 程瑯閉了閉眼睛。 他原來……做了很多荒唐的事。他是不敢再想了,也不敢讓她知道?;奶频娜耸卤厝徊荒芾頃?,不然以后站在她面前都覺得站不住。 程瑯搖頭不語,讓小廝下去。 宮門終于緩緩地打開了,程瑯迎了上去。 陸嘉學從殿內出來,他的臉色十分陰沉。程瑯看了心里一沉,能讓陸嘉學露出這等神色,必然是有大事發生了。 他低聲問道:“舅舅,可是皇上說了什么……” 今日朝上羅慎遠終于呈上了口供,那羅慎遠倒是真厲害,居然真的把劉璞給告倒了。雖然沒有牽涉到汪遠和陸嘉學身上來。卻讓皇上震怒之下收押了浙江大大小小四十多個牽涉官員,這下滿朝文武也沒有人對羅慎遠不滿了。 這羅慎遠也算是清流派第一人了,敢在老虎嘴邊拔須,算他有膽識。 但是皇上絕不可能為了劉璞責備陸嘉學半句。 程瑯卻看到陸嘉學停了下來,身后跟著的隨從也立刻停了下來。陸嘉學也沒有轉過身,而是說道:“昨夜來的傳信,魏凌帶著三萬兵馬突襲瓦刺部,在平遠堡外中了埋伏……三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魏凌也沒有再回來?!?/br> 程瑯聽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魏凌行軍多年,絕對不是那等冒失之徒!他問道:“他怎的就貿然出擊了……” “先不論這個,皇上聽了也震住了。幸而我的副將還在邊關,我已經立刻讓他追擊了?!标懠螌W臉上看不出表情,“你是記入英國公府的,去給英國公府帶個信吧,我尚要與兵部尚書商量如何應對,不能過去。魏凌是生是死說不清楚……但多半是不能活著回來的?!?/br> 御道那邊遠遠地走過來一個太監,一掃拂塵向陸嘉學行禮:“都督大人,皇后娘娘讓奴婢過來傳話,她與太后娘娘請您過去?!?/br> 陸嘉學叫下屬給了他一封信,隨后才往皇后娘娘的宮里去了。 程瑯看著陸嘉學離去的方向,眼睛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冷意。 既然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宜寧了,自然與他陸嘉學再無瓜葛。他怎么可能讓陸嘉學知道她的存在,這些年他一直懷疑是陸嘉學殺了她,他懷著為她報仇的念頭活著?,F在知道她還活著……程瑯自然半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程瑯知道皇后娘娘如今在似有若無地討好陸嘉學,她與董家的端妃正掐得厲害,端妃生的大皇子是庶長子,非常優秀?;屎竽锬飬s至今無所出,便有點焦頭爛額。她想從有兩個兒子的容妃那里過繼一個孩子,想求了陸嘉學的支持,以后才能保這孩子登上皇位。 陸嘉學手里的兵權很重,誰都想得到他的支持。 程瑯拿著信靜了一會兒。對于英國公府來說,魏凌就是頂梁柱,否則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支撐得起英國公府。 ……宜寧知道應該要傷心了吧! 程瑯快步朝宮外走去,先到英國公府去送了信。